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爱情与疯子 作者:温水鱼Pennix 文案 本文男主装,女主更装!所谓痴男怨女,实属不易。 温书影疯了六年,孟清止却疯了一辈子。 她来了,说我爱你,她走了,说我认错人。 温书影看着对面的人,眼里有祈求,有期待,也有瞧好戏的意味。 只要她想,她懂得怎样可怜兮兮而面露倔强求助于人,也懂得怎样空口许诺宏图前程诱惑于人。 毫不夸张地说,她平日里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却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秉性弱点,只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能够利用人内心的黑暗肮脏。 所以,温二小姐是个远近闻名的——良善者。 所谓执着,就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哈哈,本文当然是HE的。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书影,孟清止 ┃ 配角:罗盛,许逸,简雯,乔乔 ┃ 其它:双向暗恋,久别重逢,复仇,医学 ================== ☆、跟踪日记   温书影跟踪孟清止的第一天,是在法屋碰见他。   当时是早上七点四十七分,他冒着小雨进来,上衣是一件灰色夹克和白色薄棉衣,灰黑色的西装裤,按照温书影的猜想,外套应该是在车上没有拿下来。   他的习惯一直这样,简单明了,衣服颜色从来不在黑白灰之外选择。   温书影独自坐在最后面的桌子上,看着他面无表情点餐,在离台面五十公分的地方等了一分钟,站着的。因为此人有轻微洁癖,在餐厅坐下之前需要用自带的纸巾擦拭,就算是自己家的餐厅也不例外。   她在最后面一排,独自享用新推出的香蕉球。看着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眼波泛水,笑意盈盈将早餐盒递给他,声调柔美:“孟先生,这是您的早餐,希望您用餐愉快!”   他客气且疏离回了一句,谢谢!   11月7日   今天的孟清止应该是心情愉悦的,他和卓晔两个人一共点了五个菜,外加两个汤,开车来的,并没有点酒。   温书影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品着酒家的特色起司,果然是入口酥软,和它的名字一样讨女生喜欢:独家依恋。她把东西放下,正巧见到他眼睛环顾四周,连楼上也捎带了一眼。也只是一眼,转瞬即逝的余光。   心情和手中的甜点一样,颇腻了。她呆呆地从上俯视下一楼,触目所及,很容易就能窥见那个贪恋已久的容颜。他用餐时不喜欢说话,任何东西都是轻拿轻放,不管对面是什么人,途中都保持着不苟言笑。   以前谁说他霁月清风月白青衫、举止得体不拘行迹的?   她摇头,难道不是因为面瘫加看不起人。   谁教她喜欢这个人呢?拜灵敏的嗅觉所赐,温书影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淡淡清香,说不出是什么具体味道,就是很好闻,漫入鼻中脑袋都是晕晕晃晃的,真叫她欲罢不能。   传闻荀令所到之处,香气三日不散,温书影暗道他该不会是深谙此法用来迷惑人。   11月11日   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尽管她不迷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能够看见孟清止三次,还能近距离接触,这样的经历叫她满心欢喜,都快开出花来了。   细细回想,下午他带着蓝牙耳机从她面前跑步过去时,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就在花坛边坐着呢?还是只当是一个路人的角色?   孟清止不喜欢被打扰,她犹豫不决,到底应该是一直在背后仰望他,还是拼尽运气走到他面前。她的运气一向不好,否则也不会落魄至此,可是寻求温暖的本性让她痒得坐立不安。   11月15日   不知道他接到礼物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会喜欢吗?从前他说过就算温书影送的是穿肠□□,只要她喜欢他也能吞下去!   她忍不住笑,自己画工委实差了点,要是他当成垃圾了该怎么办才好。一方面她忍不住要让两个人有接触,哪怕是中间转了七折八折也甘之如饴,一方面她又害怕猛然凑上前去被他厌恶。   脚边一朵未知名的小花依在她脚边,温书影怔了几分。回想着当年的在岐山上的一切,哪怕现在早就没有桃花,她也忍不住要将心中最值得怀念的画下来。若是等到来年开春,恐心境变化无常,找不回从前的甜蜜也画不出蚀骨的感情。   怀念着,感慨着,是不是代表她已经老了?温书影心下一惊,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发现只有空气。   手指甲刺得她掌心生疼。   11月27日   温书影在车上,刚回了母亲向茹的电话。   牙关咬紧,她尽力把不该想的驱赶出去,直至砰砰砰跳动的心脏渐渐安分缓慢下来。再这样怒火攻心下去,恐怕她得到医院查一下是不是心律失常才好。   待平复好心情,她睁眼看了那座不算宏伟的大门,墙上的浮雕栩栩如生,墙外面有她,而里面有她爱的人。   不知道他是一直这么忙碌,还是因为除了工作没什么好在乎的。   温书影计算着时间,心烦意乱。从早上七点进去研究院,孟清止到了晚上十点还未出来。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当真是想不要命了。课题又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这样高负荷的工作下去,恐怕还未等到论文发表获奖,他就又成了医院的常客了。   她很想放下一切羁绊,立刻闯进去找到他,跟他说不要因为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最好是赶快带着他出来吃东西,接着好好睡一觉。   路灯昏暗,一缕微光照进车里。温书影紧紧捏着衣袖,风衣也被折出几条痕迹来,她失笑,怎么忘了,现在是没有立场的,最重要的,研究院的大门她都进不去,何况是在实验室找到他。   12月7日   这一个月,不说孟清止有没有发现她,她都快被自己逼疯了,想要光明正大的见面,不知道如何开口,想走到他面前说一声,却发现连脚都动不了。   暗恋原来是这样的感受,他们刚认识那年,阿止所经历的,原来这般煎熬。   翻来覆去,温书影受不了了,便伸出手在床头寻觅许久,空落落的抽屉里仅仅留了几个硬币和一条钥匙。她的手一下怔住:怎么忘了,安眠药早就被扔光了。   没有药,连连的失眠让她更加想回到孟清止温暖的怀抱,另外许逸的步步紧逼让她觉得,是不是已经到了边界,只要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阿止,如果你能爱我,该有多好,如果还能像以前一样躲在你背后,什么都不用怕......   12月10日   孟清止做了一个梦。   一个充满着笑容的梦境。   在里面,他似乎总能看到一个女孩美丽的笑颜,干净,纯粹,动人心弦。她躺在他怀里时,会轻轻用鼻子蹭他的胸膛,那时候她是笑的;他们坐在梧桐树下,她拿着书遮挡太阳时,那笑得更加令人着迷;他弹琴时,那个女孩总爱拿着长笛在旁边,有时给他改乐谱,有时和他四手联弹,还十分谦虚说自己功底不扎实。   可他喜欢她,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愉悦。   她的一切暴露在自己眼皮底下,嬉笑怒骂,张牙舞爪,愤世嫉俗。他总觉得这个人物形象太饱满了,就像是活生生从现实世界里强拉硬扯过来他的梦境的。   直到那一天,不知怎么,她说一个朋友快要支持不住了,她要去看她,后来他们就到了一辆车里。路途遥远,山路泥泞车辆难走,他们甚至忘了查询天气预报就火急火燎地开到了半山腰。   他开累了,就换她来,两个人很急,急着要去见那位朋友的最后一面,偏偏时间过得慢了一倍似的,总也不走。他说,刚好买了有苹果,我给你削一个吧,等会儿换我来开。   她转过头,笑意清浅如水泉:“好。”   他一生追求的东西很多,名誉,成就感,科研,安心,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而世界之外的东西,完全被狠心抛却了。   可是,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没想到梦境居然也是一样。   意外降临之际,他感受到外边震了一下,随即被一股野蛮的暴力弄失了方向,高低颠簸不平,他狠狠撞在了车门上。那时候他下意识就是不能让她受伤,紧紧地护着她,不管身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昏迷之前,他记得怀里的人应该安好。   醒来时依旧是全身痛苦难忍,浑身被压着使不了力气,下边是蜷缩着的她。他用能活动的手指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仅仅是那么不费力的轻巧一下,身体却一下子似乎从内里溢出血来,依照他的感觉,那时候应该是脾脏或者肝脏破裂。   她很快也清醒了,脸上只有几处擦伤,可是溢出的泪水混着不知是谁的血水,再次流淌过脸颊,成了一只小花猫,脏兮兮、红彤彤的。   傻女孩,我都还没有说疼,你怎么就哭了?   他只听到她叫:阿止,阿止,阿止......阿止不要有事......   很久之后,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意识早就开始模糊,视力不及以前,甚至感受不到温度。   那时是八月底的天气,晚上还好点,一到太阳出来,两个人便干渴难忍,火舌辣辣地在烧着,一张嘴喉咙就冒烟,闭了嘴连嘴唇都皲裂。渴还不算,肚子早就不知叫唤过几次,现在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两天之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昏昏沉沉。没有通讯工具,无法联系到能够救助的人。   他拿着削苹果的那把锋利小刀,脸色苍白如雪,划过手腕时并不疼。如果幸运,她会等到救援人员的到来,然后活下去,如果不幸,两个人在一起了也不怕孤单。   清止本想吻她的额头,无奈动弹不得,只得轻轻吻佳人嘴角,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唯一还能动弹的带血前臂覆上她干涩的嘴唇。   最后的意识中,有血液缓缓流动,也有她吮吸的声音。   本想等她研究生学习结束就结婚,现在恐怕是等不到了,等不到......   她依稀有转醒的迹象,只是没能睁开眼。   “书影,你要记得,这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是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们是等价交换,拿我的命,换你的......”   他终于听到自己叫出那个名字。   原来她叫书影。   ————————回忆分割线————————   “清止醒了吗?”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温和慈爱,那是他奶奶。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束缚了:“我的眼睛——”   “别动,阿止别动。”奶奶摸着他的右手安慰,“也不知麻醉过去没有,你怎么样,眼睛还疼吗?”   “奶奶。”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清晰,说,“书影呢?她来了吗?来了快点让她过来,我有话告诉她。”   他要告诉她,他全部想起来了,想起他们的一切,那些甜蜜温馨的过往,那些让她踌躇不前的回忆。   可是,他听到人说:“什么书影啊?谁是书影啊?”   哦,他记得奶奶的确没有见过她的。只是这样的回答,意味着温书影在他做手术时没有来过,他沉了一会儿。不论怎样,罗盛一定会告诉她做手术的事情,依着她的性格,就算两人最后难免尴尬,可她不是任性的人,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她。   她怎么会没有来?   她去哪儿了?   “清非呢?”他问。   “哥哥,我在呢,你没看到?哦,我忘了你还没——”   孟清止不和她计较,动了动手,急切询问道:“清非,书影呢?她没来吗?”   沈清非停了一停,疑惑道:“哥哥,你在说谁啊?谁是书影?”   孟清止心底呈上莫名的荒凉,一种绝望的预感瞬时覆盖了整个头脑,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梦境中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剩下的模糊的影子,如水中看月,雾里看花般不清晰了。   可她确切存在了他的记忆里,没办法剥夺一丝一毫。   他突然怒吼着,不顾一切要找到她:“我的手机呢?打电话给罗盛,快点打电话给罗盛!”   清非很快将通话中的手机放到他耳边。   罗盛那边大概是在开会,说到兴致勃勃时却让人中途暂停。可想而知,对罗盛来说,孟清止今天做手术,他的电话确实是重中之重,丝毫懈怠不得的。   “清止。”罗盛低沉浑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不是刚做完手术吗?我下了班就去,你也不用这么催。”   孟清止没心思理这种玩笑,只是问他:“罗盛,书影呢,你没有告诉她我今天做手术吗?她为什么没有来?”   那边没声了。   孟清止呛了一声,立刻再问:“罗盛,你说话,她在哪里?”   罗盛的声调提高了:“你说谁?”   “书影,温书影,你的妹妹。”   那边再次没说话了。孟清止急的恨不得立刻到他面前对峙,对着他劈头盖脸一直说:“罗盛,你说话,连你也不知道温书影是谁吗?她是你妹妹,你姑姑家的孩子啊——”   “清止。”罗盛的语气略带了沉重,一字一句:“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你找她?”   意思就是温书影的确是存在的,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就好,什么都没关系,他需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只是疑惑,明明罗盛和他们都很熟,为什么他会问这句话。   “罗盛,你快点告诉她我在人民医院,我等着她,有很重要的事告诉她。”   他想起了一切,只要她来,他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孟清止甚至能预料到温书影听到后会是多么开心。   萍水相逢到生死相随,故事应该得到圆满的结局。   可是罗盛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清止,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小影她,她怎么可能认识你?而且,她......她早就......”   “她怎么了?”孟清止用尽力气握紧了手机,心尖儿提到喉咙上,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   “清止,小影她死了。”   平地一声惊雷,确实能把一个健康的人打落地狱。孟清止的脸色白了几分,一颗心仿佛从烈火和冰水里交替循环,破裂得不成样子。   “罗盛,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大声指责道,似乎这样能够驱赶走那些惊魂的话语。   静下心来,道:“是不是书影她不想见我?”   “孟清止,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死了,你疯了吗?”   清止沉默了很久,罗盛没必要骗他。可是,他们才分开不过半个月,她怎么就死了?不对,罗盛明明知道他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说他不认识她?   “她是.......怎么死的?”   很久,才传来艰难的一句:“十六岁的时候,在一中门口,被醉驾的司机......不小心撞到了。”   “不可能!”孟清止对着手机骂一声,这件事他知道,但完全不是这样的:“你说谎,她明明好好的,那场车祸是很严重,她坐了六年轮椅,可是,她回来找我了,就在一年前,她回来找我了,她现在二十四岁,活得好好的,罗盛,你做什么要诅咒自己的妹妹?”   他听到那边有东西被摔了,大概是电脑或者书之类的,然后罗盛大喝一声:“孟清止!你是不是麻醉还没清醒过来,我骗你做什么,你和小影什么关系?”   “不可能!”他只喃喃重复,“罗盛,她是你姑姑的孙女,她从小叫你哥哥跟着你一起长大的,罗盛,你怎么能说她死了,她是你最疼的人啊......”   “清止,你不是见鬼了吧?小影她明明——”罗盛也很难说出口,“她不在了。”   “不可能。”孟清止顾不得自己刚做完手术,情绪焦躁厉声斥责,似要把被子都抓碎,狠狠地,“罗盛,你不是常常寄书给她吗?你在ME跟我说过,你忘了吗?你忘了你最爱的妹妹了吗?她叫温书影,你叫她......小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清止,你病了,精神不好就休息一阵,我不需要你立刻爬起来工作,没必要把自己逼的那么紧。”他觉得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两头轮流跑,孟清止累坏了。   “不,罗盛,我不是记忆错乱了。罗盛,我们当年在学校当邻居时候,你不是常常提起她吗?罗盛,你为了买一本第一版的旧书,跑遍了整个城市的二手书店你忘了吗?你每年她的生日自己庆祝,在天台点了蜡烛你忘了吗?你说过你最爱她最心疼她你忘了吗?”孟清止忍不住咳嗽,断断续续:“你没有权利......否认她的存在,她......她会回来找我的。”   “孟清止,你疯了!”他听到罗盛这样形容。   “不——”   紧接着便吐出一口血来。   再次昏迷前,他总算记起了。美人笑靥如花,伴他左右。他们曾彻夜秉烛而谈,曾马上踏花飞雪,曾痴缠恩爱不休。可是很久之后,她的身影渐渐稀薄,两个相依偎的身影突然变作一个,他抓不住将要消失的手指......这原本就是他做的一个梦。   一个疯子最美的梦。   “她挺胆小的,每次有什么大事都要那个本子计划好,说居安思危,脑袋瓜里什么稀奇古怪都有,愤世嫉俗,偏偏还喜欢光说不做,愁死我了。”   “她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平日里喜欢朗诵诗歌,反正我是不喜欢那些的,你不是也看些诗歌吗?或许能聊到一块儿去,你知道吗?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吴侬软语。”   “她在家里收藏了很多书,最喜欢收集第一版的,她喜欢原汁原味,说纯粹的东西才能让人心动。”   他在罗盛那里听了许多事,幻想出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单纯地爱着他。   他的世界里没有温书影,没有可歌可泣的爱情,一切如同最初的荒凉寂静,冰凉得可怕。那个女孩十六岁的时候,死在了恒安路一中大门前,他那时和他的堂兄清逸恰巧路过,顺带看了一眼。   满身伤痕,非痛所能言兮。   他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着,把这段番外放出来大家会好理解一些。 ☆、酒会相见   浮光跃影,暗香靡靡。   温书影着长及踝骨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华安街。如其名一般,是这座城市最繁华最昌盛的销金之地。寸土寸金奢靡之极,一般人仅仅是站在这里,都能油然而生出一种优越感。   天黑下来,晚风不期而至,她抬起头对上乌黑的云,恐怕又是一场雨将至。她总觉得隆冬时节这么多雨不像是常理,就像她本身的记忆一样,明明要死的人,却像睡觉醒来一样回来了。   已经过去七年多了,或者更久,温书影闭了眼想要感受喧闹中的安宁,华安街,她很久没有来过了,常年闭门谢客的人不该踏足繁华之地,要不是听简雯说今天中越的酒会在这里,深远记忆里,她恐怕都要忘记自己曾经也是常客一枚。   杂思不宜太多,温书影的眼睛对上不远处那个人,正瞧见她将利落短发狠狠甩向一侧。简雯啊......那个红色裙装的女子翩翩然走来,举手投足俱是风情,艳而不妖,引得过路人纷纷回头展望,粉色小披肩鲜亮闪眼。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温书影也不由得看得痴了一些,连简雯对她招手也忘了回应。   她的痴痴然并不全然是因为正朝她走来的美丽女子,那般风华正茂,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个相似的人。说相似都像侮辱了她,因为那是无可替代的,多少人模仿她,也仅仅是落了个东施效颦的玩笑。   她垂眸,暗道简雯是不同的,嘴角终于见得一丝微笑。   简雯举手投足见,可见的是凌厉。据说在女生的团体中,张扬放纵的疯女孩与呆滞死板的乖女孩天生不对头,如若不幸相遇,不是剑拔弩张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温书影的读书时期,也有那么一个放荡不羁的女生,两人费了前世百年的缘分,成了同桌。侧目过后,唯剩观望。在那所百年名校中,学业累人,少有乐趣可享,因此大家都殷勤期盼着久不见的硝烟弥漫。   意料之外是简雯居然妥协了,容忍了只会死读书,天天一丝不苟完成作业的温书影坐在她旁边。   当然,这段可歌可泣的高中时期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温书影和简雯,也有六七年没有说过话。   温书影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失去了她的踪迹。再次相遇,她直感叹风水轮流转,一不小心转到了这个翻墙逃课去网吧的女生身上,不知何时,她变成了优雅大方的白领丽人,名车华服穿金戴玉,出入着各式酒会,留下美名。   简雯绅士模样,领着她大大方方踏进了酒店。中越的酒会就在中越大厦附近的一家豪华酒店,金碧辉煌闪了眼,普通人仅仅能驻足观望。而她知道简雯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凯德集团,如今是KD分公司的部门经理,加上简家大小姐的身份,带一个人是不成问题。   纷踏而至的人中,男女皆穿着光鲜亮丽,耳语之间多有笑颜,交际场上惯有的气息,对于温书影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而陌生。其实她很少参加这样的酒会,倒是以前她堂姐温思常常在家里为朋友们庆生、庆单身、庆分手,轰轰烈烈弄一场不眠的party。   嗯,那时候是什么光景?狂欢和嚎叫,一大群人直接就用车灯照明,不玩到两三点不停,好几次都是通宵欢乐。温书影碍着面子也会过去看一下,但大多数都是回房间看书睡觉,幸好窗户隔音好,她也能入眠。   善于交际的哪里都能碰到朋友,温书影还在感慨着自己脱离现实太久到底是不是好事,这边就有人拿着酒杯前来问候。   “简雯!这几个月不见你出来玩,哪里混去了?这位美女是你朋友?”年轻爽朗的声音,她凭着良好的记忆力,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想起来。   倒是媚眼迷离的简雯,毫无顾忌拍了一下来搭讪的男子,熟稔地戏谑道:“我说你是不是在美人堆里混傻了,睁大你的眼看看清楚,小影啊!”   青年才俊模样的男子的显然十分吃惊,刚刚一副熟的要命的语气变成了断断续续,一杯白葡萄酒晃来晃去,就在温书影担心会不会溢出来时,才俊不可置信地说:“小影?是......温书影……真的是你?”   温书影依旧没想起这人到底是谁,只能不好意思笑笑,既然和简雯这么熟,又认识她的,约莫着应该会是高中同学,便拿出一副温和淡漠的脸色答话:“是呀,好久不见。”   “那个对不起啊,刚才没认出你。就是太久不见了眼生,还有……你的打扮风格变化太多,我没认出来。”   她知道她可能变得太多了,毕竟那么多年,谁也没有必要把一个没用处的人放在心上。   简雯嗤笑一声,揶揄道:“怎么你也来这里,刘公子不是一向喜欢应酬的吗?还把什么正经酒会,家庭聚会、家长会统称为三大最难熬的会。今天肯来这里,难不成又是为了哪位美女?”   刘彦其咳了两声示意别揭短:“这话说得,简雯你见怪了,本少那天不是在应酬?酒吧夜场是,这么个酒会自然也是。”   很快,熟人见面的寒暄过去后,轮到的是寻常趣事,简雯和刘彦其从圈子中的风花雪月,说完网球比赛,再说到最近风头正盛的中越新总监。   刘彦其和简雯碰了杯,莫名变得正经了:“这场子是给谁定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中越的新任总监孟清止,回来快有两个月了吧,我爸见了,今天连call三次,非要我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有为青年!”   简雯鄙夷他:“哈哈,你爸要你认真学着点,大少爷不会真的从此改过自新当好好学生了吧?那你给跟人家看齐才是!”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找了几个朋友打听了一下,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总不会是和你一样风花雪月。”简雯拉了温书影的小手,“对吧?小影。”   温书影笑着:“对!”   “你们两个不了解内情!”刘彦其斩钉截铁。   孟清止作为新人,评论却是极端分化。有人说他是手腕了得,有人说他见识渊博,有人说他温和淡漠。而负面上的则是中越内部传出来的,不留情面手段狠辣之类。   再说简雯和刘彦其都是圈子里的名人,他们站在一起,自然有人来打照面,既然是各处都关注的人物,带着温书影也被人议论纷纷。   简雯知道她的性格,有心给她安静。刘彦其不忍那些人骚扰,有心照顾她,冲着前来询问的人招呼说:“今天,消失六年的温二小姐回来了,算不算好消息?”   有些是吃惊,有些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温二小姐是谁呀?我怎么好像没听过。”“温二小姐?她回来了,不可能吧?”“就是那个六七年前出事的那个吗?不是说她死了吗?”“那是她姐姐,后来她好像出国了......”   ……   一楼人群中的争论不休丝毫不影响二楼的安宁,孟清止就在二楼看着众人将温书影团团围着,指指点点,那个着白衣长裙的女孩有些紧张,紧紧用双手交缠相握,脸上仍是淡淡疏离的笑容。   深不达眼底的笑容,他眯着眼观察,倒是和他一样。   特助林远走到他身边,手里是黄色的密封袋,“孟总,那辆车的资料,您要现在看吗。”   孟清止点头,修长的手却在划过封口停住了,犹豫一会儿还是拆开,然后看了一眼下面被众人围住的身影。   林远给他解释:“车主叫温书影,温家的二小姐,六年前车祸后在家里养病,详细的您亲自看吧!还有,我们查到,这辆车并不是温二小姐亲自购买的,而是温氏集团的副总许逸。   温烨夫妻回来前,温氏企业就是由他一手掌管。现在还在温氏供职,温烨夫妻不太管事,大部分都是他做决策。   据说,许逸还曾打算与温大小姐订婚的,但是温大小姐六年前车祸死亡,这件事不了了之。”   显然林远把重点放在了许逸身上。   六年来,许逸的权利早已渗透温氏集团,而温家,更像是没落的贵族仍有坚守的底气,却仍旧无法阻挡衰败。怪不得连旁人都是踩低捧高,温家的鼎盛,看样子完全遗落在了六七年前。   因为温家人丁稀少,挂名总裁又对金钱不感兴趣。圈子内有老将唏嘘扼腕,都说温凯时代过去,即使是最出名的温氏科技,也挽救不了整个集团正在落幕的事实。   又说许逸念着旧主,哪怕自己已经有了另外一番天地也依旧照看着温家,重情重义云云。这些话有多少人信,就有多少人不信!孟清止当然属于后者,这份档案他看得很认真,似要从中看出温书影隐藏的一切来。   林远在一旁疑惑不解,暗暗琢磨着自家老板的心思,这温二小姐如此美貌,当真是浊世当中的一股清流,清则清矣,还那么牵挂他。这般天时地利人和,难不成连孟清止这样的也过不了美人关?   这是什么鬼想法?   林远赶紧把不该想的念头踢出去,清了清嗓子补充:“您说这辆车这几天一直跟着您,我调过录像,开车的是温小姐。”    ☆、好久不见   听了一板一眼的林远说出这句,孟清止旁边的青年男子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连孟清止也不得不承认,罗盛若是生为女子,属意于他的一定是倾国倾城。   身为男人,他实在是过分了。怪不得听他说有几次在外面被当做特殊服务者,气得恨不得砸了那几家夜店。   “是不是清止你哪里招惹人家了,不然的话,以小影的性格,哪有心思搞什么跟踪。”   “你认识她?”孟清止转头问身旁站立的人,他更注意的是“小影”这个称呼,似乎有些不寻常。   “认识的!”那人收起玩笑的语气,剩下的是遗憾。   罗盛,中越现任总裁,三十而立的年纪,如果说孟清止是月白青衫君子端方,那罗盛便是活脱脱一只浅笑算计的笑面虎。他是能够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看着对手在面前痛哭流涕的人,或许来了兴致,还能赏上一杯红酒。   这样一个人,和温书影又是什么关系?孟清止很快翻到档案后面的亲戚关系,转头看向罗盛,淡淡地说:“她在下面,还被一大堆人围着,你作为表叔却在这闲聊。”   林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孟清止从来不会关心任何想要靠近他的女人,罗盛眼里就更是吃惊了,他对他摆摆头,一副原来如此的眼神,接着就下楼去了。   孟清止收起档案才对林远说:“你还查到了什么,罗盛走了,趁他回来之前说吧。”   支开罗盛,无非是知道,林远查到的还有不能在他面前,或者说是在孟清止的现任老板面前说的。   林远收起了小心思,疑惑道:“表面上温家要想拿回管理权是轻而易举的,可没有下任他们也不会平白无故和许逸作对。我觉得,温小姐的意思,可能是......但又觉得她不该是这样做的。”   温书影......如果是在寻求合作者,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她的如影随形,表明了是有想法的。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正经的出现在孟清止面前,深思下去,这个想法到底是哪个,林远猜不透了。   如果有心重整旗鼓,和孟清止合作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不应该只是暗暗地跟在车后,一连多日的坚持,却连个照面也不打。倒像是痴心的仰慕者,天天守候在心爱的人身后,要不是在孟清止身边从没见过这个温小姐,他都要深信两人有一段旷世奇缘了。   细思恐极,林远赶紧止了自己这般情意绵绵的天方夜谭,暗想在明面上,罗盛才是孟清止的老板,又是她亲戚,难道不该是通过罗盛近水楼台吗?   还是自己的智商到顶了,跌份到只能思考男女问题?又或者……她真是有别的目的?这个神秘的温小姐......   温书影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款款而来的人,心想,是不是每一次的久别重逢,都要伴随着一句“好久不见”?   很多年前,罗盛之于温书影,就是哥哥的存在。罗家未搬家之前,就在温家隔壁,他的父亲和温书影奶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按照辈分,她应该称他一声叔叔,不过她向来都是跟着温思叫三哥。他大她七岁多,护着她,有时连温思都嫉妒她。   温思说:“三哥偏心。”   偏心吗?还真是,他带着姐妹俩出去玩,永远是以温书影为先,温思被冷落,大小姐性子高傲,久而久之也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出去。   他们出去游玩,介绍温书影认识他的朋友,少年嬉戏,口无遮拦的。有人开玩笑:“小妹妹,你老是跟在他后面,该不会是罗盛的童养媳吧?”   那年罗盛十八,正是少年求学的好时光,同其他人一样,出国读书成了必然。于是那一天,他在机场搂着温书影告别,向来玩笑柔和的语气有了成人世界的严肃。   他说:“小影,有事打电话,被欺负了别傻傻忍者,等着三哥回来给你报仇!”   最后的印象也只到了这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伴随着一个未完成的承诺消失了。   可是后来呢?罗家搬走了,加上他出国读书难得回来,她坐病在家谢绝访客,温家没落奶奶病逝慢慢地就忘了联系。两年前,她曾经努力过去找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晃十多年,除了模糊的影子外,就只剩刚出国那几年罗盛给她寄过的十几本原文书,他在扉页上写“赠小影”,写二手书店的地址,独独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她。   最后一本书上,留了三人的合照。   “小影,我们上去坐坐吧!”   闻言,她点头。幼年记忆深远,温书影别的不好,记忆力是没的说的。滚滚汤汤的回忆从脑海中被勾出来。   中心广场上的玩乐,年幼的小影还很轻,在他背上安静的窝着,听他说着知名建筑背后的故事;古老陈旧的温园时常停电,点着蜡烛的他们在房中看书,累了她靠着椅子静寐,罗盛便给她扇扇子,一下一下,不曾断过......   四叶草,小木鱼,旧磁带,七巧板......   温书影被不完美的回忆包裹,感伤之时险些落下眼泪,幸而她忍住了。   他们这样相处,好像回到以前,他乐于为她解围,即使多年未见了,幼年的相处让他知道她不会乐意有那么多人在围在身边。   温书影向来喜欢低调到空白,如若不是常年跟在温思后面,恐怕没有人知道她是温家的二小姐。   现在,主人公被邀请上了二楼,其他人新意不在,都渐渐作鸟兽散了。随行的简雯担忧她,本想跟着,温书影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那一秒简雯看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分外的坦然宁静,曾经是只有对着温思时才有的。    ☆、温小姐么   长长的楼梯和走廊过后,罗盛带她来到私人办公室,二楼隶属私人境地,隔开了那些令她不舒服的议论声。即使知道肯定还有人在议论,但是背后八卦总比让她听见好。   多年的失意落魄,傲然如温书影早已习惯了自欺欺人,只要不涉及切身利弊,她不善计较。   罗盛低头寻寻挖挖,终于在休息室的柜子中找到几只新的陶瓷杯子,小心用热水滚烫一遍,帮她接了杯温水端到面前:“记得你不爱喝茶。”   温书影默默点头,却是笑着的,同时也暗暗观察周边的坏境。罗盛以为她是好奇,其实像她这样的人,早就没有了好奇心,只是在看有没有孟清止的痕迹罢了。   “这么多年,我都要忘了讲究什么,你还记得这些麻烦事。”   他谈笑风生般:“要不怎么说麻烦,那就是记在心里赶都赶不走的,你这个人啊,嘿!挑三拣四,以前一有些不趁的就生气不爽,谁敢不记得你的爱好。”   温书影羞涩:“我也没有那么挑,你不要乱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会以为我是刻薄的。”   他说:“有什么好避讳的,嗯,我们家小影挑一下才正常,从小姑姑和姑父拿你当宝贝一样养大了,要是像普通人一样,我还觉得委屈了你。”   也只有罗盛,会想到她是不是受委屈了。温书影沉眸一刻,很想立即告诉他她有多委屈,可是,两家人的关系已经不允许她任性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别人未必知道,外人还是在乎行为而不是习惯。”她淡淡说:“可我从来不会屈就自己。”   两个人的谈话,不过围着家里的长长短短,温书影怅然生出一种两人多年来从未分离过的感触。   罗盛烟瘾上来,伸进口袋的手也在那一刻放弃了。   他从家人的口中知道温家的变故,知道她缠绵病榻不好受,也想去看她,但不是这样的琐事,就是那样的麻烦,一直没有去过,后来甚至于是忘了。   他真诚地向她道歉。   对于温书影而言,不管是因为忙还是其他,早就没有计较的心了。   罗盛给自己倒了杯茶,确认她情绪稳定才慢慢开口:“小影,你姐姐曾经是太过乐观,而你是太过悲观。你现在不过二十多,青春年华。我长你几岁看的也更多,要是身上沉淀的太多抑郁的情绪肯定会不好。你看,周围那些和你一样大的小姑娘,那个不是充满热情,期待爱情的?”   拿着温水杯的女孩笑容冷却在这一刻。   此次出来,温书影心心念念都是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这段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感情,然而越靠近他,越是满怀踌躇。   她不知所措,站起身环顾四周,本是为了逃避关于爱情这个敏感话题,却在凯恩斯的肖像面前笑了。   这间酒店隶属中越旗下,有罗盛的办公室一点也不奇怪,那么,有凯恩斯和亚当斯密的肖像也不奇怪。她问:“三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对我们说过什么吗?”   眉间的疏离逐一散去,温书影想起那个时候,还很年轻的罗盛,眉眼的青涩稚气遮不住天之骄子的光华。   他说:“所有人一想到经济学家都是与金钱相关,可我认为,伟大的经济学家的最终目的都是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   她以为人总是会朝着心中最神圣的方向走去的,就像她放下骄矜亲自过来只为看一看那个人一样。可是什么时候,罗盛改变了方向,变成了曾经最不喜欢的,纯粹的商人。   不说唯利是图,而是失去了初心。   一时的寂静将咫尺之间的人分隔的恍如天涯,罗盛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不知如何回答,灯光明照仿若要将内心的阴霾赶走,垂眸之间,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孟清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沉默的相处,他以为就算不是亲戚间兴高采烈的叙旧,至少也是很和谐的一幕。   要是寒暄过后原来是无话可说,窥一豹而知全身,看来温家和罗家的关系破裂,对他们之间造成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   “罗盛。”他收起自己不合礼仪的猜测。   “清止,你来了正好,随便坐吧。”罗盛给他们介绍,他知道了温书影开车跟踪的事,既然被骚扰的人还没有说出口,他这个旁人还是不提的好。   温书影则端正自持站在一旁,露出盈盈微笑,她尽力使得能够留下最完美的一面,柔声说:“我叫温书影,书画的书,影子的影......见到你很高兴。”   往往是想象太过于美好,孟清止不可能凭着一个微笑爱上一个人,所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刚刚听说过你了,温小姐。”   温书影明媚的笑容顿了一下,嘴角依旧是微微扬起的,只是有些僵硬。她抬起眼眸直直定在对方身上:“你可以和三哥一样叫我小影。”   眼前的人称如花似玉也不为过,可惜孟清止早就练就了如何抵挡各式美人的招数,且运用十分熟练,对于自来熟的美女,最重要的就是够冷漠,让她在你面前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离开。   温书影僵住的笑容正好验证了这个方法的可怕性,她从他的眼中,看到淡漠。   ————   简雯坐在一楼的吧台上,灯光洒在酒杯里,她笑得苦涩,曾经有多崇拜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现在就有多后悔。谁叫温思那么完美,完美到她无论多努力靠近都不能与之匹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存活于世间呢?   所以,她是该死的吧?   想到温思,就不能不提她的好妹妹,温书影。   第一次认真看待这个女孩,是在她和别人讨论文学作品时。简雯视温思为偶像,连带着对她的堂妹也是青睐几分。可青睐也只是不会招惹,在她的印象中,温书影这三个字,往往都是温思的附属品。   直到两人成为同桌,雨后初晴的那天,她说:“刚听到余秋雨这个充满诗意幻想的名字时,一度想过这应该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她不需要沉鱼落雁,但一定是气质如兰,犹如春风拂案的。以至于后来反差太大,难以接受。”   那时的简雯哪里会去钻这些无聊的兜兜绕绕,只是觉得真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这么酸腐。待到她总结出一句“我不喜欢这个人”她才恍然,原来前面夸了人家那么多,简直都是无用功!   作为同桌,要是说没点了解也不可能。   相处地久了才慢慢发现,温书影是一个想法独特的人,脑子里常常蹦出些她从来搞不懂有什么好纠结的,多数还是纠结死人的东西。   简雯一度想躲着这个人,怕她哪天不幸研究到她身上。可是温书影偏偏人前行事却是中规中矩,就像她以前远远的听别人说的那个“温思的妹妹”一样,挑不出错,可总觉得缺了什么?   到底缺了什么?简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她止步于实现之前。奇思怪想的人虽少,但也不奇怪,可是温书影,她从不会用行动证明。   缺的是欲望!没有欲望,才会没有动力,也因此,从不行差踏错。    ☆、我爱的人   “既然你来了,那就好好说,我先下去吧!”罗盛自知孟清止过来是有话对温书影说的,绅士地为两人空出了位置,临走时还刻意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太过分了。   孟清止坐在沙发上,明显的离温书影是最远端,生性冷淡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一个头。   她抓着沙发的手不断收紧,暗暗伤感时间这样溜走,为何不再慢一些?她的愿望卑微,小到甚至觉得安静的相处就很好了,她能呼吸到他身旁的气息,甚至一抬头她就看见熟悉至极的容颜。   他离她,只有一个抬头的距离,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有多好?   良久,孟清止才说:“温小姐这些天一直开车跟在我身后,我想作为被侵犯权益的一个,温小姐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茫然:“啊,那个......我......就想看看你,多靠近你。”   “按常理,温小姐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相信你也是一个知趣的人,多做无谓的纠缠只会让人反感!”   “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为什么连这点希望都不给呢?   温书影听到对方冰冷的话语似针锋一般,眸中带冷,毫不留情刺穿她赖以为生的幻想:“为什么?我们很熟吗?温小姐还是不要做这些幼稚的行为了,会让人误解的。”   “误解?”她连连摇头摆手,“不,不......没有误解,我是,真的喜欢你。”她睁大眼睛,真诚至极补充:“你知道吗?我不是胡言乱语,你那么聪明你看看我,应该什么都能看出来吧?”   孟清止按捺下心中那份莫名的情绪,颇有意味审视她,温家被外姓夺了权,温书影怎会无动于衷。   见他梗住没有说话,温书影如坐针毡,满是期待地捧着杯子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他:“你是刚回来对不对,我看到你都是独自一个人,可是还想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吗?”   若是教其他人看见她这般,急不可耐的探求,卑微到尘埃之中,可完全不像传闻中的冷静而高傲的温书影。   他有些恍然她问出这些不相干的,原本斜睨着的一双眉眼不自然转开,并没有答话。   温书影笑,用手挽起流落下的头发,轻轻道:“那就是没有了,如果有,你一定会告诉我的。哪怕我现在不过是个无所谓的追求者,更应该告诉我对不对?”   他鬼使神差般摇了摇头,温书影说得对,如果有,别人问他,他一定会承认,可是,她哪里来的那么了解他。她处心积虑调查他吗?不然,她是怎么知道他的住址,他的出行,甚至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的性格特点。   “温小姐不必费心我,我是不会参与到你们温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中的。还有,我不希望温小姐做些令我烦恼的事。”   温书影牙关咬紧了下唇,轻声辩驳:“怎么会呢?我没有,我不是为了温家。”   这句话说出来,怎么脸会那么热?   “哦!温小姐是说,喜欢我,才天天跟着我。恕我直言,这种变态的癖好温小姐还是不要拿出来招摇的好,还有,今天第一次见温小姐,没有礼物,但愿这番话能送给你奉为圭臬。”   她呆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讥讽也会落在她的身上,针针穿入死穴,竟无言以对。   她像孤零零站在摩天轮上的人,而孟清止却是她永远绕着的转轮,以他为中心,只要有一点动力,她能够坚持好久,至少她以为她可以坚持,哪怕面对的是无视和冷漠。   ——只是我爱的人,我原谅你不知道我多爱你,但请不要伤害一颗那么爱你的心,起码让我觉得,仍然有希望。   新沏的茶从热到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到温书影低下头闭了眼睛平复心情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她把头埋下,借着衣裙不露声色擦干眼泪。   忽然听到孟清止说:“说起来,我们可以说是完全不相识,你的喜欢,未免太让人难以接受。”   她抬起头看他,似乎似在看另外一个人。   当年,他们曾经为了朋友的爱情史讨论过关于如何定义喜欢与否的问题。   那时,他们一致认为:一个人,特别是女人,很容易受环境和外貌的渲染喜欢上别人,这种喜欢严格意义上并不能定义为爱情上的喜欢,只是把异性经过内心将对方包装成完美的仰慕。   这种仰慕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转化为爱情,但大多是经过时间的淡化随风而逝。在追逐过程中,这种似是而非的感情会让人盲目相信它是爱情,其实只不过是内心的渴望和幻想。   要不是她实在清醒得可怕,温书影简直要认为他是阿止......显然不是这样的。她说,喜欢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有如此清晰的认知,确定是一份喜欢,而不是其他。   算来,在孟清止过去的二十五年中,温书影这个名字,听过几次,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这样的交情,说喜欢一个人,他失笑,从来就不会相信无稽之谈。   “清止,如果我说你是我的梦中情人,你会信吗?仅仅是相信我,第一次站在你面前的我。”她斟酌了半天,才慢慢启唇,这样应该不会太突兀,“其实说起来也没有那么玄乎,要不是你真实存在,我也只会当自己做了一个六年的梦。”   她神色渐渐萎靡,自顾自的说着:“你既然早就知道我,那也一定知道我不是......和平常人一样的。所以,我可能会对现实失望,继而在幻想中寻找存在的意义。”她尽量说得好听一些。   孟清止正眼看她,点头:“按照我所知道的,应该不仅仅是这些吧?”   “对,生活对我的亏欠,肯定是要原样补回来的。所以......我光明正大地拥有健康,可以自由的走路而不必费心掩饰,还能跑步甚至是跳跃。可是,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太完美了,平常人习以为常的,我却怀有无限的感恩之心,生怕那天它就夺走了这些。”   此时的孟清止倒赞同她的想法,只是觉得她过于当真了。   办公室外,舞曲声响起,小提琴和长笛欢快合奏,伴随着他们的交谈,仿若在时不时的沉默中稍稍滴入调料,好让其中的人不至于寡淡无味。   “那后来呢?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你一场......”他不善于说出这个遥远的词,“爱情?”   温书影强忍住泪花,拼命摇头:“不是,你对我说过,无论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活在当下才是最要紧,我一直坚持着你的话,不再去害怕醒来,因为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   “......”   她一字一句说:“孟清止,你是我的信仰。”   六年的感情把坦然变成了习惯,只要温书影对着孟清止,只要他活着,就不会隐瞒任何事。语气平淡,眼神却是炽烈的,如果不是真实存在于她的感情中,那么她就是演技高手。   可是这一切的确只是存在于她的梦中,没有人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她似乎觉得自己是太坦白了,赶紧告诫他:“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相信,可是清止,也请你不要劝我去看什么精神科医生,他们只会撕开伤口,让我一步一步认识到,那些美好的事情不过是我这个疯子臆想出来的。如果是我病了,让我一直病下去,不要唤醒我。”   孟清止瞠目结舌,动作凝滞在伸手探取茶杯这一刻。他想过这个女人会有千百种借口,权利,爱情,金钱,哪怕是他最看不起的为色所迷他也能有方法赶走她。可是,当她坦坦荡荡一吐而出,他看到了那双桃花眼中的真诚。   那一刹那,全身血液滚滚涌向心脏,他甚至有种亲身经历过的错觉。   然而清晰明了的记忆和理智告诉他,他是无法爱上一个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人的,即使她的话让他触动,因此言辞松动,也不再带着嘲讽的语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语言组织能力好似出了问题,向来善辩的孟清止也会有言拙的一刻。   “你的话的确让我感动,但却是虚无缥缈的,或许……我没有办法理解你,你需要走出来是肯定的,人总不能靠着幻想过下去。”   温书影已不再看他,意趣索然反驳:“不是的,人可以靠着幻想过下去,只要我想,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回到云市,如果此生都找不到证明,我或许会慢慢因为现实而潜移默化,你只是一个我幻想出来专属于我的爱人,可你又是真实存在。   最后,她只听得孟清止的嘲弄:“幻想使人充满希望,现实是希望破灭的源头。你生活在现实,如果不是某些东西伤害了你,让你不能幻想下去了,你会来找我吗?”   。    ☆、她是温思   一场晚会有个完美的开场,又有个完美的结束。本是为了庆祝中越和KD的再次合作,最后的最后,此次合作最大的功臣却依旧低调地没怎么露面。   中越的晚会向来喜欢早早结束,罗盛送走宾客后,整个酒店一楼只剩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和几个中越职员,他抬眼望去,看到温书影从二楼下来。   不规律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响起,或许是因为现在酒会的人都离去了,踢踏声更加突出,二楼的两个人出来后,都神色深沉。   算是温书影平时掩饰得太好,走平地时如果不是有心去看,很难看出左右脚走路的姿势有差别,但现今她连脑袋都是浑浑噩噩,早已忘记要去维护她那点强撑自尊。   还未走下一楼,罗盛就连忙迎上去扶着她。孟清止停留在二楼转角,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敲着栏杆。   罗盛扶过她后,疑惑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孟清止,“你们怎么了?谈崩了?”   温书影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回,四处张望寻找。   “简雯她妈妈中途叫她回家了,让我亲自送你回家,你小心些。”罗盛尽量搀着她走到门口,“小影,好好靠着休息,等我下去开车出来。”   她面目苍白犹如枯槁,轻轻应了一声便立在那里,颇有些病如西子的感觉。   罗盛担忧她,随手找了个服务员扶她靠着墙壁休息,自己去提了车。温家他是很熟路的,这一片又没有改道,只是忽然的倾盆大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这样大的雨,叫人感觉到是要将凡俗之事洗刷一遍。   她靠在后座,痴望着滴在玻璃上的雨,落下了,又成一滩滚下去。蒙蒙然忆起温思出事的那晚,也是这样骤不及防,三四月淅淅沥沥,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惊了温家的人,只是那晚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一场悲剧。   那天晚饭后,趁着全家人都在,温思提出要和许逸订婚,轮番下来得到否决的答案。向来温婉可人的大小姐变得暴跳如雷口不择言,短暂的争吵过后,怒气冲冲的温思拿了提包就走了。   大伯母荣慧是想拦住她的,叫大伯温凯阻止了,说由得她去吧,已经是大人了还耍小孩脾气。温常华和罗笙静默着,老人不喜欢闹腾训斥,走也不可能永远不回来,这一次的冷淡也有让她自己反省言行的意思。   他们都想着,或许过几天,温思就会想通,又或许,她和许逸之间总不会走得长远。   因为订婚没通过,唯一放松的温书影很早就上了楼,雷声不时轰鸣,刚有些睡意又被生生惊醒,扰得她抓心挠肺只能爬起来看书,却蓦然想起温思以前带着她玩乐的点滴。   奶奶说,她第一次说话,叫的是姐姐。   姐姐,是一个很温柔的词,也是她从小的依靠。幼时病痛缠身,不能出去玩,长她四岁的温思在学校已经有了很多好朋友,她把好朋友都带回家来,她却因为不喜欢他们一直缠着姐姐而任性地把他们赶出去。   温思爱热闹,善于交际,温书影喜静,没几个朋友。她们的性格天差地别又相亲相爱。   总的来说,两人成长大同小异,走的路相近,若有不同,那则是在十四岁那年,她熬了半年,连跳两级去了一中,因为温思在那里读着高三。   温思说她累,她就想陪着她,她乐于付出,因为一定会有回报。   温书影父母在法国,一年只在国内待三天,温思父母工作繁忙,难得闲暇。至于温常华和罗笙,着天就不着地,虽说很关心两个孩子,但实际上待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多得多。   在某种程度上,姐妹俩算是相依为命。   十几岁了,有时还要粘着姐姐一起睡觉,她对她的依赖很深。连着对许逸也有敌意,常常无缘无故破坏他们的约会,温思对她一向宽容温厚,从来不说什么。   她是觉得没必要对妹妹苛刻,原本温书影喜欢的东西就不多,也从不会故意和姐姐争什么,按照她的意愿又有何不可?   人人艳羡的温思,十六岁正式进入云市的名媛圈,十八岁拿下酒会之灵的称号,凭借美貌和智慧,成为云市的第一名媛。那真叫锋芒毕露,温书影对姐姐取得的成功望尘莫及,她总是在背后仰望着那个人,除了更加努力追上,没有别的办法。   谁教那个人是温思?   那时候,只要在圈子里混的,都知道温大小姐爱慕者不计其数,从东城排到西城,她目光如炬,可惜了独独看重一个叫许逸的。   许逸是谁?   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大学生。当然有人深挖过,发现他是温科重点培养的实习生,名牌大学出身,可像模像样的履历也不见得多出息。   众人再深挖,原来他是美籍,从小和无子无女的表姨婆生活在国外,大学才回来。有人唏嘘有人慨然,大家心里默默鄙夷。   想来同情和怜悯,除了激发母性,并不能给他的人生添上任何波澜色彩。那寥寥片语便可概括的人生,如何能得到温家大小姐的垂青?   要知道,温家一共就两个孙女,温思十有八九是要继承家业的,这个女婿,该是有多重的分量。   除却利益争夺,温思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风花雪月红袖添香自是不在话下。那两年,许逸因为温大小姐的男朋友这一身份,占尽了无限风光。   只是还有一个温书影。   温书影很不喜欢许逸和温思纠缠,只要许逸出现的地方,温思从来就不会把注意放到妹妹身上,不会担心她吃错东西过敏,不会走到哪儿都带着她。   没有人喜欢被忽视,特别是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人,虽然温思尽力照顾她了,但温书影还是很清晰的感受到了,在温思心中,恐怕许逸的地位要渐渐超过自己......这种不满随着时间堆积成了不可解的郁结。   爱情和亲情,温思会选择什么?她不敢深想......   因此,破坏他们订婚是理所当然的,许逸出身平凡,这个连她都看不起的借口成了她最大的倚仗。她说订不订婚只是仪式,用仪式去套住男人的心从来不是保险。许逸只是要出去进修几年,如若这样的分离都要担忧,订婚又有什么用,戒指又不是不能摘下了的。   温常华一向疼她,她说的话也能听得进去,出言反对成了必然。当时温书影怕就怕爷爷心软,要是温思再示弱磨上几回,恐怕就点头答应了。   一定不能轻易就答应了!温书影绞尽脑汁探查许逸的坏处。有心就有收获,温常华拿到许逸家庭亲友关系并不好的那一份调查时,提着一颗心的温书影总算稍稍放下。   很显然,许逸在爷爷心中已经烙上了一个不好的记号,她只等待着老人正式出言反对。   没有多久,温思就提出了订婚,原因是许逸将要出去进修,她希望安定下来。   “许逸和你,不太合适。”温常华最开始语气还是柔软的,后来温思急撩撩的反抗才是家庭争吵的原因。温书影坐在最远的沙发上,冷眼看着自己导演的闹剧。   身为大家长,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权威被质疑!温常华怎么会轻易答应?   “你们不可理喻,就算是征求意见......你们凭什么干扰我的决定?”   温书影觉得,温思能说出这句话,还是太不了解家里人了。或许是大小姐一贯被奉承,忘记了事实。   温思气郁出走那晚,一向早眠的温书影到了两点才堪堪入睡,整夜是皱着眉,早上醒来后发现家里只有家佣在。   她惴惴不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急急忙忙的打了电话,得知昨夜温思车祸,许逸打电话来时已是半夜,大伯和大伯母慌慌张张出了门去了医院,爷爷奶奶今早起来知道了也赶去。   所有的片段重叠交错,碎了又被她再次拼好,裂纹还是清晰可见的。   她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噩梦。   但那不是,在医院见到许逸疲惫的神色时,她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温思和谁在一起,都不重要了。   她是她的姐姐,好好地生活着,即使最后两个人各安天涯,一年只有年节才能相见寒暄,即使温思不再把她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无所谓了。   上天连半分的希望也不给,她又怎会祈求幸运降临,是因为曾经,连祈求的机会都没有,温思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时间倒回温书影十六岁那年,温思车祸而死,罗笙心脏病发,冠状动脉堵塞虽然抢救过来了,自此药不离身。还有温书影,在学校门口被醉酒的司机撞伤,司机被判刑两年,她再没出现过大众眼中,同时也断绝了和同学朋友的联系。   从没有怀疑过的人,许逸,却是害她坐病六年的罪魁祸首,是她轻信了,轻信了姐姐最爱的人。    ☆、童话故事   说到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公主,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上了恋慕她的王子,他们相识相知。   既然是童话,那就肯定要有剧情冲突。小公主遭遇家庭骤变,王子为她做尽了蠢事,保护她,可是公主不知道那种依恋的感情原来是爱情,她很害怕,高傲而冷漠地拒绝了王子的求爱。   王子很伤心地走了,对她说:“再也没有以后了。”他是想告诉公主,我也是高傲的,你拒绝了我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后来,公主终于发现不对了,为什么身边没有了他,做任何事情心里都是空荡荡,就像破了个洞,有一只手伸进来,把她的心都掏空了。   她找到王子,和他说,她是喜欢他的,然后,他们就幸福的在一起了。   简短而又幸福的童话,惯有的定律是即使有过他人的阻拦,但爱情是勇往直前的。所幸那时她有勇气,深信相爱的人一定是结局美满的,这可是童话呢?   直到......梦醒。温书影到此时才明白,童话是用来幻灭的。   ——呵!温小姐是说,喜欢我,才天天跟着我。恕我直言,这种变态的癖好温小姐还是不要拿出来招摇的好......   过往的甜蜜掀过,剩下那些嘲讽的话语时,她终于抑制不住小声抽泣。   驾驶座上的罗盛想安慰她也不知从何而起,只好腆着脸说:“你以前还是个挺坚强的小女孩,生病打针都很少哭,果然爱情都是伤人进了骨髓里的。”   “一点也不像是安慰,我是......我是很伤心。”她委屈道,都是小女孩心性,有人应付她,她就偏要张扬。   “小影知道三哥不会安慰人,还是不要哭了,你们的事我也不懂,如果是他伤了你的心,也没必要哭成这样嘛。不过说实话,你是才认识他,孟清止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以前在ME他……”   连罗盛都察觉到温书影认真过了头,也不再执意没有任何疗效的安慰。幸运的是,外面的雨代替了他的话,即使在车内雨声很小,但只要看着窗外的雨,她也不再哭泣,只是默默沉思。   半生,有两场雨是不能忘怀的,一次是温思出事那晚,一次是梦境中大一下学期那晚。   她在Z大的B教学区上完选修后自习,晚关灯时发现下了雨,她没带伞。   那天的雨很大,教学区到生活区走路的话都需要半个多钟,她也不想麻烦其他人来接她,只好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等着雨停,毕竟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万没想到的是还有人和她同病相怜,看着后面下来的孟清止,就突然觉着,有个人和她一样的感觉其实很不错。   雨夜难熬,那样的相吸两个人,很容易就会聊到一起去,那天他们聊的是她的感兴趣的医学。   生物制药理论课少,孟清止上完课常常跑到隔壁教室听课,隔壁教室上课的是同年级的临床医学和预防医学的。历史系的课就更少,可惜温书影去蹭课的时候居然没注意过他。   因为是一二年级,所以都是基础课,他们从系解说到组胚,从生理说到病理,天方夜谭算不上,但的确是很梦幻的相遇。他说笑话,有位病理老师每次上课都要举很多病例,他的老同学,他的一个邻居,他的某位远房亲戚,班里的人生怕他哪天又说,他的一个学生……   她听完后很给面子笑了几声,雨停了之后,一起走回去。那天,她只当成与陌生人的一次偶然相遇,两人到了路口,相同的笑笑,说了再见。   还是夏天的雨,却已不是同样的人,他们的相遇完全不同,两个人不再是在校学生,他是中越的新任总监,她是仍有旧疾的落难小姐,他们不再是青葱岁月,而是已步入社会,他怀着征战的野心,她只有一梦回忆,还是不被承认的回忆。   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环境,他还会爱上她吗?爱上这个支离破碎的温书影。   会的吧。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孟清止还是那个孟清止,一定会的。   汽车在雨中过了第五大桥,驶入西城别墅区,到大门前时稳稳停下,温书影突然对罗盛说:“你知道一首老歌吗,叫《曾经心疼》。”   罗盛摇头。   雨还在下,温书影没等罗盛给她开车门就孤勇地下了车,示意他不用管她了,低落的女孩独自下了车站在风雨中凌乱,身影孤寂萧索,她说:“三哥,你回吧!”   感应系统控制大门打开,她一步一步走进去,前窗雨刷不断重复,落下的雨滴还是一次一次模糊了她的身影。罗盛看她走进去,沉默片刻将手机拿起,给孟清止打了个电话。   既然以前那个快快乐乐跟在身后的小姑娘不见了,他就不应该心存幻想,只是她还说过要等他回来,转眼就爱上了别人。   不过,她还是他的小妹妹,他希望她开心的。   罗盛车后十几米,有辆奥迪驾驶座上的男人手机亮了。   “清止,你听过《曾经心疼》这首歌吗?”   路上行人匆匆过   没有人会回头看一眼   我只是个流着泪   走在大街上的陌生人   如今我对你来说   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看见我走在雨里   你也不会再为我心疼   ——曾经我多怕一觉醒来,就回到原点,生活中,没有你,没有任何朋友,只有那间空荡荡的房子。    ☆、他是魔鬼   归家,那样一个温暖的词,却被她拿来贱用了。   整栋房子像被黑呜呜的烟雾笼罩,透着白日里寻不到的诡异和阴暗,温书影从外面望过去,弥漫的灯影中,寻不到往日温思在时的热闹。   温书影不是不想痛哭流涕,可是有谁能够相信,七年的时间里,一个家的人,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堂姐,全都离去了。送走他们的那时,永远也不会想到是最后一眼,有人在天堂微笑,有人却掉落地狱挣扎。   温书影面无表情打开门,身体为数不多的热量渐渐被雨水带走,遗留的是冰冷......在没有经历过物是人非时,她还不懂,当世界只剩下一个人,内心突然的触动像是整个内脏都在痛苦□□。   在这一瞬间记性会特别的好,很多早就忘记的事涌现出来,满世界都是往事中的欢声笑语。   除了门口亮着的灯,一楼不见人气。没有了,没有了......如今温家人少,也不过是温烨向茹加上她,因此解雇了大部分家佣,数下来,就还剩厨师和打扫卫生的胖姨,现下,他们应该早就睡了。   温书影回到家已经十二点过了,温烨向茹的作息时间很规律,每天都是十一点回房关灯,感性至极的音乐家在这方面出奇的理性,从不延误半分。   又或者说,是她这个女儿不值得他们等她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叹息,将包里的东西悉数拿出来免得湿了,周围寂静不闻一丝风响,如果说安稳的气息向来是她喜欢的,可是为什么会有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感觉呢?   ......   第二天温书影睡到了很晚,明明醒了却不愿意起来。人总是倾向于保护自己的,心烦意乱便是危险静候在侧,她的感觉很准,磨到了十点多她下来吃早餐时,不意外发现家里还有客人。   说是客人,还不如说是半个主人。   过去的六年里,往来频繁得不像客人,二楼的客房已经成为了他的专属,但是近一年,温书影有意抗拒他。再加上温烨向茹归国,他为了避嫌也很少来了。只是很少不代表不会,特别是这两个月,向茹好像很喜欢邀请他。   来者,可不就是风度翩翩的许逸吗?   胖姨见她下来欢喜说道:“小影,今天是华夫饼和纯牛奶,水果切好了。”话罢了,连忙洗了手从冰箱里端出剩下的早餐。   温书影轻轻嗯了一声,不想看见许逸,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她将整个碟子都端起,准备上二楼用餐。   向茹在后面叫住她:“小影!”   温书影回头,扯出勉强的微笑:“妈,我约了人,今天中午就不在家用午饭了,你们吃好我先上楼去了。”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小影!你......”向茹见她走远了也说不下去,只能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温烨则在旁边抱着她,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后宽慰。   一家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温书影也说不明白,有些事是难得糊涂的。   口中的饼干没了味道,她灌下半杯牛奶,等候着......她以为可以控制的,只不过听着木质楼梯咚咚的响声时,她就想把刚才吃的都吐出来。   叮咚叮咚!许逸上楼的声音比以前重了不少,她知道,这不过是他来时的宣告,同时也是挑衅,他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门没关,他敲了两下,不等里面的人应就直接进去。   许逸仍旧是那个许逸,丰神俊朗面带三分笑容,他随意坐到椅子上:“最近忙,我们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你好像对我生疏不少,最近怎么了?”   温书影一双眼睛波澜起伏,她宁愿两人永不相见,最好连听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   却听见他又说:“最近你爸妈好像又要出去,温家的事情一大堆还没忙完呢,也就是他们能够放得下。你呢,最近有做康复训炼吗?”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很多,句句刺在她肺腑之间,叫她忍耐得快破功。   她深吸一口,尽力用平和的语气:“他们告诉过我了,一个星期后是陈汀的音乐会,公司的事情到底还要麻烦你”   “老规矩了还好,倒是你,这几个月腿还会酸疼吗?冯医生怎么说?”   他在试探她!这是温书影的第一直觉!   换医生的事早就不是秘密,温书影没告诉过他,可许逸是什么人?他自有自己的方法知道,所以,他是很容易就猜出来这几个月的变化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索性撕破脸比较好受,冷哼一声:“你觉得他会怎么说?都这么多年了,肯定不可能根治好了,还要说什么,你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这算是彻底将两人之间早已明了的秘密往不可收回的方向推去。许逸伸手想去看她的小腿,温书影已经无法再继续和他虚虚假假的谈话了,她的手拦开他,眼中闪过厌恶,许逸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没办法忽略。   认识她近十年了,许逸从来没见过温书影用这种眼神看着哪个人,这不仅仅是讨厌那么简单,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憎恨。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不同于温思的美,温思的眼睛像是美人鱼般的引诱人,让人为她着迷。温书影呢,她的眼睛像月光,柔和而明亮。   温思活着以前,许逸一直觉着,温书影的眼睛可以比喻成水晶,因为目空一切,后来才发现,她的目空一切里还留着一个温思,因为她,别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没了那个人,只可能走向极端,要么悲壮疯狂,要么生无可恋!温书影以前无疑是后者,现在么,他不好确定。   一个人目光是毫无隐藏的,眼睛的光可以把野心勾勒出来,有那么几次,温书影就快要说出来了。   她以为能够克服恐惧,问一声:“许逸,你到底有没有换我的药?”   后来才知道,其实不用问了,知道的再多只会对他的恐惧再次加深。这个魔鬼!这是温书影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词。等她回神才发现,她的词汇变得如此匮乏。因为失去了交流,她变成了最简单的人,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表达对他的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许逸其实按照戏份来讲不能算男二,但他是贯穿温书影人生的,由他而起的复仇,紧接着温思的死,温书影从年少的懵懂天真,青春时的心如死灰,再到内心成熟后的现世安稳。 ☆、报复温家   “你最近很奇怪,小影,到底怎么了?告诉我。”许逸抓着她的手腕,追问道:“我听说你出去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她挣脱不开强有力的桎梏,本想喊,但又不想被温烨向茹听到。内心深处,她仍旧不想父母知道太多,仿佛恬然无知能够让他们远离危险。   “许逸……你要是想要温家,又何必在这里做些令人恶心的事?就算你想,我也没有耐心配合你的演出。”   她开口时,许逸有过一丝慌乱,接着就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酣畅淋漓。这种表情是以前她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时至今日,她仍旧不懂,一个人怎么可以用欺骗的手段用得那样纯熟,他怜惜的神色,安慰的话语,一点也不像是假的,这样违背自己真实内心的动作,他是怎么做出来还骗过所有人的?   “你果然知道了。”他说,短暂的愕然后是冷笑。   “我是知道了,终于逃脱了你的谎言,应该没有太晚吧?”   许逸放开了她的手,轻蔑地说:“所以,你去找孟清止吗?你想让他帮你,可能吗?”   七年前,温思说过,她这个妹妹平时不善言语,但却是最能抓住关键的。若是别人,他自恃完全有能力让温家按照计划中的样子一步一步走下去,可是,温书影,平常单纯的让人觉着可怕。而那个刚刚在云市冒头的中越新总监,最近的几次交手都让他摸不清秉性,这两个人一起,总归是难对付的。   不过,还是早了……   他画风一转,低低道:“小影,你知道的,每个人都会有名利心,我想要温家。你知道外面的人背后是怎么说我的,表面上我掌管着温家的企业,实际不过是你爷爷的一条狗……”   当初他听着下属的转述,就发誓此生一定要把那些人踩到脚底,要彻彻底底的掌控温家,还要温家人亲眼看着温家是怎么没落的。   温书影却是皮笑肉不笑转过头,不想看他。这些话是他从未对她说过的,多年的风光早就把此人的虚荣和自尊心喂得膨胀。   话分为三种,一种是全部都是假的,一种是没有一丝假的,还有一种,半真半假,诛灭人心。   多年来,温书影听惯了他全部的假话,把自己,把温家弄成现在的落败样。现在来听半真半假的还有几分稀奇,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坐在面前的是什么人,或许还真能信他几分。然而如今能够让她相信的,就只剩下他炉火纯青的演技了。   她掩住口鼻,一副当真苦口婆心劝慰的表情信手拈来:“许逸,我觉得我们早就没有了说话的必要。谎言修饰的再完美,在不需要的人面前,它是半分作用都没有的。你该对温思说,她喜欢听所以她愿意相信你。”   “小影,不要这样,你听我说——”他知道他太想骗过她了,被揭开的一瞬,温书影用这样的嘲讽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有些不适应。   温书影怜悯他的表演:“温思十八岁认识你,今年要是还在,过了年也叫二十八了。十年,我们认识也差不多是这个数,怎么还是这么不了解我,我不想听,对你通常只有一种可能,你……让我作呕。”   她用手挡着眼睛,顺便按压太阳穴缓解久不见的劳累:“你难道要我打电话给徐医生和马护士,还是要我调出爷爷的监控,又或者,直接报警,教唆犯罪或者主谋判得不轻,你要是还想听,我再继续说。”   她认真地看了看他,许逸的脸色可用狞狰来形容。   她真觉得自己可怜,但是许逸,这么多年能够正反两面轮番表演而不至于变态,她惶惶然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恐怖的感觉:温家如此破灭,才算对得起他的苦心孤诣。   要是换做她制作近十年的复仇计划,她会觉得得到的还不够呢。一想到这个,便怀疑人生,是不是温家的几条人命和一双监狱人生太低贱了。   真是不可思议,温书影赶紧剔除不道德的观念,从小到大善良惯了,她不应该如此狠毒的:“嗯,你说什么走狗不走狗,不过是放低自己来刺探我到底知道多少。”   许逸冷眼旁观,或者说等候着她的判决。   她坐得太久,腰腿酸软,只好一边揉着一边回忆:“如果只是温家,或许还可以瞒天过海继续哄骗,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蚕食,你知道这个人不是一向喜欢慢慢地看着猎物痛不欲生吗?”   昨夜里下了太多的雨,今日爽朗无云。天都光了,既然一切都摊开来讲,许逸也不再是一副担忧受辱的表情,反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的笑意。   他略带怜悯,像从前一般循循善诱:“小影,人皆有一处致命的弱点,像你是因为太心软所以宁愿自欺欺人,温思呢,她是太过自信,仗着所有人的喜欢而毫无防范之心。你猜猜,我的是什么?”   温书影懒得和他说太多,收敛了嘲弄:“怎么说,藏来藏去的引诱真的很无聊,许逸,我觉得为了人身安全,还是不要当面说的好。”   他笑意一顿,剩下锐利的目光:“我以为还能有几年的,原来你真的知道......”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吗?得到了答案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从来不会浪费时间。”   像是听到瞎子在讽刺别人看不见,许逸哈哈一笑:“温书影,不要说我,你又何尝不是......自私至极的人。”   她也真的点了头承认:“你说的对,所以......六年多了,看着我折磨自己的时候,开心吗?”最后,她嘴里吐出这些字时,眼底的惨笑和绝望是怎么也隐藏不住了。   他反而舒心了:“既然问了,那我也该回敬你,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   温书影看着眼前陌生的许逸,这样恶魔般的人,她自觉不可能斗过他,所以,说出口是最好的解脱,她一向是那么坦白的人:“人家说过慧易夭,我能在七年前侥幸活下来,就不算聪明人。你做的一切我很清楚,所以,你走吧。”   许逸不语,回想温书影的生活,到底是有多苦,才会想着用身体上的折磨来减轻精神上的折磨?他原本是想要她死,既然死不了,那就做个残废算了,他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谁教她是温思的妹妹呢?   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些年,你真的开心吗?心底有个讥笑的声音回答:当然!   刚开始温书影拒绝任何人的照顾,他便费尽心思将她掌控在身边。既然有了开始,就不能断了,收买医生和护士,看着温常华和罗笙品尝温书影放弃自我的断肠之痛,那真的是痛快,叫人欲罢不能。当然,最热烈的是温凯和荣慧,只可惜温常华断了自己的后路也叫他压了下去。   他不露分毫,一边悉心照顾温书影,一边打理温氏集团,看着整个温家如料想中的那样落败,不能表露出复仇后的狂喜,还要露出悲切伤感来安慰欺骗温常华和罗笙。   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人前人后交替,他不仅不会累,反而异常兴奋。就像劫匪拿了钱装作路人把孩子带回来,被孩子父母奉至上宾,内心翻涌出一股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   他一人独舞,累了些,但很满意观众的热情。 ☆、意外车祸   大概是多久之前呢?   具体时间许逸记不住了,印象中依稀是夏花盛开,意浓风光,处处洒满明媚的阳光,有一束毫无预警地直射到他心里,猛烈得不得了。那时他躲在温家的假山旁,不,不应该是躲在,而是因为跳舞的人从来从没注意过他,所以连同观众都不知道他站在后面。   那样灵动,柔美,栗色长发泼散开来,随着舞姿曼妙飞扬。夏风不够热烈,她的衣摆却像自带了清风一样,飘荡出最完美的弧度。腰肢伸展,白皙的手臂在强光的照射下夺目,一颦一笑,宛如精灵。   仅仅是那一抹倩影,足够让世间男子为她着迷。所以,时时刻刻他都告诫自己,她不是你该爱的人。无关仇恨,你也配不起她!   所以,温思离世后,没有了束缚,他反能放开手脚实施报复。   许逸几乎是落荒而逃出的温家,他心里抑制不住的恐慌,后来又想,许逸,你慌乱什么?温书影是很好控制的人,这么多年来,你不都验证过了吗?即使她知道真相,也无法改变什么。   既然不会失手,那他落荒而逃又是为了什么?他凝神静气,害怕的从来不是因为温书影知道了,而是——温思的妹妹知道了。   很多时候,他也想放手,但是又明白,一旦放松了,以温书影的聪慧,一定会察觉,继而所有的秘密都掩不住。可是他还没有决定的时候,她却已经知道了,全部。可是她怎么会突然就知道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做的那么隐蔽,什么线索都切断了。   是呀,那天不过是很正常的一天。   在家的温书影也在回想着,那对于曾经健康美丽的十六岁花季少女,却是永远都忘不掉的噩梦!   温思走后,即使爷爷奶奶有多难过,也不过消沉几天,接下来闭口不提就过了,反正除了一场葬礼,一块墓碑,什么都没留下。大人的抵抗能力好像总是比孩子的强。   两个月以后,该干什么还是没变化,爷爷奶奶继续忙着学校的事,温凯还是温氏的总裁,荣慧依旧是那个在外打拼事业,在家贤惠孝顺、八面玲珑的女老板。温书影要继续学业,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却没人关注,姐妹俩感情深厚,大家只不过以为是伤心过度的体现。   其实又有什么不同?   那天下午是高考生好不容易放风一节体育课,也仅仅限于在体育场聊聊天。放学后书影没料到是许逸来接自己,怔了一怔。神情松动,以前他也接过几次,每次都是和温思一起来的。   许逸朝她点了点头,递给她一瓶酸奶,又帮她拧开。   温书影其实不渴,但已经开了她要是不喝总是不合礼貌。他似无意说:“之前温思跟我说了,你不喝茶,倒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酸奶。”   他说话的味道有些像温思平日哄她那样,牛奶的味道很好,这句话更是掐准了她的七寸。温书影怎么能拒绝得了‘温思说过的话’?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好像是他说车停到对面了,叫她到路边等一下,她迷迷糊糊只记得要等他,站着不动就是等了。目光是紧紧追随着那个人的身影的,却忘了校门外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   街道喧闹,尘气飞扬。一中校门前车来车往,有学生的交谈,有家长的呼喊,还有喇叭声......   她好像听见轮胎重重滑地的声响,突然觉得很痛,是头痛还是脚痛,不记得了。   醒过来时是罗笙守着的,她睁开眼,老人脸上的泪痕还未擦干,所以那时真的是失了理智,两个月前的事她可以抑制,因为她答应过温思要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可是现在这样,好像没有办法了。既然已经不可挽回,那再多的补偿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自暴自弃来的舒服。   想想十六岁之前的温书影,算的上是天之骄女吧?虽然比不上温思的美艳的样貌和出众的交际能力。可那时的她像一个正常的青春期女孩,除了过于冷心冷情外,一切的完美的如同童话中的公主,只待有个一见钟情的王子领走她。   只是王子还没有出现之前,她的国家就要灭亡了,失魂落魄的她不得已求助于许逸,这个曾经将会是她姐夫的男人,失望的是原来她把豺狼带了进来。   现在的温书影呢,她想,要怎么向别人介绍她?复杂的病史,一双半残不残的腿,还是那个曾经眼高于顶,现在落难不堪的温家二小姐?   温二小姐......曾经是人人羡慕不得的,现在却是避之不及。   她失神望着远处,清泪默默流下,沾湿了窗前的金虎盆栽。在这座城市,中越大厦或许已经成了一座地标,正六角形的建筑,价值千金的广告墙引得众人追逐,倒不是多高,而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哪怕是小小保安,都能被同行艳羡一番。   此时,孟清止站在二十一楼的落地窗前,眺望的风景皆不在他眼中,他站在这里,和站在最高不过八楼的研究院心境半分不改。   不知道为什么,居高居低,对他来说比常人平淡很多。   第一次发觉被跟踪,是一个星期前,那天他和卓晔一起在研究院附近的高级中菜馆吃饭。菜色不错,就是陈年的茶有些劣质,他将最后的一篇关于“地球微生物组计划”的新闻听完,叫上助手卓晔一起离开。   卓晔不紧不慢,故作正经对他说:“诶!师兄,你身后的那个美女,一顿饭下来,盯着你的背影不下二十分钟!”又故作埋怨道:“跟你出来,总要受几回打击。”   “这里环境好,如果你不想走,我可以一个人回研究院!”孟清止完全是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卓晔请客,结帐时一边站在服务台边上等,一边泛着余光倒向美女那桌打趣道:“师兄,你说你总是这么不通情达理,我还能开玩笑吗。刚才那个说真的,我说的是,我觉得......”   他似乎总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一直敲着桌子焦急烦躁,直到收银员将单子给他签名,他写了自己名字才顺畅大声说出来:“就......好像前世姻缘,爱了你很多年,现在来找你一样!”   卓晔说完舒了一口气,收银员却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之后才不好意思的道歉。   孟清止青着一张脸等他结账,无意朝着刚才吃饭的方向望去,正好和那个女孩的视线交汇,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和卓晔说的一样——深情地凝望着他。   她是谁?——这是第一眼的想法。   “师兄......”卓晔拍了拍他的肩膀,孟清止按了按太阳穴堪堪回神。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卓晔弄好安全带,问隔壁的孟清止,“师兄,你不会真的在神游吧?你要是都这样了,那我可要对刚才那位美女刮目相看。”   他示意卓晔快点开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车上的电脑:“我看你是平时闲得慌了,听说最近喜欢上和门卫打交道,我倒是不怕你屈就去当门卫,就是后勤恐怕看不上你个绣花枕头。”   “别呀,师兄,我志向高远,真的。那天就是听几个实习生说他们学校的女研究生来面试都是为了见你,把你当偶像看,没想到你把人家的成果批得一文不值。”卓晔真心为他累得慌,“李叔说,你列了名单以后拿着简历来的不能进了?”   他想起这项措施,倒有些认真:“以后还是不要提直招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改推荐吧。”   那刚才的美女难道是因为见不着孟清止才跟在他们身后?卓晔不禁暗自猜疑,说:“师兄,你说刚才那个是不是也和那些研究生差不多?不过啊,她看你真的很专注,要不是认识你那么久,我还真想问问你是不是辜负了人家。”   卓晔学着他那个演话剧的女友文艺一把:“要知道,世界上的深情在悲剧和喜剧的舞台循环上演,却从来不在现实生活中相遇。”   孟清止没理他,卓晔悻悻然叹了口气:“八卦无罪啊。”   “我见过她!”孟清止面前闪过一双澄澈的眼眸,他突然出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又重复:“卓晔,我见过她!”   就在前几天,只不过那是从公寓去中越路上,习惯性在法屋拿早餐时,她坐在一楼最后的位置,默默望着门口。在等服务员从冰箱拿早餐的空闲里,他看到一个女孩子,静静地坐在那边,不是吃早餐,也不是玩手机,就那样一直发呆。   他以为是在等人所以望着门口,并未过多注意,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坐在很安静,只是一眼,那双无波无澜的黑瞳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摄入,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如果她不是在等人,那么,她一直看的人,其实是他?   他不应该那么自恋的,孟清止暗笑着摇摇头,想将不该有的思绪放空,却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更多。他记得,那天停车时有一辆同款同颜色的奥迪停在法屋前面,他记得,最近几天都有相同的车在他附近出入。只不过因为不曾在意,也没看过司机是谁。   本来他还以为是巧合罢了,不过是谁和他恰好买了同一款车,住在附近而已。   一连串的巧合变成了谜团,解谜的人是他,那么谜底是什么?又是谁将这一切联合起来?生活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见面之前   冬日里很少见这么灿烂的阳光,连带着温书影匮乏温暖的心也跟着充满了希望。   一路驱车来到贺家阁,没想到大堂经理居然还能认出她来。刚进门人就迎上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对她笑道:“温二小姐?都快认不出来了,我记得您有好几年没来了吧?”   她点了点头,“是很久了。”这些年温书影看过不少的笑容,什么是伪装的,什么是发自内心的,不说十成十,她能看出九分来。   曾经温思告诉她,看人笑是否真实不是看脸,而是看手和脚的动作,品鉴大师向来聪颖,却没看出许逸隐藏的狼子野心,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骗局,说多都是讽刺。   “不过我今天没提前预定,老丁,以前那个包厢今天有人吗?还是老样子吧。”   温书影现在这般无所谓又偏偏执着的语气,让老丁窥探不出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放松。   他收住了笑容,一副为难的脸色:“这个......今天虽然没人在,但是那个包厢也被人长期包下了。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谁都得罪不起,要不要选另外一个环境更好点?今年后面那栋楼也打通了,刚装修好,你要不要过那边看看。”   温书影刚要上楼的脚步一顿:“能问一下是谁吗?”   “这个......”   “你也清楚我又不是惹事的,不会连这个也不能见人吧?”   老丁示意到稍微偏一点的地方,才轻声对她说:“是中越总裁罗盛,去年初一回来就包了三年。”   开了窗是萧瑟风声,罗盛接到温书影电话才想起忘记告诉她这回事儿,他正和孟清止在去的路上,便叫温书影把手机给丁经理,说了几句后老丁喜笑颜开,腆着肚子带她上了四楼亲自招呼热茶。   罗盛挂了手机,回头见了孟清止的面瘫颇无奈:“你别苦着张脸,我只是叫你来吃饭又不是叫你来相亲,非要给脸色给谁看?”   车后座一路无言的人反问:“如果一开始你告诉我约的是她,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在车上听你啰嗦?”   罗盛嘁一声,十分看不惯他这副脸色:“说的好像你不想见一样,孟清止,我说你这脾气是怎么养的?打死不承认吧,迟早有一天你就亏在太高傲这里!”   其实两人私底下交情不错,要不然不可能罗盛一开口孟清止就过来中越,只是现下温书影的事对于两人来讲都有些隐秘和忌讳。罗盛对于他的态度不满,架着交情在也不怕得罪,因此出言难免不择口。   司机为了缓和尴尬,迟疑地要去开音乐。   “不用了,我听新闻。”孟清止戴上耳机。   也是巧合,最近国际上几项新研究发表,他硕士研究生时的教授发了好大一通火,前两天还特意打国际长途告诫他交友慎重,否则试验成果让人家抢先一步都没处发火去。   看看他的现世报那么快就来了。   “其实你第一天就知道那幅画是她寄的,对吗?”孟清止莫名开口,想起那天是罗盛打开的包装,见到了那幅画之后神色虽保持了镇定,可手指摩擦过纸张依稀透露出不寻常。   既然他喜欢,孟清止本想让他拿回罗家去,反正匿名的礼物都无所谓放在哪。岂料罗盛一反常态,偏要挂在他研究院的休息室。当时他问过,被罗盛随口拿个好看不要浪费的借口推脱了。孟清止由得他去,现在想来,他怕是一眼就知道那幅画是谁的杰作。   “对,宣纸上的暗纹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这种莲花印花纹是她爷爷定制的,我小时候写字都是用这种,你说我知不知道?”   其实罗盛回国后第一次见温书影就在前几天,他正和孟清止吃着晚饭。孟清止不再像以前一样听新闻,而是闭眸养神,他说:“我最近,好像被人缠上了。”   懒懒的音调,不同于以前烦闷的情绪,更多的是好奇。   当时罗盛丝毫不在意:“这种事情我看得还少吗?不过能够让你注意到,还特别拿出来跟我说,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话戛然而止,看见对面的一双眼眸睁开,罗盛着重将头侧了侧,看到餐厅最后面坐的那个女孩,她是......想要说什么,在孟清止起身追过去之前已经哽住了。   那是......罗盛呆住了,那个人,真的是她吗?难道说的人是她?   孟清止向后面那个人走过去的瞬间,那个女孩已经起身拿了包从侧门快速穿过。   餐厅的侧门出去是隔壁的商场二楼,壁橱内放着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中午商场的人不多,她穿过一家家门店,身影刻在光洁的玻璃上,透着几分虚虚实实迷离不清。   乌黑的长发一甩,女孩回头看见了紧追的孟清止,即使知道一定是他,还是一眼而过。她走路的速度自然赶不上孟清止,他转过头,追了几步便看到她立在柱子前向上看着电视的娱乐新闻。   主人公不是娱乐圈的人,人们对他如此关注,除了因为他是新晋影后梅雪的绯闻男友外,还因为此人刚刚和祝歌签约,成为祝歌新建酒店的首席设计师。   家世成谜的天才设计师,与影后梅雪关系暧昧,现在又和祝歌扯上合作,怪不得他们都对这个英俊的男子给予如此高的关注。   秦白......   孟清止反倒不敢上前,怕惊扰了她。不知道她之前,他想要找出她,可是当她就站在不远处,孟清止却收了脚步。   她看着电视上的秦白,他看着她的背影......很纤细很瘦弱,像营养不良。   回来时候罗盛一反常态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说。    ☆、拒绝同居   熟悉的装修透着浓浓旧情。   贺家阁里仍旧是按照奢华古典的风格来装修的,暗红色的木门木窗,在微黄的灯光下一熏,透着年代感和大气,整个包厢的古老怀旧一气呵成。   一应服务和游戏应有尽有,温书影叫人摆上象棋,又点了些清淡的海鲜:“热菜甜菜凉菜就按罗盛点过的来一份,不要主食,例汤先上一份当季特色和一份招牌的就好,还有......果盘就随便,不要反季的。”   服务员核对后刚一出去,罗盛便自顾推开了门,笑嘻嘻说:“我还以为你会坐着等我来点,你倒是自己弄好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后面进来的孟清止,浅笑道:“是点了一些,并没有弄好。”   这话是有出处的,温书影不会一个人出门,就算要出去,也是有很熟悉的人陪同才会叫家里人放心。以前不是温思就是罗盛,两个人对她的喜好是再清楚不过,所以没等她动口说什么,都会事先安排好一切。   她请他们坐下,想着说:“其实一个人出行最能训练独立能力,我以前出门还不用带一分钱,现在你再看看?”   出门时难免会去商场,只要是她挑选的衣服鞋包,不是温思付钱,就是罗盛掏腰包。这样的生活成了非明文定律,她出门连水都不用拿。也就是这样被人惯着,温书影是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   再想到和孟清止在一起时也是同样的依赖他,那时他会帮她做尽一切准备,手机钥匙门卡提包一类都是他帮忙拿着。有好几次一个人有事出门,孟清止不在身边,她竟然只身出去,在街上随意看了喜欢的东西才发现一分钱都没有。   被店员看得窘迫极了。   孟清止说了她两次,知道她就是这样习惯于依赖别人生存,放心不下她,用个小木盒子装了现金和一张信用卡,给她放在车里边,好让她独自出门不至于因为钱财为难。   结果现在一分开,她出门几次连连忘记带任何东西,走到橱窗前看到想买的,回去打开车门想要拿钱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小木盒子。她站在车前呆呆看着座椅,直到有人拍她肩膀提醒才发现腿脚疼得不得了。   “我还以为自己挺年轻的,结果看到你,我说小孩子难道长这么快?你小时候就......就这么高。”罗盛比划了跟桌子差不多的高度,感慨道:“晃了一圈,都有十多年了。”   “你是站在旗台上看得我吧?这么点?我也没这么矮。”温书影鄙夷他的记忆力。   罗盛笑:“哈哈!那可说不准,以前是谁抱怨排队只排第一个?你还记不记得?我还买了零食安慰你的。”   “那你还不是损我,说家里女的个个一米七,剩下你这个矮冬瓜!”一口气说完她才窘迫,怎么在孟清止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了。   “倒是,我们家的小孩长大了,从十一岁......到现在二十三了?那最近想到要做什么了吗?”罗盛边吃菜边问。   温书影听到问话才记起这次和特意约罗盛吃饭的目的:“我没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能在中越找个位置吗?”   罗盛沉思半刻,没说好,却用另一种话回答同意:“你要是去中越,从家里路程加上高峰段堵车应该是要一个多钟,一来一回一天就得浪费三个小时,要不在附近租......还是买一间公寓好点?”   “住的地方以后再算吧,我......我爸妈回来才一年,我出去也不好看。”温书影支支吾吾掩饰,她可没打算一直在中越工作,她过去只是为了孟清止,而孟清止肯定是不会在中越久待的。   罗盛若有所思,顺着她的眼睛转到一言不出的孟清止身上,有心捉弄他,考虑一下说:“要不你去清止那儿,他那二层还有几间房当着摆设。路程也近,你不是不会下厨吗?他那边不出门随意叫法屋送过去。”   温书影一口汤差点没噎着,看了孟清止吃惊的样,也着实委屈了罗盛要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决心。   灯光昏黄似看不真切,孟清止想的却是温书影接近他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开始他以为这个暗中跟在他后面的人和一般追求者没什么区别,可是越想越不对劲,若是喜欢他,大可以走到他面前。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罗盛可以骗他来吃饭,孟清止本身也对这个跟踪他多日的温小姐感到奇怪才来见识。可是同居,他还没那么大的耐心要玩一场无聊游戏。   “我......不是......”   温书影当然没想过这么快和他住到一起,料到了是决然的拒绝。只是再多的早有准备,听到拒绝的话语时都变得茫然无措,果然,爱情最好是在双方相互倾心当中,不然伤的都是深情的人。   她看着寡淡的孟清止,把眉眼蕴含的笑意收起,目光略过桌面时舀了一口清汤,入口果然是淡然无味的。   午饭很快解决掉,只是遗留下的问题叫孟清止深思,之后他和罗盛约了几个附近的朋友打球,温书影则说自己回去了。   贺家阁楼上就有台球室,罗盛叫了几个以前的朋友,其中一个还是认识温书影的,这么多年过去也还记得样子。来时一进门就说:“罗盛,我刚才好像进电梯怎么看到你童养媳下去,你就不送送?”   “都说她是我妹妹,你少啰嗦。”   那人哀声将球摆好,他要了大球首先出杆,对着罗盛附和道:“有志气,我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不出多久,罗盛深吸一口气,最后的母球一杆进洞,随后便把杆子往桌上一撂:“不玩了不玩了,有人心不在焉,我赢了也不舒服。”好像大少爷的忧愁仅仅是因为对手的不专注。   孟清止拉了张椅子坐下。他今天的确是不在状态,怪不得罗盛发火。另外几个见罗盛不乐,不好意思再玩下去,问孟清止:“平时不是挺利落的,你今天怎么老是恍恍惚惚,中邪了?”   孟清止没答话,罗盛拿过自助的饮料一口闷:“这年头有什么能让他这个鬼样子,孟少爷想女人了。”   “罗盛,不要乱讲。”   此言一出,那众人就更有兴趣了,他们认识孟清止还是这几年通过罗盛介绍的,也没见他和哪个女□□往过密,如今有一番好戏,自然是翘首以盼。罗盛拿起杆指着他的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说实话,我还没看过那个人能够拒绝小影,看你的样子,迟早都是。”    ☆、有无所谓   真是好风光。   蓝天白云从窗中清晰可见,外面是好风好景百看不厌,内里又是铺天盖地的奢华,温书影此时,正在中越的总裁办公室中。   清茶被端正放到茶几上,迎上一张精明历练的脸庞。   “您好,我是罗总的秘书王淇,Waneta,罗总正在开早会,吩咐我招待您,您需要点什么吗?”眼前这个持着温婉笑容,也是中越的总裁首席秘书一脸恭敬。   温书影心不在焉,也没喝茶,直接看了时间问她:“他大概还有多少时间结束?”   “惯例是半个小时左右,总裁已经吩咐我将公司介绍准备好给您看了。”王淇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温书影翻开扫了几眼,随即仰起头,目光温和笑容恬静:“你不需要尊称我。”   王淇自持最得体的笑容点点头,温和不语,注意到她没喝茶又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心想着,这可是老板亲自吩咐的,又哪是我一个小小的秘书能做主的。   说到人,便有脚步声来。罗盛少见的穿上了西装,进来后,丢下手中的几分文件。在温书影面前他是不拘的,翘着二郎腿随意坐上沙发:“幸好他们没有把你拉到会客室去,怎么样,喜欢到哪里工作?三哥给你开开后门的本事还是有的。”   温书影回神,撇了撇嘴角拿给他看,“划了圈的那个。”   她进中越为的是什么,罗盛一清二楚。看了可是哭笑不得,原本以为温书影目的明确,她对他张得开口也一定是奔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去的,就算不是孟清止的秘书部,起码也是他直接领导的部门,谁知她倒好,跑得远远的。   “内采购么?这个的确适合你这样的,弯弯绕绕干净些,可你也不用这么不给我面子吧?我又不是没能力把你……”   他趁着外人在没怎么细说。中越的采购部分为内部和外务两部分,如果是温书影,外务来讲,她英文和法文都不错,人聪明,只要普及一下相关知识便是人才,而中越是需要这样的人才的。   看她选的,他总觉得地方和待遇上都屈就了她,既然温书影要到他的地方来,怎么也不能让她受累,而且,他希望她开心点,何不藏点私心,安排她到孟清止身边。   温书影知道他是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才刚来,不怎么熟悉,还是从这些不需要专业能力的事中练练手好,三哥为我好,让我自己选吧!”中越主要在房地产建筑这一块拿手,她的知识储备不够,如果要对外接触,除了专业技术背景,人脉社会资源也是重要,就算是学习,没个半年下来真不好掌握。   既然她这样说,还有什么可拦的。兜兜转转随罗盛下到七楼,一路上的惊讶眼光早已让书影免疫了。   部门的经理徐惠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人,穿一身普通的职业装,脸上倒没有化妆,但她的一字眉显得十分凌厉,更添了几分中性美,脚踩十公分的深紫高跟鞋,在温书影面前,有一种盛气凌人的高傲。   徐惠刚刚才知道自己部门要来一个新人,还是走了后门的,简历,资料,档案全都没有,连名字都不知道。她知道必定是大人物的关系户,可当她看着总裁亲自领人过来时,还是很惊讶的。   温书影......立在罗盛身旁的年轻女子自然是极为出色的,本身她对空降的下属有很多猜测,刚才还和创意总监说笑又是一个皇亲国戚,又或者是情人之类的。以前也有几个高层会把女人带到公司来混日子,她想想也觉得是这样。   当然因为是罗盛亲自下达的命令,两人都觉得后者居多,可现在看看他们的相处模式,应该是前者了,那可更应该好好供着。   罗盛在下属面前习惯了端着架子,淡淡吩咐两句,告诉她中午一起吃饭便上去了。   徐惠听着略有深意看了看温书影,送走总裁后,她四周望了望,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位置,略亲切和蔼:“以后你坐那里,文件会有人发给你,先了解一下再回复我,没有工作经验的话,我等一下找个人带你吧!”   温书影依言坐下,她想,这位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徐经理应该不是对每个下属都这样客气。   她看书的速度快,将基本的守则和业务细则翻过,中越的效率也很快,半个小时后便见到了组长。她有几秒钟的慌神,等年轻的组长叫她时,才堪堪稳住。   女子声音清脆,带着如火的热情:“温书影吗?以后你就加入我们组了,我叫乔岩岩。”   “乔乔……”温书影喃喃细语。   乔乔惊讶:“啊?你认识我?”   “你......和我一位朋友有些像,我认错了。”   乔乔疑惑,问她:“她也姓乔?是哪的人?”   “我同学。”她避重就轻回答。   乔乔毕了业就到中越,如今是个小负责人,好歹也管着三四个人。对这个新来的同事,还是很有好感的。温书影长得不错,主要是完全没有攻击力的那种清淡和煦,无关性别,第一眼见她都应该是带着好感的。   那天开完例会之后,罗盛和孟清止留在最后才走,总裁无意一句:“今天小影第一天上班,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其实他已经为她省去了很多惯例,直接入职,有上上下下吩咐过,那还会有不顺心的事。   只是孟清止听了也不见得多大反应,依旧忙着看今天的刚交上来的报告,罗盛走之前,刻意拍了拍他的肩显得温厚:“过今天我要到隆溪的化工原料看看,我感觉他们开出的价格不错,就是货期长了点,带几个人实地考察真假再说。还有一个比较有心,说最近研究EC环保材料,我打算从你研究院叫几个人检测。”   “那之前洪丹育的事不用管了?他说的技术我还挺感兴趣,你要是不管了,从人家那挑了自己做,会不会狠了点?”   孟清止停了一下,他是不管这些供应的事。只是前几天这个采购经理人架子够大,罗盛说他是投机也没错,年头屯的货年尾说少。中越本来想过和他长期合作,要是断了,罗盛不想放过肥羊的话,肯定是按照人家提供的货源寻根挖底去了。   “你以为之前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还不都是几个人内讧抢来抢去把他养刁的,到了我这儿,就算开多几分工资也不想用他了。”罗盛讥笑,反正会议室里没其他人,他也就脱下了那层皮。   孟清止对家族企业的内里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把人打惨后再给颗糖好一些,现在他吐出来的还不多,彻底翻篇之后他为了合作,肯定会吐多一点出来。”   “也行,那就冷他几个月看看。”罗盛点头,随后想起其他:“要不今天我叫上小影和我们一起吃饭?”   孟清止眼睛没抬:“无所谓。”   罗盛感觉到了这里,他怎么也琢磨不透这个人了,到了门口,他突然又来了一句:“清止,某些事情上我真是和你无法交流,不过这回我倒明白了,无所谓就是有所谓!对吧?”   这一句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总之出了门的他是听不到孟清止的回答了。   孟清止看完一份资料,才发现人都已经走光了,他若有所思,呆坐着走神了许久,直到林远打电话说设计部门做好了模型叫他下去也看看才回过神来。    ☆、表面和平   小组的人按照惯例,决定为欢迎书影入职聚餐。乔乔兴高采烈:“老地方,老地方。”   温书影不想扫兴,刚刚简雯才打电话过来,要和她一起吃饭庆祝。她本身并不喜欢聚餐,合情合理的又很难拒绝,况且又是专门为她。   南南关了她的电脑:“管那么多干嘛?要不就一起呗!认识一下,多个朋友。”   于是聚餐由五个人变成了六个,到了餐厅,就变成了八个,罗盛去开了包厢:“这家店老板我熟,到里面去吧。”众人嘻嘻哈哈,笑着说要大老板请客。罗盛一拍板:“行,想吃什么随便。”   既然有大人物在,开场自然是老板,罗盛说,以后我妹妹要多亏了大家照顾了,来来来!喝!诶,小影不许碰酒!   罗盛知道她不能喝酒,特意嘱咐。这种时候温书影其实很有经验了,肯定是没打算喝,但大家碰杯的时候还是要拿起来的,人家拿高脚杯,她就拿饮料杯。   她听话点点头,果真连碰杯都免了,看向旁边的孟清止,完全是被上司硬拉来的,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板起脸。   其他人平时不怎么见大老板,今天居然在一起吃饭,还是近距离,都有些忐忑。最自然地当属简雯,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熟悉,但她良好的交际手腕让她如鱼得水,好不畅快。主人公温书影反倒安安静静坐着。   七八个人,自然点的菜也是满了桌,最中间的有些菜夹不到。她习惯使然动动身旁孟清止的手臂,小声吩咐:“我想吃水煮鱼。”   她不吃辣,云市的水煮鱼,鱼肉是完全不辣的,算是得了云市人的清淡娇胃口。   当然此时的孟清止完全没料到的,有人居然能这么自然而然地使唤起他来。但他在饭桌上一贯是独立的绅士,而不是好好先生,两人又不熟,夹菜这种亲密地动作太引人瞩目招人误会。   他在犹豫着,水煮鱼的公用羹匙貌似离得有些远。   温书影等了半天不见他动手,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还不熟。不禁娇气发作,内心涌起酸涩来,以前两个人吃饭,他总会照顾她的口味,挑些她爱吃的放到她碗里。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他却完完全全当她是陌生人,即使不是陌生人,也是有企图的人。   这暗潮涌动,简雯和罗盛是注意着这边的,两人的一举一动纷纷落入眼中。   简雯不自觉歪了嘴角,感叹孟清止是高冷男神,面对温书影这样的女孩都能无动于衷。罗盛不忍心再看,为自家妹妹可惜了,孟清止果然是孟清止,对待女性毫不心慈手软,拒绝得不动声色,装聋作哑运用的娴熟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请把糖醋咕噜肉和水煮鱼换一下吧。”是孟清止的声音。   身后的侍应动作很快。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降低到天际,温书影此时就是这样的人。像孟清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吩咐,她都可以联想到其他,因此内心有着感动,虽说他没有为她夹菜,但还是在乎她。   去他的水煮鱼,孟清止认为自己是疯了。   他看着被换到面前的鱼,好像突然就变活了,变成一条红鲤,在水中兜兜转转。魔怔了,他不可思议眨眨眼,蹙眉,见的是一双银筷子,而后是一只白皙的手,最后是她的面孔。她正对着他笑,很暖,像冬日里的太阳,最讨人喜欢。   简直是魔怔!   酒过三巡,骆菲趁着总裁在隔壁,端着洋酒敬他:“罗总,您和书影是表兄妹吗?看起来不太像呢。”   然而他摇了摇头,这倒勾起了他们的兴趣,忙问是什么关系?   等解释过后,众人都笑了。   南南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书影这么好看,原来跟罗家有关系。”   其它人不解,最后还是罗盛亲自解释的:“老一辈的人呢,都知道以前云市有三美,洛家村的美酒,北城的美景,还有罗家的美人。”   南南又迫不及待的补充道:“据说罗家出过一个美女叫罗笙,满腹经纶,又是国学大师的亲传弟子,当年的云市第一美女加才女,求亲的人都打了好几回架。”   罗盛扶额:“这事可真够久远的,我倒不怎么清楚的,你还是问问小影吧!”   大家把目光转向温书影。   她斟酌该怎样开口才能不那么突兀,后又脑光一闪暗道愚蠢,其实这些事情完全是不用隐瞒的:“其实你说的那个,正是我奶奶。”   可真够有意思,大家都没想到居然能挖出这么久远的事,又缠着问她爷爷奶奶的恋爱史。说着说着她就想,要是温思在,她可以把故事说的浪漫许多,而不是像她一样几句话就完了。   但再浪漫美满,也无法掩饰两位老人最后几年的悲伤,她选择跳过。   相对于现在,所有的都可以跳过。那些她和他的回忆,藏在她的脑海里,是不能忘记的。年纪越大,记忆越差,她最近貌似有些健忘,应该把所有的记下来,即使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品尝甜蜜,也要记下来。   不能什么都没有。   孟清止察觉她的走神,顺口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说呢?她有些冷,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一个人独处,空空落落的感觉。   “清止,你能不能抱抱我,背后好像发凉了,有些冷。”她回神说。   话一出,才察觉场合不对,恨不得找个箱子把自己装进去。可是大家都已经看过来了,有好奇有惊讶,她向来不适应成为焦点,全身被灼烧了几遍似的。   幸好理智没有飞走,她拿了杯水喝,偏了一些就洒了点在胸口的衣服上,很正常谦让说了句:“我先去洗手间”。   孟清止看着她崩溃逃走,嘴角抽了抽,还真以为别人都是白痴。   这衣服沾了水本来没什么,她需要平复心情好自然应付接下来的半场,便进了卫生间里,却在要开门时停了。   “我就说温书影不简单,还真是大小姐出身,虽然是罗家远亲,但也是要照拂照拂的。不知道这个身份值几个钱?连个毕业证都没有进了中越。”   说话的人最后一句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仰仗的是美貌和学历。温书影抓着把手,咬了咬唇,是刚刚出来的骆菲的声音,她刚刚和乔乔一起也说是去洗手间。   乔乔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其实部门的人对她也算不错,没有对待新来的一样叫她尽做些杂事,而是融入他们。说话谈论,也都是大大方方,很轻松。她当然知道是早上徐经理亲自吩咐过的原因。可原来还是会有隔阂,不大,但他们对她,不全是欢迎。   包厢内骆菲和乔乔落座,南南招手问:“你们没看见书影吗?她也去洗手间了。”   两人的脸色变得不自然,骆菲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椅子,轻松道:“没有啊,她也去了?”   孟清止瞥了一眼她们,又朝门口望了望。等温书影回来已是二十分钟后,简雯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她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去的时候碰见老丁了,他说温思的几瓶藏酒还放着,问我要不要拿出来。”停下又看了看罗盛,“三哥,要不送给你吧?”    ☆、生来富贵   酒酣饭饱,接下来自然是散场。南南,乔乔都提前打电话叫了自己男朋友来接,笑嘻嘻同温书影告别。   “那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见。”   同组的人都走了,少哲和骆菲也不好在厚着脸和他们待下去,骆菲撩撩长发,见温书影没有异色,直接说约了人到附近的卖场逛街,少哲则说家有母命,不敢逗留。   四人一走,包厢便恢复了熟悉的安宁,简雯放下酒杯揉着太阳穴,神色惫懒。已经不再需故作笑脸应付他人了,她就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将目光放到了对面的温书影身上。   她看的那人,正一眨不眨地定在她喜欢的人身上,酒未沾一滴,却像醉了一地,眼珠子都不晓得转一转,真是全然不顾场合。   这突然柔和下来的灯光,沉沉照在孟清止的干净瘦削的脸庞上,光怪陆离,洒满了一室清辉。恍如是灯下迷人,温书影被迷了眼,天旋地转弄不清虚幻与现实。   她看到他径自拿起酒杯敬了罗盛,大口喝下后却转头问她:“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怎么?小影有什么事?”罗盛和简雯都没看出来,一脸疑惑。   她苦涩笑笑,孟清止是最了解她的,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微微苦恼:“我既生来富贵,何必让俗尘纷扰。”   她原本就不会太在意这些的,何况在场的四个人,出身都可以说是幸运的,哪里会没听过这些酸溜溜的话。简雯和罗盛都不太介怀,要真是介意,恐怕没得好活了。许久之前,罗盛听了还能和温书影开玩笑,说不是你选择了出身,而是出身选择了你。   能够如此看得开,是因为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所有成就与家庭荫庇息息相关,而是尽可能利用一切资源活得更加光鲜亮丽。当初嫉妒他的人,与他早已不在一个层次,不要说见面,连名字都被遗忘。   孟清止呢,相对于罗盛而言是十分低调的,他的低调在于从来不会当面使人难堪,在背后的手段却让人汗毛肃立。现在看起来他并未与她没什么关联,只是因为天生的敏感得知她定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   温书影不在意笑笑,孟清止却眉关紧锁,难思其意。他相信介怀不是因为喜欢她或者讨厌那样的酸话,但又是在乎着的,一团乱麻好像自相矛盾,他又无从索解。   他什么都没说。   饭吃完了,温书影自然是要回家,她没喝酒的比起醉醺醺的方便许多,可以顺路送简雯回家。罗盛还有工作,提早打了电话让司机来接,孟清止喝得不多,感觉还行便打车去了研究院。   “简大小姐,你还说送我,自己就躺在里面了。”温书影无奈叹了口气。   简雯说今天会和她一起吃饭,她计量着,早上就由家里的司机送过来,结果最后却是她送简雯回家。这也就算了,偏偏简雯开的是最新款的车,她这个本就难适应新事物的人茫茫然无从下手,只好用手机查询。等她好不容易弄懂了行车电脑,已是半小时过后了,怕出事,她又设置了自动行驶功能。   “小影,其实我今天很不开心。”简雯吐过一轮之后,迷迷糊糊说起话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喝糊涂了。   “嗯?”她有感觉,今天的简雯,话少了。   “我爸不知发了什么疯,拼死拼活要离婚。他说王乐跟了他那么多年又给他生了儿子,现在小孩要上学了,他要给她一个名分。”说完,又愤怒地朝着窗外叫喊:“靠!那我妈和我算什么呢?要给那对贱人挪位置。”   她声音沙哑,没有眼泪,但是带着哭腔。   温书影没说话,也不好说什么。记得王乐是一个以前挺出名的模特,高挑靓丽,特别是一双柔中带水的丹凤眼很得人喜欢。可以说在当年是名盛一时,被人称作是像民国黑白照中走出的丽影。   她之所以有印象,完全是因为温思颇喜欢这个带着古典气息的佳人。   简雯脱了高跟鞋半躺在后座上:“我挺羡慕你的,你看你爸妈,虽说为了什么梦想把你扔下那么多年,你们家却是真的和睦。我呢?他老是说,雯雯,你要有女孩子样,他不知道自己重男轻女表现得就差没有搞个新闻发布会了吗?”   温书影闻言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路上的霓虹灯瞬息闪过,看起来把这个国际都市装饰得很漂亮,可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里面的人常年生活在繁忙与疲惫当中。   他们赶着上班,赶着上课,赶着上车,赶着去追逐缺少的东西,却发现拥有越多,就越缺乏,看着身旁的人都在跑,他们不甘落后啊,只好不断地追呀追......   她嗤笑,所有人都是傻瓜!   所以说,看起来幸福无比的家庭,其实无差。重男轻女这种观念,谁家都有,关于她的幸福,区别在于有没摆到明面上来说。   一路没有开空调,而是打开跑车的敞篷。简雯被夜景迷了眼,消停了一会儿渐渐被风吹醒。如果不是今天喝的太多,这种事情她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她实在是闷得太久了,需要倾诉:“你说人的思想为什么会那么复杂?有时候啊我真希望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美妙世界里,或者随便找条孤独症的围巾戴着隔离算了。”   温书影听了不以为然,简雯怎么可能放弃现在的生活?她安慰道:“你是幸运的,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像你一般活得如此潇洒。”   后面的人喃喃道:“是呀,红尘喧嚣,却也迷人。”她看向驾驶座上的女孩,头发是为了去中越的酒会刚刚修过,不长不短,但很直。   南方的女孩身材大多娇小玲珑,头发太长并不好看。她们虽算不上娇小,但也不留太长的头发。重逢的第一面,温书影的一头长发真的吓到她了,凌乱蓬松地落到腰间,再加上瘦弱到极度的身材,当真像老人说的那样,营养都被头发吸光了。   那时她们是偶遇,在医院。   简雯是重感冒,戴着口罩在大厅拿药。人民医院什么都不多,就是病患多。她随意找了个位置玩手机,顺便和朋友感叹连个陪看病的人都没有。   温书影只是静静的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份检查报告。很偶然的,简雯无意撇过几眼就认出了她,当即欢欣鼓舞,一把拉下口罩。   寒暄过后,她问刚才那些凝神是在想什么,温书影沉默了一阵,最后只说,我在反思。   真是没头没尾,怎叫人听得懂。   简雯不懂当时她在想什么,正如现在不懂温书影心里到底是同情她还是嘲讽她,像她遇见的某些同事一般,面前嘻哈安慰,脸后说三道四。如果哪天她们反目成仇了,温书影日后会不会拿着这些消息当做利器攻击她?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她有悲苦的心痛。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的心竟变得如此不堪,习惯了用职场上的那一套猜测别人以防自己受伤害。她怎么忘了,面前这个,是温书影,她和别人是不同的。   痛恨自己的简雯只好干巴巴的转移话题:“小影,你是喜欢孟清止吗?”   温书影点了点头。   简雯开始喋喋不休,火车还有靠站的时候,而她连贯得可以不带标点符号。她说着说着,温书影好笑,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醉酒是喜欢不断的说话,并且不允许别人打断的。   “其实我是看出来的,你看你不喜欢交际,偏偏对这个姓孟的青眼有加,哈哈!我就知道肯定有戏。”   “孟清止啊,好歹也是沈家出来的人,我爸都不知道他怎么到云市不去KD,居然跑到中越去了,你说这叫不叫忘本?”   “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他还算是沈楚约的堂叔,我们和楚约算是同辈,那岂不是低他一辈?”   孟清止是在沈家本家出生长大,父母离婚之后改了母姓,而云市的沈家算是本家的旁支,远近不说,总归是有亲缘关系在的。   简雯腿一抬,侧着身子问她:“你喜欢他,和他说了吗?”   “我不是单单喜欢他,而是很爱他。”她淡淡开口,既使对上简雯张开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的嘴,也还是心心欢喜地告诉她:“可是有时候,我也怕吓坏他。”   其实已经吓坏了。   简雯目瞪口呆,喃喃一句:“看来我不知道的还很多,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出口,毕竟以你的性格……”   都说各花入各眼,性格也是可以改的,温书影也不知道自己何来的勇气,竟然第一次见面就将所有的情谊推到他面前,忘记了他们其实算是陌生人。   她迟疑询问:“如果......就是有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开口说喜欢你,呃,很喜欢那种......你会怎么想?”   的确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才让简雯当军师,虽然她不是恋爱大师,好歹有过几次恋爱经验。   简雯还在招摇寒风的手霎时静止,酒意不见分毫:“你......温书影,你呀你,你不要说酒会那天是你和孟清止第一次见面?居然还向他表白?天啊——”    ☆、突闻噩耗   果然是尴尬,第二天中午,罗盛出差,吃饭只剩下了尚且不熟悉的两人。   温书影由得他无事找事,刻意的撮合让人反感,可对她而言也是最有成效的。坦而言之,这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硬仗,该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眼前人呢?   她坦然接受安排,习惯周围好奇探寻的目光,一餐下来感觉良好,只是无话可说的尴尬让人顿挫,不自觉摇着汤匙发呆。两人坐的仍旧是靠窗的位置,微微抬眼而去便能看到对面的大楼,曾经也是她时常出入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   咬了咬唇,一双忧郁迷离的狐狸眼把对方的清淡疏离收入目中。   她想了想,放下汤匙:“昨天晚上我没有生气,她所说的合情合理,不过是一时的痛快话。”   说的是乔乔和骆菲被调去分公司的事,至于为什么她肯定是孟清止动的手,自然是罗盛如果在意的话,绝对不仅仅是调离那么简单。   孟清止放下筷子,沉郁呆板的脸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那样吝惜表情。   “所有的事我都喜欢在萌芽时期就连根拔除,你看,开始她们是在背后偷偷说,你总归是不喜欢的,下次她们再说的时候,你会更加不喜欢。我时间宝贵,懒得浪费时间陪她们。”   温书影眼中的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了的,宛如桃花盛开时红晕一片,嘴角弯起一个弧形。她内心窃喜,却仍装作正经模样:“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孟清止哦了一声,并没有看她:“罗盛说过,要帮忙照顾你,免得你被人欺负了还跑回家关房门里生闷气。”   这种撇清关系的话够她把所有的微笑深埋,温书影砸吧一下,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现在的孟清止,是一个刚认识没有多久的人,你不要太自恋的把自己代入他的世界,也不要认为他会有多在乎你。   “我也不知道他说过这些,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包括我的心情?你能管得这么宽?”她嘲讽,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宽度。   “算不上吧。”他闻言侧着头,略苦恼:“只是因为我也不喜欢听这些话,以防那天从她们嘴里听到关于我的,不如顺便一起赶走了好!”   “你不是......”话停在了边上急急收住了,她很想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到了嘴边才意识到要收回去,这种话是再也不能提的。   可是孟清止就算没有听全,也早就知道她要说出口的是什么,果然脸色含着不悦:“温书影,你能不能不要自以为是,我清清楚楚告诉你:没有谁和谁是同样的,也没有谁是不变的。”   “不是求你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可是毒品只要一次,就能上瘾,别说是那么长的时间,我连缓都不能缓......”她低下头,不敢看人。   “我没有权利置喙你的思想,随你的便好。”孟清止压下怒气,暗道她也不是会沉迷于安乐的那种人,怎么就老是拐弯抹角装疯弄傻。   “哦,那还是把她们调回来吧,她们平时挺有趣的。”跑题跑了那么远,其实一开始她就想向他说了,骆菲无所谓,但乔乔,三年朋友,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完的。   然后她想到的是连根拔除这四个字,是不是现在一开始他不喜欢她,所以已经决定了不给机会?那么残忍的手法,听过就赶走。从前她看了不少,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承受这些。   温书影瞧着远处飞机起飞,慢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暗暗思道,她这般难受呢!疼惜她的阿止,会不会皱眉?   ......   树叶子黄了又绿,凋零的花重新出了新蕊,温书影忙碌的日子多起来,她本是小小助理,徐惠把她调到身边,却发现这个大小姐还算合手合眼,请示过罗盛后,一下子给她提了级。   原是来混日子的温书影拜上司所赐,算是彻底出了一场风头,人人都知道了总裁的亲戚光明正大走了后门。   ——无波无澜,竟已过了冬天,我不惜冬,只是这个季节太让人怀念。   温书影对其他人不在意,但却对孟清止有着深深的执念,以至于在某天中午没见着他时还一脸沉闷,听到罗盛说他去医院后更加是坐不住了。   罗盛感叹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好了好了,又不是他出事,你要想去找他就去,我给你批,等一下叫司机送你去。”   “我就是......”她红着脸解释不出来。   脑中一团乱麻的温书影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来,可她已经站到急救室门前的走廊里了。孟清止在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他身旁坐着的是沈清非,看样子神智已经恍惚,眼睛通红,左手中指上还戴了一个铂金钻戒。   孟清止的堂妹......温书影敛了声音,她已经知道急救室里的是谁了。   他看到人便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你哥哥病危,我来陪陪你。”   孟清止还很不习惯“哥哥”这个称呼,更不习惯有人陪他。旁边的沈清非对两人的互动没有一丝反应,孟清止给她介绍:“这是我堂妹。”   沈清非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受影响,继续喃喃说:“等他这次病好一点,我就和他结婚,我不怕公布身份,这太恐怖了,不是说已经好很多了吗?为什么又突然——”   孟清止和她到一旁坐下,温书影想安慰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安安静静陪他坐下。   医院这种地方,走廊并不如何安静,只是那一道微弱的声音犹如天籁,传到两人耳中,她咬了咬唇防止太多的情绪泄露。   “……没有你,天堂会变成地狱……昨天吻过我的幸福,今天已化为乌有……”   当了二十多年的堂兄,孟清止有些见怪不怪,轻声给她解释沈清非一伤心便会吟诵些诗词歌赋。她是知道沈清非有这个怪癖,但没见过。如今听来,她所诵的还是很应景,就是太悲了。   她微微靠近他耳旁:“你妹妹的声音悦耳动听,细若游丝时有种空灵的感觉,如果她在水边唱起歌来,想必能吸引到很多‘船夫’”   她不是很喜欢《什么是爱》,反而对《罗蕾莱》有无法言喻的执着,朗诵时,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坐在山岩,对着落日和流水梳理她长发的女子,让船夫们为她的歌声丧失理智,坠入河中。   孟清止一时没听清说的什么,因为她靠的太近,耳边有些痒痒的便失了神,还没有人和他这样亲近过。温书影见此更是自顾拉了他的手,算是安慰。开始他是急促的想要收回,但她拉得紧,想起刚才她那样跟他说话,不自觉地没抗拒了。   过了一会,又有一对中年夫妇匆匆赶来。孟清止见到他们是极为不自然的,没有上前迎接。   中年夫妇神色焦躁不安,一下子抱住了神志不清的人:“清非,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清许到底怎么样了,医生进去之前有说什么?”   沈清非眼泪流下来,面目僵硬:“二叔,虹姨......”   沈远山饱经世故的脸没了希望,正看见孟清止在,也不顾两人的恩怨逮住他就问:“清止,你哥哥到底怎样?进去之前医生有说些什么吗?他症状怎样?”   孟清止退后一步,十分冷淡拨开他的手:“我也不知道,我来仅仅是承认他是清非的男朋友,清非在这儿,我不放心才过来,等一下大哥就来了,我也不想久待。”   “你——”   沈远山一时怒极,伸手就要打过去,被孟清止的眼光一射停了动作,气急了收回,他倒愤懑的叹气,似悔恨不已。看到孟清止咄咄逼人的敌视心烦意乱。反倒是他身旁的许开虹还算平稳,连连拉了他衣角,两人提着心坐下等候。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急救室的灯终于暗了,两名医生一脸沉重出来,后面的护士也是死气沉沉,不见半丝笑颜。这与法官判下死刑没有什么不同,许开虹和沈远山或许是知道以儿子的身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料到是这么早。   其中一名女医生还是说出了口:“对不起......”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沈清非,她的神智清醒了许多,一种似笑非笑的解脱让人猜想她到底有没有勇气活下去,没有落泪,没有失控的挣扎,她慢慢站起身:“…...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予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他们不是经年离别,而是永别啊。   温书影默默看着女子步履蹒跚,握住孟清止的手更紧了。记忆中,这个阿止的堂妹,环绕她的总是欢声笑语,一时间死气沉沉反倒无法适应。   她见证了沈清非从热恋到失去爱人的一切,最后一刻的告别来得这般快.......    ☆、他的逆鳞   脑中有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孟清止还算平静,不见亲人离世的撕心裂肺,只是淡淡的伤感,他问:“你知道他和我的关系?”   温书影握着他的手没有半分松开,料想他从来就不相信她的说辞:“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如此深信,自然有它值得我信的道理。我说过,我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认识你六年,当然知道你的一切。”   “会不会是发生在平行空间的事,然后记忆混乱之类的?”不可思议,如今想来,这种说法是最能解释的通的。   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温书影有些好笑,“人类的大脑还有很多区域都属于未知的,也有很多用科学解释不通的事,当事人都不介意,你也无需困扰。”   科学上左脑代表理智思考,右脑代表放纵当下。当我们运用左脑时,习惯用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思考想问题,而当我们开放右脑,便只有和谐美好的世界,看到的都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乐趣。   孟清止无奈点头,复又说:“我虽不是当事人,但也算关键人。今天在急救室的,不可否认在血缘上他的确是我哥哥,他走了,谈不上多伤心,但内心的触动还是很大的,生死之事,变幻无常。”   温书影对他的安慰只有四个字:“宿命而已。”   如果生死是宿命,那么他们的故事,又是什么?一场异常的梦境,仅仅是因为他们在里面相爱过,生活中就要再次相连吗?   温书影对他的执着是因为在记忆中爱着他,孟清止呢?如果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口口声声说爱他,理由却是如此的荒唐,还要被人缠上,以他的性格,恐怕是避如蛇蝎那样吧!   医院里常见生死,他们出门之际有妇人大声哭泣,痛苦之色显而易见。个人有个人的悲欢离合,温书影一向看得淡,但也仅仅是因为发生在别人身上。   痛苦从来就不能等同身受!   清风把她的围巾吹起一角,即使知道不该说,她还是说了:“爱人离世,你妹妹必定悲痛欲绝,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与你有不寻常的关系,你也会守在妹妹身边,何必要勉强自己离开。”   孟清止听罢果然立刻放松了她的手,冷淡说道:“你很懂我吗?”   她心累:“我只是知道你内心的痛苦!清止,你的一切伪装只是给别人看的,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封闭。”   “谢谢,不用!我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名义包裹的同情!”他转过身决然而去,孤身一人上了车,如同他接到家佣电话说沈清许病发时一个人从中越赶过来一样。   甚至连罗盛都不知道实情。   他想,无论好坏,这次是他自己放开了别人的手,与童年时期父亲的执意离开,少年时期母亲的冷眼漠视是不同的。   沈远山和沈清许是他的逆鳞,这一点,温书影早就知道了。那是一触即发的火山,如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温情脉脉,也比不过多年来的心结。   孟清止的车已经离开,她想到的只是他的难过,遗憾的是她没能把握好进度,总以为还像以前那样相爱,坦诚相待,实际上现在不过是在她的刻意亲近下,他生硬的配合。   有出租车司机目睹这一幕,上前招呼:“姑娘,去哪里啊?要坐车吗?”   温书影摇摇头:“谢谢,不用。”   同样的四个字,前者绝情冷漠,后者平淡礼貌。   看见那一幕的,还有后面的许逸,面目是熟悉的,一声轻哼背后隐藏着鄙夷。表面上,他仍旧是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风光无二,从车上出来恍若救世主,用怜悯般的语气说:“我送你吧!”   出租车司机见此,很贴心的开着车走了。   “你?”她冷笑一声,直待回眸一眼,看到不远处医院的名字才恍然:“对!你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又要合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想想你,医商勾结和官商勾结一样,披着光鲜的外衣,敞开是黑魆魆一颗心。”   “小影,任何事情都是要有证据的,而且,我不希望将时间浪费在争吵上。”自从上次两个人说开了之后,许逸再没见过她,他知道她到中越工作,也知道她天天和孟清止在一起。刚才孟清止撇下她独自走了,便知道两人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她说,我不敢坐你的车。   许逸生气,但涵养还是在的:“你不喜欢公共交通,还是上车吧,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在我家。”   “你下次来的时候……”还未说完,温书影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她真的不想和他再多牵扯:“算了,最好一次性说完,什么东西?”   孟清止折返时,看到的就是许逸为她拉开车门的一幕,她的脚收进去,没有留恋......等到后面有车主按了喇叭,他才恍如梦醒,驱车离去。   公主落难的时候,王子总会适时出现,可笑的是,当他试着去接受她的说法,以为自己可算得上是她的王子时,她的骑士从天而降。   他觉得自己越距了。   景云苑中,许逸拿出一个方形盒子。   温书影打开的时候,心思沉重,拿起印章细细端详。寿山石的兔形印章,底端刻有聊胜居士字样。   “是这个吗?”许逸问。   温书影点点头,爷爷的印章她从小玩了十几年,质感和笔锋绝不会认错。这一款印章,温常华用了几十年,三年前外出时不幸被盗,至终引以为憾。   “你在哪找到的?多少钱?”   “小影,我不是唯财是图,我找它,仅仅是因为你一直对此恋恋不忘。”   温书影几不可闻翻了个白眼,慢慢说:“如果是别的女孩,大概会很感动吧?可是许逸,你忘了吗?我是温书影,拜你所赐,我身上除了钱,大概也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了。现在你这么高尚地说不要,我真的挺心酸的。”   “小影,你想得太多了。”许逸还算平稳。   温书影真想笑,恨不得撕开他的肺腑:“如果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从来就没有不要回报的付出,得到的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过去的七年里,在许逸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不过他的角色是索取的一方。   “你看看我还剩什么是好的?我没有再拿一双腿补给你了。”她这样说。   许逸坐到了沙发上晃神,对她的冷言冷语似乎不受影响,只说:“你母亲昨日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这话可以摧毁温书影的所有伪装,她抑制不住辱骂:“你们真恶心。”   他又说:“你是知道你母亲的心思的,是不是?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思吗?”   温书影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完全不妨碍她了解他们。他们把所有的情感给了自己挚爱的音乐,留给她这个女儿的,永远只有每月一通的电话。她天生凉薄的性格,绝对要感谢这一双在亲情方面理性至极的父母。   她当然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温氏产业剩下的他们根本不在乎,索性还有一个不在乎的女儿,一起送给许逸不是更好。   许逸是什么心思,他为了温家的财产她知道,温氏旗下的产业,赚钱的基本上已经不姓温了。那还有什么了?为了什么?骗人的时候太多,有时候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私生之子   数学上有一个着名的猜想叫做六度分割理论,说的是人和人之间所间隔的人数不会超过六个。   聚餐那一夜,简雯喝的酩酊大醉,过后恐怕连她自己不知道到到底说了什么,但她的话却清楚印在温书影脑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王乐,私生子,那时恍然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叫寄思的名字,还有不太清晰的一个身影。   一个不过见了两次的人,她摇着轮椅,停在二楼走廊的楼梯口,温寄思直挺着站立在客厅,略微拘谨。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早已懂得了私生子意味着什么,敏感的自尊心和母子分离的悲愤让他难以抉择,他不得不亲自到温家来祈求带有血缘的亲人。   温书影从不曾亲自走到他面前看他,是心里怨恨,也是愤懑。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把心里难以抑制的憎恶全部施加到这个名字上。   因为他夺走了温思的名字,温思的一切......   可是走在大街上,这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在陌生的人了,如果不是他的母亲叫单茗,如果单茗的经纪公司不是温氏旗下的产业,如果她没有遇上一个叫温凯的男人,如果温凯不是她的大伯,那么他们此生都不会有关联。   温书影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看温烨和向茹回来没有,很好,都在家,收拾东西。   “爸,妈,我想和你们谈一下。”她从来都是开门见山。   温烨放下茶杯侧目,向茹也从房里出来,她身着一套宝蓝色的长袖旗袍,居家打扮随意用簪子挽着头发,看起来落落大方,温书影一时晃了神,还以为是荣慧回来了。   只是没有前奏,她眼神犀利:“我听许逸说,你们想撮合我们?”   向茹和温烨对视,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她走近温书影温柔地说:“还以为是什么事,搞这么严肃,我只不过问问他,毕竟他对你是有目共睹的好。你也这么大了......”   “我只想说一件事,我们不可能的,以后请不要再提。”温书影拒绝得干脆。   向茹面对强势的温书影还有些不适应,语气委婉:“你看,我们家只剩你一个孩子,你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养着的公主,我们不可能任由你到外面打拼,许逸这孩子完全就是为你而生的,你有的,出身财富继承权,他没有;他有的,能力争强好胜,你没有。”   她拉住温书影:“思思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你们要是......”她真像一个事事为女儿考虑的好妈妈。   可是温书影却看透她了:“妈,请你不要用自己的心思来度量我好不好,我没有你那么......”她暂且停住,想到面前的是自己母亲,斟酌了一番:“除了你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测,如果我说,他不是我的王子,而是恶龙呢?”   “什么?”向茹睁大眼睛。   温书影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会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也是,如果不是她偶然的发现,也不会知道长相俊雅,衣冠楚楚的许逸是那样的恶魔。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就抑制不住的厌恶他。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不喜欢经商,所以把爷爷和大伯的半生心血轻送他人也不会有丝毫不舍,这是你们的私心,我不想争辩。你们是不是还想着,若是他娶了我,成了温家的女婿,这一切更加名正言顺。而你们,高高兴兴回法国,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是这样吗?温烨和向茹也问自己,好像还真的差不多。可让她这样说出来,两人也不好意思承认。   “可是我并不是温家唯一的孩子。”温书影也不管父母瞠目结舌:“难道大伯没和你们说?他还有一个私生子,今年大概已经二十了。”   荣慧当年出身名门,外貌学历样样出色,嫁入温家是绝对的锦绣姻缘,唯一的遗憾是头胎生了一个女儿,因为她是溶血症患者。   温烨和向茹本是丁克的拥趸者,以为家里有哥哥传宗接代能够过二人世界。可结婚之前,老太太坚决要向茹生孩子,年轻的夫妻只好生下温书影,但孩子未满三月,两人便去了法国追寻音乐梦。   两个小孙女,由谁来继承家族产业。温思活泼可爱,美丽善良,的确是个好孩子,可完全不适合经商。温书影沉稳聪慧,心思老成,温常华常常就想,若她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结果真的有个男孩出现了,可他却是个私生子。温家以门风严谨着称,温常华始终没同意那个男孩子进门,后来他却亲自为他取名寄思。   有些事情她不敢深想,因为想的太多,越会知道这世间人情实在淡薄得要紧,爷爷始终没同意温寄思回来,也许不一定纯粹因为温家的门风严谨,而是爷爷不敢面对接回孩子后,如何对荣家和对大伯母交代。   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对。   这件事原本只有温凯和温常华夫妇知晓,温思出事后,温凯不止一次提出过要把孩子接回家,吵得最大的一次,在温常华的书房,父子俩完全不知道到大书架后的温书影在看书。   画面倒转二十多年前,年轻的温烨对父母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和阿茹的结合,我宁愿和她谈一辈子的柏拉图。”   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同时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当年可以不顾父母阻拦硬要和自己的学生向茹在一起,也可以为了两人的音乐梦对亲生女儿不管不顾二十多年,但他却难以接受哥哥居然有个私生子,父亲居然也默许了。   温家在温思这一代是寄字辈,本来温思和温书影的名字就是改过的,谁料老爷子最后糊涂了一回。这不仅是对爱情的侮辱,也是对温家严谨门风的侮辱。   荒谬!   紧锁的房中寂静,除了床,只剩下满满的书,洋溢香草和杏仁味,这只不过是纸张中的化合物发生分解产生的,可是从小闻到大的熟悉气味能够给她带来安稳,就像梦中的阿止,在他身上她可以嗅到平和的气息。   她真的很想他。   孟清止调转车头,去了研究院。   一路上,新招的研究生纷纷注目,幸好他早已习惯别人热烈的目光。有正在工作的学生见到他会主动问师兄好,他也会礼貌性的点头。   他的实验室隔壁有间休息室,只有沙发和桌子,累的时候,会在沙发上躺一躺,他对工作和休息环境不挑剔,马马虎虎只要过得去,也就这样了。   卓晔倒了杯茶给他,聊聊工作上的事也是可以打发时间的。   其间卓晔的女友来电询问晚饭着落,是否需要送饭。   孟清止愁绪如麻,听了两人的对话只觉得反感,但良好的素养不允许他直言,只得漫不经心问卓晔:“我次次来好像都是和你加班,你女朋友介意吗?”   见卓晔不敢相信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多嘴了,补充说:“只是关心一下下属。”   “别的上司我信这话,师兄,你今天有古怪,难怪你一进门我就觉得你变了。”但什么变了,他说不准:“你不是能用一句话讲清的就不会多说一个字,现在一反常态关心我......嗯......的感情生活,不多想才怪。”   “我以前没发现,你还挺聪明的。”今天的孟清止,神思不宁。   “师兄,你今天,是专门来夸我的?我怎么觉得后边阴风阵阵,那个......”他迟疑:“你还是正常点好不,我提着心搞不好工作的啊。”   孟清止反常笑了一声,若有所思:“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一起在私房菜馆吃饭,你说坐在我背后的那个人吗?”   卓晔连茶都抖了抖,没办法淡定:“难道你们真的......”   “没有那么夸张。”   “那我,不是夸张好不,你想想,那女的看你......就怎么说,含情脉脉对吧?现在你一说我都能想起她的眼神,感觉要吃了你似的。”卓晔疑惑:“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面前的茶可快要凉了,孟清止叹了口气,挑眉道:“一个追求者。”   “你的追求者嘛,好像正经的也没有几个,大多数还没怎么开始就被你吓跑了。”卓晔忽然想起以前孟清止拒绝别人的手段,狠厥冷厉。   不是说语言过于绝情,相反,是淡漠。   爱慕他的人很多,但也知道分寸,只有能够和他相配的人,才能拥有这个人,否则只会是奢望一场,狼狈退后。   敢于站到他面前表露心迹的,大多也是美女才女,她们之前受人爱戴追逐,众星捧月,无法接受在孟清止面前和所谓的平凡人一样,得不到他的半点垂青,甚至是和陌路人一样的待遇。   少有几个能够长久坚持的,要么在另外出色的男子热烈追求下灰溜溜的退场,要么恨不得从来没遇见他。   他的故事中,从头至尾,主角仅仅只有自己。把所有人排除安宁的世界在外,卓晔觉得,孟清止在今天之前是享受着孤独人生的。    ☆、你在泄愤   “Lave和伊卡,一个急性阑尾炎,一个回了临时被刘总监调去海安出差,你就和乔岩岩一起去,她是Z大毕业的。”徐惠雷厉风行吩咐:“然后今天的校招,反正你也不是主持人,去不去也就凑个数的......”   温书影眨眨眼,反应过来快速地看完流程。等乔乔一叫她,回头才发现后面站着的是孟清止。可是,这个级别的比赛需要堂堂中越的高级总监出马……吗?   昨天的不欢而散,两人都刻意的不去提起。   孟清止似乎知道她在疑惑什么:“Z大是我母校,他们特意邀请。”   作为云市首屈一指的大学,的确有这个资格邀请到中越的高层,更何况孟清止还是毕业生,于情于理都像话,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怪异。   他不像是这么高调出场的人,就算是去年的整十校庆,他也只是托卓晔捐款了事,连后来人家叫他种班树都没亲自到场。   当然母校这个话题,可以衍生出很多深藏于过去的回忆。他们四人共乘一辆车。司机由同部门的老于担任,他不过四十多,但在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已经算很成熟了。   车里因为有孟清止的存在,大家都不敢太过放肆。乔乔侧目,正好看见温书影目不转睛望着他。   她还真是只会看不会做,乔乔恨铁不成钢,开了头:“我听说有一半的人初恋是在大学,孟师兄的初恋也是在大学吗?”   孟清止不吭声,乔乔仿佛听到外面的寒鸦不留情面叫了几声,车里的气压一下子下降了。一待下了车,她兴冲冲挽起温书影的手,亲热的给她介绍Z大各处的风景。温书影也随她走在前。   乔乔眼里心里看的是几年未见的母校,以前常常出入的实验楼,基础楼,图书馆。她讲曾经的校园故事,自由而肆意挥霍青春的大学生活,有些温书影似乎亲身经历,有些很新鲜。   新鲜如留在山茶树叶上露珠,她走近看的时候,映出了自己的眼,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年华,眼中已有了沉淀。   入了孟清止眼的是温书影,他看她一路被拖着走走停停,颇无奈也颇怡然,看她的时候,仿佛在透过纤瘦的身影回忆自己在Z大的那几年。   老于触景生情,想起车上乔乔的话:“我就是在天桥边和我初恋认识的,那时天桥边有很多小摊,她为了一个肉夹馍记了我半个学期。”老于回忆时脸上笑容很暖,遗憾也有,但无关大雅,他好奇问同行的孟清止,“孟总监,你呢?”   他也不是八卦,只是一时怀恋着自己的过去,连带着兴趣大发随口一问。   在车上,孟清止没有回答乔乔的问题,走在路上,他看着温书影的背影出神:“我其实只在Z大呆了不到三年,因为国际双学位,最后一年就出国了。读书的时候,真的是一心一意在读书,最多也是一个人出去兜兜风。”   那些岁月早就被他遗失在积灰的角落里,许是重回母校的缘故,他才恍然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实验室。   算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妹妹回家吃过晚饭,很久没有打电话给奶奶,曾经以为自己真的是情感冷漠,只是在经历过沧桑后才发现,内心深处仍有一丝温暖。   早上罗盛听说他要来的时候,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你真的是因为Z大是你母校才决定去的吗?认识那么多年,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你有那么恋旧?”   孟清止没有反驳,他觉得自己算是恋旧,但又不会仅仅因为这个浪费一整天的时间来云市的大学生创业比赛。   拥有着多间重点大学的云市,向来高高飘扬教育为上的旗帜,场上大学生代表的慷慨发言,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即使慌张也还坚持到底。精美的幻灯片和视频演讲让温书影花了眼,更吸引人的是那些身穿正装,身姿挺拔的学生。他们有的年纪和她一样,有的比她小几岁,但她比他们少的,不仅仅是一点点。   起码他们可以为了梦想不眠不休,有即使失败也无怨无悔的信念,脸上挂着的永远是朝气蓬勃的笑容。温书影突然意识到,或许她荒废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青春和梦想。   她坐在嘉宾席,看着他们。祝歌的一位总经理站起身:“我们现在也是响应国家号召了,看到你们,就想起当年我们创业,都有二十多年了。你们现在创业比我们容易,信息多啊!机会多啊!你们现在,有的已经做得远了,公司也开始运营了,什么合同也签了,但是我还要给你们泼泼冷水......”   掌声响起,两位主持人又说着活跃气氛的话,中途的小游戏更是将众人的兴致提到顶点。   孟清止因为是Z大毕业,也被起哄。他站起来,和刚才那位谈笑风生不同,更像是一场早就准备好的阅读:“我现在看到的你们的优点,有将才也有帅才,你们也充分发挥团队的特点,当然还有缺点,那些五年十年的计划还是不要做得太满,投入与产出的数据不够明确,这样很难让人家相信你们的实力。”   当大家都以为就此打住的时候,他又平淡补充道:“作为师兄,我要说的是你们进步太少,这些类型的,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我的同学已经可以做成这样了。而你们,时代是不断进步的,你们的进步我看不到,在信息更新速度如此快速的时代,没有进步,就是退步!你们口口声声喊着的梦想,就是一步一步循着别人的脚步,用蜗牛的速度,覆在前人的脚印上!”   台上的女代表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坐在他后面的温书影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到此结束,他才察觉话过了。   女代表最后只说了声:“谢谢师兄,我们会努力的。”   温书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苦着脸把自己面前的矿泉水递给他:“清止,人越长大,自尊心越是脆弱,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孟清止替她开了之后放下,回过头反驳道:“脆弱的人心往往不堪一击,多受几次就好了,你以为只有我会给他们脸色看吗?”   “这话是没错,可你当真只是为了他们好吗?而不是在泄愤?你的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可你……”   他反倒气势更胜了一筹,冷着脸道:“什么叫你能理解,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理解我,你是我什么人,洞察我的内心,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火焰太过,势必要灼伤人,温书影不敢再看他,挡着脸移开了视线。   不适应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间隔,她心里的角色,她带给他的现在不是爱情,而是负荷。她知道他的所有,以为自己可以化解命运的玩笑,可她忘了,他们充其量是半熟不熟的人。   一心想要他欢喜,才发现这颗心都被他厌恶。   孟清止的手指陷入掌心,逼迫自己停止了话语攻击。说实话,她对他的了解让他害怕,别人的感情都是从陌生到熟悉再到深爱,他们的模式像是从中间断开了一截,她走远了,他还在这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差距。   这样的相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他的心里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放开那些他不知道的事。他是过分了,就像他想见她,见到之后又不敢好好相处,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泄愤,但也不是单纯的泄愤,而是对世事的无力。这些天很乱很乱,她无缘无故的出现,沈清许的逝世,沈清非的臆症,沈远山的丧子之痛,还有她和许逸之间的种种,所有……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费力维持平衡却顾此失彼,让他濒临失控恨不得将一切毁了算了。   而台上的主持人说了什么引得在场的人连连发笑,他什么也不想听......连最后的拍照也提早走了。    ☆、多喜欢他   新鲜的冷空气吹进了衣衫,过路的三两学生掖紧了春衣。她们一路打闹游玩,只是在见到前面走过的那个青年男子时,其中一人拍了同伴的手,示意她往那边瞧。   孟清止单独走到附近的小巷子里,现在原是上课时间,这里又是一贯的偏僻之地,平时很少有人来。温书影忐忑,最后深吸了口气循着背影跟上去。   乔乔收回视线,笑着对老于说:“等拍照完了,我们去车上等他们吧!”   “想不到还真有点意思,看样子是没其他办法咯。”   小巷子过去后是校园里的丛林,小道上落满了黄叶,温书影踩上去,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奏出一曲悲歌,将人间浓郁的清香扫尽。   孟清止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她打定主意跟上去故意坐在隔壁。   “这里的空气比里面的好很多。”她开口,想的是以前阿止最喜欢带她来这边闲聊,有时讨论的问题激烈,两人都会不自觉地提高音调,曾经还吓着了在树林深处激吻的情侣。   结果两人自然是灰溜溜跑掉。   往事追忆总是快乐的,快乐过后却是苦涩的,就像明明那个人就坐在她身边,她却不可以向那时一样亲近他,钻进他满是淡淡馨香的怀里。   孟清止说不出什么感受,本只想静静,没料到她居然跟过来。越靠近她,就会越想得到,这种异性的诱惑力到底有多厉害,连他自己都无法估量。   “你觉得你有多喜欢他?”他状似无意:“可以坚持这么久,那么感情势必深厚吧?”   “我不知道。”温书影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表述她的内心,更注意到孟清止用的是“他”。   懒洋洋的女孩坐在石椅上,桃花眼微眯,她兴致恹恹说:“我对你的感觉,有时我觉得你就是他,你们生气,高兴的时候都那么相似,可说不上,总有感觉不同,或许是人生阅历不同的缘故。”   “那你知道我的阅历?”虽是问句,孟清止心里是肯定的,她肯定调查过他,不是吗?   不出意外身旁的人点了点头,将深刻印在脑海中的一段话背诵出来:“Z大生物制药和市场营销双学位学士,ME的生物制药硕士,实习是在......”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资料,还有很多很多,温书影专门派人去调查过,她已经把这些经历深刻印在脑海里,只要调出来就是朗朗上口。   没有温书影的世界,他过得如此骄傲,足够让她自惭形秽。   “一年前回来创立了云市的实验室,之后又不见踪影,如果私家侦探没弄错的话,你是要争取研究院和ME研究所合作最新肿瘤基因治疗工程,十一月份受中越总裁罗盛邀请回国,担任集团高级总监。”   很齐全,至少表面上的都完备了,他问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态:“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我也问问你,你觉得ME会选择和我合作吗?”   “国内出名的研究院也有很多,不过你能挂上Z大的牌子,人力方面是不用担心的,再加上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中越的投资,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有庞大经济基础的合作。”温书影按照自己的理解在说着,她在这一方面完全业余,可能没有能够帮到他的。   旁边的人自顾望着地上的叶子,将头半垂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温书影越发觉得他心思难测,若说她能看懂他,那是因为她觉得对他了解的够多,实际上呢?孟清止现在是喜欢她呢?还是仅仅当一个普通朋友的谈话?   有时她也是受够了这种不确定因素引起的烦躁,出了状况,不敢问他太多的事,怕和她想的不一样,怕他直接拒绝她。温书影内心是自卑的,时常扪心而问:什么时候他竟变得离她如此遥远?   孟清止听不到她说话,转过来看见她犹豫不决定的眼神。   就是这种飘忽不安,让他总会不自觉去想,她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为什么感觉不对呢?就像本该同行的平行线,一条突然转了个弯朝外面的方向去了,他想叫醒她,你走错了,可是考虑和蹉跎的时间里,两人的距离又加大了不知多少。   明明知道是心里的魔鬼在作祟,却无可奈何,他问:“你喜欢的那个人,对你是怎样的?”   温书影轻笑:“表面很正人君子,私底下风趣,其实人有多面,不好形容,我只知道他对我最好。其实这种亲密的感觉,说好已经是过于笼统了,很多事情岂止是一个好字能够承担的起的。”   只要一想到便是甜蜜,连带着空气里都散发着稀疏的甜蜜味,她记起阿止是个很细心的人,她闻不惯浓重的气味,他就时时将手绢放到自己的裤袋,为了她专门学习做菜,有争执时无论怎样他都会等她冷静下来,宁愿旷课也要竭力照顾她,还被教授骂了一顿.......   天才,怎么可以为色所迷放任自流?   那时候的他们不懂珍惜时间,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温书影庆幸他们在六年之中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满满的回忆足够让她醒来之后不会后悔。   仍旧有那么不愿意回忆的一幕,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底下的手早已被凝结的血沾染却仍不舍地抚摸她的脸庞,那么轻柔,眼里倒影的是她:“书影,我知道的,你不想死,你的求生意志那么强烈,我也不想你死。与其我们共同等下去,还不如加大你一个人的生存几率......”要是不幸都死了,求仁得仁,不仁也至少不会孤单。要是她幸运活下去了,他也是......很高兴的。   原来离了他,就像断然隔绝了空气一样难受,某些东西早已渗入了血液中,如何能剥离?   孟清止看着满面桃花的她,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了怒火,竟难以控制,打断道:“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是个很无聊的工作狂。”   “我知道。”她凝视着熟悉的眉眼。   “你可能不知道,我——”他说不下去了。   双方尴尬的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孟清止起身离去,他背影□□,毫不留恋,似乎忘记了后面还有一个她。   冬天虽然过去了,余寒仍旧湿冷,有人在树林里抱紧了双臂,只为留住身体里唯一的温暖,怎么会,这么冷,冷得麻木。她闭上眼睛不想让眼泪掉落,我什么也没有了,连你也没有了......   心脏抽离的痛苦原来是这样的......温书影追上去,她花了半年时间,终于鼓起勇气站到了他面前,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陌生?她不甘心啊......   孟清止抽出被她紧攥的右手,只听见他的声音:“温书影?你好好想想,你敢说你找我没有一点让我帮忙的意思?”   伸出的纤手冻结在寒风中,她一下子理解了他的话,想辩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只能立住:“怎么会是这样,重新来过,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你走了,从来都是你一个人先走,就没有想过我接下去要怎么过活......”   听不到背后的脚步声,孟清止知道她是没跟上来了。复杂的情绪向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可今天一而再的被她影响。   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调查的那么清楚,连欺骗麻痹自己都找不到借口了,总是需要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女人,不仅仅为的是你的人。   孟清止这三个字,在她心里一文不值,重要的是她口中的阿止,以及为她拿回属于温家的权力。   他时常后悔自己的子时:如果能够大方一点,不计较那么多,是不是就没那么多的顾虑,退一万步,如果不知道这一切是伴随着利益和故事的爱情,此时该多么美好的和谐。   他从来不做不公平的交换,真心是要拿真心来交换的,温书影,我已经倾向于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的告诉我,你是为了温家,为了所谓的阿止,就是从来不是为了现在的孟清止。   他没想过什么不要回报的爱情,如果他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如果不想,连一丝都不会施舍。    ☆、校园之行   老于的电话过来,孟清止没耽误太多,抄了近路直接到了停车的地方,那两人已经在车旁等候许久,见到只他一个出来诧异对望了一眼。   乔乔不敢问太多,走远了一些偷偷打电话给温书影。   一连两个电话都没接,乔乔看了看孟清止走过来的路,一直沿着应该是通往小树林的,那边说不上树林茂密阴森,也算有几分隐蔽灭迹。   孟清止抬起手看了时间,手一嗒一嗒在车门上点着,已经等了十三分钟,她到底在干什么?   以他对温书影的了解,有些娇惯任性,却不会是在麻烦别人的情况下,她不会不知道老于和乔乔还在等着。可是,已经这么久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不敢想下去,按理说校园里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还是白天,小树林里哪里来的危险。可是万一呢?记得大学城杀人案不是没有过,发生的地点就是在那些树木茂密的地方。   老于看着跑回去的孟清止,对着乔乔感叹道:“今天这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呵,谁说我们总监是不通人情的!看来我真是年纪来了,比不上你们年轻的。”   沿着路径重新返回,他找到温书影时是在一棵梧桐树下,白衣女孩抱着双脚,将脑袋窝在弯曲的腿间。   这是大学时期,他常来坐的地方,每当有实验结果不如人意时,总是心烦的。他在树下一个人,不停地修改实验步骤,设定可行性方案,偶尔灵光一现推起自行车就跑回实验室,要是累了也经常直接靠着休息。   杂草丰茂之处,少有人来,他眼睛一动,过往错失之际,难得两人竟然有同样的爱好。   温书影闻声抬起头。阳光穿过叶子,斑驳落在两人身上,她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朦胧间,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很轻柔,那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   她喃喃道:“阿止......”   那一刻的孟清止,反复压抑的心终于按捺不住了,甚至不能判断出他听到这个带着无限思念的名字,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我来接你,走吧!”他伸出手。   从这一刻起,不管落叶会飘向哪个角落,不管枝头的鸟儿来自南方北方,也不管是现实还是幻想,温书影眼中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清俊的身影,他俯身蹲在她面前,眼里满是怜惜。   流水,不管它去过什么地方,见识过什么盛大的场面,它渗入土地或在天空凝结,经过很多年的辗转,还是会到达大海......他们汇聚了吗?   温书影以为孟清止会和老于乔乔回去中越,可他拉着她走到了车旁边,直截了当吩咐他们先回去。   她看着被牵住的手,想到这个“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中应该不包括她。   乔乔和老于窘迫对视一眼,瞄见温书影居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倒是他们旁观的颇有些不知所措,当下老于便说好嘞,利索上了车,乔乔和温书影简单说了声明天见进了后座。   看着车绝迹而去,孟清止打了林远的电话,叫他把停在中越的车开到商业区的一家画廊门前就好。   然后是他们步行。   温书影依旧是由他拉着手,亦步亦趋,好似没有了指引就不会走路了。   只是龟速让孟清止皱了眉:“你的脚还好吗?走路会不会痛?”他犹豫不决说:“我记得......你出过一场车祸,现在康复了吗?”   能够被判断为残疾的腿,怎么会没有大碍呢?还坐在轮椅上坐了六年,孟清止为自己糊涂心思恼怒。   温书影握紧了他的手,笑着,一副走多久都不要紧的意思:“刚才蹲在地上太久了而已,没事的,只要肌肉拉伸的不太厉害都没问题的。”   “要不我背你?”作势就要蹲下。   她使劲摇头,连忙说:“不用,那些学生都看着,你好意思我都不想。”   他要是听她的也枉费了他一向固执的不可挽回的性格:“管他们干嘛,书影,上来!”   她无可奈何:“哦!”   校道上已有不少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学生,一路上从望见这两人到过了看不见还纷纷回头,迎面而来的本还在和同学说话,见着他们都明着笑,这些目光大多是羡慕和探寻,温书影真恨不得把头藏到衣服里。   孟清止背着她放缓了速度,想到刚才牵过的手,问道:“你的手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凉?”   “嗯......”   “身虚体凉,没有想办法补补?”   温书影话停住了,想起以前她们家为了她天生寒凉的病体看过无数中医,最后野胡乱的药吃了一大堆才慢慢见好,这些年都是把精力放在一双腿上,哪还记得寒凉的体征。可是孟清止牵过她的手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她想了想,要怎么把这个话题引开:“那个不算大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你记得《淮南子》里有说蛤蟹含珠,与月盛衰吗?”   他反问:“我要是说不记得呢?”   “胡说,你看过的。”她嗔笑,慢慢说:“十五月圆之夜,蛤蚌打开蚌壳,对着圆月吸收精华,将珍珠养大,所以珍珠是至阴之物,体性寒凉。”   “那你是珍珠体性吗?”   “你觉得我不像吗?”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关键是你一说我就想起来犀牛在晚上会把独角朝向北极星来吸收星精月华,万一我同意了你的说法,那岂不是也同意了你是犀牛角的说法?”   温书影努力向上爬了爬,手抓着他的衣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她很难养   岁月静好,我们同行。   罗笙以前喜欢带着两个孙女逛画廊。她一直都说着对孩子早期的训练也要着重与眼睛,欣赏名画有利于开发孩子的右脑。   临终时她还谆谆叮嘱着学生送给她的画要小心珍藏,温思温书影都对画画不感兴趣,有些天分,却不肯花心思,她心里一直遗憾着自己后代中竟没有从事与美术相关的行业。   画家以精湛的画技表现出人物的精神和气质,能够带给人无上的愉悦。这种愉悦可以成为共鸣,当两个爱画的人邂逅的时候,爱情往往降临在不经意间。   温书影看着画,有时候也成了别人眼中一副唯妙唯俏的一幅画。画可动可静,动时活泼,静时温婉,女子临画而立,周围的一切好似《日出印象》中的晨雾,慢慢变得不清晰,它的存在衬托了如水一般的女子遗世独立。   莫奈说:“我们选择不拆穿爱情里的谎言,无非是害怕失去。”   孟清止不想知道她六年里发生了什么,许逸扮演什么角色,也是怕知道的时候打破现在的安宁,如果发现现实的他和温书影印象中的阿止不同,那么她……会很失望的吧?然后她会不会选择退出这个错误的关系。   一边庆幸着他们有过那样的回忆,一边嫉妒着那个从来不在他脑海中的阿止。再这样下去,他真怕先疯魔的不是温书影,而是他自己,他已经接受不了那样的过去了,即使那个人是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看这幅画......”温书影转过身,清冷英俊的男子凝望着她。   孟清止接受她的惊讶,露出宽松的笑,问她:“现在要去吃点东西吗?”   温书影笑了,走过去拉过他的手,孟清止帮她拿过提包,一切都是那么随意,仿佛两人已经走过很久的路程。   万没想到会碰到那两个人。   画廊附近的餐厅里,沈远山身旁坐着许开虹,他名义上的父亲和继母,他们对面同样是一对中年夫妻,温书影不认识,四人言笑晏晏,在沈许二人面容中,完全看不出前一段时间刚刚失去爱子的痛苦。温书影并不奇怪,有时候伪装的坚强不是为了自己快乐,而是为了身旁的人不要继续伤感。   那时听到孟清止拒绝出席沈清许的葬礼,一点也不给面子的隔着手机说:“清非毁在了他手上,生前没有办法笑脸相迎,死后怎可失声落泪。这样的话,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他是强撑着一口气才能说出那句话,对死者有敬畏,但没办法为了敬畏去见一个不喜欢的人。不恨沈清许,只是不想面对他,哪怕是冰冷的尸体。当然,他更不想见抛弃他们母子的沈远山,还有许开虹。   哪怕是一眼,他也觉得侮辱!   那一行四人很快便走了,似乎从来没注意到这边有一个孟清止。而他,也从不把目光移向那边。   他把菜单递给她:“你应该有很多戒口的,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你来点吧!”   ——我们家小影实在是一个不太好养活的。   这是温思的原话,从这一句宠溺般的抱怨可以看出,温书影对生活条件有多挑剔。   这间餐厅是商业区中最好的,可惜主打湘菜和川菜,图片中满满红色的恶意叫吃惯了清淡口味的大小姐头皮发麻,最后一本菜单下来,满打满算能搬上她桌面的不过十几样,而在这十几样中挑到她喜欢的,温书影摊开手表示选择困难症就是因为没有得选!   她踌躇一番,不好表示的太过分,毕竟这可是孟清止亲自挑的地方。   “就要百珍汤和小青菜吧,饭后甜点就芒果捞好了。”   孟清止却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拿东西,对着温书影疑惑呆蠢的脸色有些好笑,反问:“难道你真想在这里光吃素菜?”   “也未尝不可......”   就算她能,他也不喜欢。   温书影最后被带到转角一家粤菜馆,只是他突然改变主意,只说要打包。两人边聊着天打发时间,她眼睛突然呆住,停留的最后地点是一男一女。   “那个......你认识张纪?”孟清止循着视线望去,期待着她的回答时有一丝紧张。   “同学而已。”那边正是她的高中同学张纪,和一位贵妇人用餐,温书影认真看了,才记起她是张纪母亲。   “小影倒是很听话懂事呢?也不知道我们家张纪有没有福气。”曾经张太太来温家做客,属意过她做张纪的女朋友,最后还弄得玩笑一般订婚,幸好爷爷奶奶刻意推辞了。而张纪,大概是一个很听从母亲话的人,当真以为自己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等了二十分钟才服务员终于把六菜一汤装好并且交到孟清止手上。提着这一大盒,温书影以为他会开车回公寓然后是共用晚餐,可他闷声不响,一路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秦山脚去。   延绵不绝的山,苍翠的冬青,唯一带点粉红的是紫荆。   这里是云市近十年才发展出的别墅区,和西城的老旧格调完全不同,远远近近看着,都是白色小洋房外加前院。孟清止在其中一栋前按了喇叭,门应声而开。门口悠闲站了两人,一男一女,温书影下车时,其中一个惊喜跑过来。   “小影,怎么是你?你能出门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去看你。”是沈楚约,她进门都在嘟囔着:“早知道你好了我就该过去的,可惜了......”   停好车的孟清止和后面站着的陆同与随意打了招呼,两人不算相熟。点头之交,他对这个陆家少爷实在没办法熟悉,所幸对方也没有深交的意向。   沈楚约和温书影热情的叙话,他是漏想了这一层关系,在云市,沈家一向和温家交好,年纪相近的人玩到一起去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知道这一趟来对了没有。    ☆、楚约其人   沈清许葬礼过后,沈清非的精神简直是一日不如一日,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看了不少,药吃了不少,刚开始还有些效果,最后就是加大了剂量吃了和没吃差不多。总之整日里恍恍惚惚。   幸好被看管的严,家佣在看到她把中毒量的药往嘴里塞之前就拦住了她。   “我连吃药的权利也没有了吗?”她了无生趣。   “清非,你要是死了,就真的没人能够时时刻刻想起他了,你想,他会多孤单?”   “我想陪着他啊,我总觉得他一个人太残忍,你看我们这里多热闹,也不缺我一个。”   楚约细细说:“你忘了吗?自杀的人是不会升上天堂的,你要是那样做,是永远也见不了他的。”   孟清止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按住额头沉思,打算着要不要将她带回兰市由奶奶亲自照顾妥当一点。今天下午正好是空的,他就带了温书影陪陪她,看能不能有好转。只是没想到今天沈楚约也带了陆同与过来,正好赶上一起。   “你们还带了外卖,是怕这里没得吃吗?”沈楚约打开袋子看到色相极好的几样都忍不住要拿筷子。   “安安!你不是吃过才来的吗?”陆同与从厨房拿了碟子给她。   安安是沈楚约小名,她是罗笙的关门弟子,也是最喜欢的一个。从前就念叨为什么安安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无论音乐还是美术都堪称天才式的人物,在家庭熏陶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四岁时就以超低龄被陈汀乐团录入,羡煞旁人却也令人扼腕。   沈楚约用碟子挑了几片黄斑鱼肉和牛肉放到沈清非桌前,可惜窗前坐着发呆的人看了只是笑了笑,连手都没移一下。   她的视线里好像只是空气,目无焦点。   “你在看什么?”温书影坐到另一张旋转吧台椅上,沿着她视线望去,就是简简单单的山头和零星的几棵树,她不以为然:“看来是秦山又有新项目,只好牺牲掉原始树种。”   “你是?”模模糊糊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沈清非显然把上次在医院见的一面忘记了。   “你还好吗?”温书影怜惜地给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只有把脸全部露出来的沈清非,才依稀回映着当年那个笑得灿烂自若,手捧相机的女孩。   “她是温书影,叫她小影就好,跟着你哥哥来的。”沈楚约颇有意味暗示。   沈清非转头看一眼餐桌上的孟清止和陆同与,这才意识到她哥哥来了,久未说话的口腔有涩味:“哥哥的女朋友?”   温书影第一次得到的承认,居然是来自头脑模糊的沈清非,不禁讪讪然:“我们上次......那个,我喜欢他。”   “是哦......”一声低低回应之后再无他话。   温书影也不着急,把她的裙领漂漂亮亮折好,慢慢下了椅子叫沈楚约出到一旁:“她一直是这样?”   “也不是,有时会说些难受的话,我听她妈妈说经常睡到中午起来,而且那时候情绪波动特别大,还疑神疑鬼。过了两三点就是在墙角猫着发呆,你看餐桌上的提拉米苏,我给她吃甜点都没笑过。”   禁锢在封闭的世界里,试图隔绝真相以逃离伤心。温书影何尝不了解这样的病情,问道:“有过自虐行为吗?”“暂时未发现。”   也只能说是未发现,毕竟没有人二十四小时一寸不离盯着她。沈楚约不忍朝窗前望了望,闷闷说:“小影,她就是接受不了才会这样的,为情所伤还需要自己走出来,你说我带她出去四处转转会不会好一些?”   “我觉得需要出去,但最好是一个从来不知道清非过去的人带她走。你知道愉悦的感染力是强大的,悲伤的感染力也是强大的,你就算尽力不提伤心事,但在潜意识里还是会表现出来。所以我建议是让一个不知道她事情的一般朋友带她。”   沈楚约觉得她说的确有几分道理,点头道:“我和她爸妈商量一下。”   温书影停了话,把眼睛落到她身上,倒把人家看得发毛:“她的事情放一边,你呢?”   楚约疑惑:“什么我?”   “你和陆同与呀?”   她用力捏了一下温书影的手,纠正道:“他是我表哥,亲表哥!”   温书影喜欢看她急切澄清却又说不清楚的模样:“不像,真的,没人能看出来,他是你妈妈堂姐的儿子,能结婚,我不知道你都单了二十五年,一直都在做什么!”   沈楚约轻描淡写,自己也疑惑道:“我们之间......我觉得没有那种感情吧,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是很奇怪!这么多年你就没找到有感觉的吗?”   这一句问住了她,沈楚约把温书影的手握住,安静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就是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温书影从她眼里读懂了一种爱情,很大众很平凡的一种爱情,叫做:爱而不得。   低下头的沈楚约很快笑起来转过头去,她说:“小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孟清止那么幸运,你喜欢他,他就会回应你。看得上我的,我不喜欢,可我喜欢的,从来都......都不说他喜欢我......”   “那他是怎么说的?”   沈楚约把筷子一放,轻哼一声,不知是嘲讽他人还是暗叹自己太过愚蠢,说:“他什么都没说,也不许我说......只是告诉我他就把我当妹妹一样看待......小影你说,怎么遍地都是妹妹呀?这到底是一厢情愿还是两相折磨,简直成了笑话......”   她们算是一起长大,只是在长大时分开了路口,她朝着首席小提琴手的目标奋斗,温书影却还是生活在家人为她编织的水晶摇篮当中憧憬未来。她实在没办法将小妹妹般的温书影当做知心好友,向她说出全部的实话,亦说不出口自己的爱情过程。   有人生来什么都有了,只单单活着享受这份恩宠就好,根本不需要担心失去,如同温书影。   但她不同,她的每一分赞誉都是用十倍的努力换来的,得之不易,因此要珍惜。 ☆、风雨交加   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温书影和孟清止后来回忆过无数次,因为他们要从这些杂乱的回忆中抽丝剥茧,找出一条有用的线索。   “我走大概是五点,中越有个临时会议,要求全部高层在场。”   “额......陈致风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坐在那里,我没见她挪过位置。”沈楚约拧着眉头回忆。   这个人,温书影甚至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但名字却不断回响在耳边。因为他和沈清非一起,在雨夜,滑稽般失踪了。   那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早晨三四点有台风,沈家长孙沈清逸,同是沈清非名义上的亲哥哥,不放心妹妹在那边,非要接她到在市中心居住的父母起居,可是一时忙不开手,只好托他的同学,同住在秦山的陈致风照看一下。   原定是六点半,沈清逸把沈清非接走,所以孟清止因为赶时间五点就和温书影走了。沈楚约和陆同与住得近,多照看了一下,在陈致风来的时候才走。   只是当九点多沈清逸冒着微雨跑来时,电路出了问题,他打开门只有黑兮兮一片,闪电苍白投过来,发现室内是空无一人。   两个活生生的成年人,一夜之间失踪了。各家媒体都在最醒目的位置发布了寻人启事,温书影在家收到的消息,因为台风,中越连放了几天假。她是第二天才知道,立刻把手上的进货单子一放,一通收拾之后独自开车到了秦山路边。   云市不临海,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如此大的台风,一夜之间台风过境,剩下是风雨缥缈。路上的风雨比之前两天小了许多,也有私家车敢出门了,只是随处可见摊在路上的衣服及各种被台风吹出来的零碎,用事实告诉市民这不是一场梦。   这原来是一场灾难。果然门前停了七八辆车子,不仅有沈家人,还有陈家人在这儿,屋内传出来很大的争吵声,温书影停下脚步不太敢进去,踌躇着要不要打电话时,幸好很轻易找到坐在院子前静寐的孟清止。   石阶梯上的人略显疲态,昨夜里是完全没合过眼,见到她来了并未有什么奇怪的。温书影坐在他旁边用双手抱住他的腰腹,见他没拒绝,又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将脑袋垂在他肩膀上,仿佛这样更能安心,“清止......”   她等了好半天,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这样就很好了,温书影没想过要安慰他,让他伤心总比在沈清非这件事上把他摘出去好。   “找到清非之后,你不要骂她,知道吗?她心里太苦,苦到不敢说出来。”她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谁:“其实就算说出来了,别人也不会理解,他们都没有试过苦到像手脚一直抽筋的不可动弹......”   孟清止却突然睁开眼,凝眸看着自言自语的温书影,大概是她的形容的痛苦不太现实,只想到,是不是因为她经历过这样的苦,从心里散发出来无可诉说的苦。   细雨沾在额前的发丝上点点,只听到她絮絮叨叨:“我记得她喜欢收集竹简和陈年话本,我家里就有很多,有祖先传下来的,也有我自己抄的经文。她不是喜欢卫夫人的字吗?我奶奶从小就临摹她的,家里也有很多手稿,等她回来了,我拿一些送给她。”   他嗯一声,“那我替她谢谢你,等她回来了,再亲自来......”   她慢慢说:“我很小气的其实,就只能拿一点点......”   直到台阶上的微风细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襟,孟清止扶起她到了屋内,与刚才的轻言轻语柔情蜜意相比,屋内一片狼藉慌乱得可怕。   孟清止的堂兄沈清逸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听着自己母亲和陈致风母亲争吵眼都不抬,本来她们的之前言语上已经是有些龃龉,现下一来,两家人是往死了埋怨对方。   茶几上的笔记本显示屏放着的正是调查结果,表格从上往下列的规规矩矩,一目了然。昨夜里十点之后多数列车航班都取消了,十点之前的却没有查到两人出入的记录,他们没有开车,出租车公司也一应没有记录......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应该还在云市。   这两个不懂事的,是要引发家庭大战......   沈清逸看到孟清止扶着个不认识的女人进来,无奈之余倒是给了几分薄面,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虽然孟清止介绍是朋友,但他向来了解这个堂弟,可不信他会随意带个人过来还扶着,只是多事之秋不好细究。两人认识过后他便直接对孟清止说:“反正现在警察都在找着,你也不用浪费时间在秦山了,工作上的事情耽误的够多了。”   “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奶奶那边就先不要说了,免得她跑过来。”孟清止嘱咐。   “清非啊,真是.......”他埋怨一声,“你说她是是自己拉着陈致风一起,还是被陈致风那小子怂恿的,连张字条都没留就一走了之了。任性到平白让父母担忧。”   孟清止摇头:“现在还管这些做什么,先找到人最要紧,你派些人走访一下,出入附近私家车有没有接过什么人。”   “这个工作量挺大的,我让人看看吧。”他翻了翻记录,“要光是清非就罢了,本身她就神志低迷,做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大家也都能接受。可是陈致风一个正常成年人,毫无预警说不见就不见,突然消失不知道家里牵挂着吗?”   “我不应该让她到云市来,不该让他们交往甚密不加阻止,要是当初......”这里的他们当然是指沈清非和离世的沈清许,不过孟清止向来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更遑论说出口。   他顿一顿才道:“悔不该当初却要论当初,要是当初......要真是有当初,还管现实做什么?”   “也是我,被几个客户缠住了,没能早点来。我也不知道楚约来了,不然就麻烦她多一点也行的。鬼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儿。”   沈清逸是有私心的,他知道陈致风对沈清非用过心思,当初还成天跟在后面。现在沈清许走了,想着要是新的感情或许能把清非从沈清许的离去当中解脱,所以当时一个电话打给了陈致风。那边也很灵活通透,半是人情半是友善,一点即通应承下来。   他没想到的是,聪明用错了地方,将自己的妹妹弄丢了。    ☆、心怀内疚   中越的总监办公室内,五颜六色文件夹堆满了桌面,齐齐放着的三台电脑显示着不同的页面,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种种昭示着这个办公室的主人该有多忙碌。   孟清止拿起内线电话只说了一句:“舒云,把昨天我让你改的土地检测报告拿过来。”   撂下电话不过半分钟,一阵细碎的慌乱声响后,外间的总监秘书舒云便拿着厚厚的一摞文件敲了门。得到准允后开了门,连多看一眼都没时间,放下东西很快便走了,生怕这几天阴晴不定的总监挑出什么毛病直接说拿回去重新整理。   幸好一直未有训话传出来,舒云吊着的心又放了回去,眼看着快到下班了,她忐忑不安,自己还约了人吃中午饭呢。   在卫生间整理衣领时,却有着嬉笑的话:“舒云,我看你气色差了,是不是熬夜了?还是这几天总监吃错药了?”   舒云用双手捧着接了冷水,痛快地洗了把脸,这几天她忙的连妆都懒得化了,反正化了对着阎王也是没好脸,只斜着头呼出口闷气。   “鬼知道,他昨天居然吩咐我把去年烂尾的两个项目进行表拿上去,就是那个出了人命案说材料有问题的那个,总裁早就吩咐说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孟总这架势,我看他是闲的没事做要翻案子了!”   总裁首席秘书王淇拿着眼线笔对着镜子细细描了几下,随意开口:“去年的那个案子公关部都安抚好了,是该重新启动。倒是我听林特助说昨天是十二点才走的,话说这么大好年华,浪费在工作上未免可惜。”   “比他更可惜的是我好不?自从调到总监办工室,我就提着胆怕他发火,我刚来那天他和总裁争论,我的天,这么对上司真的好吗?结果你看,总裁还不是天天拉着他下班吃饭!”孟清止对着罗盛,可完全没有下属该有的样子,反倒是像罗盛一直哄着孟清止留在中越。   王淇倚在洗手台上看她,笑着打混:“总裁?总裁室里藏着美人儿呢!”   “哟!什么意思啊?”   “咳,见怪不怪,就是温小姐,这几天常常待在总裁室里,你可别传出去是我说的!”   温书影身份特殊,王淇自然不好随意称呼她,便给她一个疏远的敬称。温小姐,这个称呼得到了整个楼层女性职员的认可,总裁秘书办里的人都用这个称呼用上瘾了。   “温小姐啊,我听小赵说这几天她老是泡在总裁办公室里......”   二人谈论的温小姐,此刻正在高级总监办公室内,格局淡雅清静。她嗅着淡淡桃花香心情愉悦:“清止,中午下班了,我们出去走走顺便吃点东西好不好?”   孟清止正审着报告,高负荷的工作压得他颇为心烦,眼睛都不舍得抬一下说:“我还有些事情没弄好,你先去吃吧!”   接着又是一通电话,李行长约他明天晚上吃饭,他看了眼行程,算了时间没有问题便应承下来。   此时楼层里静谧严肃,职员们都已下去餐厅吃饭,孟清止完全没当一回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她忍着一口气等了他十分钟,静静观察他,等到埋头工作的孟清止终于抬起头诧异看她一眼,似乎询问着为什么还没走?   温书影嫣然一笑,接着把电脑显示屏的开关一关。   “书影!你做什么?”   要是能够随意一句话就打发,她也就不是倔强高傲的温小姐了。许是气急了她才会严厉说出这样的话:“沈清非的事根本就和你没有关系!你耿耿于怀根本没有用!”   孟清止拿她没办法:“书影,我现在在工作,我需要安静思考,你不要任性!”   “如果工作不是你逃避的借口,我不会管你,可现在是你因为无关的事......”   “什么叫无关的事?温书影!她是我妹妹!”   “......”那她呢?温书影闭了眼睛,逼回去一滴清泪。   “要不是因为我叫她到云市来,或许她就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也不用为了他的死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她一时呆滞坐在椅子上,只听见对面的人一片云淡风轻继续说:“教唆杀人和故意杀人在法律上判刑差不多......”   这个论调太熟悉,她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是说这话的人是眼前的他还是曾经困在黑屋子里的她。温思离世,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别人的劝解被她强词夺理把责任都扯过自己身上,此情此景,真叫人怀恋当初。   她苦笑着一张脸,赞赏似的点头:“对!你当年教唆的还是未成年人,罪加一等是不是?孟清止,告诉我,你内疚的原因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还是因为让她离家出走的那个人是沈清许?”   “我......”   她站起身,声音里已有哭腔,拿着桌上的文件夹朝他扔过去,愤怒打在他身上:“说不出来是不是?孟清止,你懦弱透顶了!”   她强行拉扯过他的手带他走,孟清止比她高大许多,硬也是被她强拉着。   “书影,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死!”正巧碰上几个回来拿东西的职员,在几人张大嘴到能塞下一个鸡蛋的惊讶中堂而皇之共乘电梯,一伸手按的是负一楼。   几个女职员提着心和他俩共乘,生怕殃及鱼池。温书影心里却舒了一口气,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孟清止自己愿意,是不会就这样任由她胡搅蛮缠带他走的,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庆幸的,因为她仍旧是了解这个人。   就算他没有爱上她,可他没有拒绝是不是?   无视后面的指指点点,温书影已经能想象到今天之后中越会有怎样的言论传出来,不过本身她就是一进中越就被人从头议论到尾,从发型到着装再到家庭关系都被人狠狠挖过,现在的感情八卦权当是调料剂了。   谁又能管得了谁的生活!   孟清止更不会在乎这些传言,对他来说,温书影带他去哪比流言重要得多,他管得了自己就管不了别人。念此,心情稍稍愉悦的两人一路僵持到停车场,温书影把他塞到副驾驶座上,自己上了驾驶座,倒了车一路直驱。 ☆、水天一色   其实温书影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打算,出来也是因为不甘心被忽略,因为阿止是事事以她为先,从未说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在被孟清止冷落之后的温书影,终于意识到不做点什么根本得不到关注。   一路兜着风,和孟清止的爱好相同,她也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享受冷风打在脸上,把头发吹得凌乱飘扬。从前阿止也是喜欢这样的,这一点不会变,温书影调了自动驾驶模式便放开手,突然挑起回忆的话题:“清止啊,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岁的梦想了?”   “梦想?”孟清止一时疑惑,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我记得。”温书影了然开口,不想承认只有这些话题才能体现出她对孟清止的了解,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宽心,孟清止依旧是她认识的那个而不是其他人。   他问:“你知道什么?”   “你的十六岁生日愿望是当一名战地医生对不对?虽然没有当成,可你也能天天穿白大褂,总不至于完全没实现!”   被家人强行改掉志愿是孟清止为数不多难以启齿的事,他想,遇见温书影以来,他并未说过这些,就连罗盛也不知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   “他们还是留了一些情面,没有直接改到让我读商科。”大学专业被改,孟清止当时怒不可遏,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他们的没有做绝,只是第一年,他没有接受家人钱财补偿,也没有回过一次兰市。   “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够幸运也够不幸,可是你还是爱上这行了,或许你一开始爱的就不是当医生对不会?”她对他曾经的喜好了然于胸,可对自己却没什么感情,她说:“清止,你知道吗?我十六岁是没有什么可以称作梦想的东西,因为我想要的都太容易得到,以至于从来不懂得成就感和惊喜是什么样的。最后一个生日愿望......我想想......好像是合法拥有一台透视照相机!”   “是么......”   “你见笑了,我好像很多年没有想过这些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实现。”   说那么多,也不知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多言,祥林嫂好歹是对着所有人重复,而她总是不由自主只对他一个人说。   他心思变得那般深沉,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孟清止是这样的人,还是他一直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温书影总是忘记该如何讨好眼前的人,从前是不需要,现在是不知从何处入手,她简直就要因此疯掉了,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本来直驱的车头一拐。   孟清止见得她上了高速出了云市,才问:“你有没有目标的?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她嬉笑,嘴角闪出明媚的光芒,“诶,我就随便吹一下风,允许我控制你一个下午?不知道能不能带给你惊喜。”   云市不靠海,但也离得不远,温书影调好目的地后,畅游两个小时,终于在一家度假村的门前停下了车。   “你听到没有?”她深吸一口气新鲜空气。   “我应该听到什么吗?”他一贯是先四处勘察地形环境的。   “别说话,安静去听,有没有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潮涨潮落......”   “也许......”   她没有把车开进去,而是绕过了另一条路,十几分钟后把车停到未知名的乡间小路上,混合着清新淡雅的空气花香,下了车,带着孟清止走上了大桥。   “据说所有的生物都起源于海洋,因此我想,在水里一定是身心愉悦的。”拉着他的手高高举起,正当矫情之际,海风却把她的帽子吹掉了,温书影面露可惜之色,补充一句:“当然,溺水除外。”   孟清止看着大海,“真的是......水天一色。”看到庞大的物体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更加感受到的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在兰市长大吗?兰市临海,你应该很容易见到吧?”   他慨然摇头:“是经常见到......很多运货的大船而已。事实上我很少能够放松的去看一看。”   温书影把头靠在他身上,眼中有着幻想,她说:“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是被逼婚逃家的小情侣?远离都市,在渔村找个落脚点,然后你去开船打鱼,我呢在家给你织织网,生火做饭,落日了,袅袅炊烟升起,你看到了就回来。”   这样的幻想太过不切实际,温书影不要说织网,连生火也不会,而孟清止也不可能放弃他热爱的事业,天天开着船当个渔夫。   然而他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渐渐偏离了初衷:“然后我告诉你,今天打到了一条金鱼,它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我说,我要去问问我的妻子,她不喜欢做饭,要不要送我们一间可以全自动做饭的厨房......”   温书影被他逗乐,嘻嘻笑着,指着海上的船:“或许你不小心掉下去,被漂亮的公主救上来,公主喜欢上了你,然后去找巫婆换一双腿......”   她整个人微微发抖,略羞涩咬了唇,左手悄悄找到了他的衣袖拉着,渐渐用尾指勾上他的手,却在下一刻孟清止被拉住。   他笑着:“书影,海水很蓝。”   不可否认,出来走走赏风景果然是最好的疗法,孟清止的心情被海风平复不少,拉着她走路赏景:“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来看海吗?”   她会心一笑,悠悠道:“大多数我会去看桥,在我家可以看到五座大桥,或许过了今年还能看到第六大桥通车。”   孟清止把她搂在身旁,鄙夷笑道:“真贪心啊......”   “你说什么?”   “我说,温书影是个贪心的人,一个人独霸了这么好的风景,可怜我被关在高楼大厦里,天天闻着汽车尾气过活。”   她把手挽得更紧了,言语中嬉笑怒骂:“对,我一直是个贪心的,不仅如此,我还很霸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人?”    ☆、游博物馆   “看也看完了,吹风也吹够了,回中越吗?”赏了海景的温书影看了时间:“嗯,现在还不够四点,回去之后应该要到六点了,中午直接出来,其实还有很多事未完成的吧?”今天晚上,熬夜是在所难免了。   她都有些心疼了,不该如此任性的......   孟清止低笑,想到其实认识她以来,两人并没有多少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时常中越研究院两头跑,又加上出差,忙得昏天黑地,她却乐于接受。   他搭着她的肩:“我有分寸,不会再让你担心的,再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都带我来看海了,我也想带你去看我最喜欢的。”   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由孟清止调好导航,调转车头往回走了。温书影不断猜测,他最喜欢的难道不应该是她吗?直到一路把该猜的都猜完了,孟清止可怜她的智商才慢慢说:“你注意的总是不符合规律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难道不应该把重点放到‘带你去看’这四个字上。”   难道是......温书影实在不敢猜测那个,因为那不是孟清止喜欢的,而是因为温书影,阿止才喜欢的。   车子停到了博物馆门前的位置,她还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孟清止绅士的给她开门:“从你的眼神中窥测,我这个意外看来并不是你的意外!”   她干笑几声:“我说实话,就地点而言,你一说我就有点感觉了,就目的而言,想不到你也会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回答还行吧?”   “和一个聪明人在一起,够郁闷也够欣慰,没有得到惊喜,却得到了理解,我也不知道那个更胜一筹。”偏偏这种感觉搅得他心里酸酸痒痒的。   “能听到你这么夸我,真是荣幸。”果然很多事情都和她所知道的不一样,那个虚影越来越模糊,与之相反的,现实中的孟清止越来越清晰,她好像忘记了原本阿止的模样,把他们渐渐混乱了。   还有一个钟这里就要关门,温书影在门前等着他去办理各种手续,毕竟医学博物馆的进出条件严厉。   “你来过这里。”孟清止的肯定句而不是问句。这个是两年前新建的,按说她因为身体状况不常出门,也没有特别喜欢医学,不应该会来这些地方。   温书影没有回答他,径自走进了去,问道:“是元宵节对不对?元宵时举办了一个问答比赛,还准备了丰厚的礼品。”   当时她正好路过,看到好多年轻人成群结队到这里,要不是因为家里等着吃团圆饭,她应该也会进去。   正因为这次的问答比赛吸引了一大批医学相关的人员,无意经过的卓晔也和女友一起进去。因为出色的记忆力,他精准地答对了十几道题,成为当天得奖最多、最耀眼的答题者。好好的给自家女友涨了面子后,在研究院里的招摇炫耀,孟清止就是听得多了,才知道云市新建了博物馆。   展厅中的温书影留念于真空里做着各种运动姿势的塑化尸体们,可惜的是不允许拍照。她走过一幅幅人体全身切片,保留着各项器官的切片其实很常见,在Z大的医学实验楼就有,平日里一星期只有一天开放。温书影去过很多次,只不过那里的技术明显是落后的,怎及得上新建的博物馆是和最好的医学院联通。   她慨然道:“人体组织切片还是医科大的技术最好,下次有空我们过去,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新进的尸体,我们上去看看吧?”   孟清止来过一次,对各式古董陈列的兴趣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浓烈,由她拉着上了二楼,果然真空玻璃内的各种尸体依旧静静横躺在那里。带着学生来参观的老师正好津津有味讲到马王堆辛追夫人以及她身上穿的衣服,温书影对此早已是如数家珍,没了兴趣。   另外一旁有医学生围着讲解员问东问西,她兴高采烈带他过去,刚好听到说是抗战时期起义的烈士遗骸之类。   所谓遗骸,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几副不全的骸骨,卡座上的介绍已经很详细了,温书影略有感触,抬起头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你认识?”   “我爷爷的叔母,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呆在她身边,她给我讲了很多在云市的起义故事。所以每次经过什么烈士陵园之类的地方,总是习惯性想起她给我讲故事时的情景。”   一把圆蒲扇,一张老旧光滑的藤椅,茶几上的热茶清冽香甜,头发花白的老人被小女孩哄得笑不拢嘴。   这是最后的记忆。   有一年老人摔伤了手,她便给她冲凉,夏天闷热,小小的温书影拿着肥皂涂抹在老人后背,为她擦拭身体。肥皂的味道消之不尽,那时她想尽办法清洗,唯恐残留在手上。后来每一次嗅到熟悉的肥皂味,她不仅没有丝毫厌恶,反而苦涩地想起老人的音容笑貌。   “现在呢?”   “我生活在混沌之中时,她去世了,没有人敢告诉我,......或许是没有人想起还要告诉我。”   温书影已经弄不清楚这么多年,她到底失去了什么、得到过什么,重活一回,好像......把之前的人、事都丢失了。剩下空白的她,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   她害怕哪天,等她灰飞烟灭,人们看到的,仅仅是下面的墓志铭!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记住那些曾经生活在她身边的人,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目的。   “本来是想让你散散心,免得整日里工作累坏了身体,谁知道最后我比你还要煽情。”   “其实今天我挺开心的,所以你做的一切是有价值的。”孟清止安慰她:“被你一意孤行拉出来,起先的确是惊讶,后来确是心甘情愿跟着。”   一张明信片稳稳妥妥放在桌面上,留下的文字温暖熟悉。离家出走的人终于清醒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家,还有哥哥。   ——鸿雁一寄,兄长见安,勿念。   沈氏清非。   看来她还是记得的。   “书影,谢谢你!”   “为什么突然这样?”她受宠若惊。   “我妹妹来信了,她应该是看开了吧。”   “......”温书影静了几秒,“知道没事就好,总归是大人,不用太担心的。”淡雅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孟清止耳中,他失神了。   明信片上的风景是在庆川内的一个小村庄,也是温书影的老家,这个地方始建于元末清初,是最具有南方特色的水乡保护村落之一。   她给他普及:“以前,我说是二十世纪初期,很多文人雅士在那边长居,所以那边的墙壁石头都不能乱动,因为有很多画和雕刻。现在的话,应该剩下卖画具的店和出租的画室。”   “教堂呢?”   “用作买卖之所。”    ☆、爱情观念   温书影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在她细滑柔顺的发丝之间,他仿佛能够听到心灵跃动于深处的声音,他默默想,这大概是,所谓心悦于侧。   如果没有昨天一场放肆的出游,他不会意识到眼前触手可动的人,对他而言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理性的排斥和反感。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到她会忘记了原本的印象。   “你在想什么?”温书影见他晃神,颇有些失落。   “想你......”人习惯于给自己犯的错误寻找一番似是而非的借口,只有两种人会信以为真,一种是非当局的旁人,一种是喜欢她的人。而他大概已经成了后者,手中的明信片被放入抽屉,他看着手上的一叠信件,似漠不经心问她一句:“书影,你爱我吗?仅仅是孟清止,二十五岁的孟清止。”   温书影眼神一滞,连带着扬起的嘴角定在笑容最美好的一刻,如果能够用相机记录下来,错过这一幕的孟清止当然能发现这其中饱含深情。   “在我的爱情观里,爱是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可以说它只存在于心动的一刹那。而情却是漫长的,由每一分每一秒和你有关的时间堆积而成。”   他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个理论在你身上是不成立的?”   “如果有那一天,那不是说明我已经得到了新的理论,既然还有信仰,还需要担心吗?”温书影狡猾辩驳。   “也许你是对的。”又是一句熟悉的论调,云淡风轻教人听不出喜怒,可是温书影十分清楚,他满意这个回答。   只要有时间,爱情就存在于我们之间。孟清止看着她的脸,肤白晶莹,那双眼睛如黑葡萄一般,十分迷人,他看着自己的小小影子在她眼里,觉得很满足。   纠结那么多,该在一起的始终都会相爱。而在此之前的猜忌争吵都成了笑话,他和她计较那么多,是在伤她,也是伤他。只要她的心里有他,眼里看得见他,是不是公平交易的爱,又有什么区别?在这世上,只要能够一起继续走下去,他们才是对方最爱的人。   沈清非的失踪更叫他看清了世事无常,认清现实,他们的确还年轻,可年轻不一定就有挥霍的资本。就像她的前二十三年里,两人都没有半点交集,那么后半生,好好珍惜才是,而不是为了私利猜忌对方。、   他莫名想到沈清非,更多的是遗憾,似水年华里,爱笑的女孩被迫匆匆埋葬了过去。   温书影适时安静,听他低声倾诉着:“我和清非从小都在爷爷身边,也算同病相怜,我出国后,她和沈清许走到一起。她不敢告诉我也不敢见我,本来见面的时间就不多,她还要为了忌讳躲着我,算算这几年来,我们兄妹连话都没认真说过几句。”   她若有所思,点头:“我想,她不是故意的,亲情爱情,她不想随意抛弃,只好放在对立面,自己站在中间保持平衡。”没有人忍心将亲情抛弃,特别是从小不被父母重视的孩子。   孟清止无奈摸了一下她的发尾,想起幼时,沈清非躲在角落里暗自流泪不止,那时她刚刚送走回来给爷爷过寿的父母大哥,一个人呆呆守着相册。   “哥哥,你说,我会不会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还未等他想到理由回答,她又观摩起一家人的照片,自言自语:“可是你看,我和妈妈长得那么像,和大哥也像,我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女儿呢?那他们为什么对我......”   以前她还会用重男轻女来腐蚀自己怪异的第六感,不断暗示自己父母的偏爱只是因为哥哥抢走了她应得的一切,她甚至一度仇视沈清逸。   孟清止在父母离婚后的第十年,重新长居沈家,那时他十四岁,沈清非十三岁。也正是那一年,沈家旧宅,一个不速之客的踏入,在这个刚经历一场葬礼的深宅中,又掀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浪。   温书影回想道:“我知道清非不是沈家的孩子,为了忌讳也没有问过你,她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孟清止目不转睛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腕,思绪回到那个夏天:“我不是很喜欢追查这些,只是当时在家里闹得实在太大了。”   “大概是清非出生的前一年,她妈妈到美国进修,她爸爸好也被调到那边......”孟清止按照自己知道的叙说,作为晚辈,清非父母的事有些疑惑难解,不过不影响整个事件的发展。   “同胞妹妹?”   “是,据说因为大伯喝了不少的酒,看错了人。”   “没有验DNA?”   “验了,不过是在那边找的熟人,现在看来,既然都做好了准备,收买医生之类的也是正常。”   “收买医生可不容易。”温书影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略微讽刺一句:“真是不可思议,那清非就被当做亲生女儿带回来了?所以无论是所谓的父亲还是应该叫大姨的养母都不喜欢她,还把她一个人留在老家交由爷爷奶奶照顾?”   “当时家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大伯母在进修期间所生,只是不被父母喜欢,因此大家一直都很照顾她,也正是因为宠溺,养成了她那样天真无邪的性格。”   温书影略略挑拣了概况,沈清非因为是乱伦后的孩子,生母为了能够让她见得光明,不惜撒谎作假说是自己和姐夫孩子。做了那么多掩饰家族丑事,甚至不惜和亲姐决裂,可女儿最终也没得到应得的光明。   “那这件事,你们家人都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那一年的事,爷爷奶奶都尽量将外人的猜测往其他地方引导。”   “可你告诉我了。”她说。   “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一问,我也只好说了。”孟清止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按理,本该秘而不宣的家丑,任是死,也该带到坟墓里的。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其实,早在清非想要结婚时她就打算公开了,大伯母反对得太厉害,只能不了了之。”   毕竟是妹妹的女儿,还有娘家的丑事,只要掀开一角,有心人便会趁此攻讦,将整个家族限于泥潭,没有人会允许她那样做。沈清许又是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带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若真是公开,两家的脸面也就丢完了。    ☆、秦白初爱   温书影想着记忆中那个甜甜的女孩子,在沈清许死后基本上是换了副心肝,封闭自己的内心,物是人非,与其对着旧物一边怀念一边痛心,还真不如出去走走。   调到了市场部后,她忙了不少,以前没有接手过的事做起来的确吃力,孟清止在闲时经常给她建议,让她受益匪浅。刚到时她只能跟着别人做事,听着别人的话,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在这里,市场部并不像其他公司那样受重视,中越重在房地产建筑,设计部早就揽了一部分的任务,罗盛打算在今年几个大项目稳定下来后直接裁减人数,反正温书影不像是能呆久的人,让她去也无所谓。   乔乔一脸羡慕的看着她:“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咧?你进公司才几个月?居然都爬到了副经理。”   温书影故作失落揶揄:“是呀,你是没有这个命了,左太太。”   “你好坏啊!”乔乔不好意的捂脸,无名指上的戒指异常显眼,戴了婚戒之后,谁都知道她要嫁了。   “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乔乔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将手中的资料拿给她看,没好气抱怨:“就是这个人啊,搞不定他,我的假期遥遥无期,你的礼金也到不了我手里,不过本姑娘允许你再多存一点,给我个大礼包!”   温书影单手接过,翻开文件夹,翘起的嘴角一下子定住:“秦白?”   “是呀,脾气臭的要命,一身毛病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我见过的最难搞的对象之一。设计部的小姑娘,见了他之后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全都忽上忽下。”这次上面突然决定邀请秦白作为首席设计师,可生了不少风波,谁都知道这个人心高气傲。   温书影想起几日前无意看过的娱乐新闻,冷笑一声:“你要是真的想快点办婚礼,我倒是可以帮你。”   三十出头风华正茂,这个着名的华裔景观设计师,近一两年几乎将国内外有名气的奖项都收入囊内。去年年底,他创立的工作室和祝歌成功签约,彻底打开了云市的市场大门。   今年的秦山二期,已经敲定好由中越开发,罗盛之前见到秦白之前设计的一座公园,由此想到要和这位新晋的设计大师合作。   ......   温书影习惯性将见面地点约在了一间私房菜馆。   乔乔忐忑不安拿着早就拟好的合同,咕噜咕噜饮了杯茶,她还是第一次自己担这么大的案子,居然跳过了经理和总监独自见这个深不可测的秦白。她知道不该这样做,可是,有书影在,她可是皇亲国戚,经理和刘总监可不敢得罪。   “你不要这么视死如归,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刘总监了,回去后就说我和秦白是认识的所以才带着你来,我们就是顺便来完成工作的。”   “嗯!”即使温书影比她还小两岁,来中越也不过几个月,可就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乔乔一直觉得,书影对她是不同的,如果辜负了她的好,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没料错,今天就可以拿到了。”她淡淡的说,面前的蒙顶茶沁出独特的香味,第二遍的茶水愈发甘醇,香气飘逸,百转千回地交缠在梦幻当中,温书影看到那个一直只出现在初爱的言语中的人。   文字描述和面对面交谈有很大的不同,之前她所了解的,是一个才华横溢,痴情风趣的男人,而今天见的,似乎有些不同。   “你就是电话里的那个人?她在哪?”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他,坐下时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这么关心,原来大才子也有情绪失控的一面,那么你还很喜欢她吧?”温书影冷眼,想到了那个纯洁如雪的女孩,她至善且自卑,眸中永远有死人般冰冷绝望的气息涌动。   “这不关你的事,你又是谁?既然她没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秦白答非所问,他看了看对面隔壁的乔乔,上次在和中越谈的时候,的确见过她一次,“哦,你是代表中越来和我谈的,撇开上司,想独自捞功劳升职?”   “升职说不上,地位太高承受的责任也相应增加,我可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但身为中越的一员,我来是希望你尽快定下来,最好在这个星期内签约。”温书影放下茶杯,果然是极品蒙顶甘露,连她这样不喜欢喝茶的人都觉得独有一番韵味。她戏弄般:“毕竟,我不急于用钱,你却迫不及待要得到某些信息,不是吗?”   “威胁?”秦白沉着脸转动尾指上的戒指。   “不是,我已经看过具体的资料了,你一直拖着,不过是怕我们安排有其他的人,你不和陌生人合作的准则我是知道的,你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图稿,我也能保证不打扰你的工作室。”   恃才傲物的人总有自己的怪癖,仿佛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一点,温书影在此不多做评价。   “你似乎......在擅作主张?能出示一下你的胸牌吗?或者名片?”   “这个啊?”她不好意思:“一个没带,一个没有。”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么大的职权?”秦白戏谑扫了她一眼,伸手就要点烟。   “能不能别抽烟?”温书影侧开了脸,“我们尽量快点说完,你就忍一忍。”   秦白怔了一下,随后放回去了。他翻了翻合同,心思没放半点在里面,其实本来谈的也差不多了,不过中越仗着自己在房地产方面已是老手,希望压低设计方面的价钱。他十分清楚,中越设计部网罗了诸多人才,主设计师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赫赫有名的,无奈这几年像是跳到了一个蹦不出来的瓶子里,总是希望有人能拉一把。   温书影也利落说:“薪酬方面按照一开始的算,但我必须确保这是你最新的作品,并且,在未来的十年内不能出现同类型的作品。”   “的确有些意思,那你们的诚意呢?”   “在预算可以的情况下,我们的室内设计将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私人方面,我想我能给你的,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后面的话才是重点,秦白恍然间不知该笑该哭,他终于能够知道那个人在哪儿了。   他们......   “乔乔,拿了合同你先回公司吧!送到法务部那边去,只是我不能送你了,如果想偷闲,可以出去外面吃点东西等会儿我再送你。”   “那我先到外面等着,你们谈好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但乔乔尊重她的选择。   秦白不动声色坐在对面,闭目假寐,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内心翻滚的热火,那么烫,现在浇上的,是冰水还是熔岩?他原本是拒绝出来的,只是被对面的女人一句话镇住:“我记得,初爱有个一非常宝贝的画册,你看过吗?”    ☆、最后心愿   气氛诡异,温书影看了看对面的秦白,寻思着该如何继续:“你们是不是去过庆川旅游?”   秦白不想回思,那是个悲伤之地,他不明白原本如胶似漆的爱人,初爱说变就变,一点都不给他机会。他以为是他逼得太紧了,所以在那时答应了她的分手请求,可笑的是,他不断妄想着以后初爱总会发现她是爱他的,他能感受到,可偏偏再无以后。   “你不该那样放开她的,如果不是你第一次就轻易地答应了分手,她又怎会对你们的爱情信任度这么低。”   “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分手的,她太狠了,你根本无法想象她狠起来伤害自己的戾气。”   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伤害她自己,痛的最深的是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他的心。   “我倒是疑惑,你都知道她戾气重,还去一次一次惹她,难道不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她很喜欢你?秦白,你是知道的,只是不敢肯定而已,她很爱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爱你。”   “你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秦白着对面的人,初爱是疯了,带着他一起疯了,难道连眼前这个也一起疯了吗?   “一个人生了重病,再怎么掩饰,身边的人总会发觉问题根源,你又不是傻子,对建筑那么敏感,怎么,对人就不行了?”温书影忍不住出言讽刺这个伪君子,这种人和许逸那样以德报怨的人,除了表面披的那副皮,又有什么不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除了钱利,名利,权利,还有最可怕的心利!做着自己认为正义且善良的事,实则不把别人的悲苦放在心上,既得到了美名,又不会愧疚!许逸打着报仇的名号,秦白打着爱的旗号,他们对自己所作所为及后果一清二楚,却仍然用光洁的外衣掩饰贪欲!   “叮咚叮咚!”外面的敲门声很有规律,温书影确认自己并没有点东西。“请进!”   来人带着一股凉风,清爽而熟悉的气息让她迷恋。   “孟总......”乔乔在后面打着抱歉的脸色,“书影,孟总有事找你。”   温书影示意知道了,仍旧是笑了。孟清止在外人面前是得体大方的,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倒了杯茶。   “那是书影的杯子......”乔乔的话淹没在不知名的低气压下,见书影完全不吃惊,也没拒绝,之后她就很有眼色地......不出声了。   她暗暗瞥了两眼,秦白似乎被吓到了,剩下的倒很怡然。有孟清止在,乔乔感觉自己不适合待在一个一女两男的的高档包厢内:“那个,我先走了,书影还是自己坐地铁回去吧。”   温书影转过头看他。   “我就是来看看你,听乔岩岩说秦白已经打算直接签约了,有点......意料之外。”孟清止找了个不甚高明的借口,猛然发现她却拉过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指划过手背,在孟清止心里仿佛是烙上一条永不磨灭的痕迹,他则......看着对面的秦白笑了,不过情绪低落难以自拔的秦白显然没空理对面的暗浮。   温书影打击爽了,清清嗓子作总结:“今天我不是来谴责的,只是想告诉你,在另一个人尸骨未寒之前,最好不要结婚。”   “你是......什么......意思?”秦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哦,其实我知道的,大概也只是一方面的,如果你真的想弄清楚,可以联系一下她小姨,电话我没有,不过你可以按着这个地址找,最后那段日子,她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她拿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址。   “你说什么?什么最后那段日子?”瘫坐在椅子上的秦白,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对了,初爱的反常,不就是从那次不舒服开始的,那么她......她的离开,是迫不得已?   温书影很怕别人在她面前失控,特别是秦白这种不熟悉的,会尴尬。既然决定要替那个人完成遗愿,她就会说到做到。   她默默想,以秦白这样的宁愿我负天下人的性情,初爱最怕的从来不是病痛折磨,也不是两人不能厮守到最后。而是,在深入骨髓的病痛和日渐消磨的爱情中,留下的仅仅是争吵、悔恨、无奈。   如果温书影不知道癌症的可怕,或许永远不会理解这种......可以说得上“无私”的行为。可是在医院中,她见识过,所以能懂她几分,癌症病人最后的模样,惨不忍睹,她无意中看过的恶病质的体征,实在是可怕,希望一点点渺亡,变成绝望!   若是秦白当初真的知道分手理由,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可是之后的折磨,却不是天之骄子所能承受的。那么努力的瞒着,最大的弱点,不过是自尊,怕他们支持不下去,怕他低了头,若真有那么一天,还不如尽早斩断可能。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一定会将我铭记,刻在心上,不时回忆那些共同度过的年华,你不必感到寂寞,因为我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当你将我淡忘,说明你过得很好,我不必再费心的帮你微笑,只会静悄悄的离去,致我的最爱。   温书影拉着孟清止出去,本来已经踏出了脚,又在最后关头回过头,还真是不留余地:“对了,钩弋夫人的故事看过吗?”   最后一根稻草折断,温书影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这么悲痛欲绝。不是只有真正的痛过,才会刻骨铭记么?她想她完成了初爱最后的愿望,就是有些受不了秦白眼神中的空洞。   孟清止见她精神不济,回公司不知要引来多少流言蜚语,直接带她去了自己的公寓。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在门前说着,为自己的拘谨好笑。   “一楼有两间房里正开着紫外线灯,注意不要进去就好,其他的,随意吧。”他拿出门卡。   罗盛安排的房子自然是极好的,他惯会享受,也不会苛待属下,更何况是朋友兼师弟的孟清止。这里是中心地带,高级装修,按照孟清止的风格,墙体是全白,地板是木质,沙发是纯黑,一应家具选用灰色!虽然单调简洁,却是内含奢华。   “听你的口气,你什么时候认识秦白的?”他扶着她坐下沙发,又去给她倒水。温书影才感觉有些不对,朝底下看了看,不禁失笑:“磁悬浮沙发?”   喝了温水,她精神安定了很多,血气慢慢回升,居然也能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来:“我们不熟,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   孟清止哼气:“你个人第一次就和我说喜欢来着!”   发觉他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她解释道:“这怎么能一样,人家有喜欢的人的,再说我怎么会喜欢那种自命过高的人。”   孟清止照样依着刚才的语气:“那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没有喜欢的人?”   被堵了!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他倒茶的动作一滞,有吗?怎么会没有,可是:“书影,你找到我,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我吗?那么为什么要等到......”   突然降下来的话结束了先前的欢乐,这一场争夺战终于还是打响了,万不该在如此美好的环境下。这么温馨的、平和的、孟清止的公寓......温书影扪心自问,她想要的不可能只是一个孟清止,更多的是那个信任她,守护她,为她解决任何麻烦的阿止。   说得严重了,她就是和秦白一样的小人,她是那么的自私,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要拉着他一起堕落,已经有过一次挽不回的悲剧了还要来骚扰他。   而事实上,温书影带给孟清止的,除了所谓的爱情,全都是消极负面的。   她想,孟清止完全可以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的,从需求层次论来说,他得到了人生的五分之四,中间的“爱的需求”于他毫无益处。在他二十六年的岁月里,从来不会奢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一开始她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继续爱他,爱情从来不是问题,爱情之后的才是。   她永远忘不了最后一眼,刻在她脑海里,最后一眼,死不瞑目!   结局怎么可以是这样?如果没有遇见她,他的旅途是如此的顺利,他会出国读研,会回到云市进入中越,而不是温氏集团,他的研究院会和ME合作,创造出的价值将不可估量,他成为众人瞩目的科研新星......   她怎么能毁了这样一个生来就该与温书影,与黑暗绝缘的光明宠儿。    ☆、恋爱之中   虽说是春夏之交,但下午的太阳着实猛烈,温书影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简雯出来逛街,果然孟清止说的是对的,周末逛街真是没事找罪受!   挂了电话,顾不得那个人有多不满,小心翼翼从拥堵的车流中磨蹭穿出另一条街道。商场停车场爆满,她不得不将车停在隔壁街道的停车位上,步行了近二十分钟才赶到大门口。   天桥边上下来的女孩步态轻盈,长发随着走动翩然起舞,一身米白色连衣裙为她添了几分学生气,真像长不大的小姑娘,惹人怜惜呢。   简雯饶有兴趣欣赏着。   她放下折伞,见简雯身边还有一位十分养眼的美女略惊奇,一身火红的深V领长裙,配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温书影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天生尤物。可怕的是尤物一出口居然是嗲嗲的娃娃音,简直腻得让人受不了:“你好!我叫Ramona,简雯的形象顾问。”   “温书影。”她淡淡答道。   这个蕾梦娜是典型的自来熟,并且十分聪明。一见面便能看出来人性格怎样,该用什么语气交流,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和她随和而大气的个性相比,以前温书影觉得时尚圈里的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他们见着陌生人只会无比挑剔别人的衣着品味,像斗胜的孔雀一样,表现自己的高人眼光和独到的见解,而现在看来只是资历不够,没能深入了解。   “小影,你还记不记得?蕾梦娜以前当过你姐姐的形象设计师呢!”简雯在一旁补充。   她呆了一会儿,是真不知道,温思的形象设计师都是在中越有正职的,不是随叫随到,一般是温思要参加大型宴会才会提前约好见面,她只见过两个,都是男人,这个漂亮的混血儿她确实没印象。   听简雯这么一说,蕾梦娜才恍然记起,惊讶叫道:“你说她就是Sissi的妹妹么?”她又转向温书影这边做捧脸状:“哦!那时候你姐姐常常提起你,还说要介绍你给我,只可惜当时我妈咪生病了,我回了美国。”   “嗯。”她低低应了,“没有缘分吧。”   简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错话,当下就牵着蕾梦娜手臂进了一家店。   蕾梦娜的本来还在张望后面跟着的温书影,一进门注意力立马被各式各样的小礼服吸引了,挑挑拣拣。她动作极快,一下子拿出几件到简雯身上比对,导购来了她也视若罔闻,全然当人是空气。只有在搭配时才会认真看着简雯,时不时加上几句评价:“这个应该搭配一条黑丝丝巾,简直可以叫夜之魅惑,哦!我真是天才!”   简雯怕她不习惯蕾梦娜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冷漠,特意跟她说:“你别惊讶,她经常会专注到忘记场合,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还说我是她梦寐以求的模特,祈求我‘卖身’给她。”   “她很好。”温书影还是看得出来的,热情与冷漠都过甚,眼中却真诚至极,这种人怕是没有心思兜兜绕绕:“不然你不可能把我们凑一块。”   那边蕾梦娜拿着一天绿色的抹胸短裙过来,目光犀利,简雯乖乖的让她比较。蕾梦娜打了个响指:“亲爱的,你的情人不是下个星期生日吗?强烈建议穿这个!”说完顺便表扬自己:“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在这方面会如此有天赋,绿色,亲爱的,这个寓意是你的春天要到了!”   简雯难得一见的脸红,笑着拿了裙子去试衣间。   蕾梦娜又把温书影拉到一排衣服前,一件一件为她挑选:“我刚听到你们说第一次见面吗?”   “简雯说你非常热情。”   “哈哈!那是因为她当时实在太酷了,你知道吗?她教训其人来真是不留情面的。”   蕾梦娜滔滔不绝地给她讲当时简雯和一位富太太撞衫,一个高挑美貌,一个富态臃肿,那位富太太被人取笑,当下要求简雯脱了那件紫色的裙子。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那边候餐,富太太以为一个年轻女子柔善可欺,叫了两个男人打算押着她。谁知被她一个一脚踢开了,然后左手捏着那个女人的小外套衣领,右手就是一巴下去,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很痛吧?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打人都不是一般的疼的,不过你可得忍着了,因为......”说完又是一巴掌,这下两张脸一样的肿了。   “我很久没见过这么烈性的简雯了。”温书影笑着回道,事实上她们见面实在不多,所以今天好不容易都有空了,简雯约她出来,只好留下孟清止一个人在研究院。   将实验数据和卓晔核对后,想着那边温书影和简雯也该逛完了,孟清止直接脱了白大褂出了无菌间。卓晔追上来,手里拿着红色的培养基,神秘兮兮问道:“师兄,上次那个追你的人,就是天天等你的那个,算是了吧?”   “你很有兴趣?”孟清止反问。   “额......”他吞吞吐吐,异常纠结说与不说,最后破罐子破摔:“其实是我女朋友问的,你也知道,她那些朋友......”   话未全,但谁都能听得出是什么意思了。孟清止在卓晔女友的那些朋友之中,话题度也算是高了,众人对他未来女友的好奇度随着年龄的增长只加不减,鼓足了心思要候场观看。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端倪说他真动了凡心,当然是看着好戏开锣,同时也唏嘘一把才算了了这不痛不痒的暗恋。   “有一个好奇心重的女朋友也挺好的,起码你不会无聊到打听老板的八卦。”孟清止关了衣柜,笑着摇摇头径自走了,半天卓晔才反应过来,原来师兄真的在谈恋爱。   一路出去有人叫孟院,有人叫师兄,见孟清止眼中竟藏着丝丝暖意,有实习生悄悄拉住后面的卓晔,追问他:“你说这几个星期孟院的面瘫好了这么多,是不是谈恋爱了?”   此面瘫当然不是那个嘴角歪斜的面瘫。   谁说科研人员都是没有感情生活的智能机器?卓晔深感能在实验室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是多么不易!当下抄着手郑重坐下,几个实习生把他围在中间,兴致勃勃似要听领导机密。奉茶的奉茶捶腿的捶腿,都洗耳恭听,隔壁几个本来在写论文的研究生虽没有靠近,可耳朵都竖得直直的,院长的八卦呀!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呢,没机会了!”孟清止出了门,卓晔才笑出来:“别看他平时冷若冰霜,和他女朋友打起电话来那叫一个腻歪死人,你们是不知道啊,其实我们院长喜欢倒追的女孩!”   “是这样呀,卓师兄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一个短发娇小的女实习生挺挺胸说道。   “你么?”卓晔故作深思刚实习的女研究生,“要是身材再好一点,皮肤再白一点,脸蛋再小一点,最主要的,智商再高一点。”说到这突然停顿看了她一眼:“如果院长不知道你上次把白血病和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弄混的话,我想还是有机会的。”   “卓晔!”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的女人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想我给你注射空气吗?”   背负着全体女同仁的鄙视和恨意,卓晔走时深感背后凉风嗖嗖,他不就是说了实话吗?那群实习生也太凶了!   孟清止踏着风匆匆而去,还没出研究所的大门,便挂上耳机给温书影打电话,哪怕跟她多联系一秒,他都觉得心境愉悦。   “我们去罗盛推荐的那家吃饭好吗?我过去接你。”等不得对方拒绝,又说:“今天下午你已经把属于我的时间分给了别人了,晚上还要抛弃我吗?”   果然,他这样一说,那边温书影本想和简雯吃晚饭的决定瞬间被踢走。    ☆、往日痕迹   挂了孟清止电话之后,温书影便觉得意兴阑珊了。简雯看出她心不在焉,直接把她手中的购物袋拿过来了,嫌弃埋怨一番后了事。   “诶,和你做朋友真是......你就不会装一下了?哪怕过个几分钟才拉着脸也行,非要这么明显,叫谁都知道是为什么......算了算了,你能出来我都可以知道不容易的,晚饭我就不包了,你挑剔得要命的,我还怕吃穷我。”   温书影虽有歉意,张了张口还是没能将对不起说出口:“下次再约。”   “约吧约吧!对了,16号的同学会你知道吗?”   “嗯?”她从没听说过啊。   “中法班的。”简雯对她的孤陋寡闻无可奈何:“他们有十几个最近都能凑出时间来,所以约了这个月16号到岐山度假区玩两天。是张纪包场,不去白不去咯!”   他们本来一个班有四十多人,后来有一半的转到了国际班,关系好是没得说的,更何况有张纪这个号召力极强的的班长在。如果时间可以,温书影无可无不可也会去岐山玩一下,可是张纪在,算了,即使孟清止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过意不去,她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再去见这个人的。   一路到定好了新开的味居,据说罗盛说菜式不错,最主要是卖相不错,孟清止在吃喝这方面还是认可他的。温书影口味偏淡,因而每次吃新的菜式,都要事先问过服务员会不会有辣椒之类的。一来二去,为了照顾她的滴辣不碰,两个人的餐桌上基本不会有重口的菜。   温书影一方面为他的细心感到欣慰,一方面又可惜。   抓住了她的心软,抓住了她不喜欢亏欠,孟清止一直都知道是会有收获的。正如她已经和简雯约好吃晚饭,也可以为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拒绝朋友。   食色性也,两者重压之下,温书影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孟清止呢,喜欢稳准狠,在付出感情之前都是衡量过自己会收获什么,通过比较得失再来实施计划,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是他想要的,在计划之中,一击即中!   由此可见,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利益至上。   另一边的简雯送了蕾梦娜回她的住所。夜色还没完全落下来,霓虹灯已经亮了,临走前,蕾梦娜神色凝重抓住她的手:“Jane,你告诉我,Sissi到底出什么事了?”   简雯身体倏地僵硬,恨不得没听到这句话。   她能够将温思的事情一丝不落的说给蕾梦娜听,能够接受别人在背后说她是故意模仿温思,可是她却不敢问一问,那个永远只能活在别人记忆里的完美公主,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记得她仰慕她?温书影是,许逸是,蕾梦娜也是,他们难道看不到站在他们背后的自己吗?   闭上双眸,两滴眼泪从她眼角慢慢流下,滑过美丽妖娆的脸庞,在晕黄的灯光下熠熠闪烁。她不知道该怎样改变自己才会得到在乎的人的注意,就像她曾经那么张狂的在学校闯祸,对抗老师,毫不在乎后果辱骂校长,不过是因为想要得到妈妈的关爱,希望妈妈可以把注意力从她的学生那里转过来。看看她的女儿过得并不好,作为母亲,放任女儿自流,她并没有尽责。   每次老师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爸爸,聊不了几句便会转到妈妈的手机上,然后是妈妈不停地跟老师道歉。   可是之后呢?他们不会在乎她,不会打她骂她,就算有一天她乖巧的给他们煮晚饭,捶背,他们只是怪异的看着她,让她停下来别那么多事,而不像同学们说的那样会夸她懂事。   简雯摇摇头,她觉得可笑。   比如年幼她总担心父母离婚,自己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被人看不起。渐渐到了成年,她明白了父母争吵的原因不是父亲的出轨而是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怨偶,她恨不得他们分开。可是过了二十五岁,又觉得一个完整的家庭能够填充她内心的渴望。要是两人真的离婚了,她就成了没爸也没妈的孤儿。   小时候有个教舞蹈的老师突然辞职,离别之际,她去给她送了一束康乃馨。那时她还是乖巧的,仰着头问她为什么要走。   老师蹲在地上,一下子抱住了她:“人体有人体的美,孔雀有孔雀的美,我作为一个人,用身姿将孔雀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成功了,却忘记了人本身的美丽。雯雯,老师很痛苦,是因为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了。”   说到最后,老师留了一句莫名的话:“我已经不是我了。”   那个老师,简雯已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可却记得这番当时很不能理解的话,老师解释给她听,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不能从头再来了,即使痛苦,也是自己选择的路。   所以,每当她痛不欲生的想要模仿温思时,脑袋里都有一个声音,即使再像,也不是她,一旦开始,她也没有机会再从头来过了。   可她在潜意识影响下,活得越来越像那个公主,白日里成为了圈子里的明星,万众瞩目好不耀眼,细心照顾温书影,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中却一点一点失去了狂傲不羁的本性。夜幕来的这般快,猝手不及,她回头,仿佛看到属于自己的翅膀,就是这样被吞噬的。   温书影将车停到中越的停车场,由孟清止送回。   如果知道家里正在策划什么,她一定不会带着希望得到父母祝福的心情打开家里的大门。   别墅内灯火通明,一二三楼的灯光全部打开,温书影从来不知道晚上的家里可以这么亮堂,通往餐厅的长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木质楼梯扶手缠绕上了彩灯,就连平日里最不起眼的顶柱,都被画上了中世纪人文主义风格色调的绘画。   好大一场盛宴。   孟清止和温书影打开大门的同时,所有的人都在搬搬抬抬。他们把黄花梨木的观赏型四方桌放到最角落,将温常华生前最爱的越窑青釉瓶和邢窑白釉徒手随意放进箱子,长廊里所有罗笙的肖像收入盒子。   温书影从来没觉得如此的气急败坏,那是奶奶七十岁生日,学生们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自发组织画的七十幅不同表情的画像,有严肃自持的,有微笑安静的,有认真思考的......罗笙把他们的心意挂在家里的走廊上,每当有客人前来都要忍不住炫耀介绍一番,至死,她都要嘱咐好好保存的东西。   这是罗笙的心肝,传到温书影这里,何尝不是她的心肝!   工人们忙碌着将往日的痕迹清除,完全没留意到刚进来的两个人。   “都停下!都给我停下”声音是最高的音调。   忙着搬搬抬抬的灰衣工人终于住了手,目不转睛望着她,有放下手中工具过来询问的。   此时三楼传来磕磕碰碰的声响,像是大树轰然倒塌,连带着她的心也塌陷了,一条裂痕赫然出现,深不见底。温书影想象不到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她顾不得身体连忙跑上去,在门口急急停住,眼睛因为愕然瞪得极大,惊人的一幕教她心里收不住的愤怒。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拆把杆?”温书影目光集中在工人的身上:“你们怎么可以将我的旋转镜拆掉,还有我的古董音响,到底在做什么,停下!”   三楼温书影和温思练舞的地方,为了扩大范围,将一边的四间房间打通,一面安上落地玻璃窗,上面挂上四米高的条状红色双层窗帘。吹风时,将玻璃窗打开,长条尽情飘散,温思穿着白色薄纱裙,在那里迎风飞舞。   而现在,他们将它毁了!她知道他们是谁!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匆匆归国的温烨和向茹坐在床前暗自垂泪,忙前忙后,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她。信誓旦旦,说的很大声,比平时高了不止一个音调呢。   在某段时间内他们也的确做到了,不管她的脾气如何暴躁,如何的不假辞色,向茹都会默默地给她做饭。在她味同嚼蜡的表情下,赧然说一句:“小影这么瘦,怎么不吃多点?妈妈做的菜其实还过得去啦!”。   温烨,曾彻夜不眠的陪着她做完手术,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台上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的男人,当他带着胡须茬歪领带出现在住院部时,忠实粉丝从身旁路过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我没有病   可是最后,他们都走了,要说理由么,温书影觉得不可思议,可当他们说出口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因为的确是他们能够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她身边有能够照顾她的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她对他们有很强的排斥感,情绪极易不稳定,变得冲动狂躁,他们在她身边,没有任何的帮助。   原来身边有了其他亲人照顾,就可以不需要父母的!温书影听到的时候,点头赞同,居然觉得这是符合情理的,原来她也变得和温烨向茹一样了,一样的无情。   果然是亲生的!   因为可以理解父母的做法,她并未有什么挽留。其实她也知道,就算留下来恐怕也不会是因为对她的爱,既然如此,施舍的,多余的,她难道会稀罕吗?   可当年是当年,当年可以忍受,然而现在的满目苍夷,温书影不知道该做什么。盛怒之下的她别人一样,维持不了骗人的笑容,不可能用理智的声音告诉那些人不要动了,她只想将屋里的东西统统砸烂,一把火烧了干净!将所有人都赶出温家!   “你们住手——”她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高声呐喊,双手捂住耳朵蹲下。   孟清止双手护在她的两侧,目光锐利扫过地上的残余,温和安慰她:“书影,你别怕别生气,都会好的......”   被惊住的向茹见到孟清止有一瞬间出神,不过想着女儿也都那么大了,谈恋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怪不得前一阵子对她的话那么抵触,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小影,你回来了!”她高兴地向女儿展示成果,满心满眼都是喜悦:“妈妈打算将舞房改成琴房,还有这边的,完全可以容纳乐团的小提琴组!”   向茹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挣脱开,温书影在孟清止的搀扶下站起身,脚步趔趄,几乎是全部的中心都附在身旁的人怀里。她觉得太陌生了,原本熟悉的早就结束,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从许逸第一次因为公事踏入温家大门,从温思一出事,她就再也不是被保护在城堡当中的公主了。   残垣断壁,满目苍夷,何以为家?   如今,周遭的一切□□裸提醒她,她留不住那些温思最爱的,也留不住温思,更留不住原本的家。   温思是真的走了,一点也不留恋,正如那天晚上她说的那句:“你的孙女从来都只有温书影,我算什么?保姆吗?家教吗?还是陪护?笑话,我温思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   说的那么决绝,手提包上系的银叶子铃铃响着,随着主人的走远声音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温烨从楼梯那边进来,他穿一身家居服,询问呆住的向茹:“阿茹,还要弄多长时间?都九点了,今天弄不完明天吧,让工人先回家休息。书房那边......”   温书影抬起头,眼睛瞪得和鹿眼一般大眼泪强忍着才没掉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刚过来的温烨。   她听不懂!   孟清止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唯唯诺诺点头:“我在哪儿?”“你在家里,我们一起回了你家,你说要带我见你爸妈的。”轻言轻语,把怀里的女孩当做什么都不懂婴儿,他一字一句的告诉她。   “那我们走吧,这不是我的家,我们走错了。”温书影自顾自地说,也不管他有没听见,一个劲的拉着他走。   温烨和向茹惊诧地看着他们,孟清止任由她拉着就离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走了好远,四周一看,根本好没走到楼梯口,墙上未拆的镜子映出一个脸色煞白的人脸。鬼啊——   “小影,你怎么了?”向茹说,看了看孟清止,又恐怠慢了客人:“我们下楼去说吧,这边有点乱。我让给小影泡杯安神茶。”   “啊——”   谁都不知道温书影怎会突然大叫一声,挣脱孟清止的手,脚一跳一跳迅速下了楼梯,孟清止没有防备,差点被推到,扶住了墙面才稳定下来。   她个子不大,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温常华的书房原本呈F型的书架被全部靠到了墙上,原本常年放在书桌右侧的随笔不见了,墙上的书画被收起,露出洁白的墙面,一尘不染。温书影突然“噗通”跪倒在地,不是没有力气站起来,而是不想,被捂住的胸口依旧忍不住地疼,撕心裂肺的疼啊......   他们都说触景生情,看来真是这样。   孟清止跑过来的瞬间想将她抱起来,她摆了摆手:“清止,你别拦我,我在赎罪。”她喃喃道:“我满身的罪孽,这都是因为我,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家里才会变成这样......”   “小影,地上多凉,你快点起来!起来我们再好好说。”后面跟来的向茹说着便要伸手,却被温书影一记冰冷的眼光打落。   “阿姨,书影想要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吧!”孟清止尽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他如何看不出温书影的反常是因为什么,可是她的父母,似乎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生气。这真是她的父母吗?就算是陌生人,都能看出来吧?   温书影只剩下浓浓恨意,紧握的手指像是要把掌心的血肉抠出来。   向茹和温烨是看得出来她在为家里重新装修生气的,不懂的是为什么愤怒。平日里温书影早就没有了六年前的暴躁和喜怒失常,他们也都习惯了把女儿当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或者说,他们已经看惯了温书影强装的温和,只有这样,他们一家才能算是和睦相处。   这么完美的一家,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谁看了不说声羡慕?   房门被轻轻关上,温烨向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孟清止抱着她,说是安慰,也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说:“我好害怕啊。”   他问:“怕什么?”   “你看,这里已经变得不像是我家了。”   “是你的家,你不是说过你爷爷的房间里有几个很大的书架,小时候你和你姐姐玩捉迷藏就躲在书架角落里。”   “是呀!他们总能轻易找到我,是不是很笨,明明知道躲过的地方他们一定会找到,可我那时好像太傻了,总以为他们要高估我。”   “是呀!你太傻。”他说,“所以我要再聪明一点,我会保护你的。”   温书影突然笑了,这样真好,安静而温馨。夏日好眠,她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休息,彻底放松躺在孟清止身边。   “你以前就是在这里读书?”   “不是的。”她眯着眼指了一边的墙壁,“你看到那个被封掉的暗门没有,那边过去才是我们的小书房,我在哪儿写作业,奶奶说怕我们吵到爷爷。”   孟清止仔细看了那边的墙,被封掉的痕迹已不明显,应该是重新刷过了。说着说着温书影的声音正常起来,不再是有气无力的虚弱感,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有时说到那些童趣,她也微微笑着。   只有这样小小欢乐的对话,才能使她正常起来。   “原来你也干过那些蠢事,我以为你会是从小就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拿着试管,或者一动不动坐在显微镜前,呆呆的,傻傻的。”她把脑袋靠在他怀里。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他也笑:“不过也没什么不同,从初中起,我花在实验室的时间确实比正常人多很多,以前也是小打小闹,上了大学才是整日里泡在那里。”   “嗯,我知道的。”她说:“我的脚好像麻了......”   孟清止的脚也有些麻,扶着桌角慢慢站起来,拉过椅子费力抱起她坐到上面。他半跪在她面前,守着她沉默不动,等缓过一阵酸软,两人的眼眸中看见对方都傻笑着。她笑得明媚灿烂而他笑得爽朗真实。   一动不动,好像时间已经停了。   温书影的笑容在看到向茹的那一刻彻底崩解。   彼时,孟清止扶着她,准备回房间休息去。向茹站在书房门口,她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抓着门把的手僵住,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十分尴尬。   “我要把客厅、书房、三楼的都按照以前那样!”温书影斩钉截铁说道,容不得别人的半分拒绝:“还有爷爷奶奶的房间,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们都不许动!”   向茹只以为是小孩子心性,毕竟谁看到家里变换那么大都会不习惯,她试探着说:“小影,我不是要丢了那些东西,只是把它们收好,都放在一楼的储藏室里,以后你想看了,我们再拿出来好不好?”   “不准,那些东西你们都不能碰!”她倔强地与向茹对视,一板一眼。   “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我们就是把它收好,你天天见到这些旧物,反而不好,对你的病情也没好处!”   向茹相信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前一段还为此伤心欲绝,过后的生活仍旧继续。只要不时时触景生情,温书影一定会淡忘掉悲伤,开始新的生活。   “我没有病!”她突然站起来,大声地重复:“我没有病!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说了多少次了?”温书影指着向茹的鼻子尖声呼喝,行为举止毫无礼貌尊重,活脱脱从市井里出来的泼妇!   无论孟清止怎么说,她再不肯安静,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算什么,这么多年管过我吗?我死了病了,你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向茹先是被惊住,而后反应过来厉声道:“温书影!你看清楚,我是你妈妈!我说过不能再看就是不能!”   “不——”   争执的动静越来越大,孟清止完全劝不住她,向茹的话如同利刃戳在她心上,呼吸开始紧促,从心里流出滚烫血珠漫过了天际,眼前是一片血红铺天盖地而来。    ☆、一时迷情   已经是半夜了,向来早眠的温烨坐在床上,向茹则在梳妆台前静坐着,夫妻两个谁也不忍心开口打破着得之不易的安宁。   向茹不时朝门那边望去,忍不住穿着拖鞋小心翼翼掩过温书影房间,将耳朵靠近房门,可惜什么也听不到,最终无奈走回来。   温烨不禁指责她:“你说你,怎么能和小影吵起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向茹惊讶:“我怎么了?我还不是想让她走出来,天天看着你爸妈还有温思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忘得了?人都走了,谁家不是都把东西烧了埋了了当,我就只是收好而已,再说我重新布置家里又没有错。”   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将温常华和罗笙的东西收起来,温书影在家里时,总是看着那些东西怀旧,有时半天愣愣地过了,她都怀疑是不是因为死人的东西看多了,鬼神附体,把女儿整魔怔了。   “这样下去,她怎么能从过去走出来?温烨,你忘了小影才多少岁,以后还要嫁人,看着死人的东西半天不动的人,谁家肯娶她?”   “阿茹!”他厉声喝道:“那是我父母的东西,是小影的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你不要乱讲......”温烨将手里的报纸放到床头柜上,关了边上的台灯准备睡觉,“算了,父母和孩子那有什么隔夜仇,你是为她好,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会明白的。”   “温烨......”向茹想到刚才温书影疯狂的模样,不禁有些后怕:“我真的很爱她。”   没有谁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年龄一点一点增大,更加顾念亲情,年轻时她和丈夫初到法国,一切都还没安顿好,本想着过几年闯出名堂,安稳下来就将女儿接过去同住。   小孩子忘性大的,每次回来怯生生的重新认人都让她十分心酸。也不知为什么,聪慧的温书影小时候总是忘记父母,偏偏那时她还十分粘爷爷奶奶姐姐,四岁时本来都进了机场了,谁知她漫天漫地哭闹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有上来帮忙安慰的,被她小小的恶狠狠地眼神吓到。那时她还那么小,已经流露出令人畏惧的光芒,不得不说,她直觉这个孩子很可怕。   那时候的向茹还很年轻,从来就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她和温烨自由散漫惯了,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也从来不知道四岁的孩子会有那么大的破坏力,是真的被吓到了。   有路人见状拉住孩子,防备地问温烨:“你们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吗?”这一闹差点没把巡警招过来。   如今温书影生起气来情绪激昂,一定要全部还原家里的摆设,向茹本来也是烈性子,多年的涵养在女儿反抗她的那一刻崩溃。   “这些东西我一定要收拾,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摆在那里是没用的,我只是叫人把它收拾好,不是要扔了它!”   “你凭什么?”   向茹忍不住骂道:“凭我是你妈妈,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有权利重新布置这个家!”   “不可能,这是我的房子!”莫名吐出这句话,温书影仿佛底气十足,怒不可遏的她一点也没注意到温烨和向茹已经变了的脸色:“对,爷爷的遗嘱上写的是我!所有都是我的!你们没有权力动我的东西!”   “小影!”温烨喝道:“你快回房间去!”   “我不听,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听!”   椅子被她推倒,桌面的书本一扫而落,砚台应声而落,划在地上的声音将在场的人都震惊了。发起疯来的温书影无所顾忌,孟清止唯恐伤了她,只好尽力护住她,拦住她,任凭怎么说她都只沉迷在那些往事里。   “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不要你们!不要你们!”   “叔叔阿姨,我希望你们能先离开这里,书影只要一看到你们情绪就不稳定,我还是带她到她房间去!”不该参与过多的事情,从头至尾,要保护的也只有温书影一人,孟清止不怕她的父母会怎样想他,只怕她的失控伤到自己。   向茹扶着墙壁稳定气息,不再看温书影,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温书影的房间。   谁都没想到的,温常华竟会将这座老房子留给温书影,更重要的是,遗嘱是在十年前就立好的。   那时温思活得好好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温凯,而温思还是温家长孙女,就算是温烨这个次子也说得过去,怎么会轮到只有十三岁的小孙女温书影。   毫无迹象。   这座房子,代表的不仅是金钱,而是继承人的象征。   当年温园分家,温常华身为长子,温园却被亲弟弟继承,一气之下将两个已经上了族谱的孙女的名字都能改掉,可想而知,他对这种房子即袭承的思想有多顽固!   可是谁又能懂老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还能到地底下问一问不成?   怪不得许逸也能说一句,温思对她的嫉恨......原来很早就有开端了,在她言笑晏晏的时候,在她悉心照顾的时候,在她问,小影想过以后要做什么、读什么专业的时候......有无数次的迹象,在只是她一直不敢接受。   桌上的牛奶从热到凉,无人品尝,孟清止一边抱着温书影,一边和林远通信。   温书影倏地清醒过来,抬头望向天花板,灯光刺眼,又将头朝下,看着身旁的孟清止,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将心中丑恶的话脱口而出。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不管你说了什么,今晚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平淡的语气,没了刚才的嘶声裂肺:“我很胆小,也很自私,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自己。但是清止,你要相信,我不是坏人,我很听话很乖的。”   “我知道。”孟清止暗想,你一直都很好,对我也很好,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林远的短讯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孟清止无力地放开了手机,不再分心,一心看着怀里的人,轻嗅她的气息,温暖而清新,不由得闭了眼睛。   温书影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无比贪恋熟悉的怀抱,渐渐地用自己的手环住他结实的腰背,隔着衬衣也能感受到紧绷的身躯。她把头深埋,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   感觉到背上的双手似乎更紧了,她闭上眼睛,循着记忆中的触觉,启唇吻上他的嘴角。   孟清止呆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干什么,尽管认为情绪激动过后不宜进行这样的行为,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双手不断摩擦向上,捧住她的脑后。   一开始的吻是由温书影主动控制的,很强势,可她过了一阵反倒被孟清止控制了。   呼吸渐渐紧张,孟清止将她慢慢放倒在床上,从嘴唇一路到脖子,锁骨,都被他吻过,她衣衫早就凌乱,因为动情而面色潮红,迷情之际,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   孟清止身上的衬衣解开了三个扣子,整件衣服都变得邹巴巴的,倾耳靠近她唇边,顿时全身一滞。   “阿止......”   完全没有意识到孟清止已经脸色发白,久久未有动静,温书影眼睛睁开,不解的看着他。   四肢变得冰冷,孟清止从她身上起身坐在床上,以手扶额,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是他太过苛刻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拿了手机和西服,居高临下俯视温书影,她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迷情,反而一脸疑惑。   “好好休息。”她听到他这样说。    ☆、小小童真   温书影请的是事假,一连三天,罗盛电话打她手机,没人接,打到温家,问候了不熟悉的表哥表嫂,得知她已经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两天。   “送过去的饭菜基本上都没动过,她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医生来了问了她也不说。”向茹的声音里已有哭腔:“罗盛,小影不是最听你话吗?你快过来劝劝她吧,我都快急死了。”   “我一个多钟就能赶到,二嫂,你先不要慌,也不要逼迫她吃东西。”罗盛尚未挂电话,向茹还能听见他在那边吩咐秘书做事,“把纸质文件发下去,叫他们修改规划指标要求和产品配比,另外,出去把孟总监叫过来。”   她连忙说:“罗盛,那天和小影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年轻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清止,他是不是......小影的男朋友?”   罗盛咽了口气:“他呀?没事,等一下我和他一起过去。”   孟清止将手上的资料放到他办公桌上准备离开,罗盛也正说完最后一句把电话一挂,那声音重重落下。他沉声说:“我等一下就过去看小影!”   孟清止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僵着脸拉开了门。   “Shit!你给我站住!”气急败坏的罗盛顾不得什么,拿起他刚放下的资料扔过去,不得不说,温书影喜欢扔东西的架势就是从他这儿学的。   “好的时候你们黏在一起,不好了就看都不看一下吗?”罗盛看着一动不动的他,一只手抓住领子,拳头就要打下去:“孟清止,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她这样了!”   温书影的性格温吞,对任何事都看得淡,普通的小事一笑了之也就罢了。她执着于一个孟清止,这算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看到她最疯狂的事,去倒追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罗盛把他甩到门上,孟清止也没反抗。   在罗盛眼中,温书影从小就是全部人的宠儿,她娇生惯养,随性而不任性,追求自由,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这个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的女孩,可以每天做一份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的工作,无论工作休息都缠着他转,把他当成世界中心,眼里容不下第二个人,自然也看不到周围的风景了。   他恨极了孟清止得到她却不珍惜!   她本该被爱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而不是为了多见一面,周末每天都在研究院等候男友下班,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人吊着走路,被束缚在一个叫做孟清止的世界里,在中越,研究院和温家三点一线徘徊。   她开心,他看得出来,可是失去了自由,即使现在没有意识到,等时间一长,就会发现,除了孟清止,再也不会有别人了。而他认为,她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和孟清止的衣服一样,永远只有黑白灰,还应该有其他。   孟清止却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罗盛,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说我?”   ......   常年不出门的缘故,温书影的皮肤很白,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透明。像一个玻璃娃娃,看起来坚硬、漂亮,内心一如既往的澄澈,可是一不小心就会碎落满地。   “小影......”罗盛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呆呆地看着宁静祥和的睡颜。   “小时候你玩累了,就躺在院子的草地上,也不怕那些小虫小蚂蚁......我就在你身旁看书,时不时给你拿着小草苗逗你,你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三哥好坏。”   罗盛给她掖了被子:“小影,我很怀念我们小时候,即使看不清世界,看不清未来,至少身边还有你在。今天我突然扫了一眼日历,已经三十一岁了,我想着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你是不是很吃惊,我居然也能说出这一句话。我们还没好好重逢说过几句,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补偿你,不求原谅,只求心安。”   “三哥......”她似乎在迷蒙中听见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那可以称之为祸水的俊颜,不知为何,泪水一下子就从眼角滑落。   她在梦里看到他们都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总是护着她,宠着她的少年,在她睡着时会轻轻地按揉她的太阳穴,会拿未长毛的小老鼠逗她。再多的怀念,也只剩干巴巴的一句:“我听到你在说话,还以为是幻听了,原来真的是你。”   太久没有进水,喉咙哑哑的,说出来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罗盛扶着她坐起来,靠着床头,将桌子上的水喂给她:“傻丫头,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只是这一句,温书影已泪如雨下,好久没有人能够叫她一声傻丫头,也好久没有人能够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滚烫的眼泪翻涌而出:“三哥,我这里......”她指着心脏,“好苦。”   “别怕......”罗盛将她揽入怀中,我的小女孩,我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永远不会再离开,不会丢下你,别怕。   他离开她十二年,十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盛想,他大概是知道的,可是没能阻止这场厄运的降临。   如果可以,他愿意拿这十二年的寿命换她的安稳无虞平安喜乐,把她变成那个睡梦中都带着笑容的小姑娘,而不是眼前这个已经支离破碎又缝缝补补过的温书影。   “我一没有事做就很想很想他们,想爷爷喜欢喝茶写大字,想奶奶有时候会带学生回来画画。”   “那些很久之前的习惯,突然就在梦里重复。大伯回来一定会先洗澡,因为要把酒味烟味去掉,大伯母在家喜欢看时尚杂志挑东西,她还会招呼我和温思过去选。”   “姐姐很喜欢待在三楼练舞或者出去约会,我就在窗户边上看一下午的书,等她的车回来再下去......”   “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都走了,就连三哥,也走了。”   温书影想起以前,总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罗盛听着她回忆过往,时不时应和几句。   “我的秋千绳原来在两年前就已经断了,可是没人告诉我,我养的蔷薇都死了,也没人说,后院的树屋积灰漏水,他们也不修。”   他就说:“那我们再买过一条绳子,我再送你红蔷薇,重新做一个树屋,涂上你最喜欢的深蓝色,好不好?”   “嗯,你要记得......”   向茹把饭菜端上来,温书影张了张嘴,没有看她,反倒是对着罗盛笑了:“三哥,我好饿......”   出去的向茹眼中含泪,带门时无意中瞥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孟清止。   整个下午,他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认真听着,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可以确认的是,温书影确实没有将他看在眼里,单单顾着和罗盛说话。   也许真是饿极了,温书影一口气将端上来的饭菜全部吃光,两个人的量没有一点儿剩,她看着罗盛傻笑,像小孩吃光盘子里的饭菜向大人求夸奖。   罗盛摸摸她披肩的长发:“很乖呢!”   而久未进食后大吃特吃的后果就是还没过半个钟,温书影就跑进厕所里了。渐渐地,罗盛笑容凝滞,打了电话叫医生过来,然后问一直看着他们的孟清止:“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爱?”   孟清止看了看那边,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温书影,我认识的那个,是二十三岁以后的她,而你印象中的,还是十几岁的她。”   委屈可怜,小孩心性。也许真是了解她太少了,也就以为她一直是理智安静、温柔心细的,原来每个人心里,都隐藏了童年的纯真美好。    ☆、夜半发烧   时间改变了温书影,把她从无忧无虑的少女变作行尸走肉的疯子,除了孟清止,她不知道还有谁值得自己交付真心。   同样被改变的,还有那个干净纯粹的阿止,他如果不高兴,不满意,一定会说出来,哪怕是失了面子,失了理智,对着她也是坦诚之极的。正如他曾经说的,能走多远,不是由腿的长度决定的,而是由思想的高度决定,我爱你,不是由我的思想决定,而是由我的心决定。   他对她,她对他,都是一样的真诚。   温书影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她爱孟清止,可是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了。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温书影的阿止,消失在幻觉里,他带走了属于温书影的、唯一的幸福。   蛙鸣透彻响亮。她半夜醒来,似乎有人影在房中走动,努力想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黑蒙蒙的一片。   对黑暗的恐惧一下子席卷全身,病了之后,她记得自己睡觉从来不会关灯,许逸知道这个习惯,走之前就算她睡着了,也会留一盏节能灯。   “我......水......”温书影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微抬起手却使不上任何的力气。气若游丝,好像有人摸了她的额头,凉凉的触觉让她神思回升,这种感觉,大概是发烧了。   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说不出话来,想问问是谁也只发出几声气喘。不大一会儿,温水入了喉咙,火烧的感觉顿时增大了千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发热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一想到这些年免疫能力降了不少,大病小病换季都能躺半个月,这样一来,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的。   “谁......”沙哑的声音。   人影没有出声,但绝不是许逸。   孟清止打开床头灯,光线的刺激使得她眼睛闭得更紧了,根本不敢睁开。   “她怎么了?”门外传来女人询问的声音。温书影听不真切是谁,只知道有人在交谈。   “从下午睡到晚上,现在发烧了,体温计在哪儿?”   “那我叫医生来。”   孟清止拿了体温计给她量,很快显示三十八度一。   “小影怎么样?”温烨坐在床边,焦急地问他。   孟清止皱了皱眉:“这体温计没有问题吗?按理说才三十八度一不应该烧成这样,后背出了很多汗。”   拿着温的湿毛巾敷在她额上,擦了背。孟清止又给她喂温水,他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拿着汤匙慢慢喂给她,做得一丝不苟,温书影不知道是烧得厉害还是没睡醒,一开始并不配合,好在她本质上是个乖孩子,最后将大半杯水下肚。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小影从小身体就不好,我怕出什么事。”   “应该不用,她现在正在发热的上升期,也不能吃药先,发烧算上不上坏事,等到了三十八度半,医生应该也来了。家里有什么退烧药吗?”   “我去找找。”向茹应了声。   温书影听见熟悉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惨白的脸色真的不算好看,她的阿止好像回来了。他的语调就是冷静客观的,不像纯理科的热衷者,要求说话不能带也许可能,相反,从他的话里,能听到很多不肯定的词语。   温烨拿了杯子出去,留下孟清止和半睡半醒的温书影,他把她轻轻放下,为她盖了张薄被子。   家庭医生火急火燎赶到,说的话同孟清止没有什么不同,留了两天的药放在桌上。   孟清止给她扎针吊瓶,手法毫不逊色于从业多年的护士。温书影迷迷糊糊地只听见有人叫吃药,乖乖的张开嘴,接着昏昏欲睡。   他看着她如此听话,总算有了一丝安慰的笑颜,给她掖好被子,守着她:你到底是真的没有醒,还是不愿意醒过来?   这一夜,温书影无梦。   清早的风一吹,满树绿叶沙沙的落下来,被扫到墙边,卷成一堆堆,露水结成水滴留在叶子边,划过树叶滴到草地上,浸润了土地,这样的四月份,天气似乎不错!   她睡了十几个小时,醒的比家里的佣人还早半个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哭过一场,醒来的心情好了很多,趁着太阳未热,直接穿着拖鞋到后面的院子里闲逛。   躺在石椅上,等着看朝霞从红色到白色。这么好的风景,有多少年没有闲情逸致守过了?   像今天,阳光异常充足,照进房间实在太过亮堂,向茹看着还在睡的温烨,悄悄地走过去拉窗帘,朝外面看看天色,早上的心情格外的好。   院子里温书影一个人在搬弄盆栽,后面来的胖姨想劝她回去,好不容易今天才好了点,万一吹了风再像昨晚一样发烧了怎么办?   “我昨天发烧了?”她喃喃地问,原来不是做梦吗?   罗盛早上赶到温家时,正好八点,他把车直接开到楼下:“看来你今天状态不错,怎么样?”   “收拾好了。”她向左走了一步,几个大大小小的旅行箱出现在罗盛面前,看了罗盛的两座BENTLEY跑车摇摇头:“那边有一辆SUV,还是开那辆吧!”   罗盛试探着问:“要不你减少一点东西?我习惯了,开那么大一辆,有损本少威风啊。”   “简雯早上打电话过来,然后就......”她无奈地看着罗盛,“她说想和我们一起去,我又不好拒绝,然后就答应她了,你不会介意吧?”   “我要是介意你还会答应吗?”罗盛开着不太熟悉的保时捷绕过简雯家也不过半个钟,她站在大门前,倒是没带什么,只拿了一个小箱子。   “啧啧啧......”简雯连连感叹,一边把箱子放进去,一边问温书影:“不要告诉我你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搬过来了?我知道温书影不喜欢用酒店的东西,可没必要将床单之类的都要换吧?”   罗盛以前带过她出去,了解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所以也没大惊小怪,简雯则一直要吵着到了地方看一下都装了什么:“我们才出去两天,小影,看了你的家当,我感觉外面那些处女座没什么不能原谅的了。”   她羞涩低下头,看着手机不知想什么。   两人坐在前面,简雯在后面养神,横躺着,她说:“罗盛,放首歌吧,我睡不着!”   罗盛看了曲目,都是些轻音乐,问在一旁静寐的人:“这个CD是哪个乐团演奏的?那么乱?”   温书影一时没有答话,睁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心不在焉的说:“不是乐团演奏的,都是我和孟清止录的,有些是钢琴独奏,还有的加上长笛竹笛。”   他记起她的确是学过长笛的,偏爱管弦乐器,一开始本来是因为肺活量太低刻意去学,后来反倒成了为数不多能够坚持下来的兴趣。   从小就被夸作是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温书影虽没有温烨向茹那样的逆天,也算是小有天分。只是......孟清止,他明明不在身边......她怎么能时时都想起他,温书影摇摇头。    ☆、情之所至   “我们先到北站,坐船沿着素水河南下月心岛,在船上你们还可以点些海鲜......”温书影敲着钢笔,拿着本子写下出游的行程。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她喜欢做好每一步计划,防备不时之需。简雯和罗盛是玩惯了的,自然不会有那么详细的安排,只需任性。   “诶诶,停车先吧!我早餐还没吃,先到法屋买点,你们要不要?”简雯招呼着罗盛,从提包里拿了钱下车。很快她拿了一盒面包,热巧克力及蛋卷回来,也不在乎形象直接半躺着吃。   罗盛重新启动车子,笑道:“刚才你家门前就有一间不错的早餐店,怎么半路上来这买?”   “以前我也经常来这买啊,不过上次碰见孟清止,他给了我一张贵宾卡,还说以后都是五折,裙带关系嘛!本着少花钱就是赚钱的原则,我当然要买多点!”说完还朝温书影眨眨眼睛,似乎很高兴。   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裙带关系是什么,罗盛心底暗暗骂着原来孟清止这么会做,这么看来,他的情商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   温书影把窗户打开,早餐的味道散了不少,只顾着转移话题:“你今天好像很高兴,给我一种回到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感觉!”   简雯的嚣张由来已久,决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她从小就逞能争锋恨不能拿着菜刀当巾帼英雄,尤其喜欢替人出头,这样的性格的确很引人瞩目。那时和温书影成了同桌,一个安静沉稳,一个争强好斗,偏偏她无比崇拜温思,连带着对温书影也是好声好气的,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   “前几天蕾梦娜才跟我说起你的壮举,我以为女汉子早就改邪归正了,原来藏了起来而已!”   简雯好打抱不平,且全凭一腔热血而不顾身份。   那时大概是她十七岁,很容易冲动的年龄。在某化妆品发布会后台听见一男一女争吵纠缠上去就是一脚。   那男的是圈子里出名的爱包养女星的富二代,平时也作风流潇洒的样子,那天她听见男的一直骂什么就是一个戏子什么卖不是卖而已,一边鄙夷拉扯又一边吃豆腐。   简雯最看不惯这些装模作样的人,当下反问道:“你口口声声戏子戏子,说得多低贱堕落,活脱脱封建思想。要是真按照古代的思想,宛西家是工人家庭,你们家还是商人,士农工商,你们家才是最低贱的。”   最后是那男的骂了一声,悻悻然走了。   温书影一直都知道赶走人的不是简雯的话,而是她的身份背景。只是有人愿意为此买单,多些乐子又何妨?   所以,无论是对谁,都是那般狂傲。   简雯一听就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罗盛也在车内,少见的不好意思笑笑:“你说和那个胖女人打起来的事?我说她胸以下全是腿也没什么错,偏偏一开始她还以为我是夸她。”   她说话风趣幽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偏偏那些蠢笨的还自以为是,后来才有想看笑话的告诉那位身材臃肿的贵妇:“人家是骂你没有腰!”   又引得满座大笑,那贵妇脸上真是好看。   “说实话,我开始没想招惹她,不过那件衣服我是想穿给我喜欢的人看的。被她一糟蹋,我都不敢在穿了,紫色优雅高贵,啧啧!在她身上,也只剩下个‘贵’了!”   温书影不敢随意苟同她的价值观。   ......   孟清止把新培养的活疫苗放到冷藏室里保存,里边已经放了不少其他的细菌,五颜六色,他翻看记录,把一些没用的拿出来装进外面的冷冻箱。   卓晔推着车子出去说:“上次卢院长还说临床试验结果不错,这活疫苗效果好是好,可是也难保存,要是和死疫苗一样,往冷藏室一扔就好了!”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   “师兄,嫂子今天怎么没有来?”这几个周末孟清止都准时六点走人,卓晔也奇怪,后来才在外面看到上次他们讨论的美女在外面等着。   原本以为美女追人都追到研究院来了,仔细一看,那不是孟清止的车吗?一贯低调,然后他就看着向来冷心冷情的孟师兄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了。   人生转折!上次他还默默承认了,可是今天研究院,一进到实验室卓晔就感受到危险的因素波动。   电话响起。   “怎么?你说......”卓晔走到外面接了电话。   孟清止穿过实验室的长廊到达办公室,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他看了看表,十二点半,正常来说这会儿平常应该是和温书影一起到外面吃饭的。吃什么呢?她那么挑,有时耍起小性子来还真不好伺候。   你看,如果不用工作麻痹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想起那个人,甚至不敢去光明正大看她一眼。昨晚她的烧好不容易退了,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只要按时吃药,不是换季的时间应该不出问题。   他昨天两点才回到公寓,一番洗漱下来,三点半才能躺在床上,不敢再想关于她的任何事,逼迫着自己入眠。幸好今天早上工作强度不大,要不然是难处理了。奇怪的是,他也不是没有熬过夜第二天继续工作过,只是这一次疲惫感来势汹汹,不太招架的住,下午要好好睡一觉了。   读书时也常常熬夜,也试过为了记录一个数据半夜调好几个闹钟,见过不着调的师弟妹做实验时的敷衍和懒惰,一直以来那些关键的数据验证都是亲自动手。不过这一两年,除了科研,还涉及行政工作,果然一心二用不会有什么好。   卓晔接了电话之后便向他请假,想了想顺便问道:“师兄,你认识什么股骨头坏死方面的专家吗?”   “怎么了?”他问。   “你知道那时候很多人都是通过注射激素治疗,我外公注射了糖皮质激素,股骨头坏死,肺功能也慢慢下降,今天突然痛得要命,已经送到中医院了。”   孟清止想了一会儿,打开柜子把一叠名片拿出来筛查:“他有试过人造股骨头吗?一般能够维持十几年的。”   “好像有过,当时我还很小,就听我妈和别人说过一两句吧。”   从一百多张名片里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两张给他,敲着桌子道:“郑宇先生当年也和你外公有过同样的病,你可以去问问他,还有周教授,一直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不行,我觉得可以去问一下张老师。”   卓晔拿了名片又迅速找到便服穿上,拿了钥匙就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显得活力十足,为亲近的人忙前忙后,无论是快乐,忧虑,简简单单地表露无遗。孟清止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丧失了意义,生活的意义。   随手将名片塞进柜子,最后一张红色的特别显眼,孟清止闭了眼睛,不再做任何的留恋,将它丢入垃圾桶。   红色的名片上印着:赵一城,行为医学博士。   可是不是不看就能够忘记的,他记得温书影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记得她对一切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是他看不懂。   赵一城正在进行的事性格疾病的前瞻性研究,他说过,温书影不是典型的一型或二型精神失常,那么,真正让她情绪如此激动的理由是什么?   会是那个人吗?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月心之岛   与孟清止分外忧虑不同,十二点半的温书影早已踏上开往月心岛的游轮,欣赏着两边的江景。   “大家都上去拍照留念了?等一下下船记得拿!”抬着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一直大声提醒。   温书影本来想吹风的,实在是太吵了,长长的队伍兜兜绕绕推推攘攘,她的密集恐惧症发作,捂着嘴巴下到一口厅里。   简雯从服务员那里拿了一大盘的麻辣小龙虾招呼罗盛吃,而餐厅中多是同是去的游客,打扮得光彩照人。   “难道今天月心岛有什么活动吗?我看到有一堆人穿的......挺好笑的,大概是趣味游戏?”温书影问罗盛。本来他们来这也不过是昨天突发奇想,还真没有好好打探过。   “你们不知道?”简雯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以为你们知道才来的,这么好玩的你们居然不知道?”   月心岛这几年四月份和九月份都会举办一次COSEPLAY比赛,奖金丰厚,吸引了各地的coser来参加以及无数爱好这个行业的人前来游玩,晚上的假面舞会更是促成姻缘的好地方。   “如果说ONS我信,其他的就免了吧。”罗盛开着玩笑。   “罗大总裁,按说你不应该是这种活动的拥趸者吗?怎么好像比我还LOW?不正常啊?”简雯斜睨了他一眼,其中鄙夷不言而喻,她看温书影不太注意这边,悄悄推了他一把:“是不是小影在这儿,你不好意思啊?”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像你。”罗盛支支吾吾应了一句。   “彦其!你怎么可以......你不是说没空吗?她是什么人?”尖尖的女声响起。   简雯回过头便看到刘彦其站在两个女人中间。她一声欢呼,拉了温书影跑到人群中看戏。   为了隔开那些高高的人,她看了小个子的温书影,拉过一把椅子让她站上去。温书影哭笑不得,她并没有那么热衷于别人的热闹,不过看了看简雯一七二的个子再穿上高跟鞋,的确可以俯视众生。   “你看吧,看到了告诉我就行。”她淡淡说。   “裴欣!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是你一直缠着我!”刘彦其痞气的声音对着疯狂的女人,声音里透着不耐烦,不过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从言行来看,此人一男两女的戏码俨然玩得很熟练。   “不可能的,彦其,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可我爱的是你!”裴欣用手拉着刘彦其的衣角,泪水连连,那娇滴滴的模样,在简雯看来的确算得上楚楚可怜。   另外一个女的倒没说太多,不耐烦的脸色显然是针对裴欣的,给了刘彦其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之后就走了。   刘彦其看着女伴回房,再不理裴欣,跟着她走了,裴欣咬咬牙,看向四周那些看好戏的男男女女,抽出纸巾擦了眼泪,提脚跟上去。   这场好戏没头没尾,众人不知所云,简雯却显得异常欢喜。罗盛还坐在座位上,见他们回来,笑嘻嘻地问温书影:“瞧你们这些女人,哪里出事哪里跑,看到什么了?”   温书影摇摇头,猜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简雯说得兴致勃勃,指手画脚道:“刚才那女的是刘彦其的前女友,好像说以前无缘无故甩了他,不过现在回来找他而已。这件事,刘彦其还被笑话了好几次!”   “看样子应该是这样。“温书影点点头。   简雯想了想,又说:“听说那女的姐姐为情跳桥自杀,谁知后来妹妹却看上了姐姐的男朋友,本来还在和刘彦其交往的,偏偏要去找她姐夫......” 简雯还在回忆那些狗血的剧情,“你们说这叫什么?”   温书影权当故事听了,那些人离她太远,连想象都匮乏,可是谁又知道下一出不是轮到自己?   罗盛把菜挑到她碗里,看着她一脸兴致正浓听简雯的话,不算很认真,可她到底是听进去了。   到酒店是一点多了,定的是一厅三房。罗盛没叫人先过来准备,他们把行李拿上酒店房间,简雯在隔壁房间收拾东西,罗盛坐在温书影房间的沙发上。   “小影,简雯她......”算了算了,他想,还是不问的好:“她说的话,有时候也要认真想一下,你们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不一定谁都还是以前那样的。”   温书影呆呆看着他,不明白罗盛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从来不会随意猜测别人。   ......   谎言一开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用无数的谎言来掩盖最初的事实。   简雯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话语,透过他的声音,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无情冷酷,可无情的嘴里总能说出让她难以自拔的话。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被他迷惑,可是心甘情愿。   “她现在就在隔壁......罗盛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照着说了......乔岩岩?大概是十五号......我会的。”她把手机扔到床上,自己成大字型躺上柔软的棉被,坚强的心似乎在此时也变得柔软起来。   简雯,从今天开始,你也要变成曾经讨厌的那种人了。   看着温书影睡下,罗盛出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这次出游十分仓促,他什么人也没带,东西也只是随便拿了些换洗的衣服,现在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他茫然看着陌生的周围,好像回到了求学那段苦日子,虽然事事亲为,却乐得自在。   下午三点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漫展开始时间,温书影午觉醒来,便听见外面罗盛喊她的声音,三十分钟后三人叫了一辆的士赶去会展。   公路的围栏里搭起了七彩帐篷,绚丽的鲜花、气球在草地上随处可见,乐队凑出的美妙旋律倾诉着爱与和谐,他们坐着车沿途欣赏各式各样的婚礼。   “听说在月心岛的举办婚礼,一定要邀请十一对当地夫妻为他们祝福,代表着一生一世。”简雯的话语中充满幸福的味道,羡慕那些即将踏入婚姻殿堂的新人,或许不是永远,但在蓝天和大地的见证下有过承诺。   “我原本是打算去海边的,不过做再多的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温书影把本子上的计划划掉,写下一段话。   简雯看她略有所思,抢过本子,看了上面的话,一愣。   【这个被称作婚礼圣地的神秘小国,亲密男女从不知姓名到相聚一起,在同一个婚礼相视一笑。人类拥有丰富的表情肌,可以做出数十种不同的笑容,可是,只有这种,我最怜惜。   阿止,如果可以,我想对着你这样的笑。】   “这个......你的意思是求婚吗?”简雯不可置信。   她没答,却笑了,眼中浮现出美轮美奂的场景。简雯不肯再放过她:“小影,如果孟清止向你求婚,你会答应他吗?”   从没见过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简雯也经常微笑,但仅仅是因为礼仪,而发自内心的喜悦,早就遗失在曾经的青葱岁月里。呆愣中,她听到很动听的声音:“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地说我愿意,愿意嫁给他。”   死都想嫁给他。    ☆、前尘往事   也许是这几天工作得太累,昨晚又熬了夜,孟清止刚一沾休息室的床便陷入昏睡之中。   光线昏暗,周围静若无声,他坐在温书影的房中,一遍一遍地问她:“你爱的到底谁那个虚无的幻想,还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而她呢?她就笑着不说话,却有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爱他,我爱他,你怎么可能和他比?   像是将他凌迟一般,一刀一刀细细地。   一把抓碎眼前的幻影,温书影的影像骤然破碎,成了一地桃花,他扑在地上,眼中流出的不知是泪还是血!   画面转换,他被反手捆在一间黑屋子里,嘴角缠着胶带,不见天日,怕他反抗,那些人给他打了麻药,黑兮兮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隔壁裴欢的呼喊,两天,他们受尽屈打□□,她的嗓子已经嘶哑,用母语有气无力地喊救命。   他救不了她!   有个浓重的声音,用西班牙语说:“给他也加点货吧!”   ......   “你这样让人犯罪的落魄样!”罗盛把康乃馨放到花瓶里,将花瓶放到窗前,“现在好了,听说你有情有义丢下裴欢一个人跑了?”   “你明知道......”他说话呛了两声,断断续续的请求他,“裴欢的事,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舆论是很难控制的,清止,况且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   “有必要,罗盛,请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称了她的意?”罗盛好笑问他,随后又觉得是多此一举,孟清止怎么会不知道裴欢想要的是什么,就是因为早就知道,所以才逃开。   “我不愿意。”他冷哼一声,孟清止也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你骗我,你说回来就没有人知道的,你说我能重新生活的,他们都知道了,即使回来兰市,那些人就像甩不掉的藤蔓,一点点地蚕食我,我不能呼吸了!”   “你先下来好不好?”他大声地呼喊。   “孟清止,我永远是爱你的!”裴欢穿着纯白的婚纱,她站在桥上,随后纵身跳下滔滔的素水河!轻柔的头巾被风吹跑,一直吹到很远的地方。   被噩梦惊醒的孟清止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他猛然地坐起来,虚汗淋漓。有些场景正因为都亲身经历过,太过熟悉,他以为自己还被困在过去。   他急切需要知道温书影的消息,才能心安。   “罗盛,你们在哪?”   “月心岛,我们明天晚上才回。”罗盛看了不远处化妆的简雯和温书影,被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女围在中间。   “今天没有船了,明天,我订九点的船票。”孟清止挂了电话,打开电脑。   兰市,沈家。   沈老太太看着一桌饭菜,抱着宠物狗阿宝直摇头,对一边吃饭的长孙数落:“你说你们这些不孝顺的,清明都还不回来。”   老太太精神还好,就是喜欢唠叨,有时一句话能一天说上十几遍,不断重复好像成了老人的惯性,不过小辈也都习惯了,平时都喜欢一边玩手机一边应付她。   “清非出去玩,不回来也就算了,清止好不容易回国了,怎么也不回来?乱糟糟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沈清非的事一家人默契地闭口不言,老太太问一句也说是在读书或者出去玩了,本来她喜欢到处游荡,半年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可是都明白,纸始终是保不住火的,大家也都是能瞒一天是一天。沈清逸给孟清止打电话,大声说:“奶奶记挂着你,你和她亲自说吧!”   过两天就是清明,怪不得心神不宁,孟清止喝了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清止呀,过几天回来吗?”老太太近来听力下降了许多,连带着声音也大了。   “回的。”他答,“要我给您带些东西吗?”   那边笑呵呵道:“你回来就好,对了,你问问清非什么时候回来,我昨天出去散步,看到以前她那个高中同学,和她一起在C大读书的都放假回来了。”   “奶奶,清非准备考博,忙着呢!”   “哦哦,诶,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你呢,回来路过祝歌的酒庄去拿两瓶以前你爷爷爱喝的酒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还有啊,你自己也快二十六了,别老是一个人,要是有合适的,就试试看。”她照旧是絮絮叨叨,“......前几天啊,我还梦见你爷爷,他都嘱咐我说清逸清止几个,心高气傲的,唯有我们来多操操心了。”   孟清止久久未说话,倒是沈清逸在一旁对老太太说:“奶奶,清止好像有女朋友了。”   老太太操心了好几年的事得到解决,一下子还不敢相信,哦了几声,嘱咐他要记得开车小心便挂了。   挂了电话后才开心起来,笑嘻嘻和沈清逸说:“也好也好,我一直担心他因为裴家那个丫头的事不肯找女朋友,现在好了。”她急着问:“那个孩子你见过吗?是个怎样的人?”   沈清逸略微思索,回想起印象中的温书影,虽然只见过一面,还是但那的确是个让长辈喜欢的女孩子,开口道:“很斯文很安静,总之性格和清非就是反着来的。”   “诶,清非那孩子......”老太太叹气。   沈清逸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多谈论。   会展场内,热闹非凡。   “这个是乙悦,她coseplay女娲,是不是很漂亮?”前面的自称西西娅女子热情地向她们介绍,手舞足蹈差点没把心都掏出来。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友好。西西娅看上了身材火辣的简雯,连带着娇小的温书影也被看重,一直想把她们挖到自己团里,简雯没有想过要应承,不过有免费的导游乐得观赏。温书影附着她耳边说:“等一下我不会帮你脱身的!”   化了浓妆的简雯给了个响指,牵着她的手一路参观,一点也不怯场,轻声对她说:“我以前看过一些coser的图片,雌雄不辨,不过在现场一看,真是......失望之极。”她说出一个极为贴切的词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如果西西娅知道你的身份,估计会更疯狂,把你当大腿抱着。”简雯打趣温书影,对她一番细看,温书影要是打扮起来,才真是漂亮。   “哦,要是她知道我是一个二十三岁的‘老姑娘’,应该不会再缠着我。”温书影把扇子递给简雯,一个翩翩佳公子。西西娅以为她不过刚成年,一直小妹妹的叫着。她皮肤太白,按照一般的标准是不健康,西西娅却说这才适合,而简雯长得高,西西娅希望她扮演男性角色。    ☆、失心失性   “我还有事,要不你们先聊着?”温书影打算溜之大吉。   “别呀!”西西娅一看她想跑赶紧拉住她,只是她不知道温书影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身体接触,一动情绪便激动万分,简雯在她发作之前头痛地将西西娅的手拨开:“算了,我们真的还有事,以后再说吧!”   西西娅犹豫一会儿,不太甘心,要了简雯的电话号码才离开。简雯万没想到这一个给号码之后自己就被缠上了,之后直接赞助了她们一场漫展才算结束,当然,这是后面的事。   第二天早上很早便起来,温书影不想再去人山人海的会展去,一个人到隔壁楼的图书室借了本书。   文化公园雕着许多作品人物,温书影走进一摸,硬硬的,敲了一下才发现是木制的。大多数游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见了什么都喜欢拍照留恋,为了不打扰别人,她挑了一处隐蔽的假山石板坐,拿着一本译文本《小癞子》。   “你好,可以帮我们拍个照吗?”来者是一对情侣。   在镜头下的人笑得如此真实而光彩,男人把手放到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则把手揽住他的腰,很亲密很正常的举动,却让她异常感动。温书影连拍了三张,笑着把相机递给他们,离去之际,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女人把照片调出来看,发现竟然有三张:“你看这张。”男人把目光凑上去,呆住了。   最后一张他们是他们以为拍好了,没有抱在一起的,但是像在完成任务时同伴之间的相视一笑,干净美好,她仰起头笑,他低着头也笑,目光交聚。他们都清楚,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们便分开了视线。眼泪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女人吸了吸鼻子,心如死灰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男人没说话,拿着相机的手不断握紧。   为什么?相恋多年,却在临结婚时为了房子贷款和彩礼的事情争吵,明明舍不得、放不下,还是要口不择言伤害对方,似乎只有对方比自己难受万分才能解恨。伤心在背后,不在乎却表现在爱的人面前。   “我们......不分开好不好?我......不想......”女人试了好几次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男人沉思一会儿,说:“好。”   以为是遗失了爱情,两个人约定来月心岛作分手旅行,因为曾经许诺此生一定要在这里举办婚礼,现在婚礼办不了了,来这里只当是不负相爱一场。   其实不是遗失了爱情,而是我们把它放到了最深处,找不到了,却又在不经意间,它就出来感动你,只是我们太忙碌,忙碌到忽略了它。   “下面播报一条特别新闻,本台最新消息,本日上午八点,北城中一路一辆旅游车发生一起单方面责任较大的交通事故,致多人受伤,目前伤亡人数不明。记者从市交管局获悉,该事故原因为严重超载......”   电视上的女主播还在一本正经的播报新闻,妆容姣好,语调平常,毕竟平常这类新闻也不少,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路人看到也最多是唏嘘几声。   温书影看着画面,心跳在砰砰跳着,明明这样手脚却愈发冰冷,她已经听不到现场记者在说些什么了,滔天的恐惧盖过了理智,温书影捂住胸口颤抖不已,顿时天旋地转。   因为新闻上的画面一转到现场,满地血腥,被救出来的伤员一身污迹,医生护士一边抢救一边往救护车上抬......周围的人都变成了畸形波浪状 ,他们的讨论断断续续传入,她听不清楚,只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在摆动,花坛在动,建筑楼也在动,就连她自己,似乎也被翻转......   “小姐,你怎么了......”   是谁在说话......“书影,我一辈子都很自私,可我所有的无私都用在你身上了.......千万不能忘了我......”很熟悉的声音,来自内心的恐惧,她听到那个人说:“书影,你要记得,这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是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对,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最爱的也是你。   “我们是等价交换,拿我的命,换你的......”真的是他,温书影尖叫地推开身旁的人,他来了,他说过一定不会放弃她,你看,他没有食言,她感觉到了自然是要去找他,怎么能等呢?结果还没跑多远,就被陌生人拉住。   “不会是精神病吧?要不我们报警吧......”   她挣不脱人群的围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缠绕着她,嘲讽和鄙夷,听见老太太一声叹息,她说不要再来了,你还有自己的生活。怎么会,她要看他,她要看他,谁都不能阻拦!   “我可能快要死了,除了你,也没有别的遗憾......”声音继续传来,不过已经是很虚弱了。   有人认出她来:“这不是刚才帮我们拍照的女孩子吗?她怎么了?”女人扶起她同时,只听到神志不清的人呢喃:“我要去找他?”   找谁呢?她哭着,眼泪不要命的流,衣服打湿,她翻出手机,怎么也看不懂这些名字,我到底要找谁?   “小影!”简雯本来是看人群围着才来看热闹的,兴致勃勃挤进来却发现人群中是温书影。“你怎么了?”她把她拉过来,温书影呢喃不休,听到认识的声音不肯撒手,抱着她抽泣。   罗盛和孟清止跑过来时人群已散,只有几个人还在一旁议论纷纷,孟清止一手推开简雯,怜惜地把她抱起来,轻声安慰:“我在这儿,书影,我不会离开你了。”   “我就知道是你......”终于看到了,她想。   把她放在床上时温书影还不肯放手,一直拉着他的衣服死不放手。孟清止想给她洗漱整理一下,她倔强的要命,就算神智不清也知道要抓住这个人,他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就一同躺在床上,罗盛倒了水过来,放下便关门走了。   今天过来月心岛,是罗盛去接的他。一路上孟清止的心情烦躁,似乎感觉到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几次想打电话给她,却在最后关头抑制住了。   罗盛问他:“你觉得你有多喜欢小影?”   喜欢,真是个奇怪的词语。在温书影出现之前,孟清止所理解的喜欢就是兴趣,后来认识她,发现最大的喜欢原来是“想要”。   “我快要二十六岁了,过去的那么多年,身边出现过很多女孩子,知书达理,漂亮善良,无论是出身、学历、外貌,优秀的很多,甚至有些女孩子,我自认在某些领域都不如她们......说实话,我欣赏她们,却总是达不到动心的程度。罗盛,她让我,动心,动性......”他这样表述心思。   孟清止是这样,那他呢?罗盛任凭眼前的风呼啸,吹透黄沙,她不是最好的,可是对他来说,就是不可替代。他们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入骨髓,抽丝剥茧,拉出长长的、没有尽头的一根线。罗盛找不到语言形容他和温书影之间的情分,年少时的人,不管你变了多少,在我看来都是最初的模样。   而孟清止,他早已遗失了自己,深陷泥潭。    ☆、暗中调查   醒来是下午了,岁月安好,温书影睁开眼看到凝眸的俊颜近在眼旁,稍稍愣了一会儿,笑了:“你终于还是入了我的梦。”   自古以来只有书生被妖精迷惑,而她恰恰相反,不由自主的抚摸他的俊颜时,眸中带着迷恋和不舍,似乎被迷惑了,且心甘情愿。   “书影,你干什么?”孟清止醒来时,慌乱止住她乱摸的手,从衬衣里拿出来。手腕被他紧紧抓住,温书影感受到些微的痛觉,南柯一梦,她本来还是欢欢喜喜的,怎么原来不是梦么?   霎时间,近来发生的纷纷扰扰涌入脑中,温书影心乱如麻,静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在月心岛,便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又猜到原因:“是罗盛告诉你的?”   孟清止把衬衣扣子扣好:“既然醒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温书影脸羞答答红了不少,用手捂住双颊不敢说话,耳朵红彤彤的,孟清止吞了吞口水,把眼睛移开,穿好鞋训斥:“你既然敢做,就要承担责任。”她不敢看他,回顾着身上皱巴巴的裙子,啊一声咋呼呼光脚下了床,迅速从衣柜里找到一套裙装跑进了卫生间。   “我......我以为是在做梦呢......”她支支吾吾留下这句话,幸好跑了了事。   卫生间门外传来:“原来在梦里面你是这样对我的?”   酒店下午茶的时间里,随处可见来旅游的情侣,或是手挽着手嬉笑怒骂,或是两两相望眉目传情。圆角的一处四人桌,坐了俊男美女,一对盛颜一对低调。这厢吃饱喝足,简雯的手肘动了动罗盛:“我们出去玩吧?”罗盛会意点头。   这种天气怕是临时有小雨,温书影把自己的伞给他们,眼看着他们出了旋转门还目送着。   “你都逛了什么地方?”孟清止漫不经心地问。   “昨天看了漫展和几场婚礼,还不小心接到了一束捧花,嗯......今天早上在图书室里待了一会,文化公园坐了一个小时。”温书影简单概括两天的行程,本来好好的玩乐被她过成这样,着实令人折服,世间居然有如此不懂风趣之人。   深知,任何事情到了她这里都会变得无趣得紧,孟清止惯见了也不哀怨,只是好笑:“你知道你一定不能做什么工作吗?”“什么?”   “导游!”他故作正经道,“如果游客问你有什么好玩的,真不知道你能说出什么来?老板一定会愁死。”   “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晃着脑袋不知想着什么。   “诶?是你!”有女声惊呼,“你好,你还记得我吗?今天早上你给我们拍照的。”   温书影记忆力良好,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对面的情侣毫不客气的坐在原本简雯和罗盛坐的地方。   “我叫叶青青,青色的青,这是我未婚夫胡杨,就是那个树的胡杨。”叶青青兴奋介绍道,“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对了,你今天怎么了?”   温书影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多谈论,捡了轻的说:“太伤心了,有些情绪失控。你们也是来月心岛结婚的?”她赶紧转移话题。   “其实我们是来分手的,不过现在已经和好了。”胡杨大大方方地说,他们来月心岛打算为爱情长跑做一个悲伤的终结,不舍得,结婚之前赌气比一般的吵架更难抵,却又碍于面子羞于说和好。   温书影自然不可能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以为只是小情侣闹别扭之后哄哄就和好了,羡慕地说:“你们真幸运!”   叶青青邀他们同去看漫展,她只能不好意思的拒绝:“我昨天已经看过了,你们去吧。”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那一对嘻嘻哈哈走后,她忽然对孟清止说。   “那天,对不起......”他选择避过那些不堪的回忆,“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分开。”听见那个名字内心突然一阵恐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恨不得剥开她的心看看他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心里已经成型的阿止剔除,那不是他:“书影,我们一起,不要再提过去了,好不好?”   温书影闭了眼睛,应声:“好。”笑得那么难看。   ......   清明一到,晴了几天又开始细雨纷纷,孟清止回了兰市,而温书影,跟着父母回了庆川。   很久没有见过许逸,以至于再看见的那一眼她都以为是错觉,他拿着温思最喜欢的郁金香夹着满天星,包装精美,看似站了许久。   温书影悄悄躲到一旁,不再听温烨向茹和许逸的交谈。   “清止,你有没有认识的,电脑高手之类的?或者找一个信得过的私家侦探。”她在电话里问。   鞭炮声很大,孟清止走远了才慢慢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不想说。敲了一下自己呆滞的脑袋,怎么在孟清止面前说关于许逸的事。这下,只能匆匆挂了电话,顺带着把手中的一盒蔷薇花放到墓前。   孟清止想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温书影突然就问这个做什么?他奶奶在一边喊他:“阿止,你快过来!”他听了随便应了。阿止,只有从小最亲近的爷爷奶奶才会这样喊他,这个名字,何时对他来说,竟成了躲不过的劫难。   他给爷爷上过香之后独自到不远的公墓看望母亲,照片中他母亲还是温和秀丽的,年轻时她生的极好,修养也好,他曾听长辈无意提起,说那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翦水秋瞳脉脉含情什么,哪里去都是人人交赞的。   孟云缓这个名字,随着一年一年的北风刮过,花开花落,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了。活着的人太繁忙,死人太孤单,就连亲儿子孟清止,也只有在清明和忌日才会想起来看她。   有谁还会在乎一个死去多年的可怜女人?她的名分随着逝去给了另一个女人,孟清止心中没有过恨意是假的,毕竟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他的童年都埋葬在那个女人和她儿子手中。可是他早已学会了云淡风轻的看透一切,选择不原谅,不承认,把他们从生活中抹去,就像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来来去去。   孤独对于他,成了影子。   温书影没想到最后面帮她忙的会是秦白,秦白联系初爱的小姨,拿到了初爱一直珍藏的照片和画册,同时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失意的他找到温书影:“可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开始重新构思初爱的故事,原先写的只是初爱单方面的感情变化,如果可以加上秦白的,那将是会更完美的情路。略略说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释后,她想起最近的烦心事,本应是当断就断的:“你认识有电脑高手或者类似黑客的人吗?”   秦白给了她一个号码。“我可以见他吗?”这种窃取电脑信息资料的事情,还是要见过之后才敢肯定。   “这个人是我十几年的朋友,如果信得过我,你还是不要见了,他这个人比较奇怪,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温书影秉着不伤害人的态度没说真信不过,犹豫一番,只好在电话里把基本信息给他。   许逸做事情太过缜密,可以说滴水不露,在他身上基本不会找到蛛丝马迹,还很可能打草惊蛇。温书影选择从徐医生入手。   医生做事惯是谨慎,可是越谨慎的,越会有保命的底,和许逸狼狈为奸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城府都没有。温书影悄然失笑,这个人,当了她那么多年的主治医生,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乔乔婚礼   孟清止到地下停车场停车,把她放在酒店门口候着,拿着红色喜帖,温书影又一次笑出了声。   “你这样笑,别人只会以为你傻了!”他说,宠溺地将喜帖拿过来递给迎客的乔乔妈妈。   “有谁会将家里的狗狗写在喜帖上的?”因为乔乔和左数养了好几年的三只哈士奇也要出席婚宴,他们特意在喜帖上说明有宠物狗出席,对狗毛过敏或不想和狗狗同屋的可以不来。   符合乔乔大胆追求的风格,为了这几只狗,将家里的洗狗机搬过酒店,左数又无法阻拦妻子的任性。   他们和公司里的同事一桌,隔壁便是乔乔和左数的大学同学。温书影没有去打招呼,既然说好过去了,就让它永远不存在,她答应了孟清止,就不会翻查。   可是隔壁的高谈阔论依旧传入他们耳中,一丝不落,甚至有认识孟清止的亲自来敬酒,言语中满是惊讶:“孟师兄!真是孟师兄,我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乔岩岩有那么大的能耐把你给请过来!”   “你懂什么,孟师兄现在在中越工作,和乔乔一个公司,自然是要来的。”同来敬酒的人提醒道。   先前那人大概是有些吃惊,没有反应过来:“哦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孟清止问她。   “简雯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南城的祝歌酒店,参加乔乔婚礼。”温书影一边回短讯一边跟他说话,“说起来她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孟清止回敬师弟师妹,有人询问温书影的身份,据实相告之后便被讨问下一次的喜糖,温书影看着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对这些人的打探一笑了之。   其他人对孟清止怀有敬意,毕竟是师兄,出身不凡成绩出众,现在更是事业有成。加上他平时不苟言笑,众人也怕他几分,连带着对温书影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底细,随便叫几句嫂子过去就好。   也有刻意奉承的,被孟清止轻飘飘几句打发,同桌的中越职员更加不敢乱说了。   参加婚礼就是变相的相亲,往常他是能避就避的,今天陪温书影来,大家见到他身边有人,自然也不会讨个没趣。“我先去趟洗手间,你不要动。”他临走时嘱咐。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其实在孟清止看来,她的确有几分不成熟的,至少他认为是。   “悄悄话”羡煞旁人,想不到原本的孟清止也会有这么不严肃的时刻。有几个早在中越工作时就见惯不惯了,被问到都一副“你居然这都不知道”的鄙视眼神,又忍不住八卦起来,关于孟总监和温经理的二三事。   估计等今天的婚宴散了,整个Z大师生朋友圈都知道孟清止有女朋友了,虽然看起来太过安静了,不知道这两人平时一天能说多少话,可架不住人家是真的漂亮,就算是个花瓶也能碎了好多人的心,多少曾经倾慕过他的妹子要哭晕。   曾经是Z大人人艳羡的风云人物,对于他的情感归宿,相信没有人会不感兴趣。   婚礼随着小提琴乐团演奏的爱之喜开场,乔乔父亲牵着她的手,另外一边等候的左数笑意渐深,新娘的白色婚纱衬托出完美的身姿,新郎帅气精神,两人很是般配。   前面可爱的花童散花,让温书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当花童的经历。   当时她还被隔壁的小男孩欺负了,那个人咬了她的手,幸而罗盛一手拉开了才没伤得太重。温思还穿着小礼服不顾形象的一脚踏上去,罗盛又要他赔礼道歉才算完结。   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小孩。   等切了蛋糕分下去,众人起哄围观,手段花样百出,南南和骆菲也上前去闹腾新人,整一桌人下来,居然没有能够说上几句的。   等了许久不见孟清止回来,她还真有些急了,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他的手机就落在桌上。新人敬酒已经开始,她随手拉过一个服务员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边?”   ......   孟清止出来没想到会碰见裴欣,她化了浓妆,穿得艳丽非常,拦住他非要问个明白。   饶是素养再好,他也不禁想骂卓晔,他不是说这女人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再闹了吗?怎么还出现在这里,死不讲理的不让他走?   “孟大哥,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虽是指责,却又有娇气,实则为嗔怨。   孟清止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裴欢说过她和这个妹妹的感情不像寻常姐妹那般要好,就连姐姐自杀后,这个妹妹也没多伤心,现在倒好像什么一样,要多悲惨有多悲惨。拿着亡姐当令箭,搞得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我姐姐都因为你死了,你敢说你不爱她吗?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跟她长得那么像,你为什么能够接受她就不能接受我?”   真不知道强盗逻辑是怎么炼成的,裴欢的事孟清止无从辩解,他不想在她死后还有人乱说她坏话,一直都是沉默的,而裴家的人为了颜面,说了什么他也一概不理,反正很少回去,朋友也都知道他的性情,谁又会跑到他面前来嚼舌根。   “裴欣,你姐姐的事情很复杂,既然人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多生是非,你的事情则与我无关......”他看到转角处的人,惊呼一声:“书影!”   “孟大哥,我那么爱你......”裴欣先是一愣,见到是温书影后则咬咬牙追过去。   温书影的手都是抖的,在她心里,以为孟清止永远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可万一,不是了......或者说,不完全是了,她能够接受吗?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信我?”他没有解释,只是紧紧攥住她双手,骨节突出,不难相信,如果温书影说出令他不满意的话他会折断它们。   疼痛并没有带来多深的感受,她眼睛泛着晶莹泪光,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房子里,唯有他曾经伸出过手,与她一起在滔滔海浪中漂浮,相拥着取暖,等待天明,所以只有一句也好:“我信。”   他孑然一身,茫茫人海中只对她一人转过了头,又如何不能相信。孟清止擦去她脸上的泪,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将她拥入怀中。   “我知道的。”谢谢你信我。   温书影没说的是,千言万语,只有信任是不用说出口的,如果相信,不需要问,不需要答。   相拥的两人微微心颤,身后的裴欣表情狰狞攀上来:“你算什么东西,就算我姐姐死了也轮不到你来,贱人!”   温书影微笑着,她虽然挺好说话,但不代表任人随意辱骂,笑嘻嘻拿出手机来调到录音:“我一向喜欢有仇必报,你要是骂的解恨想进派出所待上个把月我也不会阻拦。扰乱公共秩序罪的第二百九十三条:有下列寻衅滋事行为之一,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其中包括:随意殴打他人,情节恶劣的;追逐、拦截、辱骂他人,情节恶劣的。”   孟清止皱了皱眉,把她拦到身后,对着裴欣说:“卓晔想必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在兰市沈家算是地头蛇,你要是冥顽不顾,我也不会再向之前一样好说话。”裴欢的事在当地闹得很大,媒体时时刻刻守在沈家门前要给一个说法,裴欢母亲和舅舅更是口口声声说他逼死了她女儿,私下里,塞了一笔又一笔钱。   孟清止在云市正准备建立研究院,当时是不怎么清楚的,后来他奶奶才告诉他真相。树大招风,沈家只不过是招人眼红罢了:“这些事算是泼妇行为,你要是真出来像什么样。家里被疯狗咬上也不全是你的错,左右就是些被当做枪把子的人。”    ☆、一起住吧   过后的两人对那件事闭口不言,而最近中越正式开始了竞标云市之心的项目,孟清止每天忙得水都不敢多喝,温书影的主要工作还在后面,倒是一直迁就他的时间。   “林副行长能做的了主?”温书影疑惑,最近孟清止一直想着见这个人。   “遍地撒网,就地捞鱼而已。” “怎么尽拿些出力不讨好的给你办。”   “书影啊,你应该说,是别人都拿不下的都给我了,不然罗盛会哭的。”孟清止夹了一块牛肉给她,安慰道:“等预审过后就好一点了,拿到了云市之心的话,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这次还是和秦白合作吗?”温书影听设计组的人说,中越好像有意要收购秦白的工作室,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出意外的话,毕竟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周周末因为要去看房,温书影拒绝了孟清止好不容易的邀约,谁知他反倒一句:“我和你一起看”   “你竟然有空?”近来就算是周末,也都是加班,无关职位高低,职员们都知道若是拿下云市之心,大笔奖金跑不掉,中越在房地产的霸主之位由来已久,十拿九稳的事,故而也没有什么埋怨的。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温书影便联系中介公司约好看房时间。一天下来看了四五间,间间都是临近上班地点,任凭中介公司的人巧舌如簧,差点没生出莲花来,从大小到装修再到风水,折腾了大半天依旧没有满意的。   地段和大小都挺合适的,楼层之间距离合适,最主要是安保施设好,连孟清止都诧异:“真的没有你满意的吗?”   “其实是有的,只是租金太贵,我的薪水不是很够。”这话是真,以前过惯了花钱流水的日子,从来不知道何为勤俭,如今仅靠一份薪水,过得不是一般的紧。温书影想自立,不是那种一面靠着家里,一面大喊口号的。   况且从来没有问过向茹温烨拿过钱,就连开口都不知道该怎样说。温家人出来工作后,一般都不会再要家里的资助了,温烨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自然不会随便给女儿拿钱。向茹倒有过几次问她够不够花,当时她自尊心太盛,一下子就拒绝了。   没什么可后悔的,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不能低头,温书影盘算着自己新卡内的钱,不多,够一般开销了。   孟清止摇头:“我这个男朋友的不称职。”   听他这句,温书影自是甜蜜得不知所措:“本来我从小到大有些积蓄的,前不久花光了,我又不想问父母拿钱。”她不是小孩子了,二十三岁的年纪,有工作。   花光了钱是因为全部还给了许逸,她的车是他买的,爷爷的印章是他拿钱买回来的,温书影希望和他不再有关联,欠他的自然全部还回去。   积蓄不是没有,只是那些是二十多年来长辈们给的红包,和零花不同,温书影用另外的存折存好。至于还钱,许逸要不要是他的事,她还不还是态度问题。不想说给孟清止听是因为怕他多想,现在他们的关系经不起波折。   孟清止又说:“你介不介意到我那边去住,二楼还有空房。”   他的公寓临近中越大厦,高级装修,温书影自然是很满意的。不过看着温书影一瞬间的笑容,孟清止忽然意识到她的诡计,不由得抱住了她:“你真是......”   接下来自然是准备搬家。   向茹看到进进出出收拾东西的温书影,还是有愧疚:“小影,妈妈没有强逼着你和许逸在一起,也按照你说的不重新装修,若你因为这样搬出去……”   有时许逸来温家吃晚饭,温书影都是吃完自己的就回房,有时直接在外面吃了再回来,结局都是一样,相对无言,不如不见。她也不知道是那里的行为让向茹以为是许逸的原因,冷笑一声,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让她放弃这栋房子的使用权:“我不是不回来住了,上班路太远,我在公司附近住。”   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感情深厚岂是一朝一夕说的完的事,院子里她种的花,榕树下有她和温思的记忆,那个她夏天最爱的小树屋,爷爷特意给她支的秋千,她和温思成长的所有轨迹在这里延伸……   向茹还想再劝劝,被温烨从后面拉住手,低声说:“小影的衣服只带走了一半。”既然不是不回来了,夫妻俩只得依了她。   孟清止没有温书影平时看上去那么悠闲的,公司和实验室有时两头跑,幸而他告诉她这种日子不是长久的:“罗盛也算完全站稳跟脚了,新派和旧派的斗争宜快不宜慢,否则伤的还是中越本身的利益。”   她问:“那我是属于新派还是旧派?”   “你说呢?”   “那天有人问我,靠关系进来的有没有被排挤?”   “你怎么说?”   “我问他,难道你不是靠实力进来的?”   孟清止揽过她的肩,想着果然是装无辜最好用,既不从众也不否认,这办法从来不过时:“也就是你了,还不能奈何得了。”   “等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出游一次好不好?”她问的笑靥如花,孟清止忍不住被她吸引,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吻过她的唇,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吻到情动时忘记一切任凭直觉,划过温书影的耳边,她颤了颤,这似乎激励了他,一吻下来两人衣衫凌乱,她双颊绯红。他突然问:“你们有接过吻吗?”   温书影怔住,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真正含义。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过亲密接触?“有的。”她在回想:“不过你很坏,每次都喊不停,然后我就喜欢挠你后背或者腋窝。要是两人独处,你还会捉弄我,痒我的腰。”   “是吗?”他笑:“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要不让我试试?”   温书影可不敢让他试,一个劲往后躲,可沙发就那么点地儿,两下子就被捉住。他把她抱在身前,她窝在他怀里,时光流过的时候,就这样过去。   “我就觉得,时间不是主要的,同样的几十年过去,有人说没有激情无聊透顶,有人却说现世安稳平平淡淡才是真。都不知道信哪一个......”   “很简单,喜欢哪个就信哪个。”   “那你喜欢哪个?”   “自然是喜欢你......”孟清止拿着她的玉指端详摩搓,喟叹一声:“我从来不知道会这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抱着你不想放手,好像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一起的这样呆着,全世界都闭幕了,只有一个你。”他这样说着情话,声音低沉。   温书影没有应声,仿佛睡着了,但他知道她一直都醒着,在她额边轻轻一吻:“书影,讲讲那些故事好不好?”    ☆、那些故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谈起这件事了,孟清止有次和她吃晚饭时,突然就问:“你为什么相信自己梦境中的事?”   为什么?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第一,它和现实吻合,第二,逻辑性。”人在睡眠时做着梦,梦境中逻辑混乱。而她的梦境起自一年之前,但更早的故事,发生在一年半以前。   那时候,她的腿脚还是行动不便的,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是一年半之前你就发现,实际上病情不是那么严重?”   “你知道,我本身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也正是因为车祸,才会自暴自弃,可以慢慢接受是不能走路,却不能接受自己的腿部肌肉萎缩。”温书影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感觉到肌肉的发展正慢慢朝着恐怖的方向去时,她甚至可以说找遍了人。   “治疗呢?”孟清止知道肯定是有的。   “运动按摩推拿针灸,都试过,的确有效,只是不能走路的脚终究是残缺的。”   “所以才开始关注医学吗?”   “应该说,从那时起我才发现我需要换个医生。”   刚开始得知病情的那几个月很痛苦,奶奶给她做按摩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脚趾无缘无故在动,奶奶仔细看了看说可能是幻觉。有一次趁没人,她盯着自己的腿看了四个小时,真的是幻觉么?   ——许逸打电话来说,徐医生是目前国内最有名的骨科专家,他待会儿会来见我,我说好,反正我的治疗一直是他安排的。   ——我把马护士支了出去,慢慢蠕动我的身体,右腿小腿传来钻心的疼,怕是又渗血了,以前很怕疼,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只是不想桌子上的药让新来的医生看到。   ——我不想让不熟悉的护士擦身体。奶奶说,那我来给你擦。我没有应。奶奶也许认为我是害羞,而实际上现在我厌恶任何人的触碰,总会有不明所以的急躁。她能够自理,就永远不懂不熟悉的人为自己脱衣脱裤那种羞耻感。   ——徐医生说了一大堆我不懂得医学名词,我就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最后,我听懂了,就是说我可能离不开轮椅或者拐杖了。   ——我摔倒了,在浴室。没有拿拐杖进来,我想用手撑着浴缸边缘慢慢坐到凳子上,但显然高估了自己。   “我想过结束,很多次,本来像我这样惜命的人,应该苟且活下去才对,又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那一次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真的打算结束,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书影,你也别吓我。”孟清止抓着她的手,虽然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他仍是担忧。   温书影是常见的温和,点点头,继续叙述着。治疗以前,徐医生和她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他为什么要撒谎?他是许逸请来的,许逸会是害她的那个吗?从温思出事,她出事,温家六年以来竟变得面目全非,沉寂的表象是不是爆发的临界点?好像自从许逸出现在温家,就一连遭遇祸事,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转折点是在一年前那场美丽的梦境中发生的。   那时她第一次去探望大伯和大伯母,不出所料,所有事件看起来和许逸关系不大,可是当把它们全部写出来围成一个圈,就会发现,或多或少,许逸的行为都可以在圈中找到一丝定位。温书影心惊肉跳,拿着钢笔迟迟不敢动,因为......如果把他放到圆心,半径上写上关联点,再恰当不过了。   他是在其中的,联想到六年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可以确认许逸是温家出事的祸源了,就算不是祸源,也是帮凶!可是,为什么?温思不曾负他,温家不曾有愧于他。   晚上很平静,像往常一样看过书就睡了,可是她却回到了六年前,温思出事的那个夜晚。   两点。完全没有睡意,她蒙蒙地发现不太对劲,打开房门发现客厅的灯全是亮的。玲姨是他们家的家佣,可是……几年前她不是已经离开温家了吗?怎么还在客厅,做客?一个人?   玲姨看到她反倒吓了一跳:“小影啊!怎么还不睡?你也要去医院吗?”   她痴痴地回:“玲姨,你怎么在这儿?医院?谁又出事了?”医院这个词是死亡的代表,温思,爷爷,奶奶,怪不得她多想,难道许逸的新计划实施了?是爸爸还是妈妈?一连串的问题涌入她的脑海里,跑下楼梯时她才发觉……她的脚,没事了?玲姨见书影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反倒笑了:“小影看脚干什么?”   温书影也发现了不正常,墙上的电子钟明明白白的显示着真相。她想,她可能是太过思恋温思了,竟一梦回到她出事那天。   可这一切,未免太过真实了,她摸摸桌子,凉凉的,摸摸玲姨的脸,温温的,连皱纹的触觉都那么真实。司机送她来到医院她还以为只是南柯一梦,可是……走廊上沉默的温凯,小声抽泣的荣慧,连带着她也伤感起来。   许逸沉声说:“小影,你姐姐还在抢救。”   她躲过他的手,露出不耐烦的脸色,径自走向温凯和荣慧。他们和她模糊记忆里的人差太多,后来的温凯脾气暴躁,一言不合踢凳子拍桌子,谁还记得他谦谦君子的样子。   荣慧呢,她记得正是两年前,她恳求温常华:“爸,让我和阿凯离婚吧!我受不了了。”后来才听爷爷讲起,她离婚只不过为了大大方方拿走属于自己的部分。   最后她见到温思了,安安静静的躺着,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灵动,书影哭了好久,心想,这也该醒了吧!这太真实,她能够分辨了,这好像……不是做梦。   经历过一次的事,伤口也好得快,她想,不管它是不是做梦,只要随遇而安就好。那时的她无所畏惧,是知道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高考后再次踏入Z大,她在学生会的介绍上看到了温思的照片,在奖学金名单上看到温思的名字,用温思的卡在饭堂买了杯温思最爱的奶茶。接着上到温思的宿舍,她的室友还认识温书影,看着温思和她的合照贴在桌面,大概是室友们忘了撕下来的,她对着照片无声诉说:“温思,我可能上不了Z大了。”   最后还是压着分数线上了,只不过被调剂到历史系。   孟清止说,讲讲那些故事。好,那就讲一下,只是我们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雨夜,我们一起从B教走回生活区。清凉的雨后空气清新,带来身心愉悦,分别时,孟清止说:“再见。”我没说,但点了点头,因为没想过还能遇到,毕竟学校这么大。   没有交换名字和系别,也没有联系方式。路灯下的面孔不太清楚,或许再见亦是不识。   两天后还真的再见了,源于一场不完美的告白。那天田翊拉起横幅,在一阵唏嘘声中,他拿着从体育部借来的扩音器大声告白:“温书影,我喜欢你。” ☆、真心假意   田翊为了壮大气势,把全班男生都请了过来壮势,局势僵持,颇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在下面等着,若非我是当事人,且是一个正在被他胁迫的当事人,这份胆量我还能欣赏一下。   我转过头,对着兴奋过头的人正视:“果子,我已经回家了,对吧?”   她哑着张嘴,不知作何感。作为我同寝室的室友,自然是向着我的,秉着不想伤及师兄颜面的想法,也只好让她下去告诉田翊我回家了,只是不到一分钟,她回来跺了跺脚,踢掉拖鞋恨恨说:“我去!田翊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你在上面。”   从阳台望下去,果然是人声鼎沸,田翊站在楼下向上望,捧着一束百合,一见到我探出头来,在周围的欢呼声中壮声呐喊:“温书影,你答不答应我,给个准的。”   我暗暗冷笑,“还从没有人能够逼我做不喜欢的事!”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或许因为一直都是好言好语的拒绝让他不知道放弃,但他做出这样的事的确让人很不喜。 似乎胡乱推脱更能引发追求的骄傲心......   楼梯口站满了同一栋楼的女生,无奈只能换了鞋子下去,刚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赵一琳,她瞪了一我眼:“真够倒霉!”   说实话,要论在我心中的地位,田翊还真的不如赵一琳,比如现在,我能够清楚感受到她针刺般的目光落在背后,却感受不到田翊有多喜欢我。   “田翊,我不喜欢你。”没有说对不起,完全不是我的错,心想够直白够简洁了。   理由?   “你一直单身,学校的色狼当然垂涎三分。”这是刚才在寝室上,另一位室友阿狸的原话。   可笑!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却很正确!一眼扫过,当看到孟清止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的时候,真是天意如此,我凛然指着他扬起笑脸:“因为......我喜欢的是他啊。”   那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遗世独立,身处俗世却让我感到一种脱俗的孤冷。   或者正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这个俗世之人油然生出要把他拉进现实中的嫉妒。对的,那时我是嫉妒他的,凭什么他可以置身事外?即使我们并不算认识,可谁让他周身冷眼看世人的痴寐气息那么浓烈。   浓烈到隔着人群我也能分辨——他是我的同类。   田翊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其实完全编一个人出来也不是不能够,可当孟清止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他会帮忙。我直觉他是个好人,呵,像我一样的好人。   所以,那个“他”让田翊怒气冲冲,质问道:“不可能,你怎么会和孟清止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呢?”我也冷着脸问他。   那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身旁,目视田翊问出相同的话:“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不相配吗?”   此言一出,周围都是叽叽渣渣的声音,群众多数被引到了相配与否的话题上,田翊则是怒气冲冲,一副不可置信。当然他没被引开话题,冷冷哼了一声,看着孟清止说:“孟清止,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清止一手把我扯远了些,隔开了危险的区域:“没多久,我们的事一定要人尽皆知吗?”   “不可能的!她怎么会突然——”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了解温书影吗?她不喜欢高调,你当众示爱不过是因为她心软,不会当众下别人面子。可你也应该知道她狠起来是斩草除根的个性,你把她的善良当做害羞,可你连她不喜欢百合都不知道。田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太......”众目睽睽之下,他对田翊说,“你太蠢了。”   此人确实聪慧,一眼居然能得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十指相扣出了人群,走到转角时我才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手,感谢他的解围,真觉得他是个好人,为了答谢还特意自以为是纠正他:“我不是不喜欢百合花,是任何味道大的都不舒服,远远地闻还是不错的。”   校园的曲折小道上,并肩而走,树上的画眉歌声婉转,能够永久地拒绝田翊地纠缠,我的心情的确好上几分。   相传吴王夫差国灭后,范蠡携手西施隐居,西施在溪边画眉时被鸟儿争相模仿,画眉鸟的名字由此而来。我没有西施的倾城颜色,更没有想过此生要寻一个过一生的“范蠡”,可被这个人带出人群,又好像是是义无反顾的。   回到寝室免不了一番盘问。   果子说:“以前你拒绝田师兄都是好言好语,有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吊着他,可今天你干的真帅!”   我觉得我有些热,被人这样的关注着。   阿狸啧啧几声:“呀呀呀!你居然把孟师兄拿下了,孟清止师兄啊!他可是号称实验室狂魔,连穿着白大褂都可以当祸水!”   看着俩坐在桌子上逼供的活宝,还是不接为好,我扭过脸打开电脑准备完成期末地近代史论文。关于新文化运动……今天怎么就真的和孟清止一起去了学校的咖啡厅……   想到他说的,我和田翊可是同班同学,还是隔壁寝室的,你说要怎么瞒下去.......   我感觉一阵头疼,无力地头疼,偏偏不知该如何拒绝,按照学校里八卦校记者们的高水平侦探能力,尤其是闹了这么一场笑话之后,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好解决。   晚上乔乔回来得风风火火,拿着寝室内四人的晚餐:“餐厅怎么有人在说书影被告白了?”   阿狸将狗血事件添油加醋一番后,立下相当可怕的结论:“从今以后,书影就不再是我们认识帅哥的首选话题了。”想到之前她们每次都拿着我的资料随处“贩卖”,对她们生不起气来,却又无语。   “你们这群罪大恶极的,要不是你们将我的分数闹出去,能出那么一趟乌龙吗?”   阿狸赔笑,拿着书挡住半张脸,遮不住诡异无耻的笑容:“书影,嘻嘻!我们错了......”   乔乔也说:“是呀是呀,反正都是误会,赵一琳都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现在见到我们寝室的人都不敢说话了,跟老鼠似的,你就原谅我们一时嘴快吧!”   “你说的是老虎吧?”刚才赵一琳那副恨不得下毒灭口的语气,我真不知道什么叫跟老鼠似的。   她凑过来看着屏幕,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书影,孟师兄追了你多久?”   “你们难道都认识孟清止?”   果子敷着面膜仰头答道:“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你们……”   “刚开始。”既然误会下去了,也省的她们整天给牵红线,美名曰:把宿舍最后一朵没主的花嫁出去。   乔乔边卸妆边慢慢答:“孟师兄低调吧!而且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要不是他是我们班的直系师兄我也不会知道那么多。”   我们寝室乔乔是生科院的,其他三个都是历史学院。生科院和经管学院号称Z大两大王牌,而历史学院的存在则是一番尴尬。尽管入学的学生分数相差不大,老师的水平也是顶尖的,历史学院却像是被下诅咒一般,学生和教师都不怎么闻名。   与之相对的,是隔壁C大的文史学院,年年拿国家级别的大奖拿到手软,在文科为主的高校中夺得头筹,有人说是因为C大把Z大的才气都卷走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传闻学院院长请了位德高望重的法师来过。   当然这些都是前辈们流传的,如今都是当做谈资,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一次得到验证是和孟清止吃饭的周末。   他带了一个女孩,女孩甜甜一笑,嘴上的奶油还未擦干净便站起来:“你好!我叫沈清非,隔壁宗教史大一的。”孟清止显然是怕两个人很难相处,特意叫了她来活跃气氛:“这里的甜点很不错,你要什么?”   甜点倒不是我喜欢的,随意叫了杯美式咖啡先喝着,沈清非再点了甜点反倒叫他说了几句:“吃这么多甜的也不好,打包一点带回去给你们室友吧!”   看来沈清非爱吃甜点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祈求道:“哥哥,我很注意健康的,大哥都说女孩子嘛!喜欢甜点是我们的特权喔!”她享受般轻咬一口欧培拉:“挺不错的啦,虽然没有法屋做得好吃,不过哥哥你不要那么吝啬哟,反正不要钱。”   我随口接道:“为什么不要钱?”   “那间餐厅的老板姓孟嘛!”沈清非嘻嘻的笑几声,将咖啡一饮而尽。这样的性格,有一种单纯的可爱和不拘小节的气势,和孟清止可真不像。   “你爸?”我问孟清止。   谁知问完两兄妹的神情都不太对了,孟清止平淡的说:“不是,是我。”   饶是我再不济事,也知道这该是个禁忌的话题,讪讪敛了刻意的笑容,低头喝咖啡,而后沈清非是健谈的,听说我是历史学院的便讲起院长请法师的事。   她挽了挽栗色小卷发,别到耳后好防止沾到甜点,又大大咧咧说:“那个法师也没什么啦,除了能跪几个小时脚也不疼,我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高深的!”   “你认识?”   “他是我们那边的人,据说小时候太穷了才跑到山里修习,我爷爷倒是和他挺熟的。”    ☆、幸与不幸   其实一开始,和孟清止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各自的性格早就决定了我们的走向只能是细水长流。很显然,我是一个比较淡薄的,对各种事物都有力有余而心不足的无耻世界观,且这种知耻而不勇的行为持续到了很久。   孟清止呢,说不上来是什么,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词完全可以一字不差的使用在他身上,基本上只要换了主语就是了。我感觉我们是那么相似,所以才会对彼此有着吸引力。但同时,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们最默契的地方在于安静,最不默契的地方在于争吵。   也许算不上争吵,只是意见相左时两个执着的人半分不让,你来我往,到最后也不知道得出什么结论。你说我错,我说我没有错而是你错了,两个人又拿不出确切的论据来证明对方是完全错误的,结果只剩下草草收尾。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是在演一出没头没尾的戏给大家看,博君一笑,最后贻笑大方。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乔乔说孟清止待人温和,而在与他的争执当中,我感受到的是他的克制。   可见他的天性并非温和,相反,是个暴躁而随性的人,不过为了脸上的面具,只能将本来的性格遮得严严实实。   学校的日子总会有不真实的感觉,我把书放到柜子上,细想,究竟是因为一切都顺利到不用筹谋就按照预想中的发展了,还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我臆想出来的。否则,怎么会没有任何阻拦?   直到奶奶来电话说,许逸回来了,要到温家做客,我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想过许逸了,只要人不在身边,就不容易想起故事中的反派人物。   当然我时时会疑惑,到底那六年残疾是真实的呢?还是一场噩梦。又或者,现在舒适的生活才是虚梦一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因为现实太可怕,龟缩在幻想中度日,把难过的事遗忘在背后。   我不敢去看心理医生,因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噩梦。   对隐私的极度保护感让我不敢去,即使医生们承诺不泄露隐私,我也没办法安心,都说:“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就当是天生缺乏安全感!   疼痛Pain一词来源于拉丁语Poena,它的本意是“惩罚”。如果加上宗教信仰,那么,我们遭受到痛苦,必定是因为上帝的惩罚!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我们做错了!   如果不是这一通电话,我都要忘了以前是怎么过的,当然,每一分的痛苦都离不开这个人,许逸!原本正式毕业后,许逸因为温思和我的事没有出国而是进了温氏企业,六年,靠着爷爷给的信任步步高升。   可是现在,轨迹在我的干扰下变化,温思走后的不久,他就离开了,直到今天,近一年的时间,他回来了。   去年,我跟他说过:“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我就想起姐姐,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我们家有任何关联。”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是不信的,不过后来确实没有来过了。就在快要忘记生活中还有一匹饿狼紧紧地盯着我时,他又出来提醒着,当初是怎样痛不欲生。   这一年的收获么,还是有的......   寒假的时候我到过阿狸家做客,她父亲是一名语文老师,家里有文字的东西一般都会留着,阿狸说书房里有很多已经绝版的书可以看,碰巧在书柜后面的箱子里看到一本十多年前杂志。   我相信是天意,让我认清事情真相。第一篇就是当年很出名的一个企业家访谈录。   杂志上有那位企业家的照片,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   记者:许先生的创业之路艰辛,想必所有的时间都放到了工作上,那您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怕是不多。   许靖国:是呀,最长的一次两个月都没有回家,不过我们家人的感情都很好,他们也都理解我。   记者:那您担心你孩子的教育问题吗?   许靖国:这个倒是不担心的……   后来查找到的是访谈后的第二年靖国实业被爆借运输货物私运□□和□□,之后的记录很隐晦,再后来就是靖国实业被温氏企业强力收购的新闻。   原来的原来,是这样的可笑,我曾经苦苦追寻得真相,只不过是和电视剧中上演的一样。   我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却没了从前的心性:“许逸,你知道这一年来,每次到院子里我都不敢坐上秋千吗?因为不会再有第二个温思在后面推我......不是说,人死后魂魄会停留在生前喜欢的地方吗?这个地方,温思也是很喜欢的......”   秋千向前,风拂过脸,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像风一样消逝的女子,女子在友人的新婚宴会上翩然起舞,引得叫好连连,连新娘的风光都不及她。她一生活的极为肆意,就连爱情,也是人众皆知,令人羡慕不已。   他好似不受影响:“小影,温思最疼你,她走了,我应该替她照顾你。”   “不要用你的手碰我的秋千。”我冷冷的道:“离开温家,不要再有任何牵扯,真的,许逸,我看了你父亲许靖国先生的报导,很遗憾,你可能不能再来温家了。”   许逸眼神冰冷,震惊之余还有恐慌,是啊!要是把这些告诉爷爷,他怎能轻巧脱身。   良久之后他说:“你怎么会知道?”   “重要吗?”   他没再继续说了,拳头却攒紧。   “我只问你一句,你爱过温思吗?除了复仇工具,她对你来讲,到底是什么?”   从前我以为他很爱温思,温思出事,他放弃出国进修,温思未完的事,他帮她做了,温思最大的遗憾是不能生做男儿继承家业,他便帮她打理好公司。可如今,我不敢想了,他只是为复仇而来。   既然是复仇,怎么会容忍我存活呢?奶奶去世前夕,握着我的手问我,许逸对你那么好,不要想你姐姐的事,你有没有喜欢过他?   我有些尴尬,回答的是:“您看,如果姐姐没出事,她会照顾我,给我买书,我腿伤了,她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给我治疗,尽力开导我,怕我乱想,可能有时会整夜陪着我,许逸做的事,不就是这些吗?奶奶,我把他当亲人,和姐姐一样的亲人。”   可他终究不是亲人,反而是世仇。   许逸像是听到了笑话,等他笑够了,才缓缓出口:“温书影,果然还是小女孩吗?竟然也会痴人说梦。”   “原来这个叫做痴人说梦......”   他停下喝了一口普洱,轻轻放下茶杯,又细心地拂去石桌上的梧桐叶:“这样说吧,假如温思貌丑无盐,或者你爷爷一点也不喜欢她,那我宁愿多等几年再实施计划,或者几年后,从你入手,明白吗?”   我明白了,可笑的是,早就已经尝过了什么叫“从你入手”。   许逸离开温家了,他的复仇不会停。现在他羽翼未丰,但或许哪天,他就乘风而来,但没有了温家给他开的道路,没有深入温家,复仇又怎是那么容易的。   【云市机场待机。许逸在假寐时后座有一对情侣说话。男朋友把戒指戴到女朋友的无名指上:“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女朋友开玩笑:“那你要是敢变心,我就先砍了你再自杀。”   “好不容易才把你骗到手,都没有捂热,怎么会让你跑掉。”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我不干。”   “哦,你那些海外代购也不要了,那我先把名单扔了。”   “你敢!”   “不敢,亲爱的,You are on my list.”   ——许逸,万一你要是看上别人了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就编别的谎话骗我就好,我很好骗的。   ——我们订婚吧!这样别人看到你是有主的人就不敢打你主意了。我第一次求婚,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理你了。   ——你看,刚说求婚就走到Darry Ring我们进去好不好?就看看,看看!   他对温书影说的话,自己都觉得可笑。   温思说,她恨温书影,明明知道是一时的气话,他还在麻痹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算计温书影只是想更好地得到温家的信任,而不是在帮温思解愤。   幸而这个计划已经完成不了了,幸而他没有做到,可是温思,最大的不幸已经发生了,哪里还有幸运而可言?】 ☆、君子无双   我记得高中一次突击的规范检查,偏巧定在开学没多久。因此领导来巡教室时,看到装作很认真学习的学生们都很欣慰。   领导说:“同学们都很爱学习嘛!看来公立学校的学生就是不同,比那些私立的,又节约又刻苦。孩子们的这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大人学习啊!”说罢,顺便开了下属奉上的一百零八块一瓶的矿泉水解解渴。   但是由于领导实在太尽责,走进自习室想要问问学生们是否也该喝口水缓解一下时,在看到一位女同学手中的《烈女降龙三十六计》时,不能很全面的理解书名,眼睛毫无意外的抽了一下。   领导被呛到了。   其实要是领导再尽责一些,他可以走到女同学的同桌身边看一下我的书,比较好理解是《如何征服美丽少男》,书名不怎么,内容却好。只是可惜了班主任后来恨铁不成钢要简雯抄了三遍《在校中学生日常行为守则》,并严禁她带坏我。   作为我的班主任,简雯妈妈应该是打死都想不到,那本书真的是我自己主动拿来看的。   如今在看到考试月的图书馆时,我就在想,要是当年校长把检查安排在期末考试前两天,简雯也许能免了那一次的惩罚。   用夸张的手法来说,考试月的图书馆堪比春运的火车站。这个理论上学期末就已经验证过了。无论大家是不是真心复习,总之来了这个地方就像已经好好复习过了,心理上给个安慰祝愿得过且过。   孟清止说十楼有房间复习,我在三楼借了两本习题上去,话说连走廊都是空荡荡的,闻不见丝丝人声。窗外却是长空燕舞,风一卷云一卷,蔚蓝之中赋予了神圣的向往。要是哪位有雅兴的诗人在此,何愁找不到灵感,我叹这里果然是复习的好地方。   孟清止对于此等美景居然全然不在心中,料想他的确是个不怎么风雅识趣的人。他拿了资料,半天就是在看资料,连笔都不动,也不见他动唇背诵,我诧异于有人竟然可以这般轻松复习,他突然问:“下午实验室开放,去不去?”   所谓的实验室,当然不是他们学院的实验室,而是医学实验室。我说过我喜欢医学,偏偏还很执着,果子乔乔她们以为我是一时兴起用不了多久就会放下,从此奔向古装剧的漫漫长路,顺便可以写几篇大开大合的论文指出某大作的历史缺陷。   她们不懂,我习惯于执着。上星期听了两节解剖课,可惜忙着复习没去看过,本来还可惜因为考试没得去看了,线下不正是好机会。可是又担心:“会有很多人吧?”   一般实验室开放,那些医学生蜂拥而至,场面壮观,有些人都直接用手拿着标本讨论。他似乎也在犹豫,随后说:“那我们晚上去,一般是到九点多关闭。”   晚风寂寥,实验室果真只有寥寥几个人,有老师在给学生讲解大体解剖,我们换了白大褂也凑上前去。听见有学生问,这个是不是病变的左肺?我们这学期考病变的吗?咦?这个断结肠的褶子......   饥渴的学生把老师重重包围,我和孟清止想去救也打入不了敌人的内部,只好找个没人的实验室自己慢慢研究。因为不是系统的学过,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懂得,有时翻书也难找。孟清止拿出手机我才恍然,哦,手机上还有下载的解剖软件。   我曾说孟清止是个好人,事实证明不是乱猜的。乔乔她们不爱听医学院的枯燥繁杂的课程,果子一开始为了友情壮烈陪着我听了两节病理,因为新鲜,但看到她熟睡的样子后,为了避免太丢人我还是不带她了。   后来认识孟清止每个星期他还能陪我听两节人体解剖和生理,有时他上实验课下课早,还能去教学区和我听一节古代文学史。   “你们抱过吗?”那天马哲课完回来,乔乔突然问。   “没有。”   回想她第一次抱我,是在我们班的女篮比赛打进半决赛那天下午,她穿了七号球衣,因为喜欢C罗,完全不顾这是在篮球场上。   结束后她突然跑过来抱住我欢呼雀跃,在那种被胜利冲昏头的情况下是很正常的表现,在场的同学两两拥抱击掌庆祝。可在我大脑还没反应这是怎么了之前,就已经反感地把她推开。乔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脸蒙蒙地看着我,不敢相信。   我想着,或许年纪到了,两人都没有好的恋人就走到一块去,但绝不是充满真爱的象牙塔。   那时的我对爱情抱有很大的恐惧,在我的印象里,大学爱情都是很美好、很真诚的,像我父母那样。因为一系列乱糟糟的事,我对自己的婚姻实在没有信心,消极思想下,那必然导致我将经历一场或多场失败的婚姻,而失败的婚姻一定不是真爱,那就肯定不是在校园里产生的。   扭曲的婚姻观下,我没有想过会在大学找个人谈恋爱,极度的自负和自卑,我不敢再随意抛出信任橄榄枝,生怕接住它的不是鸽子,而是魔鬼。   孟清止聚精会神的时候,我觉得他比平常更赏心悦目,生活中,比他好看的男人我只见过罗盛一个。那才是真正的、祸水般的人物,我小时候初读《淇奥》,第一反应就是他。   他的样子我也只是从照片中留恋,可惜的是,那张我们三人最后的合照几个月前不幸遗失,我把能找的,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也没有半点收获。更不幸的是,细数下来,我们已经有好多年不见了,确切的说,是不来往了。   温思说,他和他父亲吵了一架。   我不理解我们就这样失去对方的消息,可又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仿佛生活中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但他对我的影响依旧,每次看到相貌俊美的男子都会想起他,诸如站在我身旁的孟清止。   实验室的酒精和福尔马林味道重,我们都戴着清新空气的口罩,孟清止露出好看的眼睛,还有外面的无框眼镜。他有一百多度的近视,除了开车和上课,平时不怎么戴。   我欣赏着这一画面,坐下托着下巴问:“你怎么会对医学感兴趣?”   他没有立刻答,拧眉像是在深思该怎么说,然后问我:“你呢?”   我当然是因为对医学没有了解吃过大亏才想着去听课,后来发现还挺有趣的。但在外人面前怎么可以说出这些,只能转了个圈答:“我小时候比较多病。”   这是我第一次用半真半假的话,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因为,说谎好像并不难......   他笑了,虽然隔着口罩我还是觉察到了,他放下手中的标本:“机缘巧合就喜欢上了。”   说白了就是不想告诉我。我有些郁闷,一方面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说谎居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有就是被他敷衍。夜色渐深,整栋实验楼都静悄悄的,看多了略有乏味,我说:“放首歌吧!看了挺久放松一下。”   他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老歌,Westlife的《Soledad》,音乐婉转,声音在男性歌手中可以算得上“甜美”。没有想到他也喜欢这些老歌,现在人基本上都遗忘了这个早就解散的组合,他们的歌声飘荡在实验室,我们两个人和一堆人体标本为伴,说不出的诡异。   他在考虑般开口:“等过了——”   灯闪了一下后全黑了,只有手机灰暗的光闪烁着,看起来像最后的烛光,点在风雨来临之前。孟清止将音乐关了打开手电筒,谁都没有说话的意向,静谧之下,只听见空调运行的声音。   最后他跑到窗边朝下望,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便拖着我出去了,还不忘将门窗关好。   也只能说流年不利,实验室的电闸分两个,空调闸是不关的,房间里的灯和门窗由最后出的学生或老师关,因为保安忌讳都不敢上解剖楼,通常就是楼下喊两嗓子,然后关总闸。   刚才放着歌,我和孟清止居然都没有听到保安的声音。   孟清止边走边说:“保安应该是新来的,不知道考试月九点还有人。”他拉着我的手安慰,“你不要怕。”   情急之下,我竟没有挣脱,只是一路跟着他下了电梯。有人陪着,我自然是不慌的,镇定地说:“那他不应该是近视的吧?还有灯呢?”后又想,实验室的灯经常有学生忘记关,保安又不敢上来,他可能当成是忘记关的了。   匆匆下到一楼玻璃门果然已经关了,指纹感应器相当于废物,保安用链子从外面锁住。我们连链子都碰不到,徒劳地拍打着门。   “还有人在吗?”孟清止拍着门喊,我拿出手机看,找出一个个联系人,信号从满格降为零,突然就黑屏了,好像路上的灯光也黑了,身边的人一下子消失,周围狂风呼啸,一声惊雷!   “怎么了?”他问,手机的灯光照着他的脸,我看得清清楚楚,白得像鬼。   如梦初醒,果然不能作数,我歇了一口气摇摇头:“没事,如果保安人不在就打电话给物业吧,应该附近还有人。”   他说,你要是怕就抱着我。也许真是太过紧张,我没有扯开他的手,而他越来越用力,似乎比我还紧张。电影里通常有个场景,女主角在逃散的过程中拉着男主角的手,人潮人涌,回头一看,竟是一张恐怖的脸。   难得在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装作一本正经地说:“更恐怖的是,你会发现他是没有脸的——”   强灯光措手不及照进来,门卫拿出钥匙开门,笑着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忘了时间吧?”    ☆、归家不宁   “书影,如果真的在那里一整夜,你怕不怕?”孟清止走着走着没头没尾的问出一句。   望着他,月光倾泻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深远而柔和,这夜景比在实验室更有风味。我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首先我们是不可能在那里关一整夜的,再者,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   如果没有带手机,保安又走远了的话,那还真是…...   “其实我听……”后面的话被突然打断。   “小影!”来人一身汗味冲鼻。张纪,高中时他坐我前桌,而孟清止和他是同一个课题组,所以认识。他应该是刚刚夜跑下来,用纸巾擦掉一身的汗,和同行的几人说了再见便打算一起回去。   虽然我并不懂他为什么理所当然的就过来了。   他走在中间,顾着和我说话:“小影,我记得以前你不是想过去岐山度假,那边新开发了一个度假区,怎么样暑假去吗?”   多年蜗居于一室,我甚至忘了自己还能出去走走:“就是很早之前就说要开发的那个?现在弄好了?”   “嗯,刚弄好没多久,现在人不多的。”   我抿了抿唇,有没有一件事,能够让你心心念念盼了又盼的?就是这样重要的愿望,居然能在年复一年的失望中被遗忘,让我找找前尘往事,这该是得过了多久才能做得到的。   那年夏天,我、温思、罗盛一起在山下的湖边合影,记录了最后一次聚会。岐山度假是罗盛出国前承诺过我和温思的事,之所以想去也是因为心愿一直未完,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久而久之反倒产生了执着感。   “听起来不错,你也去?”我问他。   “哈!给你当导游算吗?”   我说好,因为现在越来越不敢一个人做事,以前温思在时,我也是独来独往,除却周围的同学多讲几句,其他都不掺和。即使温思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好,可现在……好像不行了。   一言不出的孟清止突然插话:“我这个暑假也没什么事,不如和你们一起去好了。”   如果有孟清止陪着,那应该是一件幸事。   接下来是忙疯了的考试,一门接一门,怎么说,就像词语接龙,一科考完了马上就要再去准备下一科,完全不给休息,这两个星期,基本上和孟清止把图书馆当成寝室。   “上个学期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待图书馆啊?”果子埋怨,“你呀你,就不能给一个别人超越的机会!”   “我只是想着得到最好的结果,而不是有能力却荒废了。”只可惜在历史学院这种地方,再多的能力也就是用来背书了和找茬了。   咋咋呼呼过完最后一科,她问我要不要去她家乡。以前无论是罗盛还是温思带我出去游玩,都很有默契不带我出省。果子她老家是S省有名的旅游胜地,我一边纠结于人群和安全,一边实在仰慕于瀑布江水和群山上烟雾缭绕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   “我已经答应了张纪和他去岐山,不过暑假这么长,如果我去,一定会提前和你说。”   果子噘着嘴,不服气说:“寒假你都去了阿狸家,暑假肯定要来我家嘛!”   嗯,这个结论太有说服力了,我也乐得开玩笑:“那我下次寒假一定要去乔乔家。”   她出乎意料少了平时的愣气,颇有深意看着我,那样子就跟青楼里老鸨估算着新进门的姑娘能卖多少钱无二,活脱脱的算计:“书影,你和孟师兄在一起之后变了!”   她的结论着实让我吃惊,变了?   她有理有据:“难道不是吗?刚来的时候你多高冷,说话简洁,又不多说一句,不上课你就呆在宿舍看书,周末多数也回家,不出去玩,不打电话,不聚会,我们都觉得你是自闭症来着。”   这可真不是褒扬。   她看了看乔乔的床确认没人:“乔乔虽然漂亮,但还没你好看,可你看她多抢手,这个高中同学,那个同乡,还有社团的师兄。”   “那是因为她招人喜欢。”   “那田翊呢?”   “什么?”   如果没人提起田翊,我甚至都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在一间收纳着几万人的高校,有心躲避,真的能够永远都不碰面,那个说过喜欢屠格涅夫和费尽心思探查教育因果的人,早已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呆滞中,我被她审视一番加上一通话给逗笑了,忙摇头解释:“可我现在也没怎么样嘛!并不是美女就招人喜欢的,有时候也会招来祸患。”   “诶诶,美女当然是招人喜欢,我看你自己就挺喜欢乔乔的。”   她这话说得也没错,不过谁不是关注皮相之人呢?乔乔,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刚来的那一个月,我基本上是不说话的。直到那天,张纪约了我到大学城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疲于应付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乖乖来了,只是内心不希望脱离这个世界的规则太久。   寝室里是十二点断热水的,一点多我托着一身疲惫回来时,已经想着冲冷水算了。乔乔仍在阳台打电话,见了我才收线。   她笑着:“我不知道你回不回来,想联系你才发现还没有你的号码,不过我已经给你留了热水了,应该还热的。”   感动这种东西,不常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因为我,一直都是被抛弃的那个。细数下来,爱我的人,他们都有更爱的人,毫不客气地说,敏感和自卑让我内心里对感动嗤之以鼻。可在这一刻,我觉得我应该好好地对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即使她只是一次无意的关心。   我想,正是这一场,才会对乔乔宽容许多,所以果子说我喜欢乔乔时,没有否认。   只是她自己突然低下声来:“我其实一开始不怎么喜欢你来着,太高傲了,又不说话,有时都以为你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来疯的,后来相处了几个月,发现你真的只是话少才不介意。”   我是话少没错,也没有考虑和人相处要改变自己,“我内心,你们理解就好。”   “书影,之前你不是说过要出去住吗?”   这又是什么时候传的风,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传言总是在我身边,关键是,大多数时作为主人公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有比这更脱离实际的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有啊......”   因为上大学前爷爷在大学城买了一套房,装修后也不错,刚开始我也只是不想出风头搬出去住,再加上要军训很麻烦,后来觉得没什么,寝室足够把所有需要的电器装下,我也不是一定要条件优渥才能生活,那套房子就空了下来。   所以一直觉得是幸运的,几个室友都很照顾我的作息,该安静安静,该关灯关灯,男朋友来电话也会到阳台去接。   迁就,真的不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而我感谢这几个诚心为我的女孩。   当天回到家是下午一点半,孟清止打电话过来说送我回家,他知道我今天上午考完。   我恨极了自己的榆木脑子,脱口而出:“我家里来接我,我就先回来了。”   那边静了十几秒,我也不敢挂,许久,他一贯平和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听不出喜怒:“那我们明天上午去岐山,我大概九点到你家那边,你准备好证件和衣服。”   尽管没说什么,但我觉着他大概是生气了。失约的确是件难以启齿的,考试前几天他的确说了一下要不要送我回家,我当时不怎么在意,加上一考完司机就来了,他没有提前和我联系,我也就没有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这么谆谆叮嘱。孟清止只比我大两岁,倒是常常摆出一副长辈脸。   晚餐倒是一家人都到齐了,但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和和乐乐的气氛了。温思在时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老人也喜欢在饭桌上讲话,反倒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小影有没有想过转专业的事?”爷爷问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吃的很香的,话题转的一点也不生硬,我猜想今天的饭菜可能比较对他的胃口。   “我挺喜欢这个专业的。”   他欸了一口气,自顾自说:“很多事情并不是只要喜欢就能够的,如果不舍得,你可以报双学位。”   这个话题从我被录取就谈到现在,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开口,大伯母首先撂下筷子:“爸,妈,我吃完了,先去忙了。”   这顿饭没有一个人吃得欢乐。温思当年问过我,有没有兴趣经商,我说我不喜欢。后来她填志愿填了工商管理,上大学就开始准备到外面读研的事项。这件事是温家默认的,更重要的是大伯母乐见其成的,谁都知道,温思以后会继承温氏集团。   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的:“爷爷,职业经理人不一定就......”   “算了......”爷爷叹了口气,我不敢再说下去。气氛僵住,连呼吸都不敢随意了。   “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这是大伯说的。   后来爷爷奶奶叫了大伯进书房。   黑暗是一种保护色,曾几何时,它也成了我的保护色,只有在黑暗中,我才允许自己作为一个窃听者。晚风呼啸,如果可以,我宁愿只听到风声。   “她想......” ☆、岐山酒店   路上的风景呼啸而过,在我还没看清之前,便已模糊了。山路委实不好走,不说一时高一时低,左拐右拐弄得人晕头转向。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间停了两次,我实在是受不了要下车缓缓跌跌撞撞的劲头。   再次撑着沉重的身体上了车,孟清止递过一瓶水,将音乐打开:“好些了吗?”   我摇摇手,这会儿喝下去他这部车肯定要拿去彻底洗一次了,幸好今天早上早餐没吃多少,这会儿吐了隔夜饭,已经没东西能够反胃了,下了车确实好很多,但一上来又条件反射不舒服。   他皱眉,想着要怎么减轻状况:“再这样下去,恐怕连胆汁和胃酸都上来,要是灼伤喉咙就不好了。”停了一下,又问:“怎么你晕车也不说?给你准备晕车药就好了。”   我的脸色煞白煞白,有气无力回答道:“从来没晕过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昨天晚上是不是熬夜了?”他略略透露出知晓内情的样子。   难怪他刚见我时有一瞬间微微惊讶,估计早就知道了,现在看我吐得厉害,很容易就能猜到一定是因为没睡好抵抗力差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   车停在一旁的,他没有立刻开动,反而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和田翊是怎样认识的?”   突然提起这个人干嘛?“怎么呢?”   他轻哼了一声,径自开了刚才的水饮了一口,面朝前方。我听见他轻嘲道:“昨天他来找过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陌路不识还不够彻底吗?我暗暗埋怨田翊,对孟清止说:“管他说什么,他那种人就是那样,有点自以为是,还有点......欸,你要是不想理就走了算了。”反正他也不像什么心软看重同学情谊的人。   和田翊的认识是在饭堂二楼的一家西餐厅里。不暖不凉的温度,很适合边赏景边用餐,我正吃着店里的特色沙拉,他吃完了在角落里抽烟。相隔不到三米,我的鼻子很灵,对烟味敏感就更不好受了。原本我是直接想走的,起身匆忙,没吞下去的芒果岔了气,引发了咳嗽。   而咳嗽这种东西简直是我的死穴,不咳则已,一咳烟味全进了鼻腔。呼噜呼噜,让我感觉脑子里都是烟末,天南地北分不清楚了。那天咳得特别厉害,走路都成了问题,感觉就想要把肺都咳出来。   田翊熄了烟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再一近身闻到残留的烟味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他怪不好意思,就带我出了餐厅吹风。   那天我拿着一本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原本是打算在下午看的,他拿过翻了翻,惯性地问我喜欢里面的哪个人物。   我别开眼去,低下头深呼吸:“坦白讲,我不喜欢里面任何一个。”   他倒是很认真,颇有些训斥学生学习不努力的老师样,苦口婆心:“那你看书有什么用呢?既然不喜欢,看书的时候难道是一直带着批判和蔑视的目光吗?那有什么乐趣?”   我缓过神来,难得有人能够对我说这些话,我也告诉他:“你知道吗?因为这一切,无论是安娜、渥伦斯基、还是卡列宁,他们被作家塑造的太过虚伪而真实。”这样说好像太片面了,如果他是喜欢这本书以及故事人物的话,这种话太重了,我稍稍补充说:“可能是个人视觉问题,我看到的,爱情和亲情对他们来说,明明轻贱又要高声颂扬,那不就是悲剧了。”   “那你呢?不也很矛盾?”他说。   “生活需要矛盾,这叫戏剧性冲突,不然就没意思了。”我说,料想他果然是对立面的,便说:“也不是那样的,名着自然有名着该有的风范,起码......翻译不错,我就很喜欢一句话。”   他哭笑不得,陪着我坐下了:“那句?”   我闭上眼,想要挣脱这个世界的悲哀:“人往往把欲望的满足看成是幸福。”   他意外:“我以为在你这个年纪,应该会喜欢幸和不幸那句,我在读书交流群听到的也是这就最多。”   的确,年龄被用来代表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是应该,就还有但是,“那句话只是用得广,你也喜欢他吗?”   他皎洁一笑,拿着书翻开作者简介,指着那里的一长串书单说:“如果世上不曾有过一个人,也许托尔斯泰的作品集也将不复存在,那么......”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下一句:“那么我们将损失两个伟大的文学家。”   他很惊喜,甚至可以说是魔障般心急地说着他最喜欢的人物,连带着我也被这种浓烈的情绪感染,一时忘记了躲避烟味。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情感的迸发会是如此的猛烈,他的情绪忽上忽下,是真的喜欢那些书,甚至是喜欢着书里的每一个人物,才会如数家珍的激烈讨论。   车子早就慢慢开动了,路上说着说着话,后一段我居然完全没反应,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孟清止神色未明:“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   我扶着前座偏头趴着,应了一声,“他去参加过一个学术界的辩论赛,俄国的文学家大多出身于旧式的富裕家庭,却在作品中力求解放,到底是因为天性使然还是教育成功......”   “那最后是反方赢了?”   “我不知道,他还没说完就......”车缓慢停下,我看向外面才发现已经到了岐山酒店。   岐山度假区去十多年前就说开发,可真正弄好各项设施全面开放是几个月前,应该是还没有真正打开局面,不然不可能这么冷清。当看到门口的标志时,我不禁闪过一丝好笑。   张纪出来迎接,说酒店已经有好高中几个同学在等我们了。   这是好几个吗?那边一群十几个又是谁?果然有同学开口:“张纪,刚才都看到祝歌的标志了,你不免费请同学玩就好了,连折扣也没有吗?”记忆中他叫蒋超,算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有人看到我和孟清止:“小影乖乖,你也被骗来了?”这个是张纪的同桌,邓雨,见到孟清止就没离得开眼:“这位帅哥是你男朋友?”   邓雨身旁的吴博故意露出一副不满的眼神:“诶诶!你男神老公在这呢!”他们应该是从高一开始就拍拖,相互昵称为男神女神。其他的都是熟脸。   实在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但也不怪,张纪以前是班长,在班里都是一呼百应。很多人凑了热闹询问我和孟清止的关系,反正这也不是学校,我一律回是朋友。不知是不是错觉,张纪看我的眼神很怪,有种难易言明的舒心?   孟清止就更怪了,下了车感觉变了一个人。他本来也不认识谁,我和张纪被拉去聊天,他就一个人找了张沙发坐那,也不见他干什么,我们班两个美女过去搭讪,一个没几句悻悻而归,另一个倒是聊了十几分钟,临走时美女温婉一笑。   群聊我还是不怎么习惯的。因为我一般不怎么说话,只是该笑时笑几声,该喝了就举起杯子,也能混过去吧。   男的几个在玩牌,女的则聊些娱乐性话题,她们刚说到没来的那些人都被资本主义国家的美色所惑,身旁的副班长问我:“温书影,你怎么没有出国?”   我感觉自己被下了一个定义,或许不止一个,身边的人拿着这个定义对比我的行为,要是有丝毫不同的,他们就会跳出来大声问,你为什么没有没有做什么?昨天果子说我想过搬出去也是,今天高中同学以为我不会在国内读书也是,还有更多的,只是没人当面说出来先。   为什么要出国?我知道今天来这的同学,有一半在国外读大学。名校有,一般的也有。   高一那年,老师说,想要出国的都要准备了。   奶奶趁着父亲母亲过年回来,和他们说:“要不要让小影到法国读大学?”   母亲的神色开始黯淡。我猜想他们会找什么借口呢?语言问题,文化差异,还是直接说我从小没有和他们生活,不习惯之类的。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对奶奶说:“不太好吧!”   奶奶哦了一声,为自己圆话:“也是,小影没有系统接受过语言学习,我也怕她吃不惯那里的东西。”那样的问答,连我都感到十分尴尬。   十岁的时候,我去过法国,那是在我心底,它的是爸爸妈妈的代名词,我年幼时很向往的地方。   小学我读的是私立学校,收钱的名目太多了,现在我都还记得奶奶常常抱怨大伯为什么要让我和温思到私立去,除了钱多,时间分配也是麻烦,下午基本上是各种花式的兴趣班。   那时是小学学校里组织的欧洲游,其他的都忘光了,只记得我到过一个地方,叫巴黎。我们在巴黎玩两天,参观学校和博物馆,又遇上了圣蜡节,老师给同学们一人一个鸡蛋薄饼,最后一个是我,可爱的女老师甜甜一笑:“温书影,今天你不只吃一个鸡蛋薄饼哦!等一下你爸爸妈妈就到酒店来接你。”   奶奶打了电话叫父亲母亲接我吃顿饭,我听了只觉惊喜,高高兴兴背着书包站在酒店门口遥望,希望第一眼就看到他们。因为兴奋,其实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我的肩,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小朋友,你是中国人吗?能告诉叔叔你的老师在那里吗?”   我的父亲,对着我问老师在哪儿?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血浓于水是很可笑的。此后多年,每次有人和我提议出国旅游,我都条件反射想起父亲母亲尴尬的表情,还有那句“她就是你们的女儿温书影啊!”,然后拒绝。   非常抵触。   大概是见我沉思太久,副班长又转了另一个话题:“沙发上坐着的那位真不是你男朋友吗?跟你蛮配的,酷酷的冷冷的,不爱说话。”这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所以说,群众的眼睛都是一样的。   我打趣道:“王子配的一般都是灰姑娘,美女配的是野兽,相配的难道不是应该天差地别?”我应该没说错,可她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张纪帮我开了瓶牛奶,我拿着走到沙发那边,孟清止看了我过来便把手机暗了,问我:“怎么过来了?”   “你为什么不过去聊天,他们说的还挺有趣的。”   “没有同学情。”不冷不热的回答。   我陪着他坐下休息,不远处聊天聊得依旧热烈,有人被灌了酒,当场跳起爵士来,人人都拿出手机录像留恋,等这一出过后,跳舞的人醉倒在后面的沙发,呼呼睡着,像是被人遗忘了。   又有人奋不顾身吹了两瓶,满堂惊喜,众人正在赌牌,似乎有谁没谁都不会影响剧情的发展。    ☆、同学聚会   简雯来找我,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我们很久未见了,曾经天天坐在一起说话的人,分开之后的再见充满疏离。   “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她硬拉着我站起来,此人占着身高优势最喜欢和人比试。   我赶紧坐下:“也不奇怪吧?就算高了,总不会高过你。”   “那倒是,小影,这是不是不用想都是我赢过你的地方。小矮子!”   我喃喃道:“我以为矮的人比较聪明,诸如拿破仑类......”随之想到人家的下场不算好,免得争执起来还是不说了。   她理解般咦了一声,带着稚气般的鄙视,哈哈笑起来。很快便说起以前那些趣事,我万分感谢她的体谅。   “你还记得儿童节我们一起逃课吗?”“......当然。”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逃课,跟着简雯去了最近的福利院跟小朋友们玩,她妈妈经常去那边,对着逃课的简雯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埋怨她随便怂恿同学逃课。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如此“通情达理”的母亲是我们严苛的语文老师。后来我才发现,在学校对简雯是一种态度,在外面对女儿又是一种态度,这不是通情达理,而是放养,也难怪简雯喜欢无法无天。   她噗笑了,自倒了一杯红酒小酌,说:“我没想到那时候你居然真的和我出去,乖乖女也有爱玩的一面。”她一边念旧,一边说着她现在的生活,最终都逃不掉那句,“小影,我发现你怎么变了?”   “嗯,人总是会变的,不然时间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已经不需要再问为什么,荒废了六年岁月,我的心里早就长满了杂草,既然填满了杂草,那么其他东西就很难进去了。   岐山度假区除了海滩,一应俱全。大家喜欢各玩各的,那些高中同学和我大部分只是泛泛之交,迅速临时组了团,剩下熟悉一点的他们也都有安排了,有恋人的和恋人在一起,没有的和基友在一起,我和孟清止则打算爬石梯上岐山寺。   岐山寺是一座老寺庙了,因为地处风景名胜区,香火旺盛,最出名的是后面的金枝桃花林,据说古时曾有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在此自刎殉情,鲜血漫入桃树根,一时百鸟泣血而纷飞,将满园桃花点的鲜红。   因为故事感人,多有情侣夫妻携手来此祈福,传说是从来没有人证实过,但这里的桃花开得确实艳丽。   我们站在山脚,视线朝上,长长的石梯看不见终点。来游玩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大多数都会选择做缆车上去,一边惬意饮茶,一边赏景取乐。剩下的,大概是想锻炼身体。   我叹了口气,着实担忧,一直往上惊讶着望不到尽头的阶梯:“孟清止,我们会不会中午都爬不上去。”   “也不急,该到的总会到。”他帮我背了书包。   “我记得简雯以前说过,要娶她的人,必须要背她上一次岐山寺......”我边走边说,简雯并不信佛,但她喜欢歌颂虔诚的爱情,“以前皇帝被称作九五之尊,朝殿阶梯也是按这个数,那你知道,岐山寺的石梯有多少层。”   “总之不会是四百五十层。”他伸出手,居然没被骗到,想要嘲笑聪明人的难处就是,他永远不给你机会。   我在他的手和我的体力之间做了比较,伸出手去。等我们歇歇爬爬,上到山门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有游客在左右两侧的金刚力士边上合影留念,孟清止把水给我,一手牵着我到了天王殿前。   前殿人比较多,香火熏人。我说:“你进去拜吧!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在隔壁的凉亭坐下休息,这一番爬上来,要了半条命。   凉亭里有小师父守着十几本书,面前一个功德箱。   他先阿弥陀佛一句,然后看着我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佛寺中被佛光普照久了,笑容如此端庄。   我只点了点头,问他:“几岁了?”   他十分腼腆答道:“十四。”还给我介绍面前的书,据说都是寺中德高望重的老师父抄录的,用的是王羲之的行楷。   挑了一本《华严经》正打算问价钱,又想恐怕这样不合适,直到最后才记起,我的钱包都在孟清止那。   “你头上没有点戒疤吗?”我放下书问,小师父站得比我高,又站得直,刚才他鞠躬时偶然发现的。   他又朝我行了一礼,十分虔诚,那种淡薄的似笑非笑,如果不是真的心境开朗,常人东施效颦只会是徒增难看。   未等他回答,上完香出来的孟清止便过来拍了我一下。他还了一礼:“你是俗家弟子?”相看之下有几分相似。   小师父点了点头。   孟清止没问价钱,直接抽出一张给了,笑着和我从侧面小路走:“据说岐山寺有千年历史,我倒是信了,天王殿供奉的竟是天冠弥勒。”   此时正是中午,岐山寺的斋饭一绝,我吃得很饱,孟清止瞧瞧我:“先静坐半小时,然后我们去后山的桃花林逛逛,只可惜应该看不到桃花了。”   他问:“你知道桃花几月开吗?”   “三四月吧!”   “现在是六月底了,如果待会儿我能在桃花林找到一朵开着的桃花,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这个说的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山上的桃花因为气温较低开得慢我是知道的,但是能不能开到现在,没有验证过,大抵是不可能的,“可以答应,但是你要摘下来,而且条件不能太难。” ☆、桃花树下   待到了后山,我看了满山绿油油的桃树,只觉得心情愉悦,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孟清止都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要是能让他动容,还真是难事。   我抄着手,略遗憾:“刚才怎么没说好要是找不到该怎样。”   他只笑,没有意外。   我知道孟清止要赢,游戏是他提出来的,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是的,他对待任何事情都理性得让我敬佩,我在他身上看到很多我们相同的,也有很多不同的。   有时候同意打赌并不是为了要赢,只是不想拒绝对方,或者因为无聊。   他正经像一个导游娓娓叙来:“这里的桃子成熟时游客可以摘来吃的,但是不许带走,更不许浪费。”闲情逸致完全没有要找桃花的意思。   “你不是第一次来吗?怎么像做过功课了?”   “来这里也是临时决定的,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不过是刚才在中殿听几个老师傅说的。”   “我怎么感觉......你跟和尚挺熟的。”刚才守经书的是,现在也是,总有说不出的味道。   “我们来念和桃花有关的的诗句好不好?”他岔开话题,古诗中和桃花有关的大多是爱情诗,缠绵悱恻,好不恩爱,很难相信平时高冷的孟清止对桃花有如此执着。   我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一顿,而后不经意开口:“你知道下一句吗?”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知道是不是被调戏了?   “细雨桃花水,轻鸥逆浪飞”   “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   ……   桃花很美,我一直都知道。古人常用面若桃李来形容俏丽的女子,我喜欢它,开始是因为它的香气淡雅,淡得怡人,后来对它情有独钟反而找不到理由了。   我曾与温思争执到底是桃花更得诗人喜爱,还是梅花胜过一筹。她喜读聊斋,尤爱婴宁,对于王生和婴宁的定情之花欲罢不能。   我们互不相让,纷纷去查两种花的诗句并抄录下来作为证据,洋洋洒洒,最后也没个结果。   从进口到出口,路上有游客拿着袋子采摘第一批晚熟的桃,见到我们还有主动攀谈的,他们一家人是趁着孩子放假出游的。   “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基本上能吃的桃子都被摘光了。”中年男人是个语文老师,交谈一番后递给我们两个桃子,他们大概是看我们手中空空,以为我们摘不到。   我们一路上都在说话,没有打算摘桃吃,还真不是为桃而来。“谢谢!”   他们走远了还听到妻子对丈夫说:“那对情侣可真登对。”   我都听到了,那么听力比我好的孟清止更应当是,可他似没什么反应,临近桃花林尽头,他才见得几分焦急,四周张望枝头。   桃花盛开时,花团锦簇,如今月份已过,云市桃子都不见多少,何况残留的花。孟清止的认真让我难以窥测他有无把握,思考着要不要出个简单的条件,毕竟我也不是一朝得势就狐假虎威的人。   “你看那边。”他手一指,很平淡的语气,有着孟清止式的势在必得。我沿着望过去,见那朵桃花独自开在末枝头,离地有三米多,已缺了一瓣。六月底的天,它是怎么开得那么晚的?好像专门为了等着我们前来。   孟清止环顾四周,决定上树。我连忙拉住他衣角:“别上去了,只是开个玩笑,我输了。”上树危险不大,但不太好看。   他回过头,语气中藏不住满满的得意:“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那种顺水推舟的人,既然答应,就要努力做到,只希望我的努力会有收获。”   从他上树起,我们身边就围了几个人,他身手轻巧,尽力不使那朵桃花震颤而落。脚踏上细枝,全身晃了一晃,又竭力稳住,周围嘈杂声中,仿佛听到一声枝桠断裂。   “你小心点!尽量稳住。”我急道,生怕他就这样不小心跌落。   直到他手持一朵缺了两瓣的桃花放到我手中,周围的人纷纷鼓掌。有女生娇嗔的声音:“看看别人的男朋友……”这种情况下,如果澄清恐怕会招来民怨,也只能任他们去了。孟清止挽着我的手到一旁,我看着手中的桃花,问他的条件。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眼神坚定,同时又隐藏着不确定。我忽然觉得这个赌或许不该打,因为每次有人认真向温思表白时,都是这个表情,但今天出现在了孟清止的脸上,我却想退缩了。   我说:“孟清止…….”   他打断我的话:“你不要害怕,我的条件是…...是希望你能改变一下对我的称呼。”   迟疑的一瞬,让我筋疲力尽,幸而……我不想探究其他,试探性开口:“清止?”   他笑了,我过关了。   “可是,我一开始想的条件不是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吐字又极为清晰:“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你知道的。”   我只愿我猜的是错的。   他缓缓叙述,颇有讲故事的风范:“三月份,我的心上盛开了一朵桃花;四月,五月,我在等着它结果,成长;六月,更是用心呵护它,不动声色,希望它能长成让我满意的样子。”   “孟清止,花无百日红,它是会谢的。”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回应终究也是会放弃的,毕竟自私向来是人之本性。   “不,书影,我母亲生前对我说,如果不是真的确定了,就不要开始,我想,我已经确定了。认识你之后,我开始思考相由心生这个词,我喜欢你的心,喜欢你的样貌,甚至弄不清这两样发生的顺序。这让我一度很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只注重外貌的人。虽说样貌遗传因素占了很大一部分,不能否认随着人的长大,本人的因素是最重要的。   我看见你,发现了你对我有异常的吸引力,书影,你能爱上这样的我吗?”   我觉得我应该拒绝,这是下意识的。   有些人不喜欢恋爱,结婚,因为一旦与异性有了这种特殊牵绊,就极为不自由。他们怕对方管着自己,我的一颗心,哪能全部给爱的人,起码有一半是留给自己的,这一半坚守,不希望别人闯入。   若是被强硬进入,明明不忍心伤害对方,在冲突下却又用世间最恶毒的语言讽刺,分开后,没有禁锢反而开始怀恋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显然我还不能接受恋人这个身份。孟清止可以说是我知心的朋友,如果成为恋人,我们要经受种种考验,破碎之后,就没有了。我需要找一个借口……“孟清止,清止,我这样叫你的时候,和以前并没有区别。”   他似不在意,轻抚过我眉间的头发在我耳边低语:“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只要你说一句,我喜欢你。”    ☆、没有以后   他不可能没有听出我的拒绝,只有一个可能,他在逃避我的答案。我最看不得别人自欺欺人,也许是因为本身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因此对同类更加排斥。   我把桃花放到他手中,合上,缓缓道:“你应当知道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一旦发现难以接受的事,我的负面情绪会被无限放大。我追求完美,总是把自己的过错推在他人身上,孟清止,我们都是对另一半很苛刻的人。”   半真半假,只希望可以阻断他的感情。   他语言溃散,似不敢不相信我的话,勉力维持着微笑,仍旧是愿意相信美好:“书影,你还太小,有很多还不太懂,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不管是以朋友或是恋人,一定的。”   自信反映了他的脆弱,我看着他,事实是,我能看得懂他就是因为我们相似,而相似的人总很难当恋人。太过了解对方,看到的满满都是缺点。   他低下头,而后又用手用力按着我的肩膀:“书影,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平时很闷,不爱说话,不会讨女孩子欢心……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有送过你礼物。还有,他们总说我冷心冷情,薄情寡义,其实我……”断断续续,我听了也不喜欢,何时我认识的那个月白青衫,慧心无双的孟清止变成了这样。   最后他妥协:“书影,我们都把话收回去吧!”   “孟清止,我只说一遍,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肯定听懂了我的话,因为完美的表情终于破碎掉了,那双承载着悲喜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确,但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是我的确生来自私,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不可置信之后,他的傲骨终于显现,恢复了冷漠无情,许久,久到时间凝结,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却听到他一字一句,似要用尽此生心血:“温书影,收回去吧。”   “清止,你看,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你却习惯缝缝补补。”   他眸中带着些许血丝,倒还镇定:“有些话,一出口就没有以后了。”   “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看透过。”我笑意吟吟,看呢,还是伤害了他,为了避免最后我们以恋人的关系互相伤害,我以朋友的关系结束了。爱情对我来说,太遥远,我这样自私的性格,一味索取逼得人没有退路,最终只有两败俱伤,而那样的代价对我来说太奢侈珍贵。   从前我希望索取父母的爱,他们没给,当我不再奢求,他们又对我似关怀备至,我却没有办法像正常女儿一样和他们交流了,甚至会充满恶意想象他们关心背后的意图。   后来我索取温思的爱,她那么好的人,温柔善良,蕙质兰心,女性的赞美之词全部可以用在她身上。而我,不想她和许逸订婚,出言反对,害得她命殒。最后悔的那句话是:订不订婚只是仪式。你是怕留不住他的心,还是怕留不住他的人?   所以,每次听到大伯母那些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的话,我都有窒息而死的冲动。可她曾经也是那么疼我的,我怎敢恨她……   孟清止会恨我吗?当我把他的骄傲踩到脚底,面具有了一丝裂痕,我们之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张纪和我讲述他们这一天的趣事,而我的心思已经飘到隔壁房间。心不宁,也没有想着要去哪儿:“明天我想休息一下,就在酒店附近看看。”   他嘱咐我好好休息,给我倒了杯牛奶放到微波炉,做得如此顺手,如同昨晚孟清止一样。张纪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朋友,我的事情从不多问半句,今天他却说:“小影,你和孟清止到底什么关系?”   孟清止比我早回,现下又一个人关在房里。昨天即使他不主动说话,但别人的问题还是平淡回答的,相处得也算融洽,回来后宛如刮过一股寒潮,冷得人瑟瑟发抖,不敢多说。   温度正好,我喝了一口牛奶:“朋友。”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对我,对孟清止,影响都不好。所以简明扼要,可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张纪直入主题了:“今天回来你们没有一起,是出了什么事吗?”朋友的关心?还是纯属八卦?他继续说:“你们在学校的那些传闻,到底怎么回事?”   传闻?   “学校里的八卦,说孟清止不顾兄弟情义抢了别人的女朋友,还有人说是你不守妇道,勾引男友同学,传得很厉害,说什么的都有。”   不守妇道,罪名可真严重。我就说很多传言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出来的,果然。“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我和孟清止没有在交往。”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张纪也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   如果不能澄清事实真相,那我们的身上总会有人泼脏水,只是认识我和田翊的人都应该明白我们从来就不是男女朋友,何来出轨这个说法,到底是谁在不断地混淆视听,胡乱造谣。   我也在想,到底要不要把事实真相告诉其他人。身边的朋友应该相信我和孟清止的为人,了解真相的人也不会听信谣传。说白了那些在我们背后说三道四的反倒都是没什么关联的,既然这样,说不说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心情不好,连牛奶都变味了。   ......   早晨的阳光穿破云层,因着窗口朝东,满室生辉。站在窗前遥望时,会显得人本身是多么渺小。   我身处岐山脚下的祝歌酒店,望着云和天,想到地球在太阳系中运转,太阳系又只不过是银河系当中一个普通至极的星系,银河,宇宙……时间与空间的流转,是否有尽头。Tomizu用一个玻璃球雕画了整个太阳系和银河宇宙,宇宙在不停运转,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   愿意亲近自然的人,自然也会馈赠给你一颗温柔的心。   来人恐怕心烦急躁,连门铃也不想按,敲门声很有节奏,这么早......他似乎没有打算坐下,桀骜站立在厅中,本以为短期之内不会再有交谈,今天早上我们再度沉默。   我给他倒了杯牛奶,因为他显然是一夜未眠。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很晚才停止胡思乱想,但生物钟依旧把我叫醒。   孟清止,即使睡眠不足,略有倦色疲态,他还是那个自律严谨卓尔不群的孟清止,决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失礼。   昨晚张纪突然问我,为什么不接受孟清止?   “当你突然拥有了一个梦寐以求很多年的心爱之物,你会费尽心思保护好它,更害怕别人觊觎它。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你,这个东西可以转化为更好的东西,可是转换过程中,你却有可能永远失去它,那你还要把它变得更好吗?”   张纪说,感情和其他东西不能相提并论,可他最后也没能告诉我他的选择,或许他的内心里,也有那么一个人,让他不敢赌,不敢选择友情之后的爱情。   我告诉他:“我认为的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只不过是个比方。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到达我的内心。”   当然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我不接受孟清止的爱情,但我依旧在乎他,外表薄情可在乎真情,他说起他母亲,眼里有挥之不去的遗憾。同样是被亲情伤害过的人,他那么真挚赤诚,我却是虚伪孤僻,我不舍得他受尽情伤。   现在拒绝,他的伤害远比以后小得多。    ☆、落水之后   孟清止来的目的很简单,一步一步剖析我的伪装。   他也瞧见了我的黑眼圈,呼了一口气:“你没睡好?”   “想事情。”   “想什么?”   “想我们,想你的话。”   他脸色有一瞬间的动容,只是很浅:“想了那么久,有后悔吗?”   我摇头:“不是后悔,而是觉得可惜本来挺好的,难道你不是吗?”   “不是的,我不是你。”他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读出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来:“一条河,未知深浅,谁都不敢趟过去,一段感情,难测结局,却只有你一个人不敢开始。这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心理问题,温书影,是你不敢面对。”   想想昨天他说的那段话,是对他自己的解剖,今天这一段话,算是对我的解剖,孟清止就是这样的人,半点也不甘认输。而我,虽然温吞却不会轻易投降,这就是原因。   他说的很对,我不敢开始,还寻找一大堆借口:“桔梗花的花语和传说,你知道吗?”   他不明白我怎会转得那么快,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我记得你说过,传说都是写出来的,难道你还会信吗?”   “写出来的是破坏了传说这个美好的想象。桔梗花有两种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如此极端的两种意思为什么用在同一朵花身上?小时候不懂,但是我现在忽然就会想到,只有无望的爱,才是永恒存在的。换句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应该是懂了我的意思,但没有接受:“你总是喜欢转移话题和重点,但我又不是傻子,看着你找借口,我也心疼。”   “我以为我们能够很好相处下去的。”   “我也以为是这样,温书影,我昨晚想了一夜,唯一的答案竟是:你不爱我。可我不比你高尚多少,如果爱情没有回报,我也不会盲目继续,再见之后,恐怕不能做朋友了。”   我说:“嗯,没有人会缺朋友,只要愿意付出,总能找到一些人对你好。”   “是么?”他冷冷讽刺:“我知道有人愿意,应该说在你身边的都会愿意,但你不会愿意!”   他没有一丝留恋,“啪”一声关上房门走了,整间房都沉入海底。随后张纪恼怒的声音在走廊响起:“孟清止,你发什么疯?”   ......   终于,我走出门,映着走廊边的阳光,“张纪,天气不错呢,我想看花,我们今天还是出去游湖吧!”   酒店的早餐丰盛,昨天我还和孟清止在这用着早餐,今天前台的姑娘就悄悄和我说我男朋友怎么退房了,我说我们不是情侣关系,姑娘掩面一笑,用一副我懂的暧昧向我眨眨眼:“我看他脸色不好,你们是吵架了吧?在冷战?”   自来熟的姑娘果然是做前台的,我竟然生不起气来,只苦笑摇头。   她提醒说:“你看到放倒在那边的栏杆没有,原本说是要用钢的,后来又说要建石头的,一直没动工,我刚听你们讨论要去游湖,可得小心一点。”   我哪有什么心思游湖,出来走走罢了。昨天看不到满园桃花,今天的一湖荷花算是补偿,沿着湖岸打算一路朝南再划条小船回来,张纪中途口渴说回去拿瓶水,只好原地等他。   红树林,芦苇荡,风吹过落了叶子,扇了细枝扭动。本来和孟清止说好的今天来观赏水芙蓉,如今也只剩我一人了。   快七月了,荷花开得好着。红的白的粉的成片连着,越靠近湖边越是心凉剔透,早上纠结的心思在凉风的吹拂下散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我蹲下去瞧,这水绿油油的,湖面映出瘦削的脸庞,我扯出一丝苦笑,她也笑。即使不是发自内心,也可以很好看。   “老师,温寄思不见了。”有中学生急切的声音。   这个名字……我下意识回过头,脚下一滑,却忘了后面是没有围栏的。   这是不是叫怕什么来什么,吃亏在眼前啊......我从来不下水的……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我落水,救救我……湖水深得我的脚到不了地,扑腾起来想要呼喊一张嘴都是水进来。如果湖底不是淤泥,我还可以潜下去闭气走上岸……不会是要终结在这吧,苦涩般想着,我可以回去吗?没有什么心愿要完成,就是欠了孟清止一声“对不起”。   这一年,我习惯了生活于人前,不想再回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日子,内心遭受黑暗的啮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远离那种日子。我不想结束这么美好的时光,不想再一个人面对冰冷的房间,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生存,被视为精神病,不想当一个残废……   ——孩子可以接回来,那个女人不能再联系了。   ——爸,单茗不肯的,我早就问过她了。   ——她不过是想借着孩子逼你离婚,算了,如果真的要闹大,我们温家丢不起这么个人。   ——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总归狠不下心。   ——给她钱,塞住她的嘴算了,孩子送去国外读书吧!那种女人教出来的孩子,势必对温家有恨意,以后又怎会善待家人?   原来我真的还能醒过来,在医院。张纪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又为我添了水。   “你救了我?下了水身体没事吧?”我说,拂去脑中那些杂乱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云淡风轻递给我,“嗯,别多想,等一下你爷爷奶奶就到了。”   “张纪,你不明白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慌,所以不能理解我现在的感激之情,对于我来说,虽然有必死更可怕的,但也相差不远,你救了我,我就要承你的恩,只要我能做到,任何条件。”   他勉强扯了一个微笑,拿着手机不知道想什么。有护士敲门进来,我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从急诊转到住院部了,她给我换了吊瓶又出去。张纪出去了好一会,应该是打过电话,他拿着手机进来笑意渐深,我才想起我的手机是不防水的,恐怕又要换了。   幸好现在是暑假,也不急于一时。   同学们听说我落水送了医院,纷纷赶过来探望,简雯搂着我,稀里哗啦感性了好一会儿,临了依依不舍放开。有同学开玩笑:“我说,简雯只有在温书影面前才会像个女孩子,对着她都舍不得大声说话。”   向来率性的女子站起来整理衣服:“去你,老娘什么时候不是女的!”   又说:“诶诶,是班长救的小影,那不会还人工呼吸了吧?”   “不会吧?”我疑惑,“我感觉是没什么大事的,呼吸应该没停止,还用不着。”望向张纪,他果然摇了摇头。   第一个来探望我的亲人不是爷爷奶奶,而是在岐山医院工作的四堂叔温齐。岐山靠近庆川,四堂叔就近照顾老家的三爷爷在岐山医院工作。   有医生在他面前引路,十分恭敬:“温院长,温小姐没什么大碍,只要不头疼,休息两天又是生龙活虎!”   医生出去后病房里只剩我,张纪和四堂叔。他像猜测我和张纪的关系,我赶紧说:“四叔,这位是我同学张纪。”   四堂叔审视一番,颇有趣味,我也不再较真了。他接过张纪倒的水喝了一口,温厚地开口:“小影放暑假要不要回庆川,这会儿有几个孩子也回来了。”   他说的几个孩子,应该是几个堂叔伯的孩子。以前云市空气质量不太好,有次上呼吸道感染两个多月不见好,爷爷把我送回乡下老家住了大半年,那段时间和他们住在一起。从那以后,成了惯例,每年暑假我也会回去几天。   爷爷奶奶下午三点到了医院,同意我回老家住半个月。四堂叔走后,张纪回了酒店收拾东西。奶奶拿了张卡塞给我:“回庆川,礼数不能少,你大伯母最近忙,我列了单子给你自己去买,记住在那边见到长辈不能失礼。”   第二天张纪送我到了岐山最大的商城,相对于云市市中心的卖场诸多国际品牌,这里是比不上的,幸在也算品种齐全了。我计算着往常此时在庆川的人数,在一楼柜台挑了一对水头较好的翡翠手镯及两条吊坠,到二楼选了两块手表,最后上四楼捡了端苏砚。   张纪直笑我多事,我也不想这么麻烦,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大伯母做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也只能学着。   送礼是一门大学问,从前自命清高,原也是凡人一个,到了该经历的年纪总得学会为人处世,“这不是什么事,到了年纪你也需要注意的”我略停一停,笑着说:“不过你感觉不像在这种事上费心思的人,或许是你妻子要做的事。” ☆、情侣争执   风景旅游名城,路上好山好水赏着真够饱眼福,张纪习惯在车上睡觉,而我在医院养精蓄锐几天,出来了不知多有精神。这也不失为旅行,想起放假前我曾考虑过要不要和孟清止一起去果子老家旅游,才不过几天,就要回庆川了。   庆川......很久未到了,生病六年多,不常出门,自然也没怎么回过这里。   这里也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庆川了,司机恰巧走新建的道路,出了大路倒车进了弯弯绕绕的小街道,两边大部分是卖画具的小店铺,哪哪都很熟悉。我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在兜了几个弯之后再也没办法指路。   温家祖上原本是纯粹的读书人,后来自办民校,到太爷爷后开始经商,大伯继承爷爷的家业,专心经营,现在爷爷奶奶只忙着学校的事了。   下车只要问一声温园在哪,就有人笑呵呵为我们指路。   从门外望过去,古老朴素,房檐高高扬起,半红半百的纸灯笼随着吹来的南风摇曳,就像传统抵抗着现代化,激不起半点波澜。整个大园子里规矩众多,行差踏错不论男女辈分都要受罚,罚的还不轻,这也是奶奶不放心的缘故。   朱红正门不常开,除了节日,只有红白事和贵客来时才会开启。我们从下了车绕道从青砖巷子的侧门进入,几个哥哥姐姐拿着手机坐在石桩子上,等候多时,见到我身边的张纪明显吃惊,随后笑嘻嘻的打趣我们。   我一再强调他是来旅游的,知道我回这儿过来玩几天,结果自然是没人信的。   前厅见了三爷爷三奶奶,把礼物分发给堂哥堂姐,继而又要去祠堂上柱香。张纪跟在我后面,站着一言不语,看起来比我还正经。   来迎接的堂兄堂姐们其实随着他们各自父母住在市里,放假了才会回老家住上半个月,要是算起来,远远近近温家人口要上百,清明都聚不齐。   温园内宅如今当家的是三奶奶,她早年和我奶奶不太对付,据说两人为新妇时多有龃龉,年轻的烈性子谁也不让谁,不过对我们这些孙辈还是不错的。上头还有一个太奶奶,她是爷爷的叔母,年纪太大早已不管事,每日吃斋念佛,闲时听听戏曲抄抄佛经。还有一个寡居的叔婆,不住温园而住在隔壁采园。   三奶奶早年有抽烟的习惯,以至于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厅内四人桌打牌抽烟的样子。现在回来身上已没有了烟味,应该是年老多病的原因强制戒掉了。她笑眯眯捻着白色手帕,说给我安排了南厢的房间,张纪住我隔壁。   张纪盯着屏风看了半天,回过头问我:“你笑什么?”   放下手里的书,看门外没有人便对他招了招手:“温园里规矩很严,虽然早就没有了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惯例,但三奶奶估计以为我们是情侣,才把我们的房间安排的这么近。”   他也笑了,不以为然骂一声:“大家庭,什么乱七八糟,真够封建的。”   “所以大多数都搬出去了,受不了这里。”我笑,温园里现在虽已不用晨定昏省,但总是透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翻修的,水电时常出问题,同时用些大功率的便停电,哪里及得城市繁华简便吸引人。   正巧说着,门外清脆的女声响起:“在这里住几天会觉得稀奇,住久了也厌得紧,很不自在的。”   还有一道浑厚的男声:“就是就是,吃饭的时候我就老是觉得我们在吃最后一餐一样,一言不发,闷死了。”   我站起身请他们坐下:“四堂兄,二堂姐。”   二堂姐寄莎是温婉可人的,一张端正的鹅蛋脸加上侧马尾,温家出美人,美不胜收却不自知,寄莎看起来乖巧,实则活泼好动的。四堂兄温寄宇貌不出众,但瘦瘦高高颇有仙风道骨,一双巧嘴时常讨得老人欢笑,最大的缺点就是愤世嫉俗还持身不正,这也是个矛盾的人。   同龄人很快又熟络起来,寄莎兴致勃勃提议去隔壁街看热闹,据说有个剧组正在拍戏。   庆川本地人虽不多,但常年闻名而来的游人只多不少,特别是现在还在暑假当中,爱好书画的学生十分青睐。因此和我们一样看热闹的人不少,人群遮着挡着,终究看不了什么有意思的。出来后,吸引人的反倒是不远处有对情侣在吵架。   那个女孩穿着蓝色亚麻连衣裙,背着双肩包,和沈清非一般的栗色卷发长长散落,只多了一副眼镜,黑框带给她文艺而古典的气息。   她挣脱男人的手:“算了吧,我都说的那么清楚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呗,你不要再缠着我,要找难堪也别来烦我啊。”   她对面的男人同样带一副无框眼镜,身姿挺拔,“你不答应我,我会一直缠下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知不知道被你缠着我都觉得像被一只狗添了全身,还是一只流浪狗,脏兮兮的,那种让人反感的恶心。”   她这句话是刻意喊出来的,周围看热闹的都指指点点。既像是指责女孩的粗言乱语,又像是鄙夷男人的胡搅蛮缠。   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忍下了。   看着他们吵架,很容易就会代入我和孟清止,但事实上,   我不可能对他说出什么狠毒的话,孟清止的素来高傲,同样没有过低声下气,即使是恳求,他都要保持君子风范。   那个男人的手本想去抓住她的手的,不知为何又停住了,尴尬留在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孩子转过头不再看他,他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走掉了,此时女孩才渐渐回头望着。   看他走过转角好几分钟,身影完全消失,应该不会再回头了。张纪唏嘘一场,这年头男男女女戏码还真多,居然在这个小城也能看到。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突然倒下。   医院一直都是我最讨厌的。   吵架的女孩沉睡着,守在她身边的,是我这么一个过路人,还有走廊上的张纪。   我看着她,好像在看着另一个我。少有的同情心被发掘,和张纪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并且一直守在她身边。张纪说我是同情心作怪,多管闲事,料想未来的企业家果然无情。   我觉得我只是无聊透顶了。   两个小时后她渐渐转醒,一开始还认不出人,管我叫妈咪,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秦白   我按照常理想,这是不是她爱的人?   清醒之后,医生按例询问病史以及症状,她却不顾劝阻,一心出院。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已经没事了。”她的笑容甜美而落寞,说:“身上没带太多钱,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像是缺钱的,那我就给你画一幅肖像作为报答好不好?”   谁又能拒绝这个女孩?   “你会画画,你是美院的学生吗?出来采风?”   她看着蓝白相间的被单,呆呆地说:“我出来旅游,已经两年多了,家里出了点事,我不想继续读书就退学了。”   我不知怎的有想了解这个人的欲望:“那个需要联系你家人吗?......那个在采园那个是你男朋友?他看起来很爱你,真的不用联系他吗?”   “其实我们没有认真在一起过,我欺骗了他,不想再骗下去了,所以分开咯。”她的眼神一直在我和画纸上循环,偶尔露出一丝倦色,“我很少对别人说这么多,你是第一个,我好像很喜欢你。”   我点头:“审美相同吧,我也是。”   很快她把画纸拿给我,细瞧瞧,真的挺像的,有趣的是她给我加了一串鸢尾花别在一边。   “很喜欢,谢谢你。”   她收好画板和纸笔,露出欢欣的笑容:“你是高中生?也是来旅游的?还是家在这边?” “Z大历史学院,我来探亲的,就在附近。”   她惊讶:“你看起来还很小,思想很成熟又有些强迫性成熟下的幼稚,有一种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味道,文采一定很好。”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很多人都这样说,可能我是看起来像文采很好的人,实际上真没有几分墨水,我跳过级的,靠的是数学和英语。”   她很会夸人,精于言语上的赞美,遣词用句极致合理,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她想讨好一个人,寥寥几句便可。   似是下了极大的勇气,她拿着背包踟蹰地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可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我不想就这样一个人消失,留不下任何东西,证明我曾经活过。”言辞激动,最后眼睛都红了,不是因为泪水,而是激动。   她希望我帮她写一个故事,她的故事。    ☆、谁的爱情   故事的内容就像是一封长长的告白书,缱绻忧伤,绵绵长长地记载了她的爱情和取舍,当然也是日记,一点一滴,主人公内心的感受完全只和一个人有关。   她扶了扶眼镜:“我其实不算伟大,就是觉得得做点特别的事。他那么优秀的人,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前仆后继,既然不能白头到老,那做一个刻骨铭心也可以。你觉得我狠心吗?”   夏初爱,连名字都是如此美好纯洁,带着对幸福的向往,不负父母的寄望,她一直如设想般的过得很幸福。从小到大,学业,外貌,友情......遗憾的是,有一个词叫盛极必衰,对于初爱,不幸是五雷轰顶,把她打落凡尘粉身碎骨。   一场突如其来的人祸,父母双双在火场中殒命,初爱仅仅受了轻伤,但在医院繁忙的检查中,渐渐地医生眼神变了样,遗憾跟她说:你不幸确诊为淋巴癌 。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   二十岁的女生,蜜罐里成长,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这样的厄运怎么会降临到她身上?那时她才二十岁,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却遭受了天谴……只能是被迫着接受一切,她没有什么亲戚,最亲的是独身在美国宾州的小姨。小姨回国后,她们一起安排初爱父母的葬礼。那时候,两个单身女人,医院办手续,联系殡仪馆,选墓地等等。初爱表现得很好,没有丝毫的慌乱。   我一直觉得沉默之后的爆发更恐怖。   压抑太久,不爆发出来是会变态的。   “我就想,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呢?是不是做梦呢?为了验证,我还拿水果刀割伤过手指,就......血流出来我还挺开心的......”她发出不可理喻的嗤笑,感觉像个傻子,“我就想,多陪陪他们好了......有什么不能看的,我看着他们,送进去,出来,一点也不怕。可是背后好凉,真的好凉。”   初爱抱着父母的墓碑,陪在他们身边三天。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叙述亲情,只是一直沉默。   从她的叙述中,可以观测到年轻女孩的害怕,尽管她不承认这是事实。   那三天她一直在回忆,夜晚寂静的可怕,她不信鬼神,可这一刻,多希望见到他们……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她能感觉到自己害怕到了极点,常常一下子四肢冰冷没有一丝血色,头皮发麻,脊椎发凉,也许是因为伤心过度,也许是因为病情。   家里没有了待归的人,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它的光华,剩下冷清。收拾父母遗物时,她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本:退休后的旅行计划。   怎么说,看到这个,她应该是心安不少,有了寄托,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初爱退了学,和同学朋友告别,当然她只说是散散心,一个人踏上了旅途……   出来的日子,叫这个单纯善良之极的女孩见到了社会的残忍。   她住在民宿中,老板娘的儿媳生不出孩子她便让儿子和店里的女工偷情;在街边画画亲眼看见几个人用□□买了大爷的水果还卷了几十块零钱走;不想赡养老人的儿女闹到了派出所,气得老人高血压送医院,可是结果连在读小学的孙女都指责老人之前所作所为......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冷眼审视,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敢做。   一开始病情不严重,和不知道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父母有些积蓄,足够她过完剩下的日子,旅行途中她也会给人画像,赚取生活费……故事很长,直至现在都没完。初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十几张照片和画册,主角是和她吵架的那个男人。   “等我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我会把照片寄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保存,做个纪念吧。”   她真的很爱秦白,原来为了不让爱人伤心逼走对方的事情还真有。以我的世界观当然不会赞同她的做法,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硬扛着,一个毫不知情的好。可我不是她,不能为她自作主张。   “你觉得你很无私吗?”   “我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可如果我不继续这么做,好像之前的隐瞒都变得荒唐可笑。也许……我是希望他日后知道了更爱我,不会忘了我,又或许只是堵着一口气,只有这口气,我才能支撑下去。”   张纪为她倒了杯水,他一向缺乏同情心,此时也没有言语。   我说:“你想让他知道这一切吗?”   初爱苍白的脸色和她内心一样洁净:“我觉得,你会知道要怎么做。”   ......   庆川古城最出名的是一条古玩街,张纪来庆川玩,这几天理应带他到好玩的地方。他一向是任性的人,看到好玩的也不论真假,顺手就买下来。   “这个手串倒是适合你。”不由分说往我手里套。如果是一般的手串,送了也就送了,可这个老板说的沉香木,我就算不是圈子里的也知道沉香木被炒到什么价格,更何况多少年历史。   张纪雷厉风行:“小影,又不是什么贵重的,就觉得挺适合你,你不是说我要你做什么都行吗?”这个理由,还真是不能反驳,他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却还要一意孤行,或许等到没希望了,他会放弃。   古玩店内琳琅满目,让人看花了眼。   “老板,这对核桃怎么卖?”   孟清止说过他喜欢玉石核桃,岫岩玉,和田玉都有不少了,可是这一对,雕得栩栩如生,我一看到就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苦恼的是怎么送给他。   人过中年的地中海老板这回真是笑嘻嘻的:“岫岩玉的核桃,这个可是古玉,上千年历史,你看看这雕工,大师级的,您知道连山大师吗?”   “哦,我知道啊。”老板也太奸诈了,没有明确讲出来,却又有心让人误解。   老板有些吃惊:“你知道?”   “难道您说的不是祝连山?除了他还有哪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这个人,脾气古怪的雕刻大师,只是,不玩古玩的还真的不会区分,张纪的鉴赏能力比我还差,温寄宇,好像是喜欢的。   等人的间隙里又挑了一个西洋酒壶,我们和老板谈好价钱了,温寄宇堪堪赶到。速度挺快,在电话里我只说了店铺名字他就急撩撩来了,恐怕是对这条街很熟悉了。   “玉是古玉,这雕的时间,应该挺新的。”温寄宇推推眼镜狡黠一笑,果然是行家。   老板微微尴尬:“小伙子倒是一双慧眼。”   温寄宇也不谦虚:“谢谢,这块玉原本应该挺大的,可能是摔断了才另做成两个核桃。”又拿起核桃细细赏玩,问我:“小影,你拿来送给你爷爷的?”   “不是,是一个朋友。”   他偏头看了张纪,略有意味,对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连山大师的作品?”   我也好笑:“我总有自己的判断力吧,不然总是被药,况且他之前不是你老师吗?”乱猜的罢了,温寄宇的老师哪个来头是小的,加上老板吹嘘得天花乱坠,我能买得起就怪了。既然是我能买得起的,那自然是东西有问题咯。   ......   日子并不多无聊,但也称不上有趣,因为它就这么过去,从来不留下什么。张纪住了五天,把庆川的各处都玩遍了。他向来是会玩的,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居然还要他带着,可以说这个地方,他现在应该比我还熟了。   我把装有两个核桃的盒子拿给他:“以后我不能再和孟清止见面了,这对核桃当做你拿给他当做生日礼物不会露馅,不要告诉他是我买的。”   他喃喃道:“我还以为……”后面的话他没说了。   “我是知道他生日要到了,当然也有礼物给你,不过回去后再拆吧。”又拿给他一个正方形的盒子,为了答谢他送我回来。   送给他的是一块浪琴手表,无意外就是那天在岐山的商场买的。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乔乔说过如果没有特别,她送人的东西都是项链和手表,大方实用,更重要的是绝对比围巾皮带方便,没有后顾之忧。   张纪说好,他会替我带给孟清止的。   只是我完全没有想过之后的一年我都没有见过那个人。我知道他不会主动来找我,可他再也没去听过医学院的课,实验室也再不会碰到,我想过他可能怕我尴尬,但觉得这种人又不是故意会避嫌的。   他只会让人尴尬到无地自容。   一时之间,又回到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张纪倒是常常来找我,我也推辞不了。也许我也爱上了两个人吃饭的模式,即使张纪的笑容让我有些不适。   吃饭的时候,偶尔怀念孟清止的清静。我们都不是多言的人,以前乔乔奇怪我们在一起可以两个小时一句话不说,我在看我的各种通史野史,孟清止上网查找资料,翻翻专业书,有时会主动帮自己和对方倒水,但只是笑着点头,不会客气地说谢谢。   张纪能言善辩,妙语连珠,只是孟清止成了我们避过的话题,“我有时在想,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小影,是不是?”    ☆、说与不说   学校里的议论声愈来愈烈,如若不是阿狸叫我上论坛,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出名。   标题名:历史系某心机女,Z大潘金莲   知情人士爆料心机女先甩掉样貌平庸却才华横溢的田翊,搭上同班的孟清止,继而在孟清止休学后趁机勾引富二代、祝歌太子张纪。   此等恶毒女性,简直就是水性杨花的代表,□□当中的佼佼者,败类的领衔人物   跟帖的一些人很自然就说出了名字,接着是全民在楼主的推测之下寻找证据   有自称同班同学的爆料,有放照片的路人。   阿狸为我鸣不平:“这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说:“我也没想为别人的话题买单,就是最近比较缺钱,你说我能不能开通个什么卖点广告之类的,这么好的资源,浪费了怪可惜的。”   原来他休学了。   继续往下看,又有人讨论起孟清止为什么休学了,后来隐约是他的同学出来澄清孟清止不是因患重症停止学业,而是他爷爷病了,回家尽孝。   只能说大家的内心仍旧是有激情的,特别容易被感动。   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真孝顺,孟清止这么好,温书影脑子进水了为什么不要?   露露林:我看某女就是贪图张纪的钱!一而再再而三,这种人表里不一,真是恶心,光想想和她在同一个学校我都吃不下饭。那天被抛弃了请楼主通知我们普天同庆!   晨曦之光:我只看到四个字:爱!慕!虚!荣!还不是喜欢钱,呵呵,我就想看看最后人财两空的贱人最后下场!   这些已经是骂的很轻的,更重的有些都不堪入目。   当然还有这样说的。   若风若影:什么事情都是你情我愿,孟清止和张纪又不是傻子。田翊早就找到自己的真爱了,那些什么田翊被心机婊抛弃痛不欲生拐弯骂人的不要再出了。   大熊:楼主一股酸味自己闻到了么?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来喷,上学期也是你搞出来的事吧?被孟清止黑得还不够彻底吗?作为他同学,聚璋园407的我可以代劳。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书影,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去举报?这种无良帖子是怎么被发出来的!”果子神色紧张的看着我。   “今天晚了,明天我找人查一下地址,楼主挺了解我的,应该是认识的。”得罪的人不就是那么几个,实在太好猜了搞得我都没有成就感。   论坛常有人上,张纪显然也知道这篇帖子了,打电话过来:“那件事你知道了吗?帖子的事我会处理,小影,今晚好好休息。”   我也是忘了,张纪这种人怎么会容忍被诋毁,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假如手段凌厉一点那也是必要的,不过只要没来烦我才懒得理会。   安宁入了眠,果然,第二天,原本轰轰烈烈讨论的话题贴全都消失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谁的手笔。   果子安慰我:“不用太放在心上,上次的不也很快就过去了吗?”   “上次是因为有铁证。”我合上电脑:“果子,你知道最难控制的谣言是怎么传的吗?”   她考虑一会儿,迟疑说:“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也可以这样形容,当然,它的厉害之处在于是按照人们的想象预测!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   流言止于智者,按照谣言公式,我的知名度显然不够,可是加上孟清止、张纪也差不多了。不断对公众模糊我们的关系,引出一系列猜测,再附上所谓的图片,足够了。   世上的谣言大多因此传播,可是依旧会有很多人跟风,不为其他,娱乐就好,却忘记了被造谣者的名誉。   网上的风波暂停了,吃饭上课时却总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我只知道过一阵儿,大家都应该停息,毕竟谁没有自己的事,即使酒后饭余,总会有新的谈资。   孟清止,明明已经远离了我的世界,为何感觉是一样的近。   除了那些指指点点可以让我想起他,就连沈清非也三五不时的来找我。大部分是寻找好吃的甜品,有时逛逛书城。不明白总是不能拒绝她,好不容易狠起心来,这个大我一岁的女孩竟让我怜惜她那红红的眼睛。一切恰到好处的交往,语气言谈,让我寻不出一丝不适。   这两兄妹,怎么变得这么像?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还挺活泼可爱。   咔擦!   “你拍我做什么?还不如拍些风景。”我拿过她的照相机,拍的马马虎虎:“我说,你们常常写字的不是喜欢附一些美图,咖啡叶子蝴蝶之类的?”   她嘁一声,把宝贝相机抢回去:“诶诶!那些东西也可以啊,不过美女都是拿来欣赏的,我看见了就想拍。”   “可你拍来做什么,我的性别......显然不是很合你要求嘛。”   “一个人欣赏和一百人欣赏,意义扩大了一百倍,作为红旗下的好学生,党告诉我们,一个人漂亮再来带动一群人漂亮,造福人类嘛!”如此的强词夺理,可不能否认她的拍照技术实在很好。   有时候爱笑的女生也会暗自伤神。   ——哥哥最近都好辛苦,他又不许我休学,不仅要照顾爷爷,还要去公司,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上次我回去看爷爷,哥哥的灯三点了都还没关,我都叫他不要硬撑着,他一点也不听我的,他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一片。   算起来,我们已经近一年没有见面了。   这一年,打电话打得最多的,是和初爱。即使我们再没见过面,为了将她的故事写下来,我们一直有电话联系。   初爱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遇见秦白,彼时,她是街边画画的孤女,拿着画板纸笔坐在广场阶梯上,秦白是研究生毕业作毕业旅行的未来建筑师,负手而立看着她为人画画。   他为她撑了一片阴凉,她为他画了一幅素描。他说没有带现金,硬是拉着她到可以刷卡的西餐厅吃了一顿。   再次相见,他们都是被困在深山野林的游人,同行的还有五六个大学生。因为有过一面之缘,初爱对他是信任的。   初爱说,他们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最初爱上他,仅仅是因为太过孤单,她甚至想过,如果他们一直走不出来,也是很好的,因为那时她爱得不深。   她的声音宛若游魂,命悬一线,但爱情的用语我是半点及不上的。   匆匆而过的一年,没有任何可以值得留恋的,没有后悔,没有遗憾,没有心情活跃......张纪考完准备送我回家,看着他进了寝室帮我把箱子提下去,电梯里太多人,他走楼梯,忙前忙后。原来我也很自私。   果子耳提面命:“书影,你不会只想享受他的好,不想负责任吧!”   阿狸则咬着苹果,顺便帮我收拾:“嘿,我说,到底你和孟师兄断了没有,书影,你不要成为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是只想逃避,只要张纪一天不说破,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说破之后呢?   他说:“小影,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不是狼豺虎豹,不用防着我。”   我真的给了,努力和他在一起,适应他在我身边,离我那么近,他给我夹的菜我可以全部吃光,最后反倒是他受不了,冷漠的看着我:“温书影,如果真有那么难吃就不要吃了。”   我只是内心清楚知道,我们不合适,也不会变得合适。   譬如他会细细把磨我左手的手串,自从他第一次发现我没有带沉香珠串显现出冷笑之后,这手串天天都带着。乔乔戏称:定情信物。   孟清止是我们的禁止话题。   简雯从前对我说过,张纪身上有一种戾气。以前我从来看不出来,原来只是时候未到。大多数的时间我们都很好,渐渐地他会陪我一起上课,带我参观生科院的实验室,给我看他培育出来的细菌。绿色的菌落组成的是“书”字,我们相视一笑。   他会送很多东西给我,项链手链脚链,更多的是一些原文书。   果子把Italina的新款拿给我试,相当费心地说:“下次见到张纪,我觉得应该推荐他送一款新型3D首饰打印机给你,这样也算造福我们了。”   料想微笑的人大多是开心的,可也有少部分人脸部僵硬,收到礼物的人大多是开心,可我真的不开心,因为不知道该回送什么了。    ☆、一沓照片   阿狸送我到楼下,不远处张纪把行李箱放入尾箱。   她把苹果核丢入垃圾箱,一张嘴吧嗒吧嗒,眼睛东瞄西瞄的,想来不是没有馋肉了就是有话想说。   “那个......书影,我上次路过咖啡厅的时候,看到乔乔在偷拍你和张纪。”说到这,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口,“应该是直觉吧,乔乔她每次在我们开你和孟师兄玩笑时都不怎么参与,我想她,可能喜欢孟师兄。”   “没事的,你别想那么多,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说,“苹果虽好,不要吃太多。”   阿狸笑着拍我的肩,恶作剧完赶紧退开一步:“嗯,可是苹果真的很好吃嘛!又可以预防心脏病和钙的流失,不含脂肪不含钠……是不是来着?”上次给她普及的她倒是听进去了,咪咪笑着,一张鹅蛋小脸煞是玲珑可爱。   温家离Z大开车要近两个钟,张纪打开行车电脑,随手一按恰巧放的是《梦幻曲》。优美和谐的旋律,大提琴低昂的嘶鸣,一切动态的事物经过曲调的感染也都变得缓慢。   “你不像是喜欢听这些的人。”我闭了眼睛假寐,这几天不知怎的眼睛时不时噗噗跳,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自己吓自己弄得神经兮兮了。   张纪直视前方,呵了一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他才在红灯时转过头:“小影,你以前不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现在我看到的都是和同学室友在一起。人生那么长,多一些爱好才有乐趣。再加上,你喜欢的东西,我也想试着去喜欢。”   那如果实在不能够喜欢上,又该怎么办?   茫茫江水,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唯有中间破开了桥墩。直驱到大门前,张纪停了车,从后座拿出一个礼盒,上面还打着两个笨拙的蝴蝶结,红色的贺卡像是喜帖,当然要忽略贺卡上别着的那个小兔子。他郑重说:“小影,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见了,希望你每天都能看见我,我已经把我的照片数据输进去了。”   我微微苦笑:“这个是,智能艺术相框?”   张纪一副你果然聪明的样子:“1080P的分辨率,内存4G。小影,希望你喜欢。”   没有道理不喜欢,我只是苦恼该回送的礼物。这一年来,我大出血的频率不断上升,银行存款不断减少,已经到了吃老本的程度。我不无恶意猜想,难道近年来服务型行业赚得比较多还是他们不用交税吗?   “那你要注意安全,路遇不平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别人。”转即一想此人同情心比我少之又少,才嘱咐:“凡事别得理不饶人,也别和人攀比。”   放假前他曾约过我自行车旅行,我拒绝了,后来他又约了几个同校的男同学,再加上他又约了一班朋友开学前出海,所以,应该要有一个多月见不到了。   难道我内心是轻松的么?也许吧。   他应该是看不惯我的唠叨,忙点头:“好好好,我还比你大两岁了,怎么还是人小鬼大,你自己才是注意,也不要太宅在家里,到时我再让人叫你出来。”   “不用不用。”我连连拒绝:“太热了,实在是没心情出去玩,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到了怡安帮我带点便宜的宝石回来,颜色多点,不要太大,到时我把它加工放到水晶罐子里。”   “那行,我尽量挑些好看的给你。”   “好,我先谢谢了。”又想到他的自行车旅行,补充道:“温科刚出了新款的Backtracker,等一下我让人送到你家。”   他又帮我把行李拉到门口,家佣已经出来收拾了。保安询问是否要开门让车进去,张纪摆摆手,钥匙卡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哭笑不得:“小影,送礼物之前不应该先告诉我,这样会没有神秘感。不过,看在你这么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对于贼喊捉贼的我无话可说,自从上次新公寓落成,他硬是敲诈了我一整套物联传感智能家居后,我过日子已经算是要勒紧腰带了。   这样的日子,真该下地狱!   礼物或许真能维护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又有谁是真正懂一个人,张纪,我想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大相径庭物质观,相处过程中,并不是很愉快的。   可我也知道,他在适应我的风格,一点一点在改变,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一直坚持,却知道他做的够多,所以我想,或许有一天,当坚持不了了,他可以发现更好的,也更适合他的。   永远不可能是我。   乔乔说得对,我和孟清止,通常可以用“我们”来形容,这也是在相处过程中,即使有小小的分歧,过不了几天就磨合了。然而张纪是不同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温书影在性格上也许和孟清止很像,但又有着本质的区别,我们是相似的人,会做相似的事,有相似的看法。这样一个我们,该有多难找,即使找到了,又怎知会是对的那个?我和孟清止,会是正确的一对吗?   我不知道。   沈清非的突然降临,恍如隔世,近一个月她都没有约过我。C大出了名的放假最早,人人羡慕不已,我以为她早就回去了。   风尘仆仆,面色潮红,看来她的确回去过,只不过又回来了。只见她衣袋里抽出一个录音笔要递给我,见到我好奇的脸色倏地蹲下了。   我毫无防备,愣着站在风中,依稀听见从尘埃中传来几声抽泣,“你怎么了?别哭啊......是出了什么难办的事吗?需要我帮忙?”   录音笔中的声音,很久没有听到了,但一点也不陌生,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常常听到才会如此熟悉,一开口,我就知道是他,也只能是他。   沈清非:哥哥,可不可以说一下你到底有多喜欢书影啊?   孟清止:怎么突然问这些?   沈清非:人家好奇嘛!我又不是外人,你就告诉我嘛。   孟清止:其实喜欢和爱的界线,我从来没有分清过,我知道她怕麻烦,不喜欢被困住,一直不敢告诉她我从很早就开始喜欢她。   沈清非: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清止:不记得了,刚开始是莫名其妙的好感,那是我就想,这个女孩,我想认识她。   她把心事藏在深处,只要不伤害到她,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我们那么相似,总有一天她会回头看着我说一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那我就说“真的吗?我也是!”   .......很多我都要遗忘的事,在这一刻被重新塞进脑子里。记忆突然像成精了,它知道我会下意识排斥,所以几乎是一瞬间,就涌进我心里。   那是我不能控制的地方。   录音突然被沈清非掐断了,可以我对孟清止的了解,他未必不知道。   她说不出什么来,哭着把几十张照片拍到我手中。   法屋,长发女孩无意识搅弄面前的拿铁,眼睛却是望向窗外的人海。 “每次和你一起出去我都喜欢拍照,其实我拍的是你,哥哥那么喜欢你,我就把你的照片发给他,我知道他会高兴。”   校园饭堂一角,女孩穿着白色衬衫,套着黑色长裙,静静坐在椅子上等人,人声鼎沸独留一片天堂,周围的一切似已经与她隔绝。 “有一次我回去,看到哥哥翻箱倒柜在找东西,我问他找什么,他说你送的岫岩玉核桃不见了。他把整个房间都反过来了,又沉着脸质问那些佣人,最后要不是奶奶拦着,他还要搜查佣人房,你知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没有规矩。”   老书店内,女孩拿着一本旧的诗歌集看得入了迷,她是尘世的一栗,宛若轻鸿。 “幸好年年回来说是他以为是爷爷的,放到了爷爷的收藏室才没有闹大,奶奶骂了他一顿,哥哥的房间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让进了。”   我翻看着那些照片,满满一叠,主角只有一个,说实话,照片里的人没心没肺、空洞虚假,很丑!    ☆、未知未来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女声幽怨暗含深情,我在呼啸的车丛中,依稀能听到这句。   兰市的市道喜欢用橡胶榕和秋枫相映成趣,今日的阳光俨然当照,热得厉害,市一院门前的黄花夹竹桃正盛,两旁的米兰宛如清流,不艳丽、不妖媚,枝头随着清风微微颤动。   说是医院,倒和家里的后花园差不多,风光如画,锦绣成堆,在这住着肯定别有一番风趣。住院部十三楼是贵宾级病房,装修设备堪比星级酒店。沈清非免了哭哭啼啼,只送我到了房门口。   房内一如既往地整洁,果然是他的作风,即使看不到也是强迫着按照自己的习惯苛求环境的舒适。   我把刚买的提子倒入盆中加水清洗,孟清止正敷着药,重重纱巾包围着眼睛,大概以为是沈清非,他一开始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我在病房里翻柜子找东西时,才试探着叫了一声:“清非?”   我没应,呵笑了一下。他的动作立马僵住了:“是......书影?”   屋内只有规律的脚步声。   他声线一如梅花般清冷,寒地而立傲雪而开,外表上像个文弱书生,常常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一呆就是半天。可真实的他却是寂静而孤傲的,封闭了与外界相通的门道,极少有人能够探入他的内心。   沈清非说我做到了,却没能好好珍惜。这是我们的遗憾!   久久未见我应,孟清止按了铃。   我把弄干净的提子递到他手边:“我就是来......探病的,这医院倒是好,家居设备齐全,以前你不是说在学校没有水杀菌器不吃提子,我刚弄干净的,你要吗?”   他移开我的手,提子应声而落。   沉默之中,似乎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很久以前的话“温书影,没有以后!”   门是开着的,因此应声而来的护士正尴尬地望着我们俩,她手中还拿着病例,见了我笑着问:“你好,请问是家属吗?”   “是朋友。”我答,“我可以见见他的主治医生吗?有些事情想了解。”   还没等护士姑娘回答,孟清止便把她遣了出去,一丝不苟端正坐直了,问我:“清非叫你来的?”好像真的就是普通朋友般客气,但也疏离。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是因为疲劳用眼造成的?”   他好似没有听到:“我的事情已经和你无关了,看过就回吧!沈清非那边你不用听她乱说,一向就没轻没重的。”   “已经多少天了?现在没有手术,只是保守治疗吗?医生说严不严重?兰市的医疗在眼科没什么出名的医院,要不转到云市去?”   几乎是同时,他说:“来了就算了,我也没有权利控制你的自由,现在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不是朋友了,你还是回去。”   “你平时一个人住着,会不会不方便?没有护工吗?”   他终于喊出来:“我又不是残废了,只是一时看不到,要什么护工。”   发泄出来就好,我又拿了一颗提子,这回是递到他嘴边,他直接拿手打掉我的手:“你听到没有,我叫你走!”   我们都没有再说了。   床头的一对岫岩玉核桃在病床上很是显眼,我把它们放到桌上,实在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能为他减轻压力,只好搬了凳子坐在床边。   “你很喜欢这对核桃?”我问。   “张纪说,是你买的?”   看来张纪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去年暑假的事,在庆川的古玩街,看到了就想起你说过喜欢的。”   他露出微微的笑容,之后是讽刺:“说的好像挺不错,我喜欢的很多,你能全部带给我吗?”   能吗?我从包里拿出那一叠照片,他看不到,可我相信他一定知道我在干什么,一张张翻过,孟清止抑制不住地生气。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了!”   “你还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说。   话语同时开口,有些滑稽,我确是真心的,不能说突然爱上他,只是觉得他的一颗心太过珍重,辜负不起,我爱上的,大概是他对我的爱。   这下他更是不可思议,还有恼怒:“玩够了没有,温书影!”   还没等我想好该如何应答,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我先出去接一下。”说罢,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孟清止的神色,不耐烦显而易见。   电话是大伯打来的,很不意外地询问我拨款科技部研究新款Esight的事。来之前,我确实和爷爷提过这个项目,Esight的功能还不完备,爷爷把这个计划搁置一年,我现在只不过顺水推舟。   如果幸运成品,孟清止即使恢复不了以前的视力,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有办法继续他的学业。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我还是相信他的眼睛能好。   回到病房,观察到他的脸色好了很多,手中拿着阅读器,看得出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他还是有很好的心态,真是一点也不急!反倒是沈清非,昨天红着眼睛来见我,像是哥哥永远看不见了一样。那焦急火燎模样我见犹怜。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把蓝牙耳机拿下来:“电话打完了?”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我也沿着他的话题走下去,好像从来没有过那句话。   “我去找主治医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温书影,同情吗?过意不去?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孟清止,就算辜负了你,我也是......在乎你的。我们没有必要说些酸话,很假很天真。”我也按照他给我的回应:“偏偏你又不是这样作风的人,装出来就更幼稚了。”   他不自然咳嗽一声。   办公室内,沈清非和我一起。刘教授把三维CT拿给我们看,当然我们两个门外汉是看不出什么的。他说,不仅是眼睛的问题,孟清止的其他器官也有细微的衰弱,如果生活状态不能改善,他的其他器官功能将继续受损。   忧思重虑,饮食和睡眠没有节律,疲劳工作……我不知道他这一年过成这样,我认识的孟清止,是极为自律的人,当然也是爱惜身体的。   这样一个人,因为以前都太过规律了,现在这样作息不稳定,高负荷的情况下,身体反而比寻常人更容易垮掉。   “建议你们使用生物传感器,控制饮食节律,调养身体。另外还有我们准备给他植入疾病预警芯片,随时监测他的健康状况,一旦超过正常范围,借助手机信号通知医生。”   我提着一颗心:“那他的眼睛......”   ......   孟清止已经知道我去找过医生了,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很清楚的,并没有说什么冷言冷语,只是赌气不理我。一天下来,观察他的生活,可以肯定,他一个人只要清楚各物品的摆放位置,家居生活可以应付。   唯一遗憾的是,精神生活简单到只能借助阅读器和蓝牙耳机“看书”,不出门,一天敷两次药,一次半小时。   医生和护士早已习惯了他寡言的性格,敷药时连叮嘱都没有,敷完就走,临走还瞄了我几眼。大概今天我一直在这里,他们奇怪两个人既然是朋友,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清止。”这是我第二次这样称呼他,感觉良好,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也没有过激的反驳,我试探说:“我定了两个人的晚餐,一起吃好不好?”   他恐怕还不习惯我这样哄小孩的语气,但一天我都在这,他也没有再说要我回去的话。敷完药后他戴上助视装置,虽然看到的仅仅是不清晰的轮廓和线条,还是平面图像,但总比不戴强。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触碰爱情   晚餐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孟清止的奶奶和沈清非带着自家厨师做的饭菜,再加上我定的,很丰盛。   他奶奶是个风趣的人,妙语连珠,颇喜欢新潮的东西。除了问了我的年龄和在哪读书便没打探太多,爱听小辈们讲大学的事情。沈清非在哄老人方面显然是个中高手,当仁不让承包了红脸白脸,一席饭下来,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   沈奶奶进卫生间洗手的间隔,孟清止才稍显温和叹气:“奶奶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我都记不清上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   沈清非顿时也拉下脸来:“自从爷爷几年前病了之后,奶奶哪还有心思做其他。”画风又一转,她笑嘻嘻:“不过今天呀,奶奶第一次见哥哥的女朋友,开心是必然的!”   孟清止和我都自觉不出声了。   她望望我们俩,迟疑地说:“难道你们不是已经……我跟奶奶说你是哥哥的女朋友的。”   终于知道为何气氛如此怪异得温馨。果然临走时沈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背,呵呵笑着:“虽然不知道你们前一阵闹了什么气,但我知道阿止心里是很喜欢你的,你的照片我早就见过了,他宝贝着呢!”   她是一个很聪慧的老太太,从进来到吃晚饭回家,只口不提孟清止的病情,却笑得和蔼。   沈清非扶着她出了房门,走前不忘给我打个手势。   孟清止还坐在椅子上,不言不发。沈奶奶走后,刚刚还对我温润有礼的孟清止又变成了白天那个冰冷的模样。在此之前,我以为这种属于小孩子的秉性不会出现在这个成熟的够早的人身上,现在满满都在打脸啊。可歌可泣的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放下身段央求他——不对,什么地方相当不对劲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它就像埋在我脑子里好多年,一朝绷不住了,所有的东西都掉了下来,包括我薄得不能再薄的脸皮,还有……自矜。   或许我的心里真的有爱情的存在,只是一直习惯的忽视和不敢触碰。可是孟清止没有给我机会,晚饭一过,他就拿起书和阅读器,仿佛房间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无事可做,书也看不下去:“清止,今天晚了,我先去酒店了,你记得按时休息。”   他只应了嗯一声,好像只存在与自己的世界,看不到,也听不到了么?   出来之后直接乘地铁到了中越旗下的专卖店。之所以这么快出来,一是忍受不了他的态度,二是此次来的匆忙,没有带衣服。   拿着大包小包,路过的出租车都停下来询问。   夏天的衣服不重,可是夜景很美,让人心醉,霓虹灯映着一对对情人的脸,我幻想着他们如花笑靥背后,是否都有一段缠绵不休的爱恋。他们现在无比甜腻,到最后,是分道扬镳还是相濡以沫。   灿烂不灭的灯光,一首又一首的情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站在最热闹的街头,我却觉得世界仅剩我一人,苍茫之地,无处安放我的身躯,灵魂在原野中迷了路,无论走到哪里,似乎永远都是我一个人……   【同样的夜晚,孟清止立在窗前。即使看不清,他却觉得今天的星星一定很亮,那么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书影,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能以后一直都这样,还要自私的利用你的同情吗?   他想,即使是同情,也会有期限的是不是。但期限不可能这么短——第二天十点刚过,沈清非正在麻将桌上陪着几位长辈练手,她住院的哥哥一个电话过来:“你查一下书影昨天下榻的酒店!”   正好隔壁的钱太太把牌一翻:“自摸!” 清非便招呼不远处的沈清逸,把电话递给他:“大哥,哥哥电话。”   孟清止今天早上没有等到温书影,刚开始以为她只是睡了懒觉或者有其他事情耽误了,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才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既然她来了,走之前有和他说住酒店,那么她一定打算今天在这里的,在兰市,她没有熟的人。   既然没有,那就只有他才是她牵挂的。   ——温书影,既然决定好了,你怎么敢又逃跑,丢下我一个人……你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耐性?   ——明明已经选择好不要,却希望多得几分温暖,我多怕你真的就这样离开,最起码,留给我一个告别。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可人生也是由这么一个个“不长”的时间过去的。沈清逸很快就打回来了:“别说市一院附近,整个兰市都没有她的入住记录,你有没有弄错,或者她回去了?”   “......”   “你还在听吗?”沈清逸等了半分钟,那边都没有回应,只是突然的一声落地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阿止!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兄妹俩赶到医院时,孟清止已经恢复一贯的冷静了。打扫卫生的阿姨进进出出,病房里的玻璃渣因为黏胶没有散开还好,倒是一大滩的水不怎么雅观。   沈清非帮阿姨收拾好东西送她出了门,回过头看了看她那坐在床边逼迫自己冷静的哥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休息。   一旁似懂非懂的沈清逸顺手拿了纸巾,擦拭带水的遥控器,悠悠道:“那个叫温书影的,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你喜欢的?”   孟清止没说话。沈清逸早就习惯了堂弟这个不爱理人的性格,以前只是不爱理人,问他话他还是很有礼貌解答的,可是现在,又严重了许多,剩下发呆了。   沈清非拿出手机试着开口:“刚才她没听,哥哥,要不然我再打她电话,问问她在哪儿?或许她只是一时突然有事才没有来……”   孟清止摇了摇头:“不用了。”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把他放在心上,走了也好,可是还不到一分钟,他又说:“还是打吧,不要多说什么,你问出她在哪儿就好。”   终归,他还是不放心她。   温书影那边很安静,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说在云市,明天才过去。电话沈清非调了免提的,不用她说,孟清止已经感觉到了那边的漠然和推脱。   她从来都是这样,不把别人的在乎看在眼里,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人情淡薄。】    ☆、背后真相   沈清非打电话过来时我还在庆川,这里风景如画,不负深情,虽然处于云市,离兰市的市一院也只不过不过一个多钟的车程。   爷爷曾说,这里是温家的发源地,当然,也是温家人的墓地。国人落叶归根的情怀深厚,即使是曾经定居海外的温家人,死后骨灰也必定被子孙带回家乡安葬。这是每个人的故园情怀,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要出去闯荡,临了反倒堪破一切虚名,留有最深的、最初的依恋。   墓园由着名的风水师看过,傍山望水,说这里是庆川最适合先人安眠的地方,几个月前,温思忌日,我只在这呆过两天。   这两年很少来了,只有心情不安定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个地方。在我心里,温思已经离开了整整八年。   八年很长,长到我以为永远不会好的伤口早就光滑如初,八年很短,短到温思的音容相貌依稀在耳畔流转、延绵不绝。   她说,小影啊,小影……   她说,许逸,许逸…….我一度恨过的名字,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居然可以莞尔一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释怀了……人在时间面前,微不足道兮。   一杯薄酒洒在墓前,浸透了土地。   往事浮现,等不及的是眼泪,连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奇奇怪怪的声音冲过来:“温思,你一个人可是顶了两个人的量的,小影不喝,你这个做姐姐的总要给点面子吧?” “就是,谁不知道温大小姐酒量好,你不喝多点,说不过去,我们可都等着你千杯不醉呢。”   游轮宴会上,温思被人怂恿,一杯接一杯的白酒咕噜咕噜灌下去,有人趁机揩油。我怒急了想把那个人拉开,被他覆手一推不小心跌倒在地,玻璃渣子入了肩臂,鲜血浸润了白裙,流到地上。红色的液体隔开了我与人群,格外的刺眼,不仅是手臂,我感觉全身都是生疼生疼。   直到最后,温思神智已然不清了,她挡在我身前:“谁敢欺负我妹妹,我杀了他!”很简单的一句,不是口出狂言,而是决绝的狠意。   谁还能记得她?   难以诉说的苦涩弥漫在心头,我还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可是一转眼,时间平静的跟我说,已经八年了。这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特意回家收拾了几套衣服才出门。步调安稳,拉着行李箱到十三楼时,见过一面的护士姑娘悄悄拦住我到一旁,问我昨天怎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佩服她的观察力同时,我对她这份八卦之心报以真诚的回答:“我昨天回了一趟云市。”   她嘘了一口气,轻声说:“幸好,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不知道,昨天孟少发了好大的火,最后连他哥哥妹妹都赶出来了。”   我心思,闹得护士站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恐怕不小。   事情真的不小,前天孟清止虽然不屑于跟我说话,但还是有问有答,今天,像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刚过境,冷风嗖嗖,荒草丛生了无人迹。   无论我说什么,孟清止不应一句。   我说:“清止,我回来了。”他拿过蓝牙耳机戴上。   我说:“清止,我昨天有事回去云市了,你没有生气吧?”   他换了本书。   我说:“孟清止,请你不要闹脾气,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他……没动。倒是科室的护士长在外敲门说上药的时间到了。   她四十出头,一看就是那种十分温婉居家的妇女,倒喜欢和我说话,大概是平日里在孟清止这里总是一句话也不能说,有个人能回答她的话简直像是天降甘露。絮絮叨叨念着。   “年轻人不注意休息,老了还不是把钱烧在医院,别看现在好好的,内里虚着......你也要盯着他,叫他注意休息。”   从头至尾,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只在认真敷药,好像听不见那些碎碎的念叨。我预料过他的决绝,想过他给的难堪,可是原来无视才是最难受的。   这样巴巴跑来有什么意义,一开始为了取得他的原谅,可现在才发觉,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的在这里任他摆布,我有做错什么吗?   我只是,无缘无故觉得亏欠他,这种复杂的纠结转折连我自己也懵懵懂懂。   “没有打扰吧?”沈清逸招呼了几个人进来,“阿止前两天要的立式钢琴,好不容易有货了,我让人从琴行里带过来。”   “随便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着吧,顺便拿把指甲钳过来。”孟清止动了动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他的指甲就算弹琴也不用剪,要是我能深入想一想,不然是为了我呢?   《水边阿狄娜》还是去年我们在一个咖啡厅里,他特意弹给我听的,如今坐在钢琴前弹奏的却是我。许久不曾碰过了,一首曲子磕磕碰碰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难受的很。接着是入门的《梦中的婚礼》,我许久不弹,正一个个手指的试着怎么放才不会断断续续。   因为生疏,拍子在稍微复杂一些的地方还是慢了,我转过头笑着说:“还是没有你那个天分。你能不能再弹一次给我听。”   他不应,我又说:“上次你写的那首曲子我弹不了,能不能给我弹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   独角戏是种煎熬。   一连几个小时,病床上的人都未有反应,一颗心沉浸在那本《浮士德》中,病了以后他的阅读方向有很大的改变,从以前的《韬晦术》,《解厄鉴》之类的古书迁移到外国诗歌集。   如果我能自恋一些,能够以为他的转变是因为我吗?   一年前,他是谦谦君子,和他交谈简直如沐春风,卷起袖子便用毛笔指着那一行行草,抑扬顿挫念给我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拔乎众,祸必及之。”   突然地,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多希望它是错的:“清止,你的眼睛,并不全是疲劳用眼造成的吧?”说到这简直不能接下去,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如果是真的,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清非为什么那么伤心?你奶奶为什么只字不提?你自己为什么不急着治疗而是在医院耗费时间?”   那么,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熟人,或者说,亲人。正因为如此,孟清止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医院。我问:“你不想继承你爷爷的公司?对不对?”   孟清止虽然没有说话,脸上讽刺的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顺水推舟。   我总觉得世事无常,最后赢的人,也许并不是看得最破的那个。把一切都猜透是一种悲剧,它让人从头凉到尾,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荒凉,更何况他自己。   天性凉薄的人,只是被伤害得太多,不得不从身体里吐出一层厚厚的茧来包裹自己。他终于开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宽慰。”   “我不是同情你。”但我懂你,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一切我不是乐见其成,但结果却是我喜欢的,静下来的日子,可以思考很多。”   他的很多是指什么?可笑。枉我自作聪明,被人当做了笑话。   “孟清止,现在我做的,对于你来说,算是你喜欢的结果吗?看着我像小丑一样为你忙前忙后,你的心里有没有解恨的快感?”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反驳。    ☆、我看错了   在我的世界里,绝对不能接受的是欺骗和利用。也正是这个下午,一直用着双标准的我,才明白自己对孟清止的感情是什么了?   人生很多寓言随地可用,只要你够蠢。我想起高中时老师告诫的话:没有逼迫,就不能出成绩!   乔乔电话里说:“书影,我不能当面和你道歉,如果面对面,我可能没办法说出来。”   作为当事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可这种时候,想到的居然是只要她亲口承认她错了,反过来说,那我无论怎样,我都是对的那个。   难道不是有对就会有错吗?   她吞吞吐吐:“我曾经……把你和孟师兄,张纪吃饭的照片发给了赵一琳,还有那个老师......我以为她是想告诫你、威胁你,我不知道她要用来做这些,她要把你名声搞臭让你呆不下去。事情一出来我也好怕,也不敢......我怕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原来乔岩岩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   我慨然一笑:“既然说出来了,就没什么事了。”   没事代表原谅,但却不是重修于好,再见面,我们可以像普通同学一样,却不会再多出什么了。   那边似顿了一下,传来破釜沉舟般声音:“孟师兄......你们好的时候我真的可以放下,打算祝福你们。”   “那我该谢谢你吗?”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又和张纪一起了,你知道么?我为孟师兄不值,也为我自己不值,我喜欢过的人凭什么被你这样践踏!”   “哦。”   不管是因为什么,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承认了错误,也改不了我们成为陌路的结果。   乔乔她们对于我和张纪的事情颇有不满,可我居然自私地认为只要没有说破,我就没有错。今天才明白,有些事不说的话,待人知道后是很伤人的。   张纪对我的好建立于他认为日后我会接受他的基础上,可我明明知道我不会喜欢上他,却还一昧的接受他的好,他知道后,大概会恨我。   正如我现在。   “孟清止,你知道么?我居然感受到了背叛。可是明明你什么都没做,一沓照片,一段录音。明明是我自己来的,根本不关你的事。   我的行为一定让你十分得意,你看,温书影你曾经拒绝我有多顺手,现在就有多滑稽。   可我居然就这样为你忙前忙后,劝服爷爷投资Esight,为了让你说一句话,弹了几个小时的琴,为了你可以受不了来指点我,每次都故意弹错一节。可原来你是乐于做个瞎子的,原来是这样的呀……”   我吸吸鼻子,眼泪不自觉地落下,现在一定很难看,不过难看又有什么,他又看不见。   “孟清止,我是不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啊?你告诉我,是不是一开始就算好了,用我来麻痹那些人,连你奶奶都知道我,那些人也一定知道对不对?他们只会问沈清非原因,只会以为是因为我......”   “书影,别哭……”孟清止从床上爬下来,不慎翻落了桌旁的水杯,新买的普通玻璃杯碎落,他一踏上去脚上便染了血,忍着痛呼叫,我看着他急切地模样,再没出声。   没戴助视器,他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包括我。只要轻轻躲开两步他就不能找到我。   我承认某些时候我的想法怪诞,甚至把人心想的太险恶,可是,曾经就是太过天真了才会像个傻瓜一样被人利用。那现在呢?什么都是假的,孟清止,你的话,也是假的么?   他流着血的双脚一步步结实地踩到了地板上,完全不顾脚上的痛,脚印成了血印,向我招显着他有多在乎我的伤心么?一边咬着牙,一边却大声的叫唤:“书影,不要走,你听我说好不好,好不好,……”   在他到处乱摸,不知所措之际,我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近几年,我已经没有过情绪激动的时刻,以至于冲冲撞撞不小心撞到了人,清灵悦耳的声音响起:“哎呀!书影,出什么事了?”   我说不出口,沈清非,你又是扮演什么角色的呢?   “你别跑那么快啊?”   原来我是跑着出来的!我还以为我是一路走过来的。毕竟心里越愤怒,脸上就要越平静才好,这可是爷爷从小就教我的,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样。居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这种感觉,该死地熟悉,又透着陌生,孟清止……   他会怎么想,我已经顾不得了。只有跑出来,才能舍回些微可怜的尊严。   沈清非过来已是好一会儿了,我刚关了手机,她就出来,不过应该已经安顿好了她哥哥,她性情疏阔又不乏细致入微,安排给孟清止治疗脚伤的,一定是最好的医生。   我们坐在一起,一开始她也不说话,就好像观景的人沉溺其中,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叙述着,专门是说给我听的话:“以前陪爷爷治病的时候,哥哥看到这里的杨柳,很不喜欢,他说杨柳有离别之意,种在医院不合适。”   我找不出话来接她,气郁之极无法思考,索性就沉默。   “哥哥说,一定不能让你哭。幸好你已经止住了眼泪,不然我还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好呢!”女孩银铃似的声音停住了,换上了另一种带着悲凉的音调:“可我却希望你哭,哭得越厉害,证明你越在乎我哥哥,既然你能够大老远跑过来,现在为什么又不哭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很聪明,或者是孟清止吩咐,给了我一个小时冷静,其间执意挎住我的手,大概是怕我跑了,而后又强行拉我进了孟清止的病房。   我的行李都还在,又能走到哪儿去?   孟清止的伤已经上过药了,两只脚裹成了粽子。沈清非把我领到他身旁坐下,开开心心的说:“哥哥,你们先聊,我就在外面不打搅你们。”她果真是怕极了我跑掉。   孟清止握住我的手,拇指划过手腕上的沉香手串,似是疑惑:“怎么戴这种东西?”   会这样说,是因为我曾经说过,不喜欢身上戴饰品。   一晃而过的回忆,又有谁在意?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是张纪送的。”   “哦?他是不是还送了很多其他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自有他超然物外的作风:“他可真是白费心思,我猜你肯定把东西都收起来了,一次也没戴过,按照你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性格,又要苦恼该回送什么好。”   “你还真是了解我。”   “谁让我们是同一类人?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简单,我只要问问自己就能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书影,我不喜欢你为他费心思……”   他的话还没完,似是想到我手腕上的东西,顺手一扯,手中的木串便褪下来了,随意丢弃在桌上:“以后不能戴他送你的东西了。”   “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手掌拂过我的脸庞,即使他眼睛看不见,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笑意,这算是重逢以来,他真正开心的一次。   “书影,你来的第一天,说我们在一起吧!现在…... 我同意了,这样也很好,顾虑、怜悯、心软,谁有说得清?既然可以,那我们应该好好把握机会。”   第一天,我是认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因为我需要相信这是一场不会被抛弃的感情,才能放心。也可称之为,自卑。但我是极为真诚的,那时的心境,如同诗中所写的那样。   ——我不能给你人们所称的爱情,但不知你是否能接受,这颗心对你的仰慕之情。连上天也不会拒绝,犹如飞蛾扑向星星,又如黑夜追求黎明。这种思慕之情,早已跳出了人间苦境。   今天之前,我以为是因为个性相投我们才能有那么美好的过去,当我发现他隐瞒着的事情后,被欺骗的怨气梗在心头难以消散,却也逼醒了我。   痛彻心扉让我彻底明白,如果不是爱,怎么如此心伤。    ☆、重修于好   这世界的风水是轮回转的,曾经信誓旦旦笃定的言论,在一系列巧合之后,终究被打败。可惜的是,之前我并不相信这个真理。   人生的路,需要不断修正,我的路,被改得一塌糊涂恨不能重熔再生。有时候我甚至会疑惑,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一个形态存活于世间的,承载我灵魂的是身体,那么,我的灵魂和思想又是怎样聚集在这里?   它们是怎样分工合作,造就我这样一个人,我的一切轨迹,是否只是被安排好的,只等着躯壳踏着长长的路途,走到尽头。   我很想,做一些改变人生的事,然而常常担忧这又是一种自然规律,沉溺其中,真担心忍受不了去自我毁灭。   我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哪怕是错误的选择。   一年前,我拒绝了他。   两天前,我说在一起,他没应。   今天,他再次说起……是不是我们永远在错过?   孟清止握住我的手,莫名透露出悲凉:“书影,我以前总以为,如果你不能爱上我,那我宁可不爱。   可是刚才你跑出去的时候,我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离开,即使你不爱我也没什么,只要你肯陪在我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哭了,你还是在乎我的,不管为了什么,你始终是在乎我的,哪怕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说到这儿他有些嘲讽和不甘,眼直视着我,深入骨髓:“这是我唯一的赌注。”   他的腿脚不便,眼睛又看不见了,极为缺乏安全感,趁机把我拉向他的身前。我们一起坐在病床上,他更是一点也不舍得放松。   “你为什么骗我呢?明知道我最害怕被骗,难道你的心真的能过得去吗?”   窗外传来响亮的蝉鸣声,依稀是为了衬托我的疑惑。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世上的骗子怎么可以存活?   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不是乐于当一个瞎子,我只知道我出了事,你一定会来看我,所以只是一直敷药,况且我的病情就算不做手术也没什么。书影,我想过放弃,可是放弃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说:“我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我为了爱情,你为了我,重来一次……”   我们是同样的,他知道我的软肋,知道我最在乎什么:“孟清止,我没有拒绝你的所有动作,难道还不能证明吗?”向来不喜欢肢体接触,可他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我却没有拒绝。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时间静止在话语间,我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样,为了爱情。”   彼岸花的花和叶永远地错过,我却不想我们一直守着那份虚无的高傲,在你来我往的犹豫和猜忌中,错过了最好的爱情。   如此相偎,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孟清止调整好坐姿,任由我半身倾上他胸前,左手拂过长发,摩擦着我的脸庞:“遇见你,很多事情我都变得斤斤计较了,与其说是冷漠无视,还不如说是赌气。”他微微蹙眉,倾城之色也不过如此:“书影,在你身上,我会变得幼稚许多,不要嫌弃我。”   沈清非不知何时已在偷看,明媚灿烂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了:“呀呀!可惜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就被哥哥三言两语拐走了。”   她俏皮话惹得气氛轻松起来,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又有谁不喜欢?   我们都习惯把过去的伤痛埋葬,让伤口自然愈合,留下的疤痕或许不美观,但它有个美好的名字:成长的见证。孟清止比较注重形式,他蜻蜓点水般吻了我的额头,这样说:“因为不成熟,我们蹉跎了一年,幸而只是一年,比起以后的长久,我们是幸运的。”   箫声呜呜隐匿在沧海中,如他所说,没有选择手术,而是保守治疗。连续一个多月的敷药和针灸按摩,他的眼睛基本上恢复到正常水平。   出院那天,沈清非开车过来接人,着了一身喜庆红衣火辣,笑道:“古时女子梳的连鬟双髻,又名同心结,《宴清都》里‘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可按我说,哥哥和书影的爱情可比他们纯粹的多。”   此女饱读诗书,随手拈来都自有一番典故,的确非同一般。   孟清止突发奇想给我梳头发,最后又不舍得放手,只好随意任他打理:“你这长发该剪剪了,真不知道云市的夏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发,要不你替我剪剪吧。”   他摇头轻叹:“真够矫情。”   八月娓娓而来,连着暑气渐生。孟清止眼睛好转,沈家也有家庭医生专门换药,接着就要回家居住。   既然已好,吃过午饭我就需要回家了,奶奶已经催了好几个电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在兰市待下去。先前在医院还说得过去,可一回家里,始终是要分别的。   沈家是三层的小别墅,位于郊区与市区之间,他的房间在三楼,独得好风景。把在医院拿回来的十几本书放入书柜,他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又拿走我的书。如今他已经全然将这一切做得很熟练了:“吃完午饭,我带你去看看我母亲的墓好不好?”   刚点头,下面便有声音叫吃午饭了,都是些家常菜,沈奶奶要求我坐她身旁:“第一次来不要害羞,我们家里都是很随和的。”   沈清非坐在她另一端,含着笑问她:“奶奶,孙女和孙媳那个更喜欢?”   沈奶奶故做沉思,然后肃然道:“我最喜欢阿宝!”阿宝是沈奶奶养的一只蝴蝶犬,相当机灵会讨人喜欢。   闻言,沈清非一本正经地笑嗔:“本小姐才不弱文君,智不输诸葛,竟比不上一只以色侍人的宠物,果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一席话似真似假,逗得老人家开怀。   末了,沈奶奶笑眯眯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个方形盒子,多了几分郑重严肃:“书影第一次来家里,礼总归不能少,这个呢,是奶奶当年陪嫁。”   沈奶奶的陪嫁应该是不少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接了,意义重大。   对面的沈清逸一脸受伤,翘着二郎腿叫唤:“哎呦!奶奶,上次我带女朋友回家,您可没这待遇!”他们兄妹一贯的乐于逗老人家笑,但谁都知道老人家是最喜欢这样的。   把脸一板,老太太似模似样教训起长孙来:“你还好意思说,随随便便的也敢往家里领,还不收心好好跟你爸做事,自己创个什么公司,那些人买你的账,还不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   沈清逸是真的被骂呆了,幸好没有怒气冲冠,只是好言好语纠正:“奶奶,我可从来就没有说不借着家里,有资源不用那不是傻子吗?再说了,现在谁还喜欢去继承家里的公司,我那些同学回来还不是自己创业,我要是回家里讨饭吃,显得多没出息!”   听说沈清逸在英留学五年,读完了硕士回来和几个同学自己组建团队创业,成绩不菲。如此看来,老太太表面上在骂长孙不听话,实则又有骄傲。   她也不愿和孙子争执,儿孙自有儿孙福,反倒回过头来谆谆教导:“书影啊,你和阿止在一起,年纪又小,凡事要多思多虑,切忌意气用事。虽然奶奶不知道你们前一阵闹了什么矛盾,可奶奶知道清止很在乎你,他一向是认定了就不会变的人,你们两个倔强的孩子,可别放不下自尊伤了对方……”   怪不得她什么都不问,原来是什么都知道。   孟清止一贯云淡风轻也变得稍稍尴尬:“奶奶,今天是专门找我讨债来么?揭我的短让书影看笑话。”   “要说讨债,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话,才真是我老婆子的讨债鬼。”   “得,我的说完了,我和书影还有事先上去说,您接着向他们说去。”指的是沈清逸和沈清非兄妹,一招祸水东引做的明显。   后面沈奶奶还在叹气:“这孩子护短呢……” ☆、他的母亲   孟清止闲坐在沙发上,我从书柜里拿了本书打发时间,顺便消消食。估计是他的房间许久不住人,为了去味点上了熏香,还好气味不大。   “书影,你知道你拿了奶奶的礼物代表什么吗?”   如果是一般的礼物,可以只当是长辈送给喜欢的小辈。可特意说明,这是她当年的陪嫁,意义就不同了。   “你说呢?”   孟清止伸出手。当我把手轻轻放在他手心,能感觉到他手掌心的温热,走进他的身旁,他示意我坐下,拉着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他揣摩着掌心,很认真,很细心:“书影,我们一辈子都要好好的,不要有争吵,不要有猜疑,不要轻易……不是轻易,而是绝对不能说分开……”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把耳朵贴近了都听不清楚。却突然被他吻上了耳朵,不可抑制的,渐渐是脸颊,唇边……感觉到对方那种不可言说的激动,渐渐地失去了呼吸平稳的旋律,有种喘不过气的激情澎湃……   最后两人衣衫不整的倒在沙发上,窘迫,像偷吃蜜糖的小孩,有着入口香浓的甜蜜,还有生怕被人发现的窃喜。   如果开始仅仅是因为好奇和冲动,后来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两个偷吃的小孩,本应浅尝辄止,孟清止却好像找到了兴趣,一直在试着不同方式的吻法。   ......   车停到路边,一直沿着小路上了半山坡,这里是公共墓园,密密麻麻都是竖立着的墓碑,每一张照片,每一段墓志铭,都代表着一个人生。   孟清止牵着我的手,停下了脚步。   照片上的女人还很年轻,孟清止将一束康乃馨放到碑前,娓娓道来:“她走的时候,我才十四岁,知道她很痛苦却不能理解。我以为我很爱我的母亲,可你看,我甚至连她最喜欢的花都不知道,只能买一束康乃馨送给她。”   说这话时,他几乎是不带任何的情感,过去了那么多年,把自己摒弃在悔恨之外,剩下的母子之情,仅仅用来怀念。   见人思己,孟清止那么爱他的母亲,最后也只剩下一束康乃馨。那么是否有一天,我对温思的感情也会仅仅止在姐妹上面,把我们的一切抛去风雨中,任其凌乱。我问自己,缅怀是因为愧疚还是思念?   或许还有刻骨铭心,我要记住曾经遭受过的待遇,才能杜绝第二次的错误。我的人生因为一场复仇偏了轨迹,再也遭受不起其他失误。   不管六年里有多痛苦难捱,正是因为六年的封闭自我,才造就了现在的我。我对许逸的宽容,也是因为现在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我不能将责任推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而我恨的那个许逸,但愿永不再见。   “书影,你走近一点,让我妈妈好好看看你。”孟清止拉着我坐下,面对着他母亲的照片。   “她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倒是没有想过呢。”他玩笑般深思,慢慢道:“不过你只要记住不停地夸她就好,我妈以前最喜欢别人赞美她,你这么真诚的一个人,她一定会开心的。”   “那我该从哪里说起?外貌吗?”我问,“阿姨的确很漂亮,不然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人来。”   “我可不像你,重色。”   “哪有你说的那——”我一顿,“先接个电话。”   张纪也不再是那个高中时期在我面前凯凯而谈的张纪,我们都变了,这一切发生在措手不及之间,却是我们眼睁睁看着它变成这样的。   他听闻我和孟清止在一起的消息便不再出声了。   许久,孟清止在那边都朝我打手势了。   “你还在吗?”   “小影,我是在做梦,还是红酒温泉熏出来的幻觉?”声音有种不真实的疲惫感,“上次我们见面也不过一个多月,你和孟清止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你告诉我你们——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你们是——”   他说:“知道.......他很喜欢你。”   “我一直都知道的。张纪,是我错了,可我没办法承担错误,你早该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生活原本离我很远,奢侈热闹,香槟美女,赛车飞机……在刻意的安排下,我们行走了一段同样的路程,现在只不过是将错入森林的王子放回到属于他的王宫。   年轮碾过我和孟清止的痕迹,也只不过是俗世中陷入尘爱的男女。简雯常说我是群体中的异类,那么即使是异类,也希望得到同类的怀抱。   再过一会儿,这一段温和美好的兰市时光将结束,接着,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他的双眸深沉,感受不到波动情绪,有的,也只是怀念了,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眼睛。”   此时才有了一丝唏嘘:“我有时宁愿不知道才好,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有那么多人要争要抢,连亲人都能够设计。清非还那么傻,我真怕她哪天要重蹈我的覆辙。”   “怪不得她那样害怕......”叹息声埋没在风声中。   没有追问他的眼睛是怎样看不见的,只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昨天我们一起做的PET结果出来,一切都朝着正确的方向行驶。   他热爱他的专业,更有一辈子为其奋斗的热情——这就是我所喜欢的,真诚的,永远不会勉强接受命运赐予的孟清止。   微风习习凌乱了长发,却不着急梳理,因为即将分别,心情不算很好。归来的小路上,他用略微悲伤的声音叙述他母亲的故事。   大人习惯瞒着小孩,父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的过程他也不算很清楚,可他知道结果。   他帮我将行李放好,站在门前告别:“如果有一天,我勉强了自己,一定是我还没有找到最好的路,前路看起来迷茫,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书影,不要怕。”   他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我的想法的人,我在害怕,日渐剧深,这世界由物质构成,而我却希望它是由想象构成,这样才能一直存在我的脑海中,不是转眼就灰飞。   他知道我害怕,却不知为了什么,而我更不能露出痕迹让他知道,起码此时此刻是这样。孟清止,从此以后,我的不舍再多了一个你。   也许时间能够这样持续下去,我们一直在一起,不惧风雨,不惧严寒,走过四时更替,走到尽头。    ☆、装饰美丽   如果心里有了挂念,那么路上的一切旖旎风光都不在你的眼中。可惜此时我心中挂念的,已有了尘埃。   爷爷带着白手套观赏着新收的筋瓶,奶奶则坐在一旁煮茶,茶香浓烈。我进了门把行李拿给佣人,不过将将坐下,就听到略微讽刺的语气,大伯母刚从厨房里出来。   “大小姐野了那么久,还记得你家在这里,舍得回来了哈!我以为你要定居兰市了,打算叫人给你收拾东西呢。”   其实这样的话,这两年我不知听了多少,承受能力一点点变强。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唯一乐观的时候,就是常常在想,当初没有被车撞上,又会是怎样的生活。   大伯母一直对我倍加呵护,可这一切,是因为温家两个女孩一死一伤,落差不大。现在因为我还活得好好的,她的心里一直存在着“我是害死温思的帮凶”的想法,并且在爷爷有意让我成为第二代继承人的事实条件下不断恶化。   奶奶的呵斥更加让她觉得我抢了温思的位置。两年来的不断恶化,如今不管有没有佣人在场,她都可以随口暴露不喜欢我的事实。   人际关系怎么能如此复杂,许逸是我见过最善于隐藏本心的人,大伯母,大概是最嬗变的人。从前我敬她爱她,现下看来,人心变化又有什么稀奇。   这声“大小姐”让爷爷蹙眉,一直以来,温家的大小姐只有一个,永远不会因为温思的逝去而消失。不管是现在这句一语双关的“大小姐”,还是这两年来的指桑骂槐,出言讽刺,温家已经不复从前的和睦。   精神上的虐待更加残忍,对于家人,不管是施者还是受者都是一番折磨。   我却无计可施,消失许久的许逸回来了,即将入职祝歌,爷爷闲谈时和几位老朋友感叹:“他是个人才,不来集团可惜了。”   他的确很好,在管理能力上更甚,不然也不会得到温思的喜欢。最初温思看上他,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人出身普通却能力非凡,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温家的女婿。   但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爱情的甜蜜使她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渐渐被许逸的伪装诱惑,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不过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   辛运的是,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让那个沉浸在爱的海洋中的温思一直甜蜜下去。   如果我坦白许逸为复仇而来,即使他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伤害温家的事,爷爷为了永除后患,恐怕也会用些特殊手段吧?还有大伯,一向不是善人,他手段凌厉,从许逸父亲的事便可略知一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可以接受他们在暗处做一些隐晦黑暗的事,却不能接受自己作为推手。能在这件事上发现自己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良善,似乎这两个字已经离我很远了。   ......   八月暑气渐浓,九月兴匆匆赶来,还未等到入秋的爽气,便又要开始新的学期。   已经没有新鲜的事能让大三的学生感到新奇,阿狸,果子,甚至于大一大二每天疲奔于云市各地的乔乔,回到寝室都是麻木的。   历史学院少的不可思议的课程催生了许多的情侣,随处可见手牵着手亲密的男女,这样看来,我和孟清止又是学校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一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途,闲暇时或许会旁观他人的生活,感叹几句,但最终什么也不会做。   “人总是要有新的谈资,上个学期你多火啊!可你看,新生一来,谁还关注着这些呢?”果子把新书放到我的桌面,双手撑着椅子吐槽:“这人啊,总是喜新厌旧。”   “呵呵,那说的就是你,书影多单纯啊,那像你整天闲来无事找八卦。”   阿狸已经去图书馆借了不少书,上个学期期末亮了红灯,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赶在毕业前拿一次4.5以上的绩点,好让以后的简历多一份姿色。当然,受上学期一位哲学老师的影响,她拿回来的有一半是关于哲学的书,她也从不否认,那位老师帅得有点不像话。   上学期刚和前男友分手的阿狸,上了那位老师的第一节课后再也没有提过劈腿的渣男,用阿狸本人的原话就是:“一心一意扑到了哲学的世界中,抬头望天,他就会给我漫天繁星。”   而一向喜欢换男友的乔乔,千帆过尽后终于郑重地让我们帮她审视新男友,那个人是她的高中同学,高考时他们约定同填了C大,两人都被自己心仪的专业录取,本以为可以在大学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却不料阴差阳错。   不断换衣服的乔乔让果子痛心不已:“常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你这样装扮自己我总怕有一天你陷得太深。”   和以前漫不经心不同,乔乔在这段感情中将自己放得太低,用精美的饰品和华服装点,她成功的把自己装扮的美丽大方。果子站在后面帮她把领子弄好,问我:“乔乔这样真的好吗?”   “你该相信这世界诚心居多,乔乔素颜朝天的样子那个人也见了不少,应该不会有什么,惊艳一下能够显得郑重。”   阿狸放弃了最爱的苹果,将一本厚厚的哲学书合上,呜呼哀嚎不知哪本哲学书上的语句:“每个人都在寻找存在的意义,当找不到的时候,他就会痛苦,痛苦到了极致,就会想到解脱。”   果子朝她吐了吐舌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她在映射,呆呆地沉默了许久,清醒过后才记起这是在学校,没有人会知道那些事,是的,没有人。   我苦涩的转过头坐下,电脑上还显示着我与孟清止的谈话记录。   温书影:这个星期六简雯要带她的朋友来大学城,我陪同。   孟清止:【苦笑】那你的星期天不再属于你。   温书影:那我们去哪里?   孟清止:云医。   阿狸呆呆说完,将目光放到了美艳的乔乔身上,反倒被果子重重的拍了双肩,果子曾经自诩是我们宿舍最有世俗眼光的人,时时救我们于危难。她直射阿狸的眼睛,阿狸被弄得不知所措:“盯着我干嘛?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果子不无担忧,边摇着头边坐下:“刚来的时候我怕书影这个自闭症的那天想不开,后来我又怕乔乔惹了情债遭报复,我以为你是最省心的一个,谁知你现在也要投入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里。”   阿狸无法接受果子将她最喜欢的哲学列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生气地白了果子一眼。   我将阿狸的书翻了两翻,再看看她做的笔记,她虽然看起来热爱哲学,可心到底不在这上面。   我摇头道:“表面上的东西,才不是她关注的内容。我们最该担心的不是自杀的问题。”    ☆、所谓仰慕   乔乔的男朋友在中心酒店宴请我们。酒店门前有新人迎宾,作为在大学城内的唯一一家顶级奢华酒店,婚宴没少包办,大部分新人都是因为在这儿毕业才选择这家酒店。   乔乔穿的引人注目,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回头,门前迎客的新娘娇嗔地拍了拍新郎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身穿白色西装的新郎这才收回了眼睛。这一幕堪堪被走进了的让我们看到,几人相视嗤笑。   乌托邦式的设计让酒店内部充满了人文关怀,优雅别致的空中花园俯瞰中心,绿色养眼的各种植物妖娆生长,花色喜人,将人类渴望置身于自然和现代的幻想结合得□□无缝。   果子感叹着酒店内的装饰,迎面而来就是乔乔的新男友左数。果子站在身旁悄悄地对我说:“两个人很心有灵犀!”   她指的是穿着,本来以为乔乔穿一身类似于晚礼服的长裙很不可思议,没想到她这个新男朋友直接一身西装过来。   “连褶子都还那么齐,说不是新买的我打死都不信,看来两个人真是吃一盘菜的。”她这个方言倒是有趣。   五个人来到三楼的云外客包厢,里面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见了乔乔都很正常的表现了惊艳,对着左数一副你小子走了大运的眼神示意。   精心打扮过的乔乔略显羞涩地坐在左数身旁,我坐在她右边,对面的阿狸一脸喜色地要求他们讲恋爱的故事,两位男同学也十分配合的起哄,乔乔十分不好意思,连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我帮她捡起来时,看了看她的左手。   她曾说过迷恋孟清止,不知道时我没看出来,知道后也同孟清止提过这件事,他笑得一脸舒适,自然而然的将我的手指扣起,说起乔乔。   “我们是直系师兄妹,自然是有印象的,可你说她迷恋我,我却不信,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   “她又不直接和你说,你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你自己心里暗暗高兴着,为了顾及我才不说。”   他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嘲笑我的无知:“说起喜欢和迷恋,总要有时间和精力,我们话都没说过多少,你想想,从来没有思想上的交流的两个人,会有什么感情,迷恋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嗯?”   虽然有些道理,但还是有哪里不对,总觉得他是不是夸大了来讲:“不对,起码不能说全对,明星和粉丝,作家和读者,大儒和信众,情感热切一些的,怎么不是迷恋?”我固执地反驳,不是认同乔乔的喜欢,而是觉得他的结论有些偏差。   他也没想到我还能反驳:“你这倒是,不过我又不是公众人物,这范畴……先不说这个理论到底成不成立,我就觉得她不是喜欢我的,在我的印象里,喜欢,是一种很浓烈的情感,就像我对你。”   乔乔说的仰慕可以理解,可是迷恋,我到今天才明了。原来迷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所谓青菜萝卜自有所爱。世上的移情作用,想必也在于此。   据说左数当年是个学霸,选了Z大最热门的商科,配上他清秀的外表,的确有让人迷恋的资本。   “我本以为同在一个学校肯定是在一起的,谁知道商科的被分到其他校区,大三时才到大学城,那时我忙着和家人出国旅行,也没有注意这些,等我回来知道,岩岩却不等我了。”   暧昧关系中的男孩女孩最是敏感,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说过这些事,解开心结。乔乔在高考之后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却在开学前分手。   她说过喜欢当老师,因为稳定,但Z大历史系不是师范类的,她为了她喜欢的人忤逆父母放弃理想选了这个学校,阴差阳错分离。   “咳!那时有个女同学很喜欢他,特意告诉我说她要和他一起去兰市读书了。我是真的很不想听,可为了那些虚无的脸面,我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祝她幸福,那种感觉,就那种,纠结,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她能够说出来,大概是成熟了,放下了那些少女的羞涩,开始追求当年因为错过的爱情。   能够挽回,如果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今天晚上,乔乔自然不回寝室里了,果子早前很有先见之明的问我要不要送一套情趣内衣给他们,我就觉得不必,“应该送避孕套的。”我只是随口一说,她还真是办到了。   行动派的效率很高,上午刚说下午她已经将东西放到了宿舍的礼物盒当中。其实要是真要准备,左数这个心思缜密的应该早就着手了。   乔乔很喜欢他,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两个人吃饭也要拖着手,或许是刚刚开始的腻歪,但绝对和以前的那些人不同。   阿狸回来还在神游之中,果子一晚上都在开心畅饮也没注意她的反常,我本来想问,在外人面前又不方便。   后来阿狸才笑得没心没肺:“我在酒店见到了陈寂风,他还和我说话了。”   陈寂风这个名字一开始我和果子都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恍然,这不是上个学期教哲学的那个陈老师。   “他怎么会去那里呀?”   “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不是有新人在门口迎宾么?新娘是他的堂妹,他来参加婚宴……他说这个学期教我们禅宗史。”阿狸不可言说的露出窃喜,“我还以为他再也不能教我们了,上天果然听到了我的祈祷么?”   果子疑惑:“人文社科院的也可以教这个?”   阿狸哪里忍受得了别人质疑,将书柜上的禅宗史拿出来,抱着它一脸的满足:“你懂什么,他是全才好不好。”   她对陈寂风的盲目崇拜简直渐入圣境,沉浸在脑补的美好中,果子一脸无辜的看着我:“我只是顺口问一句好不好。”   “对了,我好像听见他和他朋友说什么南京酒吧,云市有这间酒吧吗?”阿狸回过头问我。   “你确定......没听错?”说真的,很吃惊。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间酒吧名不是南京,而是南境,很显然是:南风之境。   贴切的反映了它的性质,这是一间同性恋主题酒吧,尤其是男性。   我没去过,但是也听了不少。其中温思刚成年时就对这间酒吧虎视眈眈,她回来后和我说过很多,后工业时代的建筑,对角线式的吧台,让人留恋的鸡尾酒,狂欢的盛宴,还有那些很有趣的荒唐事。   阿狸的话,惊了一池春水,我本以为我忘记了很多,实际上,我记住的更多。    ☆、热切的脸   记忆中,这位陈老师除了上课枯燥点,知识架构丰富点之后也没什么了。更多的是从阿狸的口中说出来的。   在狂热粉丝的眼中,这个老师绝对是年轻有为的代表,他是全院可以令女生遐想的老师之最,据说未婚无女友,一心一意扑在哲学上。   孟清止也知道这个老师,还说我们学院一半的女生都在暗恋他。这个暗恋不同于一般的暗恋,它只是对有学识的人一种崇拜,希望和他进行交流获得肯定。   阿狸最开始也是这样,只是日渐深沉,人说爱屋及乌,阿狸从认识他开始,书柜上就多了很多哲学类的书。   眼神不自觉飘到远方,晚霞正红,夕阳把余光洒下,梧桐叶掉落脚边,叶脉延伸指引着一路回忆:“我奶奶对我说过,相爱就是不断妥协。两个人相处,肯定会有摩擦,相爱的两个人会为了对方把自己的棱角磨平。   我相信你可以为我妥协,但是那个陈老师,我也是听过他的课的,他这个人棱角很突出,自我性强,他将来的伴侣,只可能是愿意为他磨平自己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 。”   其实还没有说的是:陈寂风和我一样,是极为自私的人,只可能是别人牺牲迁就我们。   那时他躺在一片草地上,温和的霞光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待我将两片叶子轻轻放在他的眼睛上,他也只好深沉地叹气:“也只有我会无条件喜欢你。”   所以,陈寂风去酒吧这种事情本身就令人难以想象,更何况是同性恋主题酒吧。这对阿狸来说,是比陈寂风已经结婚更大的伤害。   “书影啊,你说我是不是逃不掉和男人争男人的命运了?你说这男人怎么都不喜欢美女了?你说性别平等也不是这样的呀?”   阿狸苦着一张脸,苹果在她手上已经半个小时,咬了几口之后发现再也吃不下了。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办法解答,但还是尽力开导她:“性别平等不是指男女可以无分别,而是一种相对关系,在社会意义上,可以认为是男女各自在适合的位置上做事,而不是男人可以替代女人。”   阿狸:“……”   “我记得有个研究脑部的教授说过,性别平等不是男生去做女生的事,女生去做男生的事,而是各自做擅长的事,所以,你的问题答案是否定的。”   阿狸:“……我没真的想讨论这个问题。”   果然我不是一个及格的情感顾问,阿狸问我,本身也没报什么希望。   “那......思想交流嘛......之前不是有那个问题吗?人越懂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又是如何消失的,就越恐惧,忧虑,害怕面对。不是因为未知,而是因为已知而不能改变,就像那些被下了死刑的的病人。从远古时期到封建时期,再到现代,精神病越来越高发,也许就和这个有关。”   阿狸显然还在纠结,蒙蒙地看着我,刚要解释,后面情商高的乔乔已经先一步开口:“黎子熙你个傻瓜,上学期期末,他留给我的作业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全班只有三个人及格的那个。”   阿狸一脸惊呆:“这有什么关联吗?终极问题?”   乔乔将小包包直接扔到她的身上,苹果掉落,阿狸还没来得及反应,乔乔已经恨铁不成钢:“你不是要抢陈寂风吗?他不是喜欢哲学吗?你投其所好也要动动脑子,不要一味找大方向,而是针对细小的。”   阿狸总算醒悟,将苹果大大方方送入垃圾桶之后欢喜地拿起《禅宗史》:“原来你是我去问他呀!我怎么没想到,这样我们就能深入交流了,我一定要把老师带回来。”   还没高兴几分钟,她又气馁:“可我怎么记得这个问题是张成案说的,那还不是他们的交流,我最多就是个传信的,万一陈老师要是知道这个看上了张成案怎么办呐?那不仅是我的事情,班长被抢走了,小悦怎么办……”   张成案是我们班班长,哲学问题上,全班也只有他能和陈寂风讨论几分,而小悦,是班长的女友。   乔乔一副人类已经没法和你交流的怜惜样,安静地开了电脑看剧,我沉默地别过了头,不忍心指责她。   其实那天最该指责的是我,千不该万不该答应了简雯来Z大看我,更不该忘记提醒她不要叫上张纪,最不该的,是踏进了那间我和孟清止常去的咖啡厅。   身穿红色半身裙的妖艳女子迎风而立,短发将她的精练和美丽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手牵着白色球衣的高大男生,一手拿着小挎包,见了我,刚刚还算矜持的女子风风火火拉着男朋友跑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熊抱:“小影!”   她身旁的人估计没有见过简雯这样,歪了歪嘴角:“你就是雯雯经常提起的高中最好的朋友吧!”   简雯的确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她最好的那个,她一向热情开朗,与谁都有话讲,在她的圈子里,我很难确定自己的位置。   简雯放开我,热切地仔细打量一番,很有预感的挡开了她即将要调戏的手,保住了我的脸,她将我的手抓住,看了又看,得出结论:“你瘦了!”   简雯的男友今天过来有球赛打,完了之后向我寻求吃饭的去处,鬼使神差的,我竟带他们到常去的咖啡厅点了东西。   她一脸神秘熙熙:“等一下还有个人过来哟!”   如果我还不能猜出什么,都枉费了带着脑子出门。喝了一口招牌的黑咖啡,因着吃的东西一向上来的比较慢,以前我来都会点了东西就到书架上选本书来看,现在简雯在这里,当然是......闲聊。   她一向有话题谈,从那些高中同学的过往和现状,再到新出的衣服鞋子,女生之间的话题她也能使男生听得有趣,这也是她好人缘的方法。   “咖啡厅不仅是情侣约会的好去处,还是情敌见面的绝佳地点,你看那两个女生,嗯,很好的例子。”   她指着远处面对面坐着的两个女孩子,背对着我们的那个只看得到黑发飘飘,另外一个脸色看不清楚,但也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我摇头轻叹:“你呀你……”   简雯男友也看了一下那边,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她突然转移话题:“不过,那个面对着这边的好像真的有注意我们。”   简雯将他的脸掰回来:“那是因为这里有你这个帅哥啊!你再看她们我就生气了。”    ☆、情敌见面   款款而来的张纪放下钥匙,笑着和简雯打招呼,看到我时显然是顿了一下,但还是极有礼貌的点了点头。   简雯男友和张纪投缘,吃食上来之前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简雯酷爱篮球,也正因此才和男友结缘,三个人聊着刚过去不久的锦标赛,一席饭下来都不见生疏了。   聊完篮球,自然是最近的趣事,简雯吃完葡式蛋挞,拿纸巾擦了擦手:“上次陈盈风不是特意请我去她们家的Party吗?哈哈!她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居然请了什么大师的关门弟子来拉小提琴,还特意要沈楚约点评点评,这么明显的作死。”   我皱眉,都不是小孩子了,她怎么还是这么幼稚:“楚约不是早就不拉小提琴了吗?怎么还能招惹她?”   “小时候太憋屈了呗!你知道当时多打脸吗?那个请来的居然一脸崇拜的样子对着沈楚约说她是他从小的偶像,呵!我也真是服了她!”简雯笑得话都说不准了。   “你是巴不得别人撕吗?”   想起沈楚约是个很出色的人,她与我们年龄相近,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我奶奶爱重她,因为她满足了她所有的遗憾:有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乖孙女。   而陈盈风和沈楚约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很早以前。   沈楚约六岁之前都跟随父母在黎城居住,直到父亲工作调动才回来云市。刚回来时她说话的黎城口音很重,陈盈风很不喜欢和她说话,但无奈沈楚约受人欢迎,幼时大家都爱围在她身边听她拉小提琴。陈盈风被小伙伴忽略,更加不喜欢这个抢了她风头的人。   后来沈楚约在十四岁得到了陈汀乐团的邀请,陈盈风家中出事,两人的境遇一下子天差地别,之后几年都没见过她们同出现在一个场合。   直至现在,沈楚约一直没有去乐团,也不再参加音乐比赛,算是放弃了这个她曾经视为生命的爱好。陈家慢慢好转,陈盈风一口气咽不下,怕是麻烦不少。   一直没有开口的张纪反倒问我:“这几年你也不参加聚会了,我还一直不知道怎么了?”   这个问题还真刺耳,我咬着嘴唇没有答话。   简雯连连呛了几声,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不仅没止住张纪的询问,又把刚进来的孟清止给引过来了。我扶额,按照他一贯的饭点,这会儿不应该啊?   孟清止回校后申请市场营销双学位,又因为休学一年所以现在也是大三,好在现在的课程明显少了很多,现在修双学位虽晚了点,难得有时间,不然也难吃消。   他见了我自然是过这边来,服务员加了张椅子,他把电脑放下。简雯对他还有印象:“你不是小影的男朋友吗?”   他点了点头:“今天还有课比较忙,你们来也没有好好招呼。”   话里的气味很足,简雯却没听出来,连连摆手说不在乎,为他介绍了自己的男友,又问了怎么周六还有课之类的。张纪舀了一口蓝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简雯男友说话。   “咦?那个女的?小影……”简雯的喊叫还没让我反应过来,只听见有人在背后恶狠狠地一句:“都是因为你!”紧接着就是一声人倒地的痛呼和杯子破碎的声音。   有女孩子赶过来,娇滴滴的声音里满是惊恐:“罗师姐!”   回过头才看到刚才坐在远处那两个女孩都在背后了,惊呼的是方才背对着我们的长发女孩,倒地的是她对面的那个白衣女生。   怕是谁也没有想过,孟清止这样君子似的人物居然能够对一位女生痛下狠脚,把人踹得一下子倒在地上,撞得连木桌子都移了几分,其中的惨痛,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了。   孟清止恢复一身高傲的冷气,倒地的女孩明显是认识他的,捂着肚子不可置信的痛斥:“孟清止,你居然踹我!”   白衣女生身上的衣服已被咖啡渍浸染了一大片,那一脚应该不轻。孟清止的鞋子上也留了几滴,他把我拉过身后,看了我没有被波及暂且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一脚,这杯尚有热气的咖啡,恐怕是要一滴不剩的泼在我身上!   白衣女生在服务员的扶持之下渐渐站起身,有看戏的学生嗤的笑了一下,但又帮忙将椅子拉了过去。其他的声音不明所以的响起,都是和同伴小声讨论怎么踢女生,又是几角恋之类的。   长发女孩也是认识孟清止的,她虽然和着白衣女生一起,显然不是朋友,女孩歉歉地看着我们,又回看了坐在隔壁的女生一眼,得到的是一记白眼。   她不好意思:“孟师兄,真对不起,罗师姐今天心情不好。”这算是为她承认错误么?   孟清止也没说话,简雯已经直接大声呼喝:“怎么?心情不好可以随便拿咖啡泼人吗?”   坐着的白衣女生调整好之后站起来,一把推开女孩:“要你多管!”又指着我对孟清止说:“孟清止,你居然还和温书影在一起,你不怕被人耻笑吗?她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牵着我的手紧了紧,孟清止脸上嗤笑了一下,语气冰冷:“罗钰,谁让你来操心我们的事?田翊的小师妹不是还在这里吗?”   他的问话轻轻,伤害值却大,罗钰苦笑地看了一下女孩,又盯着我,眼神凌厉而空洞:“要不是因为温书影,田翊又怎会看上她!”   简雯被男友持着不能动手,破口而出:“你什么意思?关我们小影什么事?你这人,左脸欠抽,右脸欠踹,最好尽快道歉,否则我……”   罗钰没把这些无关的辱骂放到心上,缓了缓后拿出手机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要她来接她,接着转过这边来。   “你还真是可以,我等着你被抛弃的那天!”   “我没听清,你可以再大点声吗?”我拉着孟清止的手,悠悠道。   “你——”被称作罗钰的女生因为发怒动了气,只能强忍着痛苦地捂着肚子,她身旁的女孩要去扶她,又被她一手挡开:“不要你假好心!”   女孩似乎已经被刚才的事情吓的不轻,吸了吸鼻子说:“师姐,我和田师兄真的没什么,要不我叫他来接你吧?”她作势要打电话。   罗钰听了之后却笑了,脸上虽还有痛苦之色,声音恢复了很多:“你是想跟他有什么,他看得上你才是!这么快就忍不住看我的笑话了?还是你装不下去了?” ☆、很痛很痛   闹剧太引人瞩目,继续下去再也没有胃口了。   张纪拿了钥匙直接对着简雯和她男友说:“反正吃也吃过了,不如带你们去逛逛,隔壁学校的印象公园和科学园很不错!”   简雯还没想去,她男友估计也知道不好掺和在这些事情中,迫不及待地就和我们告别,简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清止,点点头,表示放心。   孟清止也牵着我打算走,后面的罗钰用着破釜沉舟的力气冲着我们喊道:“孟清止,温书影配不上你!呵!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还不是和张纪……”   还没等她说完,孟清止就回过头打断了她,他一手端正放到背后,看起来就像谆谆教导学生的老师,偏偏声线极冷:“你整天都在看着别人在一起,怪不得自己的男朋友也看不住。”   话不算骂人,但似乎戳中了罗钰的弱点,最后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冲动过后也就是那样,谁都不愿意闹大,成为笑柄,情节严重又可能影响学业,自然是冷静下来就不了了之了。   学校的小公园这一带临湖,也有很多学生喜欢拿着面包屑招徕游鱼,我们来的时候是中午刚过,又是周末,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九月份的天气闷热,凉风也很少光顾,一把蓝色折伞挡住刺眼的阳光,伞下和伞外的世界隔开了厚重的暑气。   佛说:一花一世界。我们在伞下的世界,很静很静,心动浮跃都一清二楚,这一方天地,把我们与炎炎夏日隔开,剩下相对的眸子。   “刚才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反驳?”他倚在湖边的围栏问我。   眼睛别开,略过水中的倒影时却被吸引,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他已经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语调不见丝毫怒气,可我知道,他生气了。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在这种事情上,太难堪。   “你是不是认为即使不解释,也会有人替你说?嗯,你那个同学也是个性子急的,有这样的朋友,什么都不说也不用担心,别人比你还在意这些事,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我喃喃道。   “你已经习惯了沉默,习惯去让人家猜测,习惯什么都不做,因为有人会心甘情愿替你安排好一切是不是?”越来越严厉的声音。   “我......”我真的很想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清止,你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件事上执着问个答案   “你说,只要你说,我就能听得下去!”他用力抓紧了我的手腕。   “是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果你还觉得不够了解我,我可以告诉你我所有的缺点!”我也仰头直视着他:“你需要听吗?”   手中的伞被扔掉,我们的面容清晰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样的刺眼,我不敢看他眼中的愤怒!   看来罗钰的话还是刺激到他了,良好的修养使他不能在咖啡厅发作,所以,现在是后续的连锁反应了。   原来张纪提前喊走简雯他们,是知道会有这么一次争吵。这的确是不怎么好的回忆,引发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和一些我以为早就过去的事。   只要做错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什么后不后悔,仅仅是觉得不值,一点就破的关系,可以维持多久?多久之后,我们才能像今天之前一样温馨?   “温书影,我为什么生气,你不懂吗?”他质问着,语气很平静,眼神却炙热。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需要拿到我们之间来讲,清止,今天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他苦笑一声,双手用力握紧,打在栏杆上。铁质的栏杆发出嗡嗡的响声,似是在嘲笑着我们的幼稚。   “你在干什么?孟清止,你的手是肉做的!”   “温书影,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你一刀刺过来,它也是会痛的,很痛很痛......”手上的淤青凝结,这样重的力气!   我只是觉得好无奈,从来没有遇到过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真不知道如何开导钻进牛角尖的人:“清止,今天只是别的人说出来,如果之前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那我们还能度过这个难关吗?”   “我恨的就是这些事情居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都不知道原来学校里是这样传的,书影,我们是情侣,会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而你却这样对我......”   是这样吗?我以为流言的伤害对我而言才是最重的,却忘了还有一个孟清止......谎言从来都是一层包裹着黑暗的蜜糖,我以为只要不说谎,就是对得起所有的人,原来还有更伤人的:是居心隐瞒。   他说:“你难道不知道善意的谎言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绝境?你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这句话透着久远的记忆,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读过的一本书,主人公为了保护家庭,将刚出生的患了唐氏综合征的女儿送走,骗妻子说女儿已死,只是善意的谎言并未带给这个家庭幸福,反而支离破碎。   来不及思考,我只觉得需要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我真的很在乎他,在乎到希望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乎到不忍心看到他为莫名的事心伤,在乎到愿意放下一贯的低调和矜持,为了......让他舒心。   “清止......”未完的话语吞在唇齿中。   他也呆住了,身体僵直。   “虐狗啊!真是!”路过的人虽然小声,怎么可能听不到?   唇舌交缠,身体无意识的贴近,双手自觉抱紧,孟清止除了一开始的惊讶,而后已完全陶醉在这场不顾路人眼光,遵循本心的深吻之中。   时间便是从这里溜走,在我们还不知晓的时候,我们认识一年多,其中分分合合,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算多,可是今天,我可以为了他将一切抛诸脑后。   这是,我半生中,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在那个炎炎九月,烈日当空的中午,湖畔边,图书馆门前,当众吻上了我喜欢的人,他叫孟清止。   亲密的时候,语言被吞噬,模糊不清,若是累了,他轻轻在耳边呢喃:爱让人宽容。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道尽了所有不可思议的行为。罪孽深重的杀人犯,他的母亲依旧不舍得处死他。   因为我爱他,宽容了他的隐瞒,因为他爱我,宽容了我的所作所为。   等我回到寝室,看到的却是三张质问的脸,恨不得在上面写着:我要听八卦。   “你们这样会让我很有压力。”我说   “呵呵,小影子,你这样也会让我们仨很有压力,明明一年之前你还是孤家寡人,我们才是天天秀恩爱的,你不觉得羞耻么?哈哈哈!”   “我请求满足口腹之欲再细谈。”我把酱板鸭放到桌上。   “啧啧,这样哦,也行。”果子色眯眯朝鸭子去了。   “......事实就是这样,起码在我们分开回来之前,我没察觉到他还生气。”面对“逼供”的室友,也不想推脱过去。   “怪不得!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的知名度很高吗?有人拍了照片,现在都传遍了。”果子将手机摆到我面前,照片是从右后方拍摄,清晰度很高。   虽不是什么大事,果子也还是担忧不已:“罗钰师姐好像是我们副校的女儿,孟师兄这一下真的不会出事吗?”   我认输:“只有听天由命!但愿他这一脚有着他以往做事的分寸。”    ☆、笑得难看   阿狸咬着苹果也凑过头来看了看手机上的图,又笑着比对一番:“没有真人好看啦!连个脸都没漏。你说吧,光明正大的偷拍和光明正大的拍也没有什么不同,这些人怎么就变胆小了?”   不过她的来意显然不在此,撅了撅粉红樱桃小嘴,她才试探性开口:“书影啊,你是不是有砚秋书画展的门票?”   这个书画展,知名度很高,真正去看的人却不多。如今砚秋的画展进入第二期,以“让人极不舒服”着名,观画者稍有些心性浮躁便会被带入其中那些恐怖的的画面。   画中的物象或许普通,但组合在一起却十分诡异,人物或动物处在一个危险而不自知的境地,又映射着一些黑暗的社会现实,正如参观者一致的的观后感:揪心   阿狸不像是喜欢这种太过深沉的东西人,她的心思简单,让人怜惜,爱她的人必定会希望她一世无忧,而不是逼着她认清现实。   “你想和陈老师去?”我问。   她脸上的暗喜已经说明了一切,脸已红到耳后根:“我没和他说,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书影,你那边应该还有吧?”   这种票不支持现售,在开展的一个星期停止售票,我从奶奶那儿拿了两张回来也是为了明天和孟清止一起去看,不过忘了告诉他。   “阿狸,我愿意帮你,只是不知道是对是错。”我将储物盒打开,拿出门票,被遮住的小绿盒也被翻出来。   “这个盒子好精致!放什么的?”阿狸随意问道。   我笑着将两张票拿给她,关上储物盒:“没什么。”有些东西应该不见天日,就是这样。   阿狸还很不好意思,我安慰她:“没事,明天云医的医学院展览室开放,我已经打算和孟清止一起去看了。”   云医的医学院可比Z大的出名的多,毕竟Z大是一所综合性学府,最出名的是商科和生物制药。而云医的厉害之处在于它是和军方合作的医学院,在一些新型技术方面是远远领先于Z大医学院的。   云市大大小小的高校,医学院有十几个,孟清止将开放实验室的课表给我看过。做医药科研,他有他的利益,我有我的兴趣。   翌日,当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喝下,对面的张纪也只是招招手想叫服务员过来。   “不用了,我等下还有事的。”   他无意笑了笑,唇角的高度一如以前,却和刚过来的服务员说道:“再来一杯黑咖啡。”   “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黑咖啡,你喜欢加糖加奶。”   “都是会变的,你呢?和孟清止一起。”肯定的语气还真是让人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悲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张纪。他的目光略过手臂,笑意凝结在冰封的刺冰上,而我坐在空调边,却时冷时热,未知冬夏。   手机亮起,孟清止的短信在桌面上浮动:半小时后出发,我在蕴德园的老榕树下等你。   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仿佛从一句文字中就能看到他蓦然翻转的背影,他坐在电脑前淡淡微笑的眉眼,他拿着试管和培养皿专注的色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在我的脑海里深深镌刻......   张纪的脸望向窗外,稍后,他才转过来,“你笑得很难看。”又慢吞吞补充,“对着我的时候。”   我讶然望着他,乔乔也说过相似的话,我和她曾漫步在林荫之中,乔乔蹦蹦跳跳几步便走在前面,枫叶落到她手中,成了娇艳的配角。   她端详着这一片不经意掉落的叶子,眼中看的和心中想的完全不同,倒着慢走,面对着我说:“书影,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不协调?”那时我们还是大一,她适当调整了用词,“怎么说,不是不好看,只是觉得有些僵硬,你是不是以前都不喜欢笑?”   我想说,我很久不笑了,为了让自己变得适合这个集体,我却要尽力去充满笑容,谁会喜欢一个整日苦着脸或者面无表情的人呢?张纪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不过也只有一句就干巴巴将话题引开:“昨天你没去挺可惜的,后来我还带着他们去了马场,就是西城那家,离你家很近。”   “嗯。”那家马场还是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引进了哪些新品种。   “后来简雯差点摔下来,她那个烈性子,恐怖的很!”简雯率性而为,怒发冲冠的事情发生的也不少,幸好是次次都有人在身边护着拦着才没出过什么事,张纪果真喝了一口黑咖啡:“不过我倒是欣赏她那个男朋友,还是镇得住她,看得出他们感情还是很好的,你也不用担心太多。”   “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看人也有自己的准则的。”否则,在圈子里怎能如此吃得开。   他突然没声了,良久,我抬起头才发现他也一直盯着我看,这种独特而专注而眼神有个名词可以准确的解释它:审视   只要出现了这样的关系,审视与被审视,双方就是出于高低不同的水平位上,“你......”   “和我聊天,很累吗?”他说,“我刚才说的那句,是真的。”   “......”那句?哪句?原来我笑得很难看,可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我是一厢情愿,可从前你不也没拒绝吗?”   “......”   他指责:“对着你愿意相处的人,你可以表现出他最喜欢的样子,乖巧顺从,可一旦不想敷衍了,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明显,连装都不愿装一下,我真的很想看看,孟清止遭遇这一天的时候。”   “你......”   “小影,我没办法祝福你们呢?怎么办?告诉我好不好,你那么聪明,可不可以告诉我......”   没有办法吗?我又能怎样?如果我是一个聪明的人,怎么所有的借口上了喉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爱慕者也   树荫下的孟清止看到我过来是皱了皱眉,双手拿着书改为单手抱着,一只手伸出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我说:“我去喝了杯咖啡。”   折伞撑开一片蓝色的天空,别人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   难受的是,寂静得只有空调声依稀可闻,张纪似不经意开口:“你说过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到了该回报的时候......”   孟清止的车开到云医的行政楼,已有以前的同学出来接他,那位穿蓝色格子衫女同学把长发高高扎起,淡淡的妆容失了点天然的纯净,多了些精致风华,看见孟清止下车便放好手中的手机过来迎接。   她明媚的笑在下一秒有瞬间的凝固,僵硬的点了点头:“你好,我叫裴欢。”   “温书影。”   裴欢嗔笑的盯着孟清止,把我拉近她身旁:“孟清止哎,你可真不够意思,有了女朋友也不说,本来今天还想介绍我同学给你认识!”   她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倘若声音再镇定一点,装作不在乎也是很容易的事。   以前的我也许不会在乎这些事,也就不会那么敏感的感受到来自他的追求者的嫉妒,好像最近,一切都变得虚幻,冒出透明得快要破裂的泡泡,只需轻轻一下,我们的影像随之消失。   正如果子说阿狸的话:神经质   走过鹅卵石小路,两旁种满了各种草药,满是清新淡雅的芳香,还混着秋雨后泥土粘连的气息,再进些则是一条樱花道,从旁踏上了青石板街。裴欢解释道:“这是小路,我们平时上课走这条路近一些。”   孟清止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东西,一手牵着我:“你别顾着看其他,这路还是有些不平的,我还拿着东西不一定看得稳你。”   怎么会了,他的手牵得这样紧,我就算是不慎滑了,他也能护住我。可是我说出的却是:“管的你,要是我跌倒了,一定要大肆张扬你的罪行。孟清止诶,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了!”   裴欢果然定住了假意的微笑。   里面人不多,我们在一旁拿出白大褂穿上轻轻走进去,认真观察标本的学生都在细细碎碎讨论,还有些围在老师身边虔诚询问,时不时记着笔记。   孟清止前面仔细观察肾结石标本时,裴欢和我跟在后面,她拉了拉我的衣袖。   到了临窗的地方,她才收敛了一下僵硬的笑容,转而款款的对我说话,语气里满是理解和同感状:“和他在一起,很辛苦吧?”   虽是问句,又有着了然般的确定,她露出一副回想的样子:“他那人就是那样的,做起事情来呀,别说女朋友,就是亲妈都没办法沟通。平时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面瘫脸,还不喜欢说话......”   “没有,我也不会在乎......”   她微笑:“你不知道,他以前——”   我打断她的话,为了避免尴尬,还是统统摊开来讲好一些。“我和他在一起就证明我们相爱,你不用卖弄对他的了解来刺激我,我也不是智障。再说,难道你看不出他有多爱我吗?”   如此坦白,她恐怕受激不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孟清止此时还在默默研究,拿着两个标本对比,不时翻翻书记记笔记,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仅仅是存在,而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是一个专注的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猜测别人的看法,况且还是不在乎的女人。   裴欢也朝着他望去,凄凄切切,总算收拾好心态,喃喃道:“他很完美,你知道吗?完美到能够清清楚楚的让我知道,这辈子我是没办法走到他面前去说一声喜欢,即使我已在心中练习了千万次。”   孟清止的和我们的距离够大,她不需担忧他是否会听到,我以为见到的是一个普通的爱慕者,她的话让我推翻了之前的结论。   “我想过他会有女朋友,甚至是妻子,但是我却没办法把自己代入其中。我以为最痛苦的事也不过是我去参加他的婚礼,亲口说一声百年好合,可原来,最痛苦的是他真正找到了他爱的人。我看到了他爱的人有多么适合他,他又是多么在乎你……”   此时孟清止拿着两个标本向我招了招手,裴欢的话也就止了。待过去后,他认真的指给我看:“你看这个病灶,还有它的皮质和髓质,肾结石这么大,以后是没有了,趁着在这里,你多看几下。”   这么大的结石,可惜的是不能拍照,以后是很难看到了。   “你爷爷是不是因为肾结石……”我随口问道。   好一会儿,他才放低声音,裴欢站得远些,也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有一部分是,最后是重症肝炎,最后大部分肝组织坏死,就算肝有再生功能也于事无补。这种病到了这样的程度,就相当于判了死刑,我才休学回去。”   我们都不适合说太多深沉的过去,因为太容易被带到易伤的环境中,难以寻得出路。   裴欢三两句去洗手间便悠悠笑着拉我一起了,省去了转移话题的麻烦。她在镜前拿出卸妆水卸妆:“让你见笑了,来这里就不应该化妆的。”   她渐渐说起以前的事,那些活在别人记忆里的孟清止,“那时候我虽然成绩好,却没人愿意接近我,她们都怕哪天我也一不小心失了手。女孩子都躲得远远的,你不要不相信,就是因为年纪小,做出残忍的事才容易用不懂事推脱。她们......没人愿意在我面前跟我说话,却在背后伤人!   孟清止不是说对我有多好,但他愿意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你知道吗?他尊重任何一个人,就好像,没有性别外貌之分。”到此她又嘲讽般笑了笑:“当然,对你不同的。”   她在我面前很喜欢用“你知道吗”这种得意的语气,大概是即使无望,也要显示出与别人的不同之处。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刻意对人有多好,却怀着善意,不是没有性别之分,而是对他来说,不是特殊的,就是一样的。   最后她将一支包装精美的钢笔送给我:“原本是打算给他的,我没胆量直接说出口,现在看来也不合适,给你也很好。”   夜晚将至,孟清止把车停到蕴德园门口,静了几分。宿舍楼中吵闹,车内却安静得微妙。   “把车门打开吧!我要上去了。”我收拾好小书包准备下车,车门却锁上了。   他依旧不做任何的动作,当我想要自己打开开关的时候才开口:“以后不要单独见张纪了。”   他知道,一开始却没说。   “为什么?”我问,他不是这样□□的人,应该说,他是乐于尊重我的交友权利的。   “如果我说,没有原因呢?只是单纯的觉得你不应该见他,当然也可以给一个,嗯,我不喜欢。”   “阿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习惯性的动作,孟清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方向盘上:“书影,我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大方。”    ☆、遇见劫匪   那天晚上的对话悄然过去,改变了什么,放弃了什么,最后是孟清止的一声叹息结束了一天的旅程。   夜晚的天空分外有存在感,看着夜跑的学生,漫步在人行道上也会很舒心。乔乔拿着小扇子赶着蚊子:“怪不得他们那么喜欢来夜跑,原来走路蚊子多。”她体质吸引蚊子,夏天尤其可怜。   “你突然叫我出来,不会真的就是散步吧?”   她原本还在抱怨蚊子,听了之后一滞:“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疏远了,想和你说说话。”   “嗯......”   “那书影,你原谅我了吗?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书影......”这句话,她问过很多次了,我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能宽容一次?我的底线在哪里?为什么偏偏对她的事梗在心头。   “我的原谅,有那么重要吗?”我觉得在她心里,地位还比不过几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孟清止,这样的认知,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非要求得你的原谅,只是觉得就这样放弃这段友情,不值得,你知道吗?不值得,就好像当初我不想去喜欢左数了,可一想到放弃那么多年的喜欢,就好像自己三年的努力都白费了,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意义。”她说,“然后我就告诉自己,再有机会一定要把握。”   多少的情侣分分合合,最后结婚不是因为伟大的爱情,而是不舍得这么多年的青春白费。至情至性的人来说,就是友谊,两年多了,放弃等于虚无。   我无言以对。   “温书影,你是不是没有心,怎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难道我们的友谊,就一点也不值得你挽回吗?你到底有没有真正把我当朋友?”   ......   她的抱怨絮絮叨叨,还没说完,我们已渐渐偏离了人群,拐入一个幽暗的草丛,不知不觉,竟已是十点,远处灯火嘹亮处还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看来是刚逛完街回校,这条小路直穿过中心湖便可拐入Z大宿舍区,白天还好,现在夜已深,一路上都透着荒凉的气息。   遇见湖边聊天的情侣,亭子上的灯照过来刚好明亮得够行走,原本这一处人少,一到夜里根本就难以见到人。   远处的宿舍楼灯火通明,北边的商业街依稀可见到高楼大厦,而在这里,偏居一隅的林间安静得像深山,只是远远地看着繁华的花开花落,徒留霜叶飘零。   “谁?谁在那边?”乔乔本还在埋怨着我的话语变作犀利,呵斥着不知名的身影。   我心上咚的一声,敲碎了夜晚的寂静,无名的恐惧遍布全身,原本无所谓的态度也谨慎万分。乔乔手指的对面,是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把那些只有用黑暗遮挡的事统统放到阳光底下炙烤!   这下真的坏了......如果能够当做没看到,还能躲过这一劫,可是......且不论乔乔向来是快言快语的,单是这一声也够吸引不远处那几个人的注意了。   灯光已然昏暗,四周除了我们两拨人,竟已没有其他学生。虽然看不真切,但还是从那边娇弱的女声中听得出,这伙人正在做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候,只有跑路是最合适的,正打算拉着乔乔后退时,她却眼盯着黑暗中的那个女孩,一动不动。   “我们快跑啊!”我轻声说。   我在想,现在跑的话,回头的路长一些,很容易被追上,就算跑到大路上,现在也没有多少人了,最好就是他们怕麻烦放过我们。如果往前跑,两分钟应该能跑出去,就是看不清路很难脱身。   手机迟迟未有人接,孟清止不喜欢时时刻刻拿着手机,一时接不到也是正常的,关键时候,怎么什么事都往坏的方向发展了?   回头,背后已堵了两个男人,人高马大,乔乔和我都被镇住了,前面的人一手夺了我的手机,手中的西瓜刀即使在夜间也是亮的。   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危险,即使爷爷奶奶告诉过很多应急的方法,却完全记不起来,关键时刻就像个傻子一样,乔乔不断握紧的手发抖,两个女孩,什么时候会想过遇见这样的事情呢?   我已经快蒙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应该是等着我们走近,很可能是有预谋的。   乔乔不可能做这些事,她有正常人的判断能力,也不会被骗约我来这里。   我们是来散步并不是惯例,那么他们选择的是随机而来的学生。   既然他们手里已经有了一个猎物,一般不会连续劫持两次,只可能是我们无意中撞上的。   近来没有听过大学城里有什么的新的案子,不然我们也不会贪图近道走这条路,那么他们很可能不是熟手,这是唯一的好处。   我前面的那个人,看得到身影却看不清面容,叼了一支烟走近。乔乔还想拉着我一起跑,可是怎么会跑得了。   后面嬉笑的声音:“小丫头半夜来这里,有心的吧?”他身边的人也哈哈地笑起来。   “我们随身带的没有什么钱。”我说,“这里虽然偏僻,每一个小时还是会有巡警,学校的保安也是二十四小时在的,你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我只希望能安全的回家。”   叼着烟的男人笑不可闻:“家?”仅仅是一个字,还是能分辨得出这男人有一副磁性的好嗓音。   “我家在这边。”我说。   他反倒没有一丝抢劫或是绑架的意思,若不是前面有人控制住了那个女孩,我也很难想到有这样的一副足可媲美配音演员的嗓子的人会是劫匪。   这年头转账太危险,劫匪应该都是要现金的吧?“如果你们只是针对那个女孩,我不会干预,现在天那么黑,我们也没有看到你们的相貌!”   乔乔似乎很不相信我这样说:“书影,你怎么?我们......”听得出她在犹豫,是只要脱险袖手旁观,还是仗义执言身陷火海,她不能拿我们的危险作保证,同样的,我也不能。   “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给我男朋友了,我希望这件事我们私下就这样解决。”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些人脑子不要太聪明。   “你说你们都看到了,我们怎么可能放你走!小姑娘,夜路走多了,遇见鬼一点儿都不奇怪。”说完,手中的烟一扔,随后便有人从背后嘻嘻笑着走向我们。   刚吐出的浓重烟味瞬间席卷了我整个腔道,刺激着呼吸道。除了咳嗽,就是乔乔拼命反抗的声音:“滚开!不要拉我!”    ☆、劫后余生   复仇之安素   阳和宫内殿里,战战兢兢跪了十几个宫人。   月光皎洁,隐隐藏于薄云之后,本是炎炎夏日蝉鸣清丽的夜晚,宫人们匍匐于地,宫内的规矩是早已深入骨髓的,即使心悸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一切,仍旧是低低掩藏恐惧和为自身命运的担忧,只得是不是用长衣袖抹抹不自觉渗出的泪水。   君王崩,需择八十一名近身随侍的宫人入地宫随葬,活葬。今夜之后,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他们都很明了。   烛影摇曳,帷幔飘忽,夜半钟声。   有宫人暗暗跪得久了,不时揉揉筋骨减免疼痛。帘子飘忽不定,和将要燃尽的蜡烛相得益彰,他从地上爬起来正打算去关窗。听见门吱一声开了,他惶惶不安探头望去,只见头戴凤冠的华服女子站在门外,身后立了八名掌灯的宫女太监两排立开,隆重而合礼。   他心惊,颤颤巍巍跪下:“王后万安。”   华服女子狭长的丹凤眼视若罔闻,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用跟进来了,后边的宫人一边应声一边提着灯纷纷退下,似乎从未出现在殿前。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素手纤纤提着云英紫裙大方地体进了殿内,凌厉的眼扫过匍匐一地的人,面无异色。   “都退下吧,无令不得进来!”   宫人们掩去飙出来的冷汗齐声应诺,无声无息地有序而退,临了十分应心关了厚重的殿门。   随着那一声关门的声音,以及它带来的丝丝凉风把殿中两根蜡烛吹灭,不再有其他能扰人的声响。殿中寂静,安素的目光放到了正中的床榻上,神色未明。   那上边躺着的正是如今卫国的君主,池端。纵横沙场池家郎,曾经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不败战神,如今贵为君王却缠绵病榻日日只得用汤药保命,细细算来,他不过二十有六。   “你还是来了。”君王听见她的声音悠悠转醒,撑着床沿勉力坐起,这一坐,又要喘几次才能平息,他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何必呢?”   君王的称呼如平头百姓般,他从来不会在安素面前称孤道寡,也不会叫她王后,那样显得疏离冷漠。而他喜欢轻柔地叫她的名字。   “嗯。”安素自己搬了张长椅在床前,却没坐,站得远远的,居高临下能让她在面对这个人时多一丝镇静:“今夜是最后一夜,我当然要亲自来盯着。”她突然发笑,细细整理自己的衣裙,似乎毫不可惜眼前人的生命即将凋零:“这可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君上威名在外,重伤而愈的情况我也见了不少,可不敢轻心,是以,特意来送最后一程。”   “是夫妻。”池端沉了一口气,却执意提醒她。他许久不见天日的脸比之纵横沙场时多了几分白净,棱角分明而瘦削。   “什么?”安素倒茶的动作一滞,略略沾湿了衣袖。   “这是你我夫妻的......”他似乎很难说出这句,断断续续叹了口气才道:“......最后一面。”   “君上何故忧怀,我没说我们不是夫妻。”安素将茶杯放下,她没有看人,或许是不敢看这个人,只能低下头冷哼一声:“可我们是夫妻,也是仇敌,誓死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不知道,可我一点也不敢忘记。”   池端的喘息因为惊诧而突然停下,随后慈爱看向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安素孤弱可怜,年纪又小,他便擅长以长辈自居,待她与常人不同的宽和温厚,随着年岁渐长,这些年他早已不会用长辈和蔼的颜色对她,更多的则是赞赏。   这样的温和,也因为池端到了曾经长兄的年纪,安素有一瞬恍了眼,莫名从他的眼里,依稀透着光看见了长兄的模样,一样的严肃当中带着对亲人小妹的怜惜。   可惜他早已不在。   安素对父母长兄的最后印象是在六年前。那时的母亲日日垂泪,常做着女工便走了神,手指不小心被刺穿,点缀成了梅花。   安素陪着她,母女俩相互攥着手,彷徨中,她听到后院有朗朗幼童的读书声,入耳的唯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即使商女也知要亡国,可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除了能为人取乐之外,还能做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亲在书房踱步,可是书房中的典籍早就蒙了灰不见人翻动。她立在门外不敢敲门,姗姗而来便是因为心中猜测应了然,七上八下恨不能执剑同勉。   那算是父女二人正式交谈的最后一面,父亲着一身宽松黑长袍,威严未失,见她来了吩咐侍女收拾衣物,拖着手嘱咐她如何逃过此劫。   “池端十六岁随父出征,性格暴虐凶残不仁,衡叔城一旦被攻破,他手下将官兵士必定不会善待城中百姓。为父身为担重责,你叔伯哥哥亦是男儿好汉,势必与城中将士百姓共存亡。”   她倏然抬眼,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   说到这,他眼中已渗出了点点泪花,整个人霎时间变老了十年,满头白发哪是几日前刚过完五十大寿的样子,但他是家中的顶梁柱,必须在儿女妻子面前保持镇定自若。   “父亲,女儿愿意——”   “不,你不同,为父如何也不能任你留在城内,到时任人□□。”他本想一家在城破之际自杀殉城才能不愧对祖宗,可是父母之心仁爱,他对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儿狠不下心。   安素终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子,眼泪滑落的同时跌倒在地,随之便看到一本书,那是几日前听闻盛阳军大破付安重镇时,父亲大喝一声,将他曾经最喜欢的兵策扔在地上。   “素儿,怒伤肝,生气就不好看了,我不喜欢你这样。”池端伸出手要像以前一样牵她,奈何两人距离相隔较远,安素又不想走到床边,他怎么也拉不到那双手。   “那你喜欢什么?”她不经意问,脚步走远了一些。   池端明白一切已是徒劳,右手低垂在床边。他想起从前的安素,除了模样青涩一点,和现在并未有什么不同,那双眼睛依旧有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只是早已没有了他的影子在。   他看着她,怜惜道:“我喜欢你在清源城郊的那个样子,狡黠风趣,我不收你,你就偷偷混到军中,还理直气壮。”   那时安素十六岁,自称是从抚远逃荒而来,硬要从军却被他发现是女儿身。她不甘心被轰走艰难度日,便使了个计谋贿赂了池端的近身侍卫,让人把她安插到伙夫营中做个厨娘。   “那不是真的我。”她遥望着不知何处的风,说,“我从来不会做菜。”   “所以每次见你都是蓬头垢面一脸黑炭么?”他终于笑了,只是这一笑,便引出一阵热烈的咳嗽声,久久不停,像是这一会儿过不了,或许称霸天下的君主真要死在咳嗽上。   安素走到他身旁,冷眼看着他,虽说这是最后一晚,可他说的没错,她依旧是这个人的妻子。即使她内心从不敢承认,他们在三年前大婚,拜了天地,接受了百官朝贺,她也因此光明正大操纵朝政,排除异己。   那现在丈夫病了,她是该悉心照顾的,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不假手于人,不然,池端怎么能这么顺利病入膏肓呢。一年以来,每次下药都顺利到让她怀疑人生,甚至怀疑池端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可他不应该的,哪有人会忍受妻子亲自给自己下慢性□□呢?   安素挥去脑中难以接受的猜测,手却在不由自主发抖。   她道:“我不会做菜,所以只能去烧火。因为是将军侍卫特意安排过来的,那些人也不敢欺负我。可我很快就调到你身边去了,所以也一直没有学会做菜。”   那段日子里,她忍受着底层士兵们猥琐的目光,听他们下流卑劣的话语,要不是她每天把自己擦得和煤球一样黑,说话粗声粗气,那些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也正是如此,才加速了她要到池端身边去的想法。复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虽然恨不得杀了他,可在时机成熟之前,她却需要仰仗他才能活下去。   多么讽刺,活下去,才能杀了他。   “嗯,你的连环之计不错,用在伙营中确实屈才。”池端点头,全然不知安素心中起的波澜,只愿沉浸在自己还是安素最敬重,最喜欢,最崇拜的那个时候。   他心里清楚,笑语嫣然不过是她装出来的,可他愿意用生命的消磨换取她充满爱意温柔的眼神。   那次攻打金湾岭,还是安素跑过来告诉他山中有一处密道,可派人从中进攻,瓮中捉鳖定能取胜。他派人从西面进攻,东面围剿,里应外合之下,敌军残部只支撑了一日便悉数投降。也是从此,安素大大方方进了主帐,成了远近闻名的盛阳军军中一名谋士。   “那不是巧合。”安素坐下,烛光照在她脸上,映照出了悲凉凄恻,那是心死了,死得透彻:“你知道吗?我外祖家便在金湾岭,年幼我常和表兄表姐们在密道中探险,所以一清二楚,你烧的,我帮忙攻陷的,是我外祖的家园。”   她为了取得池端的信任,亲自把外祖家毁了!安素仰天,怪不得老天要如此惩罚她,她早已没有了人性。   “原来是这样,我还疑惑,当时怎么问你你都说是无意中发现的,不肯告诉我。”池端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流下来。原来在无知当中,他又伤了她一分。   安素惨笑:“我怎么能告诉你,池端,那时你是手掌大权的不败将军,我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而这一切的因果纠缠,都是池端!   可要不是屠城,说不定他们至死都不会遇见。池端终于能够摸得到她的脸,白嫩细腻,两相对比,显得他的沾满鲜血的大掌更加残忍不堪。   他这一双手,亲自斩杀的人恐有上千,间接死在这上面的不计其数,安素说过,他是在用别人的鲜血温热他这双冰冷无比的手,好让自己亲近百姓的温度。可那些温血再多,也抵不过内心荒凉散出来的冷气,手依旧是寒的,透彻无比。   这双手签过无数张杀神令,盖过无数次斩杀文书,或许在某一张中,就能找到她亲人的名字。   他觉得这一生有她是幸运的,仅仅是六年,也是幸运的。她要的是他的命,只要她喜欢,那又有何妨,他只想看见她的手之后的欢喜,眉眼间死沉的忧伤被掩盖,那是从没有真心在他面前露出过的欢喜。   可惜的是,不长远。   “素儿,你恨我?”他又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些微血迹。   “当然,池端,我曲家三十五口全都丧于你命令之下!衡叔城一战你屠尽全城,老幼孤弱都不放过。我父母,长兄长嫂,祖父祖母皆被屠杀,火烧尸骨三日不灭,你叫我如何能不恨你?”安素直直盯着他,犀利无比:“我恨不得食你血肉,抽你筋骨,慰我全家在天之灵。”   池端一口血吐出来,话语渐渐不清:“如果早知道,我不会的,素儿。”   池端屠城的消息是安素父亲猜出来的。   当时他们都知道只要城门一破,盛阳军一定会按照惯例烧杀抢掠□□妇女,只是没想到战败的消息会那么快就传来,措手不及。安素只在一天前便被父亲送去城郊的尼姑庵内避难,他没料到的是,尼姑们闻风早已四下逃散,安素则在乱民流中与家丁侍女分离。   她看着自己和从小亲近的侍女,紧紧握着的双手被无情冲散,只留了一片绿色薄纱衣角。仿佛就是预示着她接下来的命运,似这一片衣角般,被风吹散飘零不定,最后将会落到某一片沼泽中,泥泞不堪,马儿不会有丝毫的留情,蹄声哒哒,深陷下去。   “就是在衡叔城外的破庙里,他们说盛阳将军池端下了屠杀令,关闭四方城门,屠杀百姓以慰牺牲的军士。他们说城中妇女,不论老幼,难逃士兵的魔爪。”说着说着安素哈哈大笑,声音响彻殿中:“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既然恨我,怎么不早杀了我?”   她看着吐出的血一点一点浸入衣裙,笑得怜悯:“我父亲说,折磨一个人,需在他最志得意满之时,让他一点一点失去。”她轻声说:“也不知我做得好不好?”   乱世之下,她需要一技之长。   父亲对她是极为看重的,从小教与她诗书礼仪,连不常见的兵法谋略,用人之计,只要安素想,他都会投来赞赏般的目光:“阿昭真聪明,这才是我曲家的好儿女!”   “你做得很好。”池端看她擦掉自己嘴角残留的血迹,柔声说:“我在军中也曾听过你父亲的名号,听闻他熟读兵法,妙计卓绝,想必你是继承他的博学了.......如昭。”   许久不听这个名字,安素都要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曲如昭,曲家小姐,出身高贵,熟读诗书知礼恭淑。那些溢美之词随着战火纷飞湮灭。   “你不恨我骗了你这么久么?”她问:“我所有的身世,告诉你的话,全都是骗你的。”   她说她是随家人逃荒而来的,她说年幼时听到他的名号就十分景仰他,她说他为她挡箭愿意以身相许.......她说过的话,千千万万句,仅仅只有恨他杀他折磨他是真的。   而那些真话,池端是一辈子也不想听到的,为了不听到,他不断纵容着她,用命纵容着她,用自己夺来的天下纵容着她,“我该得的,只是素儿,能不能在我死之后,别恨我了。做了一件错事,连我做过的所有,都成了错。”   他既想死后被她惦记,却又不想仅仅是恨意。   “神迹不在你身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下毒的?”安素听见他叫出那个名字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想她为了调离池端身边精通医理的神迹,机关算尽。   神迹跟随池端的日子比她长远得多,听说自池家新一任主人出世,显露狮身之际,神殿便派遣了侍卫保护他。   那个侍卫自然就是神迹,精通医理和幻术,二十多年忠诚不渝地守卫在池端身边,在安素的到来之前,几近到了寸步不离的状态。   军中人甚至以为他们分桃断袖。   她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池端的命?自然先是把这个神鬼不惧的神迹驱逐。   两年前,安素怀孕了。池端很高兴,昭告天下,释放奴隶和俘虏,意欲得万民祈祷。   为她保胎的是神迹,首屈一指的医者。   可是孩子在三个月的时候,不明不白的就死在母亲腹中。安素哭了整整三天,不食不语。最后一天她出来时,肃令宫人彻查。   结果查到了神迹的身上,只是证据不足。安素怒火攻心之下,直言不讳要杖杀神迹,神殿的人千里迢迢赶来求情也不能赦免。   最后池端亲自下令,神迹此生被逐,不得踏入卫国境内半步,亦不可再以神官的身份生活。   褫夺神官的身份,还是在众目癸癸之下。这种惩戒不比杀了他好受。安素满意地看向那些所谓的神殿使者,觉得他们真可怜,他们的主人从不把他们的手上的圣令放在心上。   神迹走的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像是老天垂怜在为有冤之人喊冤。安素披着池端命人新做的狐裘,出门站了许久,暗道上天从来只会怜悯而不会仁慈。   她趁着池端处理朝政,外出赏景,拐了个弯进到一处简朴的院子。   原本风华正茂的不老神官,立于君上左右受天下万民景仰,如今灰溜溜收拾东西,犹如过街老鼠仓促不及。   她拍掉狐裘上的雨沫,嬉笑道:“神迹大人的院子好生偏僻,让人难寻。”   “你这恶毒的女人,为了赶我走,不惜害死君上亲子,你会遭到惩罚的。”昔日神官眼神凌厉,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诅咒道:“终有一日,君上会看清你的为人,你不配得到君上的爱。”   她屏退左右,轻言嘲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后,而你,神官大人即将流落民间,连名字都不能拥有了,下贱的臣民——迹。”   “毒妇,君上一定会杀了你的!你不得好死!”神迹冲过来捏着她的脖子,眼睛血丝通红,那真是想杀了她的,随着手上的青筋显露,力道也一点一点加大。   “你不敢杀我。”安素满脸通红,仍旧是嗤笑。   神迹拇指和食指的力度重了重,哑声道:“反正我已是无用之人,大不了一死谢罪,为民除害。”   “神迹!你好大的胆子!”锋利的冰锥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染到了安素的脸上,赶来的池端从他手中夺过安素安抚,随后对他不留情面道:“看来对你的惩戒还是太轻了。”   随后,安素的眼睛被一只手冰凉的手遮住,她只听到神迹一声呼痛,便无声响了。   又一滴血液溅到她脸上,温温的。   这真是个悲剧。在安素看来,她毫无证据指责神迹害死她的孩子本就是难以让人信服的。不过她觉得,池端就算不信,也只会认为她失去孩子伤心过度要找人顶罪,那这个人是神迹,也只是因为神迹负责保她的胎。   神迹说,胎儿是剧烈运动不慎滑落。   安素笑了,那就更不能留他在池端身边了,不然她每天腹痛难忍蹦上蹦下的行为,岂不成了笑话。   她怎么能让自己生下池端的孩子?安素哭了三天三夜,既是送走了最对不起的人,也送走了自己最后的善良。孩子如愿没了,神迹也如愿走了。   一个月后,池端在祭坛晓谕百官,王后滑落的胎儿是他的长子,即使他没能等到出生的机会,仍不可错了他的身份,他要封此子为徳彰太子。   死去的胎儿成为王太子,这是百姓臣属们万万想不到的,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君上已经疯了。奏折如百江汇流,源源不断递上了青龙案头,众臣口诛笔伐,有隐晦陈述君上不该如此任性的,有直言王后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有谏言将神迹一事和此事相连,借机表明王后乃败坏朝纲之人。   少有几个称赞君上和王后贤德的:君上爱子,天下万民皆为其子,何异于君上爱民如斯!   安素拥着围炉听完宫人奏报,面无异色捡了块芙蓉糕送入口中:“告诉杜夜,这几人乃不可多得的俊杰,给他们找个好差事吧。”   “诺。”   “还有,叫的最欢的那几只,给我查查他们是怎么教儿子的,要是教得好就算了,要是教的不好,我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好才华。”   前来奏报的宫人暗暗记下,又道:“王后,祭少爷明日归来,可要给他安排个职位做事?”   凌祭是她在军中认的弟弟,他父亲为救池端而死,她也就好生照顾了他几年。前些日子刚满十八,他就请命和几位师傅去了江郸治水,现下水灾已过,防堤重修整备完毕,是该回来了。   “让他前去章华府陪读。”安素吩咐道。   神迹这个名字,从那以后再未出现在她耳边。   “神迹不会回来了。就算他能回来,你体内的毒素早已浸透五脏六腑,救也救不回来了。”安素看着即将死去的君王,他的手上渐渐显出几处青斑,开始是淡黄色,后来是青黑色。   “我没想过要他回来。”池端嘴唇也慢慢僵硬,眼亦不复从前清明:“安素,我总归难以明白你的狠心,我们的孩子,是怎样没的?”   窗外传来蝉鸣声,声声入耳。她原以为会听不清楚沙哑虚弱的声音,无奈离得太近,即使池端声音近乎磨灭的雕刻,她也知道是在表达什么。   “还能怎样?跳几下他就没了,不过就是挺痛的,我差点就受不住了。”安素抓着他的手观察,无所谓道:“他的出现是个意外,反正我也不喜欢,能够除掉神迹,他的作用可比我想象中的更大。”   池端嘴角再次溢出血迹,怎么止也止不了,安素皱了皱眉头,拿着自己的袖口擦拭给他擦拭,却是却擦越多,她袖口全染了血。   那滚烫的鲜血,已不再是红色,而是透着青黑。池端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我这一生,从小得势,年幼开始便是万众景仰,十六岁跟随父亲族老四处征战,十九岁成为主将,二十三岁登基。”他说出这一番话用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犹如遗落风中的灯盏,“我自懂事起就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但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因为我是池家、是神殿选定的继承人。”   安素若有所思:“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告诉我你灭我满门是因为天命么?可笑!”   池端喘了喘,说的很慢:“我只是觉得,你是我唯一认真思考过到底要不要的,因为得到的太多,被强塞过来的也太多,我需要从中选择那些我不讨厌的。”   “那你的命真不好。”   “遇见你之前,我也常常觉得我的命真不好。后来你说,池端这个名字,这个身份,是你所敬重爱慕的,你愿意嫁给我,那就是很好的。我从没后悔爱你,安素,我死了之后,你和小祭就离开宫里吧,这地方阴沉沉的,不好。”   他在征战途中,三年有她相陪,从未孤单。那个笑声如银铃般的安素,那个眉眼弯弯含着似水情意的安素,那个羞怯脸红说着我愿意照顾你的安素,都是在宫外才能见到。   仿佛还在那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她偎在他身旁说:“我很小就听过你的事迹,想见一见你,可是我父亲说,池端这个人杀戮过多,血腥味重,你不会喜欢的。”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蜜意,“他算错了他的女儿,他以为我很胆小,其实不是,很多事情原本是我想也不敢想的,现在却在一步步做着,坚持着。”   那时他以为说的是和他在一起,实际上,那些不敢做的事,原来是一步一步杀死他。   宫内的三年,她成了他的王后,凤袍加身,第一年就笑得不那么真切了,她算计着每一个人,包括他。第二年她怀孕又流产,甚至利用亲子的死逼走他身边的神官臣属。第三年开始给他下了慢性□□,每一口汤药,笑意盈盈用羹匙喂了给他。   他明明知道,却甘之如饴。   每次看见那张脸,听见她的声音,他都心颤,如何才能让你更快乐,更舒心?要是我的生命,我的权势,我的钱财可以,你全都拿去吧。   “安素,我想要的,不过是最后看你一眼,现在我看到了,你也确认我快死了,回去吧。可以回去清源城郊,回去你的家乡衡叔城,或者,你要到一个没有我们痕迹的地方也可以。”   他开始赶她走,真的快撑不住了,等一下,就撑不住了,可是他不能让她见到那个吓人的模样。   “我......”安素低下了头,突然不想走了。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按照他死亡的时间和速度,怕是半刻不到,他就要显出狮身的模样,那是她怕的。   曾经就有过,那时他们还在定江边。她知道池端天生异身,是神殿选中的池家主人,可平日里他都是和常人一样的。   阜廷军在江边埋了三千弓箭手,只等盛阳军前锋营来临之际先行攻杀,期望夺得头筹。   那领头的名唤孙胥,向来看不起女子。他听说池端帐内有一名女军师,万分鄙夷不屑,还曾做过一首打油诗讽刺女子成事犹如登天。   池端身中两箭,都是为她。   一箭在右胸,一箭在左腹。他难忍疼痛爆吼一声,放出冰锥,瞬时敌方百余人七窍流血不止,纷纷倒下,而他则抱着她逃到荒山中,留下士兵们厮杀不止。   血液流了一路不止,池端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安素有想过要不要现在就把他杀了,机会难得,反正他应该是无力反抗的。   只要把箭□□,他一定会死,一定的。   安素沉默了。双手却悄然碰上那支在左腹的利箭,就快要到了,她摸到了,只要狠狠心,他逃不了,出了那么多血,只要加大一点力,何愁他不死。   她咬了咬牙,用了点劲儿,池端眉头紧紧拧成几条线,张了张嘴,有转醒的趋势,吓得她赶紧放开了手。   左右巡视,一边担忧动手时池端醒来,那时她怎么也说不清了;一边又怕神迹追寻他的气息而来,只要神迹在,那她就再没机会了。   安素合手握了握鼓劲儿,重新试着向外拔,汩汩鲜血溢出来,池端忽然抓住她的手,却没睁开眼睛:“安素,你不会医术,不要乱动好不好,我没事的,等神迹来就安全了。”   “我......以为可以□□,不然怎么包扎啊?再这么流血下去,你会死的......”她因为第一次要杀人的害怕,鼻腔里有了哭意,可在那时候看来,似乎真是为他着急的不得了。   “没事,我不会死的,这点伤还不至于让我死。”一说话,气息牵连的肺腑又痛了几分,连带着胸口的血也出了来。   “我,我知道了,我不会乱动的。”安素深深看了他一眼,静下心来等候。   神迹很快就来了。   池端听到他的声音才放心晕死,那一瞬间,握着安素的手突然放开,她如梦初醒看过去,那只手渐渐长出了白色的皮毛......   “啊——”安素还未站起便着慌爬着向后,怎么会是这样,他......他的爪子,还有指甲,不仅是手,连脚和脑袋在一阵白光之中也变了,安素身体在不断发抖,不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惊叫一声,打颤的腿跑开了很远。   她越想把池端现在的样子忘记,就越是深刻印在她脑中。恍若一声霹雳,吓得浑身战栗不止,特别是在见到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怪不得他说他不会死。可她和一头畜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不由得打了个噤......真是两眼发黑,她恨不得什么也看不到就算了。   她宁愿刺瞎这双眼!   神迹止住了血,回头看向她。他向来尊敬的人,怎么能被安素这样嫌弃般惊恐?他显然很生气,怒目直射安素,恨不得扭头把她喂了深山野狼。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想起这个人也是不同的,很可能也是......“不要过来,我不要......”   她已经说不出什么,也忘记思考了,那种可怕的样子深刻记在脑中,她甚至被池端抱过,摸过,就像是被一头畜生添了全身,脏,恶心,作呕,一时之间竟吓得晕了过去。   安素只看过一次,那样的池端。   从那之后,池端无论再受多重的伤,也不会让她在身边,他昏迷之前,无论是否会变成狮身,也不再让她守着。   安素觉得知道的越多才能有利杀死他,因此曾经偷偷去看过。借着给他送饭送药的由头,把守卫打发走,悄悄走进主帐中。可失望的是,他没有再露出那个样子。   神迹在主帐内,低声恳求他:“将军,原身可以更快恢复您的健康,安素她......她很害怕您的样子,所以,不会来的,您放心吧。”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连气都不敢喘了,正打算偷偷摸摸出去,就从里面传来声音:“她不是害怕,她是厌恶。我不能再让她厌恶我了,你不要再说这些胡话。就算慢点好,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很有关系的,主将伤病,对军中士气是大大的打击,更怕敌人知晓内情趁机攻打。可是看起来,池端并不忌讳这些。安素抓着帐子的手紧了紧,她要是去告密这种事情行不行的通?   她偷偷出来后,神迹也出来了,斜睨了她一眼,那鄙夷嗤笑像针刺一般,把她的伪装刺穿了。   “将军受了重伤,听力耳力不及伤前,不然,你以为你能躲得过?要不是将军护着你,以你的所作所为,该处以极刑示众!”   “是么?”她毫不留情反讽:“安素该谢谢神官大人的忠诚告慰。”   说罢,真心鞠了一鞠。   从此以后,她不再想着这件事,池端太强大,这么严重的伤都奈何不了他,她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今天夜里,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池端肯定也会变成那样的,那样可怕。可是不知为何,安素不想走,她想亲眼看看。   池端死了,肯定会有神殿的人带走他的尸身的,安素想着,起码要听到神殿的人确认他已经没救了才能放心。   至于下毒,池端是不会说出去的,他既然早就知道了,也没有必要隐瞒。只要他不说,那就不会有人怀疑是安素做的,一来没有直接证据,二来有谁会觉得平日里恩爱有加的夫妻会是仇敌?   天命三年:卫国君主池端崩于阳和宫,上无子,后择上兄子章华为嗣,二月登基,同月主持葬礼,王后自缢于王陵,二人合葬。。   后记:   繁花似锦的三月,少年赶着马儿从西城门出:“姐姐,我们去哪里?”   马车中传出清丽的声音:“去衡叔城。”    ☆、不是心软   你看,明明两个人都称得上是弱女子,偏偏在四个男人的手上逃了出来,不是幸运又是什么。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天真地以为,上天已经开始偏向我了?   走廊里除了楼梯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之外并无他人,果子靠在墙上的瓷砖长嘘一口气,房门半掩着,里面应该是听不到了,她舒了一口气:“你们两个,这算是解开心结了?”   “可以这么说......”我望向窗外的蓝天,是少有的美丽澄澈:“果子,当站得高的时候,心境自然也就开阔许多,很多事瞬间就能想通。”   人心变幻真的是一件说不明道不清的事。   “这样也好,你们僵了这么久,我和阿狸也不知道怎么劝,毕竟之前你还是和她好一些......”她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那那些事的首尾都断干净了吗?不会再出什么了吧?”   “......”   “赵一琳。”   “几张照片而已......”我喃喃到,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我不是说那件事,而是论文......”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说漏了,“对不起了,我......书影,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的意识终于稳定了下来,却不知如何开口,朋友之间的背叛,不是三两句就能解开的:“刘教授说已经有人先一步交了同论点的上去。”   “她当然会这样说!明明知道是赵一琳故意的,还要偏袒她,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果子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恨恨然:“难道就没有办法揭露她?”   只能说赵一琳抓住了七寸,后来论文发表的第二天,她就打电话来招摇:“我就是要让你尝一下我当初受得委屈。   凭什么一样的题目,你的可以放到《HIS》,我的就只能被放弃。你尽管去说,反正我又没看过你的论文,凭什么能说我抄袭了,可真要多谢你的好室友。”   接着她发过来的,是一些聊天记录截图,最后只有一句嘲讽:你说你是要你的名誉呀,还是要你的好室友?”   越是怒火攻心,越是要镇定。一篇论文本来不会看在眼里,发不发表也没什么,只是她不该拿来当做乔乔和我的友情试金石,试出了那样的无奈,让我像个白痴任人摆布。   她给我的,我又岂能不还回去?   什么友谊,还敌不过一个孟清止和几句胡言乱语,除了一句可笑,我再也没有办法。   果子陪着我坐下,双手等不及我收回便紧紧握住了,这样热血的少女,鲜活的存在我的生命当中,视我为朋友,肯为我生气,甚至比我更生气。   我不无猜测她的真心有多少,情谊有多少,为脸面还是为利益?却在相视时低下了头。   她算是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可一个也不顶用。赵一琳看中的原本就不是我有没有能力去验证,而是我敢不敢去验证。更何况她说的对,两个人的论文其实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只不过交上去的时间太近,指导老师又是同一个人,所以才会那么敏感。   “她怎么可以这样......”果子的抱怨还没完结,突然冒出一句:“孟师兄!”   楼梯间那个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挺拔身姿,除了孟清止还能有谁,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即使是最普通装束,他也能穿出独特的品味。果子坏笑一声:“我先进去看看她们!”溜似的跑了。   孟清止还停在楼梯间。   “你都听到了?”从何开口还不如直接说好。他手上还拿着的大概是我的化验单和报告,淡漠的神情我也能知道病情应该不大,不然他也不会就这样和我斗气,多幼稚的一个人。   “为什么每件事你都不告诉我?”他说,“昨天你第一个就知道打我的电话,虽然我没有接到,但我却觉得,你是开始有了依赖我的迹象,我就想,这是件好事,你总算开窍了,可今天你就......”   “为什么昨天没有接电话?”我问。   他把脸别开了一点点,顿了一下,“有事......”他盯紧了我:“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书影!你不要总是这样岔开话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问题,需要认真谈谈了。”   一向好脾气的人真的生气了。孟清止要是闹得大声,反倒好说话一些,最要命的就是无论你说什么,他也只是爱理不理,就像那时候我们在医院重遇一样。   可我知道,他一直在包容我,因为不忍心指责,干脆不说话。   即使我们的学习和生活仍旧舒心,孟清止始终都没有恢复他的温和。   这是在冷战,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般的冷战。我不知道孟清止的感受,可对于我,不太好。   直到那天果子拿着手机对我说:“书影,你快上一下学校的论坛,赵一琳被涮得好惨......啧啧啧!连我都开始同情她了,学校里的人精打起口水战来可是灭绝师太都顶不过的,现在风向一路倒戈,这是得罪了哪路大神?”   匿名人士提供的证据,以赵一琳的户名的□□转账给学院的刘教授十万。而下面的则有同学陆陆续续爆出刘教授的侄女评副教授的种种暗箱操作,单据,亲笔签名,印章,甚至还有出入的录像,条理清晰,证据直接可以呈交法院。   一时间,学校里愤世嫉俗的各路人马纷纷发表文章指责。Z大学子,无论是在读的还是已毕业的各行业大神,口诛笔伐,这种Z大人本应紧紧捂实的败坏师德和学校名声的丑事,在两天之内便人尽皆知。   如果背后没有推手,绝不可能将事情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我唯一想到的,便是打电话给孟清止,也直接问他:“你把我的电脑借走,就是为了这事?”   过了十几秒,那边也静了下来,孟清止的声音依旧冷清,和我们冷战时期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真要说什么,便是一个星期来,他终于肯和我正正经经说了几句话。   “你收集的资料本来就是要这样做的,我只是加了几笔,提前让它见世而已。”后面的温和许多,似在宽慰我:“书影,以你一个人的能力,不是我说什么,你一个人有时候能做的真不多,如果不能一击就倒,难道不怕她卷土重来?”   “你不能就这样......”我还没有准备好做的事,他问都不问就做了决定,而我是最后知道的。   “书影,你大概永远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陷入这样的境地,别人有的是计谋,可你掉进去不是因为其他,明明白白就是你心软。你不缺智慧,可是很多事情,都不敢下手。如果我猜的正确,你的确有过很多报复的念头,但从来不会下手,你总是在用不同的借口麻痹自己。”   最后他轻轻说:“在我面前,你别再骗自己了。”   “阿止,我不骗自己,可你告诉我,你和张纪到底说了什么?”我相信,他隐藏着的秘密,一定和张纪有关。   他说我不缺智慧,我便聪慧了。孟清止从来不会不接电话,更不会拒绝我的电话,唯一的解释,加上最近张纪和他的反常,我想到的就是那天他们一定见过面,而且,有关于我。   我真的,不想当一个聪明人。    ☆、一池春水   我已经很累了,对自己说,算了吧,孟清止的手段说不上多温和,却是在顾及我的感受,只字不提论文的事,让赵一琳百口莫辩。   她又如何能辩?   如果在这件事上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不能把手中唯一的筹码公之于众,否则后面的不仅仅是贿赂导师那么简单。   开门的孟清止绝对想不到我会到这儿来找他。是啊!还没等主人邀请便湿淋淋的直接踏进公寓,任是谁也吃一惊,幸而我们一向有默契。   即使是冷言冷语,我也甘愿承受他的怒火:“温书影,你是不是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么大雨跑过来知不知道危险?你到底年纪长哪里去了?”   “我......”   “今天下暴雨?楼下半人高的水,你疯了是不是?”   “我......”   “你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我低着头将伞放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唯唯诺诺听他的话进卫生间换好之后就看到他拿着吹风机板着一张脸:“别愣着,坐过来吹头发!”   完全不寻求别人的意见。   他追求简便舒适的生活,磁悬浮的软沙发比起宿舍里平常坐的木凳子,简直是柔和的像滋生懒惰的温床,一躺下便闻到淡淡的馨香。   孟清止就这样直接捞起我的长发,坐在隔壁的小凳子上打开吹风机:“我这儿可没有那么讲究,没有那些什么保养水分的吹风机。”好吧,我愿意为了他将就,真的是最普通的吹风机,嗡嗡的响声吵得耳朵疼,最重要的是他在我身边说话稍微小了点声都听不太真切。   我吞了埋怨:“还好。”   七八成干了后他打下开关,把吹风机放回电视柜里,又自顾自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坐下。   长久的没有说话,我们都喜欢沉默,更善于倾听,却不喜欢表达,如果两个人都在考虑,总要有人先开口。看来是他的忍耐力弱了那么一些,他终于说:“明天我再买个低分贝的,下次不喜欢的东西要说。”   我鼓着脸逗他开心:“你总是能知道的,愿意为你考虑的不用你说自然会看得出来,不愿意的,还有什么好说。”   “总是这样想。”他突然坐近,“消极的思想会阻碍智力的发展你知道么?小傻瓜......”显然他也是发现了,以前我们还处于客气的阶段时,说话吃饭都是对立而坐,之后他总喜欢和我相携而坐,靠的近些,身体也会不能自已地靠近,不知是被吸引的本能,还是寻求温暖。   身上仅仅穿了他的衬衫和运动裤,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些不适应,他靠的太近,我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放松,甚至比第一次相拥时局促。   孟清止像是发现了这个事实,不可闻的轻笑了两声,随后开启了新的话题,他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的某些行为那么地......不同寻常。”他临时换了个听起来顺耳的词语,“别人在意的,你可能看得很浅,别人看得浅的,你却很在乎。”   他此刻的笑容也很浅,如果没猜错,他原本要说的是“匪夷所思”。   好半天,我才想起我来这儿的目的。   他说:“你笑什么?”   “我原本是看到了帖子突然就想见你,可到你寝室的人都说不知道你在哪,我就跑这儿来了,现在才发现,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见你?”   “矫情过头了。”他原本是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用杯子倒了刚烧好的热水,又兑成了温的给我,听见时动作一滞,说:“那你为什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万一我没在这怎么办?”   我的脸一定红透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见你,好像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温书影,他在那边等你,快来快来!”   指责的语气依旧浓重,却带了明朗的笑意:“雨下那么大,你知不知道你才刚出院没多久,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这样跑过来......”   “我想见你,想跟你说......谢谢你!”   他移开脸:“学校的正式文书一天没下来,赵一琳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我不在乎她,清止,我只在乎你,只有你了......”我轻轻抱住他,想闭上眼睛安静一会儿。   这所公寓离学校近,本来就是一路急切走过来的,见到他,就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不管是看到赵一琳新闻时的吃惊,还是电话里的被说教,都在无言中化作了心安。疲惫感瞬间涌来,靠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像回到了童年不懂事的心性。   迷糊中,他轻轻地抱着我,靠着沙发入眠,想必这段时间他也不好过。朦胧中有温情的声音耳语:“如果就这样,也好。”   我不自觉地“嗯。”了一声,背上的双手更紧了些,随后传来一声隐忍的叹息,“真是......”之后他却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   以前我在温园生活的时候,后院有个厨师特别喜欢我。温园的生活规律还是沿用太爷爷那辈留下来的一些习俗,比如三餐和补品以外的时间不能吃任何东西。   那时我在家里被温思带着有些娇宠,很不能适应,特别是各种各样的零食都被没收之后,发了好一通脾气。   我的嗅觉好,同时也对各种各样的气味异常敏感,家里人从来都是照顾着我的习惯,绝不喷重味的香水。我一直以为这个毛病带来的仅仅是别人对我的忍让和迁就,直至在温园认识了后院的主厨。   每次当我蒙着眼一字不差地根据气味说出他所用的各种食材,他都会惊呼诸如:“天啊!小影,我只下了两片地黄!” “你这鼻子,以后要不要为人民服务啊?”   输了之后,他会偷偷给我留着些零食,后来甚至没有打赌,我也能不时地从他那里找到东西吃。   嗅觉灵敏加上身体特质又异常敏感,可以说从小到大我都很困扰,可现在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嗅出了孟清止的味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   醒来时是陌生的房间,布局一如客厅,除了必备的用品,不放任何饰物,哪怕是他最爱的核桃,也只是放在盒子里高高的摆在书架的最高层。   电子钟表清晰地显示着已经下午四点了,孟清止不在房间,我也不想急着去找他,便在书架上随手拿了两本书看。等到五点过后他才轻轻打开房门,见到我醒后倒有些吃惊:“我看你像是挺累的,以为你不会那么快醒。”   我将手中的《传习录》放下,扬扬从桌子上拿起原版的《一只狗的遗嘱》,盯着他:“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   孟清止做扶额状,智商急速下降,硬邦邦的转了另一个话题:“话说,《传习录》你最喜欢那句?”   我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最有悟的还是那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有悟出什么?”他再问,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傻瓜。   “清止,我也是随便翻翻,总归看到王守仁的书会心动。”   他点头,像是真把我带走了一样:“嗯,这句话真不错,就像我每次看到你都会心动。” ☆、书与照片   “可你还是要解释的。”放下书,我径自出了房门。   终于,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平稳得不见一丝窘态,轻飘飘的一句:“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不过我只是无意拿错的。”   这本书后来我回去图书馆找的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真的被人拿走了,看来我还需感谢上天,拿走的人是孟清止。   客厅的桌子上果然已经摆着刚拿回来的食材,都是新鲜干净的,只待放到锅里蒸煮便可出炉。   孟清止的跟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又整理一番:“怎么补完觉脸色不怎么好?难道是不习惯?”   “如果我没看错,那张多功能的语音控制床是温科的新产品,更新了调整松紧和按摩的功能,你觉得我会说自己家的东西不好吗?”   因为靠的近,他给我整理头发的时候竟也不自觉地揽住他的腰,两人的距离近乎到我的鼻尖稍微往前一点就是他的胸口。他可恶地低下头靠近我耳边,即使现在这里仅有我们两个人也用着说悄悄话的音量:“其实那些功能我真的还没试过。”   这人……   孟清止和我,虽说完全不是厨房杀手类型的,但真正踏踏实实做菜的次数,真的可以说是用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他开始整理食材,先是是蔬菜瓜果,然后肉类和鱼类,不是很熟手,所幸顺序和手法都还算得当,就这样还能和我搭话:“清逸清非都劝我买房子就不要厨房,还好没信他们。”   “哦?那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孟清止本身就不是会下厨的人,买房子还特意选带厨房的,难道不是很怪吗?   “清逸在外面读书生活惯了,学人家连阳台都不想要,清非简直是个生活白痴,我觉得他们在这方面一向不靠谱。后来我还想买了这房子好几年,厨房真的就是空摆着,就觉得他们可能是对的吧!”他笑着看着我,“不过今天还真是需要……”   冰箱里除了几包茶叶和矿泉水什么都没有,厨房里一尘不染,但我想这除了是小时工的功劳也没谁了。   等到孟清止把食材和配料都按照程序各自安顿好,我都把最新出的无聊电视剧看了半集了。他洗完手后坐过来拥着我,顺势让我靠在他身前,略看了看屏幕,男女主角在机场分别痛哭的场景,他鄙夷:“这可不是你的爱好。”   “谍战剧,仙侠剧,古装剧,换了一个又一个也找不到喜欢的。”我只好对着他抱怨,孟清止不在乎什么电视剧,倒也不说什么,耳鬓厮磨之间,厨房的提示铃已经响了。   鱼鲜肉香,感谢他的厨具和电器,我们吃了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这真的是一次完美的盛宴,除了孟清止因为张纪的来电不小心洒了几滴汤汁在桌上。   他漫不经心地问:“张纪找你有事?这么晚还打过来?”   对于一个七点还没到的秋天,他这样淡然的语气说出的话,我都想拉开窗帘看看现在到底有多晚。   “没什么......”终究不能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我既怕他嘲笑我的懦弱,又怕他生气我居然还在和张纪有这么多的联系,也就只能一言带过。   孟清止吃完后没动,我心里也知道他是要和我谈谈张纪的事,可我从心底里就不想他掺和到这些事情中,那样只会越弄越乱,他隐忍的怒气太过恐怖,我真的不想在遭受第二次像他住院时那样的日子。   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了。   临别,他坐在车上没动,我说:“我下去了。”   好一会儿,他才下车过来将车门拉开,绅士的风范尽显,却又在一瞬间被淹没。   他紧紧地抱住我:“书影,你要记住,我爱你。”后面那句风刚好刮过,细细碎碎的枫叶扫过,他眼眸如星,不太光亮却深邃,而后吻住了我的嘴唇。   这样的吻很浅,我们沦陷得很深。   “做你想做的事,也许,我可以让自己接受!没有人可以约束你交友的权利,即使是我!书影,我恨......”恨的是什么......我也恨,真的很想违背自己的诺言,管他什么救命之恩。   可我不能。   我看不透张纪的做法,有时候相当矛盾,连我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总是变换莫测。   一开始我不想总是欠他的人情,三天两头也会变着法问他到底缺什么?想要什么,物欲,权欲,钱欲,我会尽我所能。虽有些夸张,的确是我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亏欠别人人情是一件架在心头不能解的枷锁。   因为有着这样的牵绊,以至于我们在朋友这条路上没能完完整整地走下去。可每次好像只要我一提这些,即使是晦涩的暗喻,他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不是静默着,就是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开。   几次过后,我也知道他真是不想提这件事了,慢慢地故意忘却。   察觉到他对我的意思后,我也试过故意疏离,恩情不等同于爱情,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喜欢过谁,也仅仅是试着远离他而不是认认真真说清楚,也许当时能够说清楚,便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苦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我的角色对换,有意无意提起这段被我们故意忘却的牵绊?每当我想着拒绝他,就会想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要么我已经沉入无尽的深渊,灵魂飘散,要么我回到那段不堪的过往,继续我的人生,以仇恨和报复的方式,或者用颓败的身体勉强撑着下去。   那不是生活,而是煎熬般过日子。   没有一点向往的希望,我不知道揭发了许逸做的一切之后,我这个无知的“帮凶”还能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胆量去揭发许逸,我总是摇摆不定的。   我是如此的迷恋着这个还有着亲人和健康的世界,还有心意相通的孟清止,多么害怕死亡将这一切悉数夺去!那真的,太舍不得。   “张纪,你到底想要什么?”   眼前的张纪目光游离,装扮得体,明明没有做什么却让人感到被压迫的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探查不出他究竟想什么。   张纪不在迎合我的口味,而是随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纯正的白咖啡:“很难说,好像什么都不缺。”他把带来的礼盒拿上桌子,轻悠悠看着我笑了一声:“小影,希望你喜欢!真诚的。”   经过层层包装的礼物,外表何其惊艳,可是内里的价值,不也是仅仅就一个数字而已?   张纪见我没动,自己动手拿起礼盒,一边颇不在意的乱拆着,一边对我说:“真的没什么贵重的,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些......这蝴蝶结怎么打这么多个?”他不耐烦回过头喊着服务员:“能不能拿把剪刀过来?这.....真是!”    ☆、阴影谎言   盒子打开了,绸布打开,露出满是光华的水晶杯,切面平滑,整个杯子玲珑剔透 ,自有一番冰清的冷意。   张纪将盒子推过来,“上次你说要些便宜的宝石,我猜到你是要做什么,这个其实开学的时候就想给你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我想可以用来当做歉礼。”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会懂得。”他信誓旦旦的语气让我恐慌,莫名其妙的话更是毛骨悚然。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我要揭开一些事,但不想自己说,只好牺牲你,小影那么聪明,一定会懂得我的用意的,不是吗?”张纪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超出了我的预料,还是抓不住它的影子,光影闪过,仅仅是一瞬间。   “你到底......”还未说出的话梗在心头,苦涩而难忍。   “和我在一起。”他说:“放弃孟清止,我相信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不,张纪,你所倚靠的,不过就是你对我的恩情,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做不出牺牲自己的选择,我......”我怎么可以?   “我知道你对这个恩情看的有多重,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小影,对不起。”他明明不想说出口,却强逼着自己,好像一直笃定着什么,要毁灭什么,我看不懂这世界的一切了。   直至晚归时分,仍旧思绪不清,小路有情侣相拥着诉说心头的思念,或是忘我的深吻。今夜的月光未眠,嘈杂的风声呼啸而过,微微的细雨同样沾湿了我的心情。   果子将干毛巾递给我擦头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在孟师兄那里住呢!”孟清止已经不是我们的师兄了,可习惯总是难改。   阿狸刚从书海里醒来,张牙舞爪:“书影啊,我问你额,你觉得对你来说,金钱,重要么?”   她为了陈寂风研究哲学,大概又是什么严肃的问题难倒她了。我微微迟疑,“大概,很重要。”   “为什么呀?你不是应该是金钱如粪土吗?平时你是从来不谈钱的?”是的,我看中的向来不是金钱而是情谊,可惜一次一次因为情谊陷入困境,真实而惨痛的报应。   所以只能故作轻松道:“是呀,所以如果你早几年问我,可能不是这个答案。”   “那到底是为什么?”她侧着头问,手里的苹果转悠几下,却没舍得下口。   我第一次明白钱和感情是可以纠结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感谢田翊,当初隐隐感觉到他心思难测,才会找到孟清止做挡箭牌。   “因为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金钱不仅仅是数字,它还代表了很多,修养,品格,包括世界观,都和钱息息相关,想想,不同的钱,造就不同的人。”   “你能说的通俗点吗?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在同一频道上!”阿狸将书本放下跑过来,眼睛炯炯有神,一副请求解疑的可爱眼神。   果子拍拍她的脑袋,深明大义地为她解答:“这你都不懂啊?就好像说,一对出生就分离的双胞胎姐妹,姐姐在有钱的人家生活,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包括文化,才艺,当然最重要的是家庭教养,而这一切都是在金钱的基础上的,但是妹妹即使基因相同,她成长的坏境不同,造就她世界观和人生的方向也不同。”   也许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关于这个概念,连先贤们都模糊难解,尘世中人看得自然是凡俗一些。   我点头:“金钱不是数字或者物质,它还代表了许多我们看不到的深层的含义,盲目厌恶或者追逐都是都不是好的。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将金钱的概念消灭,却不可能将它背后的含义消灭。”   阿狸似懂非懂,果子听了无趣。   后来只留下阿狸的一声感叹:“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一个哲学家!”   那为什么又让我喜欢上孟清止?我以为他听完昨天张纪的话会很生气,寂静得连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他说得落寞的苦涩,只这一句,他的头慢慢垂下,眼眸紧闭,可以想象内心究竟怎样挣扎,许久,他才慢慢将双眼对着我。   曾经澄澈的光华化为污浊,我甚至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将下面的话完整地说出来。   “他是不甘心,可我也不甘心啊,我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和你的一段感情,就这样半途而废。”似是回想到很美好的事,他开始笑了起来:“有时候,在车上回望你的身影,很小很小一只,我以为我可以抓得牢,但还是会渐渐模糊。   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却害怕哪一天你的身影再也不能清晰起来,你的眼中再没有了我。那天,你一直喊着救命,身体却没扑腾几下,这样的渴望求生却不做努力,我把你抱上来,那时你很安静,我以为......”   惊愕之中,我记得自己厉声说了一句:“孟清止!不要说了!”   那天我不记得我是怎样跑出来的,孟清止没有追出来,他知道的,这一生,我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欺骗。我以为他是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可惜总要我认清事实,到现在,我还记得有次无意中说起落水这件事时,他轻描淡写的回答。   他说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会谢谢他的——原来你的谢谢是因为他在帮你说谎,一个专门为了远离我的谎言,所以把我推向了张纪。   “为什么永远都在骗我,不管是一开始与你相遇的时候,还是在市一院失明的时候,甚至是现在,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为什么那个人是你啊?”   那些我以为我会微笑着遗忘的事,其实从来都在我心底深深埋葬。   ——我那么依赖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姐姐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欺骗她?所有的,揭开,就是,一场骗局?而已!   没办法在他面前失态,只好逃避,不管他在说什么,现实的魔鬼恶狠狠地在我耳边诉说着人心的千样丑态,心中的两个声音同时不断地重复着令人绝望的话语。   那天大伯母在家,看见我回家并未有多大的惊讶,一句轻飘飘的“等一下吃饭”招呼了我。   也许是表情太过狰狞,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认认真真的看了我,随后将脸前的头发拨开,纵横的泪痕和猩红的双眼,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再是冷嘲热冷和鄙夷而是久违的心疼:“小影,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并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什么样的,只觉得应该脸色不太好。照了镜子才发现因为面部太过僵硬,眼泪滑下来都没注意到,怪不得刚才进门时保安们都惊讶万分的看着我。   大伯母将湿纸巾对半折了,轻轻为我檫干脸上的泪迹:“怎么会弄成这样子,我们的小影,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大伯母给你报仇好不好?我们的乖乖......”   我闭了闭眼睛,喉咙发涩,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温柔地声音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情:“没事的,我只是有点讨厌自己了。”   “说什么傻话!有谁会讨厌自己,特别是我们的小影还这么好,我们......”她许是想起近些年的事情,痴痴地望着墙上温思的照片,不舍得转眼。   “我很累了,很累,您不要再骂我了好不好?”原来在这样境况下,我还能利用可怜博得别人的同情心,这是我一贯擅长的事,我喜欢的。   她的眼泪掉落:“大伯母不是故意的这样对小影的,你知道我以前是最心疼你的呦,可是我真的好想思思,想我的女儿啊,那是我的命啊......她那样活泼的孩子,躺在冰冷的急救台上,以前只有在她小时候睡着才会安稳一会儿,可她再也不能......”   那是我们共同爱的人。   有了共同的敌人便是朋友,有了共同的爱人便是亲人。    ☆、再回庆川   庆川的游人数这两日已经渐渐满起来,秋日风高,情侣都喜欢站在石牌坊旁的假山上相拥拍照。从医院坐车回来,刚好就看到一对很登对的男女迎风而立,穿着街边买的古装,飘逸斐然。   收拾东西时突然被叫去听了家里的电话,胖姨说话唠叨,这次却很简洁。   “那个人来找你,他被打了。”   回来时四堂兄寄宇已经将皮箱拉出来了。   我给孟清止发了道歉的短讯,刚把手机关掉,旁边的四堂兄便好奇凑过头来:“怎么好不容易见你开了机,才一会儿又关了?不担心朋友找不到你吗?”   正是因为不想面对,才将手机关掉,我想,我还是无法不介怀,但冷静了这么久,也想清楚了很多。   这次回来,一是逃避,二是探病。   四堂兄近来在一间博物馆跟着他的新师父修缮漆器,无形中谈话也总是被他带到那边去,几个小堂弟妹不喜欢他老是讲那些古董的东西,都出去街上看热闹,也只剩下我们两个在医院的隔间时不时的续上一两句。   “我看现在的轻工业是很发达,有些地方却还真比不上古人,别的不说,就是我近来看的缂丝工艺,真是绝了!”   虽说是修缮漆器,别的他倒也懂得挺多,美曰其名见多识广。   我懒懒的搭话:“现在人即使想定下心来做,只怕也难找到师傅了,况且又不做皇帝,难为你还想着缂丝这种东西。”   “唉!”他叹气,似为着我的不争气难忍,“这次我在那边看到的尽是残碎不堪的老物,其实心里真为它们难过,碰上了不懂得珍惜,不知道它们价值的主人。”   “嗯......”我跳了一眼里面的窗,医生们都还在检查,四堂叔疲惫而沮丧坐在后面的凳子上捂着半张脸。   “上次你没在,我在老园子收藏旧物的阁楼里都找到一尊北宋时期的木雕佛像。”说着说着也高兴起来,到后面简直就是手舞足蹈地比划,“这么大,金漆都剥落了,即使过了千年岁月洗礼,木胎肌理□□,可还是能看得出当年的那些纹饰和衣物!”   我猜想着,依照他爽朗的个性,这尊佛像八成已经被他捐出去了,指不定之后又要被说成什么败家样,不由得也为他担忧起来。   下午过了三点,医生们尽数出去。四堂叔招呼我们两个进去,此时三奶奶还在迷糊不清之际,口中不断呢喃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   四堂叔走近听了一会儿又走开坐下了,叫我喊一下三奶奶,他说:“小影,你快喊一下奶奶!她以前很疼你的,你试一下!”   我走到病床边看着三奶奶,一年前身体还算硬朗的她如今只是意识模糊地躺在病床上,老人只不过是摔了一跤便出了□□烦。   “三奶奶......”慈爱的老人没有像往常般乐呵呵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   四堂兄也上前探过头来,不忍得叫了几声:“奶奶!奶奶......”   三奶奶呢喃之中似乎应了一声,四堂叔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个见惯生死的医生此时哽咽得只能说出一句:“妈.......”   后面进来的两个姑姑也扑在床边,一个铺天盖地的哭着喊着“妈......”,直到四堂叔斥责她才堪堪停住,另一个只是默默地流泪。   小姑姑将带来的小表妹交给我,嘱咐我们小辈先出去。   小表妹才五岁半,虽然不太懂生死离别,却也明白现在是个应该伤心的时刻,很听话的没有吵闹,出去见了街上的气球喜欢得不得了,嘟嘟嘴看着我和四堂兄,四堂兄为讨她欢心,向店主买了盒饼干,店主很欢喜的将气球拿下来送给她。   还没走出几步,他的电话就响了。   “......”那边说了什么,他却转头看了我一下。   “小影是在我隔壁,我们就快回去了。”   孟清止坐在客厅的侧坐,恭敬有礼的和四堂婶叙话,手里的茶杯摇上几摇才开始下口,四堂兄看着我啧啧两声,拉着小表妹上前去了。   他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庆川说大不大,好歹也是个小县城。   “其实还好,问了两个老人,他们就说是不是温园那个,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叫温书影的,然后我找到这里,问了人,他们说他们小姐叫温寄影,我给他们看了照片才放我进来。”孟清止打趣这这房中的古董,惊叹连连,不时拿着房中的摆件问我。   我也只好坦白,虽然知道每一件东西的名称,却真的不知道来历,也许刚才和他聊得最欢的那个能够解惑。   他摇摇头继续赏玩,问人拿了白手套,看得出他是想认真的观看的。我也不好打搅他,拿了两本民国话本倒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管他是为什么找来了,既然不想开口,我也只能是配合他。   残阳从窗口照在身上,他手持一只越窑青釉瓶细细研磨,就像是对待最神圣,最珍爱的瑰宝。此时的孟清止,即使身着着最普通的休闲衣衫,也是峨冠博带的贤士。   落日完全降下,佣人准时按例来叫我们用晚餐。   他住在我隔壁的房间,衣物和洗漱用品都是临时出门购置,他挑剔,也不至于太过。晚间小姑姑特意找我说话,言辞暧昧,询问着我和孟清止的关系发展。   “你们两个既然已经是恋人关系,难道不觉得你对他太过冷淡了吗?”她自顾自的说着。   小堂妹不喜欢聊天,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扭转,小姑姑说了她几句“大人说话小孩子要安安静静坐着”,之后放她去找四堂兄玩耍。   小孩子一听到去玩就跑开了,小姑姑只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小孩子呢,最遵从自己的内心,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噘嘴哭,大人反而假的很,心里明明很欢喜,还要装作苦恼,反过来心里苦的要命,却要表现得一点也不在乎。”   小姑姑一副过来人的教诲倒让我无所适从,事实上我从来不是看不清,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做。    ☆、诗酒余香   晚上四堂兄邀请我和孟清止出去玩,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俩已经算得上熟悉了。   路上的人数较之白天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庆川前身作为文人雅士聚集的风流之地,最出名的便是苏幕遮,名字取自词牌名,老板又是姓苏的,有几分雅趣,一到旅游旺季,苏幕遮就是千金也难得进去。   四堂兄见着苏幕遮的牌子便口无遮拦起来,对着孟清止大大咧咧地说:“你别看小影正正经经的,以前她可是会玩的。”说着说着就似埋怨,“不过她多数都不动手,我这么聪明样的都有不少黑料,她可精着呢!一点都不留。”   孟清止若有所思,一会便看着我,对着四堂兄说:“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四堂兄直询问他到底是什么,他又不说了。看他这么怪异的眼神,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他手里,我还真有黑料。   我赶紧拉他的衣袖提醒:“诶,你别乱说坏我名声,我是很乖的。”   他也配合:“很乖,我就喜欢乖的。”   那是我们刚认识一个多月之后,因为常常在一起吃饭,也算有话题聊。   春夏之交,学校里牛蛙一到晚上就叫的起劲,而且是整晚整晚都不停歇的。我们在谈论这件事时还挺热烈的,后来我就说我有个想法,当下就用他的账号登了学校的论坛。   我只是觉得认识他的人比较多,名声更广,要用他的名义做什么,影响度肯定比我这个好得多,再加上他的专业本就是差不多的。   事实证明,孟清止的面子卖的的确比我好。   现在看起来真是有些幼稚,我想的只是有趣加上真的被吵得有些烦了,便发了一篇关于牛蛙解剖的文章,过了几天医学院的学生夜里都出动。   为此物业哭笑不得,最后竟然直接找到了孟清止。   果子告诉我,现在都还有医学生晚上偷偷去找牛蛙做实验的,不仅仅是解剖,还有生理病理之类的。   就连我那篇文章都还时不时地被翻出来供新生参考,有人专门去找了孟清止问他详情,才发现他居然不是医学院的学生,遂将此人列为大神。   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其实始作俑者是我,他那时只轻轻笑了笑,后来他说,这些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从回忆拉回现在,我们相视一笑,瞥见四堂兄已经在和小苏老板闲谈了,我知道他向来喜欢诗酒风流,苏幕遮的会员名单里,定是有他一个。   小老板走后,孟清止和四堂兄又讨论起到底《苏幕遮》是范仲淹的好还是周邦彦的好,他俩各执一词,我也懒得参与了。   他也总有歪理,孟清止被弄得哭笑不得:“范仲淹作为政客出名,周邦彦才是词人。”   四堂兄切了一声:“范文正重在悲思,点睛在于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清真居士意在闲适,我倒是喜欢他那句: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虽是平淡,道尽异乡孤独。”   没过多久他又接到朋友电话,那边是个大嗓门的,没开免提我们也都听了个大概。   “什么?你们也在这儿?几楼来着?”   “......”   “那这样,我们也好久没见了,等一下我过去找你玩儿,按老规矩。”   “......”   “我和我妹妹,还有她男朋友在三楼......吃过了,打算来看看。”   “......”   他歉然看着我们,后来就说:“......要不要你们一起过去吧?”   看他迟疑的样子我也知道是顾虑着我。孟清止显得心不在焉,坐下就不想走了的表情,我拒绝:“你去吧,十点钟门口见!”   “那好,要是十点我没有到,你们就先回去。”四堂兄不再推诿,他一向不在乎什么礼节谦让,刚才让他违心的邀请我们真是有些出乎我预料了。   他走了之后包厢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刚才一来到服务员只上了茶水和少量水果,我是在犹豫到底接下来该做什么。   说起来,孟清止虽说下午就到了庆川,可直到这一刻,我们才真正的有独处的时候。在别人面前,他显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随意的做客,可一没了其他人,就显得突兀起来。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们关系变得冰冷了许多,他甚至不敢和我说什么。随意捡起一句:“温寄宇是你堂兄?”   奇怪他居然第一句是问这个:“嗯,我爷爷和他爷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后来关系有些不太好了,现在长辈都不来往,维持关系也只是我们这些晚辈来做。”   长辈的关系以前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不然那时爷爷也不会一气之下将我和温思的名字改掉,而近些年来他渐渐看得开了。   当年意气用事的间接后果便是催生了那一个“温寄思”的名字。   爷爷说过老宅里的人,个个都沾着不干净的东西,晚辈们即使交好,也不能深交。他说的最多的,是“多藏厚亡”,担忧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四堂兄算是干净的,可同样有着些微陋习,不然刚才也不可能支支吾吾的叫我们同去。   “今天早上的事,家里的人都给我说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这么高傲的人平白无故让人羞辱,该是多么受挫。   胖姨说的时候我还不怎么相信的,毕竟那可是孟清止,即使是被拒绝,仍旧不卑不亢,那种傲世轻物独领风骚,现在仍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就算想破了脑子,也不敢想象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现在看到的孟清止,说不清早上的事对他有多大的影响,但绝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连我也看不透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若说愤恨,又有些坦然,若说无谓,肯定是不可能的。   “你母亲盛怒之下,我要是再反抗,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可思量的后果。”他悠悠的说着,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最后面却也皱起了眉头,“我不能允许一丝意外发生。”   我疑惑:“母亲?”随后才哑然,他定是将大伯母误以为是我母亲,“那不是我母亲,不过也差不多。”   “那不是你的母亲?”声音陡然提高了。   “那是我大伯母,不过我母亲从小不在我身边,她的角色的确相当于我母亲。”   孟清止没再说什么,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我知道他对于“母亲”这个角色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甚至因为自己母亲的事情,一直留有遗憾。   是了,他说过,他很后悔当初逃避辱骂,远离了自己的母亲,直到她最后死去,也没参加葬礼。   我知道他曾经把母亲这个词语作为“打骂”,“冷暴力”的代名词,可实际上,正是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在身边,才那么在乎母亲的看法。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那么措手不及,后悔终生。   闭了眼睛,孟清止似乎也不会再说什么,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不大不小的力气使我不能逃脱,看他神色疲惫,想到的是今天他确实没有休息,也就这样让他补眠。    ☆、相似相吸   迷糊之中,好像有孟清止的声音:“我们就这样和好了,你不许再生我的气......”   我慢慢转醒才发现不是幻觉,孟清止一脸温和的吻着我的耳垂。嘴唇亲吻,单手撑着沙发,身体的重叠,什么时候我们的睡姿变成了这样?孟清止得意地微微笑了一下,颇遗憾:“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听着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阿止,你先让我起来。”我想用手扯开他的身体,就是使不上力气,果然我也没有多大力气。   “那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有些不答应就继续威胁的意味。   “不怎么好,你先起来,等一下有人来了怎么办?”看他不在乎的神色我就知道了,要么他已经把门锁上了,要么已经吩咐过服务员了。   有时候我真想不要那么了解他,越是深入,越会发现这人私底下不如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谦谦君子。大概是我不说话他有点奇怪,自己起来了。   “书影......”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好。”趁机把自己从他手里脱离坐好。   孟清止坐在沙发上,我们四目对望,在对方的眼里,都是独有的存在。   “我知道你在迟疑。”他说,“很懊恼对不对?因为迟早都会原谅我,但是又在纠结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吵架伤感情,冷战也不好受,但是就这么放过我了,你又自己觉得太没原则。对不对?过程虽然重要,结果也很重要。”   “你都知道,还要来烦我......”我也烦他,这么了解我,连矫情的时间都不给。   “书影,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知道。”他对着我的笑容不再:“是不是很熟悉的情景,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因为你而经历过这样的心情,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恨不能掐死自己算了。而且,不止一次。”   这样的心情,是明明知道最终都要和好,却依旧放不下内心的纠结。如今,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他总是不想和我说话,正是因为舍不得也放不下。可笑的是到现在我才明白他。   念此,只觉闹腾没劲:“我其实,想的很多,想了很久很久的事。”   三奶奶的病不如四堂叔给我们讲的那样简单,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死神又一次来到了我身边。他以前常常留在我身边,温思,爷爷,奶奶,一个一个,狠心从我身边掠夺走,不留痕迹。他的目标不是我,可内心的胆战心惊还是出卖了表面的冷静。   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了解我的双重记忆是怎么回事。我想我真的很喜欢孟清止,才会如此害怕某一天醒过来回到寂静的房间里,害怕在客厅里一转身就见到爷爷奶奶的遗像,害怕见到许逸那张看起来无害,又满腹诡计的脸,更害怕再也找不到我的阿止......   我想过把它说出来,可一想到万一孟清止拿着一副不可思议,或者完全不信任我,认为我是精神病的脸色看着我。我会疯掉的......   “书影,书影......”   等我回过神来孟清止已经抱住了我,我唤了他一声他才放开,却又用双手压住我的肩头:“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反悔:“不行,你不能说,不能说!”甚至为了不让我说话用自己的嘴唇堵住我的嘴。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侵略性的吻带出了他深藏的劣性,一路下来简直不可收拾。   他像是无所顾忌的,而我不能。   许久,孟清止摸了摸我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的嘴唇,恋恋不舍的扶着我坐好,跃跃欲试的眼神看得我有些发慌,只好试着转移话题,他也很配合的不再试着挑逗我。   久久没有点东西,也没有出去,外面的服务员敲了几下门,得到孟清止的准允后才进来。本来已经吃过了晚饭,可在这也是闲得无聊,我们叫了几份有名的小点心也就罢了。   “你怎么不去玩?”我问,这里的娱乐是首屈一指的,多少人愿意在此一夜花费数十万,图个尽兴。   “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你呢?”他问。   我叹了口气,“我都玩过了,其实吧,虽说新出的玩法很多,万变不离其宗,都是挑战开放程度,打打□□的擦边球,看过了,也觉得没意思。”   一下子气氛好像冰冷起来,孟清止的手不似刚才的温和,反而用尽了力气,又像是尽力控制。我笑了:“你不要想太多,我的运气很好的,有人护着他们也不会太过分。”   好看的眉目变得狰狞,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他迫切地追问道:“那怎样才叫过分?你到底懂不懂,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装聋作哑会更加利于生存,我只是选择了一条适合我的道路。”我想我们怎会突然就谈到这方面去了呢?我们在很多方面有着无比契合的观念,又唯独在人生观这里转折。   我不认为无作为逍遥度日的活法有何不好,看破不说破何尝不是一种良好的做法;孟清止没有慈悲为怀的济世之心,却也不敢苟同我的观念。   他说:“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的?早熟的人往往死在自信上。”   “对错只在心中,我承认在社会责任上你的做法比我高尚,可是也没有好多少,如果说我对所有人都保持着平常心,那么你就是,对除了部分以外的人和物,惯有冷漠。”   夜里喧嚣,隔着房间也能听到外面的音乐和人群的欢呼,不真切的声音给房间里添了几分别样的寂寞。我们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也是慰藉对方。   他沉思一会儿,终于还是同意了我的说法:“也许.......你是正确的。”   “那是因为我们相吸,也许我们的基因比一般无血缘关系的人更加相似。”想到这些,或许还真的有可能,我不由自豪几分悄悄往他怀里蹭几下。   他的怀抱更紧了,喘息一声有调整了更加舒服的姿势,之后拿着双唇不断挑衅我敏感的脖颈和锁骨,喟叹着:“我们每次的谈话都会远离初衷!”   “本来就是这样。”我想着,一时不慎又不知将话题引到了何处,“对着其他人,我就想着一定是言简意赅,精炼简洁,可好像和你总有说不完的想法,即使有时我是很气郁的。”   最初的最初,就是被这种感觉吸引,渐渐入了佳境之后所有的意外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那么是原谅我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气消了,他总有办法把我的注意力引开,之后就是一点一点的得寸进尺。   他毫无理由的要求:“明天我和你去医院看一下,之后我们回云市好不好?”见我望着窗外不说话,捏捏脸颊:“你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回过神,带着戏谑的语气:“也许你不会信,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我有着另外一份经历。”   这些藏在我心底的事,我曾以为这辈子都要随着记忆的遗忘化去了,可是今天,对着他却可以讲出来。   我以为听完之后的人不管怎样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信,要么不信,况且很多事情不是用常理就能解释得通的。不符合实际的言语,不是想象太丰富,最终只有一个精神病来解释。   孟清止的话像是从天际飘来,显得虚无而幽幻:“其实这些事情我是不信的,不过是你,我还是在意的。”   他的轻描淡写,让我失笑,理智如他,恐怕也只是相信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代入感太过强烈才不能走出来。   我以前也是不在意的,无论是哪里,无论身边改变了多少,寂寞的内心还是一样的,经历乏善可陈。不知该如何继续我的心路历程:“其实,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还有个姐姐,她很疼我。”   我的姐姐,温思,在他出现之前,最疼我最在意我的人。    ☆、亲情爱情   天气大好,将这几天的阴霾吹散了,早晨挂着的露水打湿了鞋裤,孟清止不得不停下抽出纸巾,蹲下来,细细为我擦干净小皮鞋上的水渍。   虽然不止一次觉得麻烦,可不得不说这样的体贴很温暖:“还有一会儿就到了,你也不用这样,对比之下,我这个女孩子都没你那么讲究。”   他还在顺便将鞋边的泥一同擦了:“我是无所谓,可如果不及时弄干,你的袜子上沾了水不干,到时后果严重得多。”   也许我喜欢的,正是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形成无可替代的依赖感,最后连我也分不清,离了眼前这个人,我到底还能不能生存下去。   家族墓地,经由最出名的风水师测试过,温思的墓碑立在东南方的边上。上面的照片是她二十岁生日照的,独自剪辑下来。不是黑白,温思笑得明艳动人,她的容颜生的极好,如今只定格在这小小的照片中。   孟清止和我站了许久,我一直在和温思说话,说了很多,他也几乎是没有插嘴的余地。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聒噪的样子,便任由我一直一直像个多言的老人一样,重复着无聊的烦琐事。   温思依旧是笑着,我记得很多人说过,我们姐妹容貌上不甚相似,性格也一个动一个静。   孟清止和我最后直接是坐在地上了,他听了我一上午的抱怨,不说郁闷,还是有些烦的吧。   他喝了口水,难得说话:“我以前就想,你这个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心思埋在心里,不说,行动只在脑海里,不做,光有想法没有胆量。你说你这么胆小,偏偏又这样可爱得紧。”   我们两个背靠着背,望向天边,我看着飞翔的白鸟路过,静默不语。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这样的我。”   他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如果是你,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想过你会有一个,总是帮你解决任何麻烦事的玩伴,你很依赖他,他宠着你,从小到大,我以为会是你哥哥之类的,现下看来,虽然不准,也没差到哪里。只不过换了性别。”   末了,悠悠的加上一句:“我一直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做的。”   “我理解你的担忧,阿止。”怎么会不懂,我开始也在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渐渐模糊了这个概念,可我相信我能分清,亲人和爱人的区别:“你不是替代品!”   孟清止没再说了,他总是能在适当的地方明白我的意思。   夕阳拉出我们的影子,应该是很美的。小长假很快过去,等我回到寝室时,其他三人都在收拾东西。   第二天早上的课只有前面两节,下了课直接回到寝室,放下书包,电脑显示果子发了个链接给我。   我真的不知道在温家别墅发生的事情,居然如此严峻。   那天胖姨打电话给我,实际上说的模糊不清,只有几句“太太在为难他”,“好像还扇了一巴掌”“我没有亲眼见到,是保安说的”我知道胖姨跟我比较熟她才会不顾大伯母的威严报给我,万没想到大伯母会是这样对待孟清止的。   我心想着,怪不得上课时有人在讨论什么“跪地”“犯错”原来是这个原因。   今天早上我才来上课,假期一直都在庆川,可是这个视频已经小范围流传了几天。   略略扫了一眼下面的评论,更是心惊,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了孟清止,说出了他所在的学校班级。一直往下,却没有我的信息,不由得送了口气,可是,这种事情都是空穴来风,联想到的却......   谁能有机会拍得到这样的视频,谁又会特意避开我的信息,仅仅是羞辱孟清止......   视频下面的评论远不及学校论坛内的精彩,一时间,所有关于我们的事情被揭得无比彻底,大部分属性真实加想象,少部分纯属捏造,洋洋洒洒的一篇篇关于我们恋爱经过的文章如雨后春笋,齐齐冒了芽。   看到果子和阿狸为我说话,却又转眼淹没在浩荡文海中,乔乔的力挺反被叫做别有用心,认识的不认识的,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关注着我和孟清止的一切。   从生活,家庭,到学习,直到最近的论文案例都被起底,广大同学的探索精神日渐剧深,不见丝毫回落。   好在我们从来不会透露过多的家庭信息,论坛上的也不过是网上随时可查的片面新闻,知道的应该都会保守吧?我担忧着,害怕真有哪个知道的人爱凑热闹。   孟清止,原来来庆川找我那天,你是这样过来的吗?   “难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怎么这么傻?我有自己的判断的,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电话里久久没有回话,我疑惑着:“你听到没有?阿止?”   那边终于传来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充满了诱惑:“书影,这是你,第一次为我生气。”   “我在说正经事好吗?”   “我也是说正经的,书影,已经有人去处理了,目前还在小范围内流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天挂了电话我就直接下了车,司机有些惊讶我今天的怒火,特意嘱咐道:“二小姐,别冲动。”   可是呢?我的确是怒气冲冲进去的,看到家人齐聚,言笑晏晏的场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温思走后,我一直幻想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够回复到以前,我愿意用一生所有的幸运去换取。   “我......”接不下去了。   我什么也不能说了,为了来之不易的幸福,这是我坐下之后的想法。   “我回来了。”   爷爷奶奶坐到一起,似乎讨论着去哪里旅游,大伯和大伯母给他们推荐地方,我坐在不远处,奶奶看见我,慈祥的笑着招呼:“小影,你快过来看看,到时候奶奶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大伯母嗔笑了一下:“妈,你以为现在小影还是小孩子吗?年轻人都不喜欢和长辈出门了!”   爷爷若有所思:“是了,我们小影也长大了。”   我或许长大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处理好复杂的人际关系。   “阿止,你不要怪罪我大伯母,她只是太心疼我了,对不起!”这样的确很懦弱,可我没有办法再去质问。   那边沉默良久,孟清止清冷的声音透过话筒,留有一句:“所有的错误,在爱这个字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谢谢,谢谢你的谅解,就当我胆小好了。”我说,谢谢你永远都站在我身边,为我着想。   “难道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不是抵不抵得过的问题,而是,我不愿意打扰来之不易的幸福:“清止,你看,我没有任何责怪就原谅你了,以前你骗我的,都不作数了,我知道录音的事情你是故意的,救我骗我也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去纠缠我和你爷爷对你哪个比较重要,那你也不要纠缠我的家人和你哪个比较重要了,好不好?”    ☆、开始在你来之前   番外一,开始在你来之前   大二下学期,虽然是刚开学没多久,孟清止却已时常流连图书馆,查文献,写论文,实验报告,在如此繁杂的条件下,他还要忙着应付师弟妹们的询问。   中午十二点一过,室友阿莫便打电话过来拜托他回来时顺便打包一份辣子鸡。   在这个大学里,有人忙得累成狗,有人却能闲得一觉睡到大中午。他把图书馆的书放回原位,把座位上的专业书放入书包。   阿莫在他回来之际毫无意外刚刚起床,一听见声音便下了床开电脑,而后才是洗漱。他把辣子鸡盒饭放到隔壁桌,随手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摆上书架。   《一只狗的遗嘱》?   他确定自己没有借过这本书,而且,没有图书馆的编码,那应该是在图书馆随手拿错了带出来的。   翻开,扉页上只有三个字“赠小影”。蓝色钢笔水,笔锋遒劲有力,应该是男生写的,没有落款,不知姓名。   书还是很新的,可见被主人保护得很好,英文原版,国内不多见。书里除了本身的内容,还有一些字词翻译,都是些生僻的单词。两边还有不少评语,用的是中文。   他略翻了翻,本意是看能不能找出主人的信息好还给人家,如果不行,他只能堆到图书馆等着人来找了。谁知这一翻,他连带回来的午餐都迟了一个钟才动筷。   要不是阿莫提醒他,他恐怕还要继续琢磨。   这个“小影”应该是个女孩,文笔细腻,字迹纤秀。评语可比原书还有意思,他不禁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竟写得出这样的文字。   翻到最后,还夹着一张照片,边角已泛黄。   这三个人,颇有些一家三口的味道。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手中拿把折扇,细看之下,许是少年还未真正长成,有些妖娆之美的倾城色。   一个小一点的漂亮女孩,脸庞精致。   他们的中间护着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长发散落在胸前,端正的站着,她只是在笑,笑容温和却不见孩子气,眼睛清澈明亮,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好像穿透他的内心,落到一个无人问津之地。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陌生的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陌生的女孩。只是突然福至心灵,忽然觉得这本书应该是那个小女孩的,只有她才能做得到。   只是照片有些年份了,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需要还给她么?   开始猜测她的身份,应该是Z大的学生。可是又还有一些否认,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有常常过来Z大图书管看书借书。   她应该还是个学生,因为文思之间没有被社会浸润的迹象,字里行间虽有世俗,更多的是些奇思妙想,就是语气间多有消极之意,看样子,过得不太得意。   这个得意并不是说生活的不好,相反,他觉得正是因为在生活上物质不愁,金钱不忧,才会有时间让她胡思乱想,想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因此,她追求的应当很不容易实现,甚至是,完全不可能。   照片中可爱甜美的她,和文字中忧郁深沉的她,到底哪个才是?   他开始在学校中寻找,在路上会时时注意女同学的长相,饭堂里四处观望。然后悔恨自己的轻浮,直接问学生会的同学拿到了学校在读学生的全部名单,茫茫几万人,女孩子中带有“影”字的不过几十个。对比了入学的证件照,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   温书影。   孟清止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也不清楚他们这样的是不是一见钟情。   可是他的感情还在朦胧间,莫名就抽出了芽,撩得他心里痒痒的,酥酥的。如果爱情就这样来临,会不会太过迅速,会不会太过容易,他那么快就找到了她,没有经历任何波澜,总觉得不切实际。   不过那时他还没有那么执着,找到她之后也没有做什么。   阿莫问他,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平时实验课恨不得在实验室待到天黑,现在居然跑到隔壁楼的医学实验室旁听,该不会女朋友在那吧?   就连卓晔,也几次拐着弯问。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反驳。阿莫看问不出什么,也由的他去,总之不要忘记了他的辣子鸡就好。   又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从同班同学田翊的口中。   田翊和阿莫是同乡,两人在寝室内用家乡的宁山话聊天,从暑期兼职到云市房价,最后说到田翊正在追求的一个女孩。   一开始他也没意识到那是温书影,因为宁山话是出了名的外乡人一般听不懂,两人谈论起来也就毫无顾忌。   只是孟清止奶奶就是宁山人,他不会说,听是不成问题的。   田翊追求温书影,他说他是挺喜欢这个文静的女生的,最重要的是,平日里温书影没有透露太多家庭背景,但从吃穿用度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出身应当是很不错的,再加上她又是云市本地人。   大学毕业后的田翊想要留在云市工作,如果找了个云市的女朋友或者妻子,应当是一大助力。   阿莫笑他别有用心,但孟清止却听出些许嫉妒。头一次,他看不下书,拿着手机和钥匙就出了寝室。走的时候,碰到了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是那般刺耳。   他拍了她的入学照,一遍一遍看,心烦意乱中带着丝丝甘甜。   半个多月后,又在隔壁的一节基础课碰到她,坐在很靠后的位置,没有拿书,只有笔记本。   她隔壁的男同学昏昏欲睡,无意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忘记带书,好心的把自己的书推到她手边,示意借给她看。可她只摇摇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不用。”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旁人听了没什么奇怪,传到他的耳朵里变成了天籁。他想走过去坐她旁边,又怕惊扰了人,站起身来却走不动,他的手里捏紧了那本书,无言,最后只能是仍旧坐在后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医学感兴趣,正如现在,他也很有兴趣。   不动声色接近她,成了她的朋友,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周末也会约好出去郊游。她是云市人,但很多地方她自己都承认,仅仅听说过,但没去过。   只要有一个度,她是很好接触的人。   实验室最后那晚,他听到保安在楼下叫喊,本来想收拾东西下去,看到沉浸在音乐中的她,却冒出了一个想法:当一起经历黑暗的时候,她会不会意识到喜欢他,或者,依赖他。   这样想着,理智便遗失在脑后,他把所有的设想放在了她的情感变化上,忽略了最基本的事实:他们怎么可能在实验楼独处一夜?   命运没有给他机会,那么,也许可以自己创造机会。   他其实不想那么快说出来,可是她的那些话,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世界上还能有谁,让他神魂颠倒,失了心智。他把岐山寺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她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该怎么说?其实很容易,只不过他当时想的是更深的渊源,才难以说出真话。   他的父母。   沈远山不爱他母亲,他有一个深爱的女友。只不过被爷爷逼迫分离,回兰市后,又迅速和他母亲结婚。   没有爱情基础的夫妻,是真正的相敬如宾,说不上多幸福,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可以的。   只是四年后,那个女人突然就回来了,她当年被逼出国,岂料怀孕,爱的结晶,她说她不舍得打掉,只好生下来了。可是孩子生下来就带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许开虹有着自己的自尊心,既然当初选择离开,就不能轻易向沈家低头。但她还是回来了,因为孩子的病花光了所有的钱。   沈清许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一个哥哥当真讽刺,尤其是他的名字。清许,倾情于许。   懂事了,他开始认真细读自己的名字,清止,情之所止。再后来,清非的事情一出,他发现是:清非清非,非我亲生。名字学果然是大学问。   沈远山执意离婚,他母亲怎么肯轻易放手,即使谈不上爱,夫妻多年,足以让她难以舍弃,更何况还有一个共同生养的儿子。   他爷爷说,离婚就要把他逐出家门。当然只是一时气话,可没想到沈远山当真做了。此后很多年,他没再见过所谓的父亲。   母亲恨极了他的无情,一怒之下将儿子的姓氏换为孟。   这不是悲剧,只是源头。   婚内母亲没有爱上沈远山,离婚后反倒成了执念,连带着对亲生儿子,也有怨愤,没有打骂,只是无视和对着他不断地说那些他还不懂的话。   大多数时候,母亲还是高贵的豪门失婚少妇,她出自书香世家,离婚后没有搬回孟家,而是在市中心买了一套高级公寓居住。   年少的孟清止,因为父母的淡薄对亲情失去了信心,他开始了母亲家和爷爷家两头跑的日子。   真正害她的是另一个男人,贪图钱财和她在一起。可她却以为终于找到了真爱,大概是想要证明,离了婚,她过得更好了。   她爱上了那个男人,愿意把一切都给他。   他十四岁那年,初三。   他的继父终于抛弃了她,不仅如此还大肆宣扬她的隐私。   接下来的日子很不好过,她是他母亲,不能还口,不能还手,母亲已经够可怜了,他更不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爷爷还是发现了,把他带回沈家,母亲却依旧没有放过他,她把他视为恶源,把罪责压在他身上逃避现实。   最后他被送上羽山寺,爷爷信佛,与寺内的一位大师私交甚笃,他在寺里住了半年后,奶奶来接他:他母亲一日前在市中心的公寓服用安眠药自杀。    ☆、结束在你走之后   番外2,结束在你走之后   孟清止想过很多,他该安排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出他的心事。   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站在楼上,看她一个人在湖边漫步,远远地,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说不清当时是后悔还是恼怒。只知道看见她落水那一刻他的脚都软了几分,头脑一片模糊。   幸而他的房间就在四楼,不远,可他当时一心想着救她,却忘了酒店有安保。   张纪来的时候,电话也来了,还没有说话,那边先是一阵哽咽:爷爷住院了。   为什么没有等她醒来?说不清了,也许是因为害怕尴尬,酒店的房间已经退掉,不想被认为是特意为她留下来,想要在她面前保持一点尊严,又或许是因为在他心里,爷爷的分量更重。   张纪怕是早已经看出了端倪,问清了他们的一切,他打电话过来说:“小影以为救她的是我,我没否认。”   最后他说:“不用否认。”   该让她知道什么是爱情了,有了比较,她会更清楚。   救命恩人?   他了解她,恩情和爱情永远不会混为一谈,或许会为此忍让几分,却绝不会爱上他。更何况,她一旦把张纪放到了恩人的位置上,很难改变,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张纪还是不够了解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让她爱得上?   就算他不在她身边,也不会就此放任。难过的是爷爷的病早几年就一直在硬撑着,这回严重了许多,他休学了。   一方面是因为尽孝,另一方面是因为爷爷打算提早让他进公司。谁都知道,只要爷爷还在,所有接手的事都会顺利许多,即使只是一年。若是等他完成学业再进入公司,身份便会大不相同。   这一年,太忙了!刚开始时,他一心扑进去,成效反倒不大,时时昏天黑地,脾气见长,连奶奶都常说他的秉性暴躁了许多。   被逼的!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善。他开始失眠,有时候精神又高度集中,各种人际关系的交际让他焦头烂额。唯一能让他放轻松的,就是清非发过来的那些照片。   清非也常回来,带给他学校的消息,那些消息里,总有一个她。   她和张纪在一起,张纪送了多少礼物给她,她又回送了多少,张纪带她去哪里玩了。他听罢,玩弄着岫岩玉核桃的手不断收紧。   爷爷只坚持了一年,最后拉着他的手,虚弱的说:“你在羽山寺住了半年,普一师父都说你是有慧缘的人,凡事想开些,谨持:放下,自在。”   沈远山在云市有自己的事业,但这几年常常回来看望老父,爷爷也放下成见,接受了沈清许这个孙子。当他们进去的时候,他适时出了病房。   对于所谓的父亲与哥哥,已经没有仇恨,没有怨怼,只是不会承认,不能做亲人,那就成为陌生人。   倒是清非,跟沈清许走得越来越近了……他也劝过清非,若是要和沈清许在一起,阻挠会很多,他的病,她的身份。   谁又能管得了谁?已经六月了,夏天真正要来了。   他爷爷的一生还算美满,事业有成,儿孙满堂。葬礼时少不了有媒体宣扬,他们更在意的是沈家的继承人。   这才是真正忙的时期,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候,他又开始不断的失眠,或许这一年在医院太久,常常会梦见一些奇怪的人,歇斯底里的哭泣,痛彻心扉的嚎叫……醒来后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之后是整夜整夜睡不着。他把她的照片翻出来,看到的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落魄女孩。   女孩幽幽转过头,眼神空洞,宛若惊魂女鬼,竟是她的模样。   梦中惊醒!冷汗飚了一身。   这样的梦境不常有,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一躺下,似乎总能看见她的样子:托着下巴看书的,坐在梧桐树下仰着头的,在情人坡躺着看星星的。   精神日渐弛靡,最后葬礼那日,他似是看到了她的背影。追出门去,却发现不过是一个相像的身影。   之后连连道歉。   他以为是最近太累了,闭上眼睛醒神,睁开后是一片黑色。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失明。    ☆、我爱你已久   番外三:我爱你已久   孟清止第一次喝醉,是在说出了落水的真相过后。   因为不常喝酒,酒量说不上有多少,但他知道是还可以的。一向自律的人,独自在宿舍内喝得倒地不起,瓶瓶罐罐七晕八倒,也不知哪里是空的那里是还有酒的,他只想借着满地的酒气消遣。   七天长假到来,宿舍里的几个便趁着课少昨天就都回了去,不过空寥寥的也好,难见的能够真正放空自己,不必忌讳形象。   从七月到十月,他们的点点滴滴印在了脑海里,孟清止在不断回忆的同时,也是拿着利刃剜着自己的心。这颗早就腐烂的心脏,因为她而继续蓬勃跳动,如今人走了,便开始隐隐作痛。   “你说我把第二节改一下会不会更好?”她笑着在五线谱中写下一串音符,叮叮咚咚弹奏,“要不在末尾重复第一节的?”   “我觉得这个‘fa’改为升‘fa’好一点。”   “你说......”想到她,嘴角便向上弯了小小弧度。   清止倒在地上想着一醉不醒,事实上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空腹喝酒带来的后果便是久违的胃痛,孟清止明知后果也顾不上许多,到医务室拿了两盒之前常吃的胃药就着水下腹。   自虐?倒不是故意,不过要是因此能夺得她的一丝同情他也不在意稍稍伤害身体,毕竟心软的人容易说话。   她电话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接通,想着等各自都冷静一天后才好好谈谈,可今天打过去直接就提示说关机了。清止赶到她宿舍之后被告知昨天已经收拾东西回去过节了。   说是走得很急,箱子里翻出的东西都还没装回去就忙赶着出了门,火急火燎地该是家里有急事。   清止顺手就帮她把衣柜和抽屉合上,又把桌面上忘关的电脑关了,至于那些他也不清楚放哪里的就直接摆好或者放到桌下的小箱子里边。   不过是随便的瞥了一眼,教他不自觉地打开那个绿色的小盒子。轻轻一按,当看到盒子中静悄悄躺着的沉香手串时,即使已有了预料,还是忍不住想要捏碎它的冲动。   若不是因为张纪,两人何必走到今天这步?   既然已经默认了张纪作为救她的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有任何的解释。   张纪被她视为救命恩人其实是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不会再允许有变动的关系出现,这是清止乐见其成的;另一方面他当时不在她身边,尤其是当时两人刚刚发生了那么难堪的事,有些事情不好特意去说。   可他漏算了,她的心理负担,在张纪的重重紧逼之下会有多重。   在市一院清止取下这串手串时,并没有丢弃,而是走之前“无意”留在了医院里。   这个东西太敏感,怎么都不好处理。他直接就把它扔到一边,医院的电话留的号码是家里的,想着如果来电话,就让她自己做决定,如果没有,那更好,一了百了,他们和张纪再没有瓜葛。   可原来她偷偷拿回来了,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所以,她不是不知道他所做的,而是照顾着他的心情。   孟清止想,自己知道的太少了,总在心里计较着付出,不敢要求她有任何的回报,所以从未注意她做了什么。他以为自己不会奢望这些,实际上是很在乎,可耻的掩饰着而已。   可他现在找不到她了......   找了好几个人终于要到她家里的电话打过去,接听的一听便说人不在,叫他不要再打过来了!   她在躲着他!   一阵冰冷的寒气串流到全身上下,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他不怕她用冷言冷语讽刺他,伤害他,即使是□□,只要是她愿意,他喝下也是无所谓的。   他最怕的是她不再对他有任何的感觉,不在乎他,所以连争吵这种近乎奢侈的交流都不想施舍了。   如果连吵架都懒得吵了,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准备放弃他了?   清止连想都不敢想,他这几年精神略微疲惫,怕只要开始了胡思乱想就一步一步入了魔,到时恐怕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恶劣事件。   保安接通了内院的电话之后倒有些惊异的望着他,心想着到底是什么人,主人家虽然没直接请进门,却又告知等一下太太要出来。   大概等了十分钟,温家的大门终于开了,出来的不是他翘首以盼的温书影,而是一个一身水蓝中式旗袍的中年妇女,他想,这许是她母亲。   清止十分恭敬的介绍自己,希望可以见一下书影。他不知道书影有没有向家里说过他们的关系,所以挑了轻的说是朋友,希望不要引起反感。   荣慧没说请他进去,也没让他直接走人,倒是好好的观察了一下这个气质卓然的年轻学生。就算听完了清止的介绍,也只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昨天小影回来很伤心,跟你有关系吗?”   孟清止只好略略的说:“嗯!”   荣慧脸色变冷:“是你欺负她了?”   清止本不想说太多,只是想见到人,可又不希望说谎,就捡了重点的说了他做了一些错事。荣慧前一秒还算和气的脸听完这一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气横生!   她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我——”他压下怒气,从小到大,只要有孟清止这三个字在,还没有人能这样辱骂他:“请您注意言辞!”   “那么,先请你的脚不要踏入我们家的大门!”   保安也被这阵势吓了一下,从来没见过太太有如此失态的一面。   精明过人的荣慧在商场上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怎么看不透孟清止和温书影到底什么关系?一听说昨天小影伤心回来真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哪还有理智可言。   昨天小影就坐在她怀里,眼泪婆娑,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她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被眼前这个人伤害了,滚滚的怒气顿时就上了心头。   越是愤怒,荣慧脸上却不露分毫,而是眉关紧锁,眯着一双丹凤眼冷笑。   “你想见她?”   “是!”   “喜欢她?”   “是!”   “很喜欢?”   清止此时正经平视着这个长辈,用最真诚的语气向她表述:“我很爱她,想见她。”   荣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几个保安和两个佣人,虽说主人家的事情不好看太多,但既然没说让他们走开,他们安安静静的也就守在了这里。   清止又重新请求她:“我真的很想见她,伤害了您女儿是我最后悔的事!”   “呵呵!”这句话刺痛了荣慧的神经,“你以为我的女儿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她一直在重复着最后一句。   “啪!”一声清脆。   身后的佣人上前去恭敬地询问:“太太!您怎么......”几个保安也都惊讶的交换了眼神,却依旧选择不开口,何必去招惹豪门是非呢?   清止受了这一巴掌,还是暗暗止住了愤怒,紧握着拳生生抑制。若是平时,对于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这样算了,可是,这个人是温书影的母亲,长辈,他该尊敬的。即使她这样对他,他不该动手,也不能动手。   停了片刻,荣慧话锋又一转,有些轻视傲慢:“你想见她么?也不是不可以的。”    ☆、永不能忘   番外四:永不能忘   清止还没高兴完,便听见荣慧呵呵大笑起来,她审视了一下四周:“我们家还是有点偏了呢!”转过头对他嗤笑了一下,“孟清止是吧?你说你有多大的决心要见我女儿?做什么都愿意吗?”   清止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思虑几分:“我想见她。”   “是吗?从我们别墅大门到她房间不过一百多米,你要是能一直跪过去我倒是可以给你开门。”   “我......”   “不肯呐?呵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多爱她呢!”   “不是......”   “你信不信,今天我就可以直接告诉她,以后都不能见你这个人,实在不行我就直接送她出去,至于你......”她说的轻巧,就像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一字一字的确犹如铁钉刺穿了他的肺腑,“小影是一个很听话很孝顺的人,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明天她就可以和你分手!”   清止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他不敢赌,温书影平日不多说她的家庭,但她知道她是尊敬长辈的。他不能拿着他们的爱情和她母亲打赌。   屈膝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至少他接受的教育是这样的。可以对父母长辈下跪,那是人伦,可以对天地神佛下跪,那是敬畏。   在威胁之下,即使屈辱,却是心甘情愿的。荣慧示意佣人上前:“全程录下来,放到网上!”   佣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既不敢反抗,也没立刻执行:“那万一闹大了怎么办?还有别墅的地址......”   荣慧说的大声,孟清止听的也很清楚:“找人模糊场景,不能出现地址和人名,一定要过滤掉评论。”   佣人唯唯诺诺应下了。   保安在前面带路,一路上的家佣,园艺师都停下来看这一场闹剧,清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只有不断的想着一定要见到书影,一定要见到她,几番暗示自己,才能忽略掉身边那些奇异目光。   他一定是疯了!任是谁看到都会以为他真的疯了!   真的忘记了身在何方,只记得第一天认出她,从此便移不开眼睛,满心满意的喜悦想和别人分享才发现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想起那天她在教学楼等雨停,微微担忧的可爱模样,他一定没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皱着眉,即使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却依旧让他微微心疼了。   医院里,她在他耳边轻叹:“我和你一样,为了爱情。”   亲吻后,她蹭在他怀里:“阿止,我是喜欢你的。”   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也能对着他细细地说着情话。他却没能极尽忠诚的对待她,如今这样,他觉着挺好,能让他内心的惭愧少一些,更能让她容易原谅自己。   只要你能原谅我,也许我可以放弃自尊。   他想起之前和她讨论过的话题,对家人好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可在平常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可以为家人做到哪一步,只有等机会到了,你才会发现,许多想不到的也可以抛弃。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来着?   那时书影躺在他小腿上,若有所思:“或许哪天我会发现,其实是没有底线。”   书影,在还没有等到验证的那天,我已经做到了,原来真的是没有底线。   温家别墅进了大门不全是沥青路,温常华注重养生,特意排了一条鹅卵石小路通向内院,保安们平时走的也正是这一条,顺路带的也正是这一条。   膝盖上传来的疼痛,带路的保安顾及他还不时的休息几秒,看到跟在后面的荣慧阴晴不定的脸之后不由得被吓到,反倒加快了脚步。   后面的一个男佣人看着荣慧进了去,才慢慢地跟在后面,对着隔壁的小保安耳语:“太太今天精神好像有点不是很正常呢?二小姐......都出门了。”   孟清止忍过开头的适应期,紧皱的额头渐渐放松,等上了台阶才又舒缓了许多,想着快到了书影的房间心头不由得热烈起来,带路的人已经停下,后面的荣慧随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的声音出现在了清止的眼前。   “她的房间在哪里?”他站起身,依旧是沉稳的语气,可从保安窘迫的眼神中他好像已然知道其中必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   荣慧迟迟未答,开始她料定孟清止不会按照她说的做,一切都是让她震惊的,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学生看起来自有一副傲骨,为了爱情竟肯牺牲尊严,不过她怎会让他如愿?   她不由得幻想,若是温凯能为她做到一半,夫妻二人岂会走到陌路......   “我可没说是今天。”   “你......”清止已经说不清是气愤还是早有所料,只是为了那一个可能,他是愿意试验的,试验结果不尽人意,只是他运气问题罢了......   毕竟她是书影的母亲,他不能发怒,可不代表还要虚以委蛇。   “小影不在,她的房间在二楼转角那边,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荣慧说书影回了庆川,他就相信她是回去了,她母亲说他能见她,他就该好好等着。   清止忍不住耻笑自己天真,庆川那么大,怎么找一个人?总会有办法的,都说心诚则灵,他的心都在她身上了,他相信命运会将他带到她身边。   高速上,清止点开电脑上的短讯语音,即使不是书影温和似清风的声音,他还是化开了满脸愁容。   “对不起,我知道我亲人的做法有些偏激了,但我现在不在云市,等我回去再和你道歉。”   她连名字都不愿意叫了么?最开始疏离爽朗的孟清止,到按着他的要求地清止,后来家人般亲密的阿止。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他却还在原地。   清止暗暗欣慰,至少她还愿意见他的,等他用手机拨号的时候,提示是对方已经关机。   可他呢?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心急着。偏偏假期,断断续续的又堵在高速上。几次清止都想直接弃了车直接跑过去。   但他心里还是知道那是不现实的。   路况刚好一点清非的电话就响起,问他怎么没有回来。清止才记起今天本是已经决定了回兰市的日子。清非那边热闹得很,清止只好请她跟奶奶道歉今天有急事回不了了。   “你是不是要和书影在一起呀,直说嘛!”清非按着自己的猜测,虽说她挺喜欢温书影,可哥哥居然为了她临时变卦不回家,她也不由得担忧哥哥是不是被种了奴性,唯她命是从。   她想到孟清止父亲为了当初为了许开虹的事,不惜和家里闹翻,若是换做清止,家里不同意温书影的话,他该是怎样的做法?   最后是心惊的。    ☆、我们醒了   故事戛然而止,还未等孟清止问清楚,温书影却不肯再说了。他看着沉默的人,突然意识到一开始见到她身上时不时的悲伤从哪来的。   那种想要迈出一步,又担心后路被阻断退不回来的悲伤,那种龟缩在壳里,不敢探出头但是又无比希望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忐忑。她把所有的事藏在心里,藏在封存的记忆力,藏在任何人都无法探析到的世界。   看来,相爱的人最终并没有好好的在一起。   “你不说,我不问,书影,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在一起,不会出事的。”   他安慰着怀中陷入沉睡的人,直到电子钟响起了十秒钟的铃声,他手臂已麻,抽出来活动。   电子钟悄无声息到了十二点,是他照常睡觉的时间,孟清止弯腰抱着她,小心翼翼谨慎得如同试验室里观察数据变化时那般,生怕一不小心弄醒了她,大喇喇赤着脚上楼,放她到床上舒服躺着。   “这样真好。”他心底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语句温馨满足,是悄悄地说出来的,就像盗窃了传世珍宝害怕人偷窥,得小心藏着才觉着安全。情不知从何而起,发现时已经浸入骨髓。   看起来温书影睡得深沉,可一放开她的身体,她的手便缠绕上来,拉着他不许走,孟清止只好坐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一只手依旧给她拉着。   夜晚宁静,等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熟睡了,拉着他的手也慢慢放松,孟清止给她安置好。   好不容易偷闲的周末,事情自然是没完的,孟清止轻轻让她松开手,打开床头柜上放的笔记本。   他们这一阵时时共用笔记本,所以温书影的电脑,无论是桌面密码还是键盘指纹感应都输入了他的资料。   很容易联好了办公室的电脑,按例先审查了最近和秦白合作的秦山别墅群,那边地境风景优美,项目虽不大,可明令规定不能破坏生态,中越的设计师习惯了商业开发,难以驾驭,便选择和天才设计师秦白合作。   除了设计图和设计理念,还有各组发来的推广策略,温书影给每个组都打了分数,写好修改部分。还有两个是特别标注的,应该是要给营销的陆总监过目。   孟清止加了几句评语之后关闭界面,打开云市之心的文件,从准备投标到审查,直到最终结果,恐怕也要几个月,虽然还没拿下这个大项目,但她已经吩咐下去尽早准备,中越在房地产和奢侈品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不出意外是稳拿,早做准备也无患。   她不是专业出身,进中越不够一年,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他人,个中努力,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得清楚的。孟清止一时记起,她说曾陪着他上过市场营销的课,看来,她是真的很会学习。   窗帘轻轻飘荡,无名的风吹过心里,带来丝丝凉爽。   很会学习的温书影却在此时突然转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孟清止聚精会神的看文件,略带心疼:“那些文件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先睡觉吧!”   孟清止关了电脑,突然扑上床:“那我在这睡好不好?”一把抱住她,连着被子团成一团,他便抱着圆滚滚的她。   “你先放开我,我好闷。”   依话,他给两人盖了被子抱在一起,房间里变得十分暖和。他把头埋到温书影脖颈,细细嗅着她的体香,时不时发出几声喟叹,温书影习惯于这种安静的亲密,微微侧躺在他怀里。   “我打算把温寄思找回来。”她突然出声。   “怎么了?”孟清止不解,温寄思和她从来没交流过,她也不喜欢这个私生子的堂弟,这时候找他回来,绝不是普通的认祖归宗。   “我觉得爷爷还是希望他回来的,洪律师上次找过我关于遗嘱继承的事,无意中说到爷爷有过想改遗嘱的念头,虽然放弃了,可是我总有感觉,他可能想秘密留一份给温寄思的,或许,早就已经有了......”   温书影的直觉一向很准,她隐约觉得,爷爷奶奶有事情瞒着她。不然,就算她管事,爷爷也不可能一点内情都不透露。比如为什么温科最后会到了许逸手里?她相信绝不是简单的信任说得过去的,那段时间是......大伯和大伯母相继出事的时间......   难道爷爷在走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许逸的身份,所以才没有改遗嘱,是因为他觉得温寄思还小,不能压制许逸,还很可能因此受许逸的迫害?   那么她是......转移视线的替代品吗?温书影尽力维持着理智,不,不是的,爷爷不会这样对她的,许逸对她有过手下留情,也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如果她成了许逸掌控温家唯一的挡路石,他是不会对她仁慈的,那么,为什么爷爷还要用她来牵制许逸?   如果,真的是为了,保护那个大家都没想到的人呢?那个早已经离开大家视线的私生子。   她的呼吸紧促,手脚不由得冰凉,孟清止感受到冰冷的气息,下了一跳,轻轻地给她顺气:“书影,怎么了?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她毫无表情的回了句:“没事。”   “你有心事。”孟清止尽力放缓声音,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耳边和脖子,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给她安慰:“我们能解决的,说出来好不好?”   她把头转过来对着他,温柔地眼神向要把万物沉溺其中:“好!”   孟清止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温书影会让人犯罪,他加深了唇边的动作,随意绕到锁骨之下,连啃带噬,要与她死而方休。   温书影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冰冷。   温氏科技......其实只是许逸和爷爷最后的交易吧?而她,不过是用来麻痹许逸的一颗棋子,等到温寄思羽翼丰满,她的作用也就尽了,而洪律师,手上必定还有一份未公布的遗嘱。   那才是,爷爷最后的打算。   “你们都已经失去联系那么久了,想要找到也不是易事。”温寄思被送出国读书后,单茗设法跟了过去,又和温凯闹翻,之后听说她嫁了人,很快就断了联系。   温凯那时已经自身难保,几个大的合作项目纷纷出事,供应商断了合同跑路,催款,中断合作,面临巨资赔偿,荣慧闹着离婚,整个温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盘散沙,谁会去关注失踪的母子。   几年前单茗病逝,温寄思第一次踏入温家,那是温书影第一次见这个人,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血缘关系上的堂弟。   “所以才和你说,你帮我把他找回来。”许逸在温氏长久不是办法,温烨向茹从不放心思在温氏集团,温寄思如果能够夺回温氏的管理权,也算合心意。   只要不是许逸,她还能管得了谁?   孟清止默了黙,说到温家,势必想起那个一直埋在他心底的肿瘤:“书影,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清高如他   早上的晨光毫无预警地照进房间,温书影醒来时身旁已没有了孟清止的身影,洗漱一番,推开房门,下面吃早餐的罗盛正好招呼她:“小影醒了,下来吧!”   温书影赤着脚,步伐稍慢,一点一点,宛若步生莲花,一路蜿蜒下来。孟清止从玄关后面拿了家用的拖鞋,她乖巧的穿上,鞋子还是昨天刚买的,很合适她精致小巧的玉足。   罗盛今天顺便从法屋拿了早餐过来,孟清止点了她喜欢的口味,又特意吩咐师傅做了新鲜的鱼片粥。   按照简雯的说法,温书影和孟清止,都是嗜鱼成性。   这两人的甜蜜互动深深刺激到了罗盛,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他们一起吃早餐了。当然一码归一码,今天他来就是和孟清止讨论云市之心的预审情况,中午还和主审团中的几位定了福如酒家的包厢。   这种交际,宜早和宜好都需要。   下午三点有云市一个矿产开发的挂牌,邀请了中越代表出席,罗盛和孟清止还有另外一个副总前去观看,虽然没有涉及中越,不过结束之后恐怕要一起吃一顿饭。   罗盛十分满意自己孤家寡人的生活,也不用牵肠挂肚,只是近一两年家里开始催婚,他怕极了,除了每个星期六晚必回的家庭聚会,其他的能避则避。   温书影在中越工作的情况,罗盛的两个姐姐是知道的,但没告诉他父亲,几次暗示过温书影毕竟是温家的人,重用的话有害无利。罗盛左耳听过右耳就出了,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琐事他算是看了不少,多了也就当个笑话。   他们讨论着部分试行方案,温书影就上书房拿了本史学书看,倒是津津有味。外面冷不防就下起了雨,看了钟点,到她阳台把窗户全关了以防淋湿衣服。   这一阵雨天多,开了窗就潮湿,关窗就闷,温书影躺在沙发上,随手合了桌面上的书,打开电脑联机调好电视投影的角度。   “你这样躺着看电视不怕伤眼睛。”孟清止过来一丝不苟地给她正身体,“说了要端正姿态!”   温书影失笑,她记得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一种病叫做脊柱侧弯,手术治疗十分痛苦,她当时没有认真去查证到底是怎样的,便以为要是弯着腰就容易的这种病,她便要求自己时时刻刻都挺直着腰。   后来才知道有多傻。   现在倒是很少做“自以为”的傻事,可是谁又说那时候不好呢?   孟清止坐罗盛的车出门,温书影就开着他那辆奥迪回了温家。温烨和向茹还没准备吃午饭,听见女儿回来的消息眉开眼笑,向茹拉她坐到饭桌闲聊。   “小影在外面住的习惯吗?”向茹坐在她旁边,给她夹着菜,温烨坐在主位上,按照惯例先喝汤。他们一般都是吃西餐,也只有温书影回来,才会特意安排中餐。   “要不就在市中心买间高级公寓吧?”温烨趁机问她,“我和你妈妈出钱。”   温书影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后来都否了,一来她要长住的话肯定是不能租房子的,二来从看房子走程序到精装修要花不少时间。   “钱倒不用,就是费时间。”   她以前每月有固定的零用,存起来的都给了许逸,而另外的钱是长辈年节时或者她生日时给的,一直都存在银行里,倒还够买房子。   可她却不想了。   “我和孟清止一起住。”   两人的动作停下来,面面相觑一会儿,脸上的尴尬色尚未散去,温书影又说:“他那边房间比较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哦......”听到女儿的话放下心来,向茹朝温烨示意。   “小影。”温烨迟疑的说,“明天我们打算去看看你大伯,还有大伯母。”似征求她的意见。   温书影觉得碗里的菜突然没了味道,慢慢放下筷子,温烨向茹看不出女儿的脸色是喜是悲,不敢再多说。   “我不去了吧,我明天上班。”她说,“嗯,就这样,你们代我问个好。”温书影脸上布满淡漠的笑容,努力不让泪水挤出来,实在挺不住了直接离了席上二楼的房间里去。留下温烨向茹索然无味地吃着。   明明很想忘记,却无法不放在心上,她坐在床上,任由眼泪滑落,无声无息。等情绪过了,拿湿纸巾擦干净脸,灌了杯温水下肚,咳咳声,恢复嗓音。   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秦白推荐的那位朋友,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说文件已经发到她的邮箱里了。她查收之后迅速浏览了一遍。   温书影问了他的号,直接在网上转给他钱,不多,因为是靠着人情帮她,她也知道这种单子如果不是熟人是不会接的,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直接开价,但也没有拒绝钱货两讫。   这世上的事,有什么不能用钱说清楚的?如果连徐医生都留有保底的证据,那么许逸,他又会将控制徐医生不出卖他的东西放在哪里。   他一向擅长是借力打力,刚开始在温科工作时便是这样,爷爷还曾着重夸奖过,温书影细细回想,最开始是悉心策划的车祸,然后收买医生护士。奶奶的病情是一直都反复的,加上老妇人对他构不成威胁,在她之后应该是大伯。   大伯之后是大伯母,夫妻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大伯出事后大伯母其实也在四处奔波。家人接二连三出事,爷爷应当有了戒备,才有了接下来的怀疑和应对之策。   ......   两点过后,孟清止刚刚和罗盛吃完午饭,他本身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一开始很不适应这种场合,可哪个不是一样的,应酬那么多次,早就习惯了场上的觥筹交错。   “刚才那个孟清止脾气可真是傲慢,也不知能高的了几时?”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看着出了门的两人摇了摇头,对着身旁的红衣女士嘲弄道。   红衣女士拿起杯子敬他,靠近了耳边说道:“你可别招惹这位,虽说现在是中越的总监,可你知道他爷爷是谁吗?”   男人知道她是有些门道的,听说早年做过高官的情妇,因此得了不少便利,发展自己的事业,又是个手腕了得的,消息准确,不少人还因此有求于她。   “姓孟的?我还真猜不出来,难道是兰市那个孟知祺?”男人疑惑道,因为那家是出了名高傲的不得了的,“若是那位老先生倒也不差他身上这股清高。”   女士摇摇头又点点头:“的确是兰市,孟知祺是他外公。”   “那......”   “他父亲是沈远山。”女士暗示道。   “那他岂不是......”中年男人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深远。沈孟两家的结合,都有听说过,当初的羡煞旁人,如今的两不相交,孟清止作为唯一的枢纽,可以说身份尴尬。   这种身份尴尬可不是普通的不来往,而是两家往绝交的方向去玩的。不伤及根本,不伤及无辜,幸好因为两家事业中心不一样,不然得是至死方休。   “那他不姓沈?”   “当初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还能管得了人家,不过姓沈姓孟都差不多,应该是不想麻烦吧。” ☆、追查往事   今天虽是休息日,因为工作实在繁忙,也都奉献出来了。罗盛看了孟清止一脸倦色:“不过是吃顿饭,每次吃完你都像打过一仗,在研究院两天不睡也没见你这样?”   “你说怎么能一样?”他淡淡反驳,闭上了眼睛休息,只是因为疲于应付这些饭桌上的酒肉朋友。   罗盛不再理他,开了音乐,今天司机有事请假了,他本来没有不想跑来跑去,谁知事情像被风扫过的落叶一般,全都堆到一起,这样一来反而比平时更忙。   下过了雨的空气十分怡人,车子驶过恒安路,学校灰砖围墙内的紫荆花树枝伸出来,青绿中染着紫红色斑斑点点,人行道上因为下雨,落满了花瓣,连着叶子散漫地铺在上面。   一路繁花相送。   罗盛减慢了车速,在路边的树荫下慢慢行驶。如今的一中修建的更为漂亮。他感慨道:“以前我就在这边读书,想起来,居然都过了十几年了,要不是今天刚好路过,也没注意到变了这么多!”   学校的外墙里里外外翻新过,教学楼更高了,也更多了,远处体育场的旗台,旗子从三面变作五面,高高飘荡。罗盛想起高中时光,现在那些同学都是光鲜亮丽的,不知比起青春年华时的色彩,他们更喜欢哪个?   “她也在这里读过书。”这句话孟清止说的很轻很轻,罗盛坐在前排自然没听到。   校门口空旷,车来车往,现在学生们都已在上课了,透过另一边的栅栏,里面静悄悄的,少有几个老师走过,拿着几本书。那样静谧而温馨的画面,孟清止回忆起他们的故事。   在这里度过三年的时光,那时候的她应该还很青涩,穿着白色校服和及膝的黑色裙子,再打个蝴蝶结......遗憾的是,他没有见过那样的温书影。   就连照片,也是他让林远两次查找温书影的资料才看过,正式见面的酒店,她撕心裂肺的温家,当他看到资料时,心情早已不同。青葱年华,她穿着校服微微笑着,十分好看,那双眼睛如黑夜中的星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若是他能够见到那时候的她,会毫不吝啬他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眼里只有她,说:“我是孟清止,你会喜欢我吗?”不,不,这样太莽撞,她一定会吓坏了的,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不说高中的,就是大学,也只在她的故事中才能寻得一丝丝痕迹,她的二十三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此时想来,是多么的悲愤,若是知道,他一定会早早地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维持着她那一份天真单纯。   “清止,你在想什么?”罗盛问他,“这么入迷?”   孟清止没回答,只是眼中的黯然一丝不落入了罗盛的眼。这里便是温书影出事的地方,他不敢再四处张望。温书影没提过多少关于她的车祸和温家,他有种感觉,书影像是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索性他也就没问了,可是,那些表面上的资料,他还是看过的。   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地方,血流了一地,他的书影躺在地上,被陌生人围在身边指指点点,他像被挖空了心脏,被人抽出了筋脉一样,冷风灌入身体,寒气刺骨,空落落的,很疼很疼,全身动弹不得。   他愿意代她承受抽筋剥骨般的痛苦,愿意用生命换取她的笑颜,只是,书影,你的愿意和爱,都给了那个他一辈子也不能匹敌的幻想阿止,而忽略了现在一直在你身边的孟清止。   不是我偏要执着于这般,而是你根本不在乎我是谁,眼里心里,只知道我叫孟清止。   宽慰一个人,不是因为被宽慰者的改过,而是因为宽慰者本身已经放下。他宁愿,从来没有过,或者,从头来过。   老旧的居民楼,在云市已不多见,女子一路拾级而上,楼梯口堆了几袋垃圾,发出阵阵恶臭,她有些嫌恶地捂了口鼻加快速度。   灰色的瓷砖积满了尘埃,从窗户望去,深不见底,大概很久没有人光顾过了。   “姑娘,那边现在没人,你找谁呀?”见有陌生人敲那边的门,中年妇女从隔壁探了个头询问道。   她点了点头,朝她走过去:“我找刘月,请问这个是不是刘月的家?”她看了一眼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和窗户,没有丝毫人气,偏问道:“她们是出去买菜了吗?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妇女摇摇头,看她衣容得体,还不过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悄悄问她:“你们是好多年不联系了吧?”   “是很久了,我听说她女儿考上了一中,很有出息呢。”   “她女儿?你说静静?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早就出去打工了啊。”   “出去打工?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吗?我记得她老公很会赚钱的。”她一脸疑惑着,遗憾:“不过我们很多年不来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里。”   “怎么可能?哦!她老公?倒也是,不过我听别人说......”妇女看她一脸困惑,把她拉近了喋喋不休的说着。   邻居知道的也只能是表面上的消息,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同时微微整理衣服,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走出那条街道时,后面看似在打电话的路人悄悄跟上去,等她上了车,开始倒车出去,路人便也走了。   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他,苦笑着摇摇头,这又是何必了,世上无此事,庸人自扰之。不过也算帮了她的忙,等他们把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自然难以顾及其他。   孟清止晚上九点回到家,酒气没有多重,只是他一进门便咋咋呼呼直奔了浴室,温书影转头轻叹可怜,在客厅里准备明天开早会要用的材料。   两台电脑都开着,孟清止的秘书舒云将第一个季度的全面总结发过来,温书影简单扫了一眼,将桌上的本子拿过来,翻开第二页,用钢笔划掉了两个名字。   “今天都在工作?不像你的风格。”孟清止穿着睡袍,径自倒了两杯水端过去。   “厨房里还有饭菜,没有给你留太多,你先吃了吧!”这阵子事务烦杂,没有好好的煮过饭菜,平日里他们都是出去外面解决,今天有空,温书影下午去超市买了东西回来自己煮了吃。   手艺虽说不上好,但也还能下肚,这是以前阿止常说的,她常常就会记起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话语。孟清止在餐厅吃着,温书影则心满意足地笑了。   孟清止很快解决掉了,坐到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在的话,两个人一向很少穿鞋,有时甚至席地而坐,就像现在。他拿过本子看了看,放到一边。    ☆、心思不明   他拿过本子看了看,放到一边:“今天还去哪儿了?”   音调低沉随意,让人尽量听起来不像是在查询。   温书影把桌上关于市场行为分析学的几本书叠好,“回了家去看了一场画展,云熙走廊。”她漫不经心答道,“这次的主题是人体解剖艺术,还算可以。”   沈楚约曾经提过将罗笙的一部分收藏摆到云熙走廊,因为现在罗笙的画所有权全部在温书影手上,她也找过好几次,温书影没同意,她说了几次后来便也不再强求。   倒是她上次看重一幅温书影十五岁时画给罗笙做生日礼物的花鸟画,简单的莲花仙鹤,题诗的是温常华,现在就拿给她挂在那里。   算是小小补偿。   罗笙去世时,七十五岁的生日还没过,温书影不喜欢没有实现的愿望,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将那幅画直接捐给了画廊。   这场画展孟清止也有听过,今天是在云市的最后一天,本来就打算陪她去看的,还偷偷定了票,想着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一大早的罗盛就打电话过来说有安排。孟清止为了尽早完工,也只好没提这事。   “又碰到熟人了?”他问,云市就这么大,同在一个圈子,遇见的次数自然也多,他很早就知道的,总会有人时不时出来挑拨,打着叙旧的名义。   他们待人都是看重礼貌,顾及是相识的,总会说上几句,而那些人看她的表情,让他恨不能把人藏起来。   “嗯,秦白是嘉宾,还有以前的一个朋友也在那边帮忙。”   “你认识韩云熙?”那是云熙走廊的馆长,近来混的风生水起的新晋画家,晚上吃饭的时候,有几个附庸风雅的矿产开发商一直在谈论着。   “一般吧,他是沈楚约的师兄,也是我奶奶的弟子。”   弟子和普通学生有着千差万别,罗笙教过的学生过千,而受过她指点的,更是数不尽,但收为真正弟子,斟过茶磕过头的,一路数下来,也不过十数人。韩云熙和沈楚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虽是年轻,名气一点也不逊色与其他人。   “这样......”   孟清止不再询问今天的事,与她紧紧地靠在一起,工作上的事繁忙,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去过研究院看看,明天下午倒是可以抽出时间来。   “这个文件是什么?”居然还要密码?本身电脑屏幕就设置了虹膜屏保,键盘鼠标触控感应又有指纹监控,什么样的文件还要再加一重密码?   温书影有些不自然,右手不断捏紧,咬着的唇开启,正准备着该如何解释,孟清止毫无预警地退出了界面,就像从来不知道一样。   她的手渐渐放开了,转过头看他,见他毫无异样,温书影的心松了松,只是工作上的事无法再继续处理。   孟清止拿过茶壶,将旧茶叶倒掉,添了新茶,打了开关煮着。   茶很快就煮好了。   等他进了书房,温书影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放下,孟清止无时无刻不在深入窥探她的一切,她自认为没什么好瞒的,不说,不是隐瞒,而是没有问,只是觉得那些事情会惹得他发火。   可是主动与被动之间的万般纠结和不情愿,总会让人心力憔悴,他如果真的问她,她是会完完本本的告诉他的,而不是在他的逼迫之下。   温书影拿了以前买东西赠送的一个小U盘,把文件移动到U盘里,放在手提包隐秘的小格子里又迅速拿出来。想起孟清止不是没有看过她的手提包,左右摇摆之际,还是拿到房间最为合适。   监控里的温书影上了二楼,孟清止看不到她的身影。到底需要强大的抑制力,才能控制住不去问,不去想的欲望。他倏地把电脑一关,出了书房,在温书影没下来之前把客厅的三个微型摄像头拿走。   他怎么忘了,这是不能让她知道的。所有的阴暗的孟清止,都是不能让温书影知道的,孟清止在她心里,是温和而冷傲的,绝不是一个控制偏执狂。   他似乎濒临爆发了。   ......   许逸浏览着下属发来的图片,一张一张,很清晰。   她站在楼下朝上面张望,眼中无波无澜,不是以仰视者的姿态,而是淡淡怜惜,找不到一丝的恨意或怨愤。   你怎么能这么淡然对待一个毁了你人生的恶徒?   她和邻居交谈,微笑而疏离,她愿意用好意善待一个陌生人,却不会深交,更不会吐露真实想法,用身体的距离保持适合的交往。这一点,他在很多年前就领教过了。   许逸还是温思的男朋友时,温书影对他礼貌客气,也只是在温思面前,有时温思走开,他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相看两生厌。   当时他只觉得这个女孩冷漠心肠,如今看来,简直是绝情。   无论曾经有多好,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这样也好,他等着那一天,不知道那位蜜恋中的孟清止,被无情抛弃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脸色一定很让人满意的。   她上车离去时无故回头望了一眼,形影单薄瘦弱,莫名的与周围隔离,好像刚才认真聆听邻居说话的女孩根本不存在。   他也笑,温书影本是一个很好掌握的人,凭着她的弱点,他控制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一下子就翻出了天?所有隐秘的事他能保证自己清理的干干净净,连涉案人也是早早地赶走了。可是她能翻到蛛丝马迹,从中查到当年的人,其中蹊跷,实在难以窥测。   孟清止么?恐怕为人做了嫁衣还不自知,深深陷入无情人的温情之中,是不是该提醒他一下?   许逸摇摇头,笑了。   今天是温烨和向茹探视温凯的日子,温氏总裁一个星期也没几天能够呆得住在办公室的,他不出现,各级员工也都见怪不怪了。   温凯故意杀人被判二十年,若是有幸,估计出来已是老态龙钟,若是不幸在监狱内就故去,也怪不得他。   故意杀人?在他手上的人命,或直接或间接,岂止那么一条,不过是便宜他了,那些陈年旧账,翻出来自己也讨不了好,不说当时温常华重掌大权,他尚未取得全部信任,就是温书影也会心生疑窦。   若是翻出旧账,那么他的身份岂能隐瞒,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栽跟头的原因。    ☆、从来没有   餐厅中环境良好,灵动轻柔的钢琴音,雪的梦幻倾泻而出,配上温书影的浅浅笑容,直教人心情舒畅。   只画风一转,音乐顿时停止。   孟清止没想到出来吃个饭也能遇见裴欣,说来这女人还真当他是傻子,连她姐姐死时都没有多伤心,现在为了缠上他,反倒口口声声要为裴欢讨公道。   “怎么了?”温书影看着他,因为背对着裴欣,她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那个女子。   他把菜单放下,打算给她拿了手提包就走:“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怕吃不下,你也膈应的慌。”   温书影疑惑:“到底怎么了?”   还未等到回到,后边便传来十分清脆的脚步声。   裴欣一眼就看见了孟清止和温书影落座,她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带着万种风情而来,看起来比温书影高了小半个头。这种俯视的角度让她底气更足,硬生生地对着准备离去的两人挤出个笑脸来。   “孟大哥,见到我怎么不打招呼?上次我还有事没说完呢!”   丝毫不把两人的不耐烦放在眼里,裴欣自顾自地要拉着温书影的手坐下:“你是?不好意思,孟大哥没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小姐。”   戏谑地把“小姐”拉长重音,又颇豪爽般单手取下太阳眼镜,这活生生便是一个妖艳美人儿,偏偏还一脸真诚而好奇地询问:“你是孟大哥现在的女朋友吗?”   一个现在的,突出了以前的。   温书影面无表情抽出自己的手,与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已经让她不适,更不要说一而再的冒犯,隐忍不发,只怕日后少不了乱七八糟的事。   但事实上,很遗憾她忘记了自己的唇舌并不灵巧毒辣,比不上简雯的犀利。   所以,遇上她,就是很坦白的人。   “我是。”   “我叫裴欣。你真的......是他的女朋友?”裴欣再次出言询问,那笑意瘆人,如同在哄骗小孩子一般狡猾轻蔑。   温书影没看她,自然而然点头:“我的确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也没有听他说过你,我认识他妹妹沈清非,他哥哥沈清逸,在兰市的时候,见过不少亲戚,好像没人提过你。”   一如平常,看不出喜怒,语气也是正常的询问。   “我是裴欢的妹妹。”   “裴欢?”她回想了一下,好不容易从脑海中找出这个还很陌生的名字,以及对应的面容,轻叹道:“原来是她......”   裴欣急道:“你认识我姐姐?那你就该知道——”   面前的人似乎毫不在意,只轻轻回想着:“我记得她长得比你好看很多,她的柳叶眉细长,一双古典特色的丹凤眼内敛凌厉,你的就......不好意思,我一般不对人的外貌多作评论,不过......”   一副相当纠结要不要说的样子,似乎为了顾及裴欣的颜面,不好意思。   “你......”一连两个停顿让裴欣气急,她长得的确不如裴欢,应该说,裴欢从小成绩优异,长得又好,之后还能得到ME的全额奖学金,在一众亲友间羡煞旁人,她从小被压着,十分不喜欢这个姐姐。   今天守在这里本意是让温书影知道她那美貌优秀的姐姐和孟清止之间的千丝万缕,可是这样一说,姐妹两相对比,却显得她异常鄙陋。   她嫉恨温书影,也嫉恨裴欢,可是,如果要惹怒温书影,就必须无限的夸赞裴欢,无形之中,气势就弱了几分。因为对裴欢的不喜欢,让她瞻前顾后。   想说她的好,又暗想那个死去的女人其实也没那么好。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温书影居然知道裴欢,可是,按照资料上的,不应该呀,难道孟清止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将前女友的事情悉数说给她听?   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一件极为简单的任务做起来尤其纠结,这套路,是不是本来就不适用?   “我姐姐自然是漂亮的,当年和孟大哥是郎才女貌,亲戚朋友都说他们很般配呢,一起在同一个导师手下学习,那么多年了,我都还记得他们一起回家的场景。”   “回家?”   “是呀!怎么孟大哥没跟你说过这个吗?这也难怪了,他那么爱我姐姐,姐姐走了之后也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初恋女友就是总归是不同的,他藏在心里那么久,应该是不会跟你提起她。”   “爱?”温书影心思凝结在她听到的那个字上,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孟清止。   他仍旧没有动,应该说,他在等候温书影的反应。   裴欣挺着了腰板,居高临下气势凌人:“当然,你不知道吗?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从高中就开始在一起了。”   “是么......”温书影突然不想继续无用的话了,眼眸低垂,嘲讽的不知道谁,或许也叫“自嘲”,她是真的不知道,发生过这些。   且不论是真是假,光是听到就让人难受。换做从前,她是习惯远远躲开这些爱恨纠葛的,阿止说得对,她真是个胆小的孩子,害怕了就一昧逃避,当初是逃回庆川,现在呢,不想见任何相关的人。   裴欣看着温书影终于低下的眼眸,欣喜不已,正打算出言多加羞辱,却被打断。   那个人是孟清止。   “裴欣,我想我们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视线如冰锥扫到她身上,裴欣感到恐怖麻木,还是第一次,孟清止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她   “书影,我们走吧!”语气完全像哄着孩子般轻盈。   “清止......”   “我会告诉你的,相信我。”他说,一手拿着手提包,一手牵着她。   她该相信他的,温书影呆呆听话,心思却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   “站住。”裴欣气急败坏,她还没有说完,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温书影,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以为他就喜欢你一个吗?”   脚步果然停下,却不是温书影的,而是眼神冰冷的孟清止:“裴欣,如果你真的要大肆宣扬,那么我可以跟你说,后果还是要你自己承受。”   “说什么?”裴欣喃喃道,直觉是不妙的事。   “当初我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裴欢出了那样的事,我不希望风言风语到处乱传,所以没有辩驳。我不在意自己的风评,是因为行的正坐得端,熟悉我的朋友都不会那么傻乎乎相信那些话。”   他一字一句,令人无法辩驳,“我和你姐姐,从来就不是情侣关系!在法律上,也没有必要为她的死担责。”   他盯着她,如地狱索命的厉鬼:“你不该在我爱的人面前,搬弄是非!”   孟清止可以忍受异样的目光,却不能让温书影有一丝委屈,他都不舍得伤害分毫的人,怎会允许不相干的人伤害她?   “怎么可能?”裴欣激动地起身大叫,吃饭的顾客都望向这边,伸直着耳朵,她只好恨恨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说谎!你是为了这个女人,难道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温书影,为了讨她欢心?你怎么可能不喜欢裴——欢!”   “怎么不可能?”孟清止云淡风轻。   “那你为什么对我,对我们家这么好?如果不是因为爱着我姐姐,如果不是......”她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一直支撑她动力的冰柱轰然破裂,落了一地碎片。   是呀,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裴欢。   “没有喜欢过——裴欢。”不知为什么,裴欣连自己姐姐的名字都叫不动了,震惊之后,她心里突然如释重负,还有丝丝解恨。   “我对她有愧疚。”   如若不是当时他坚持让裴欢立刻和那些人断绝来往,就不会有后来的绑架,也不会让一个在青春年华本该绽放异彩的未来科学家惨遭□□。   如若没有带她回兰市,也不会让她因为未婚先孕被人耻笑,向来被人艳羡的裴欢,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选择决然跳下滔滔江水,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    ☆、棋差一招   公寓里,窗明几净,只可惜双重的黑色窗帘挡住了阳光的照射。   两人席地而坐,默然不语,她低头瞧着光滑的地板沉思,他将头撇过一旁意味不明。风平浪静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夕,苦闷,哀怨,衷情难表。   其实很多时候,温书影都强迫自己不要翻看他的过往,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伤己伤人。孟清止只要还是那个人,他名字一样,长相一样,处事风格一样,那么,经历过什么,想的什么做过什么,又有哪儿不同?   可她心底到底是虚浮的,空空荡荡的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若是水面如镜还好,至少能求得一方安稳周全的天地。可要是,无缘无故,起了波澜多了周折......   人生之若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有人拿着过去的事情攻击她,她没有防御危险的能力,完全没有!   等死么?   “书影......”孟清止轻声唤她。   “我在。”简短的两个字,让孟清止安心下来,温书影坐在客厅的木地板上,他就把脑袋靠到她的腿边,握着她的一只手感受她的存在,只要还在一起,有什么是不能说清楚的?   他闭上疲倦的双眼。   “我跟她,不是她妹妹说的那样......”   孟清止很少想起他那乏味可陈的少年时代。   裴欢和他是高中同学,那时他们不算熟识,孟清止为人孤傲冷漠,同学碍于老师和家世背景的情面,奉承他的有,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也有,但大多数都是泛泛之交,来来往往如山如海,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孤独仍旧陪伴着他。   他曾被成为神童,天才,既然担了这个名号,难免要遭些罪责,天才,往往都是孤独的。   谁都知道,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的,他自持礼貌和善,对人公正,所谓公正,就是一视同仁。   在当时还有一个被孤立的人,裴欢,事实上,因为没有特别留意,很多事情他都是偶然听说得来的。听说裴欢的父亲喝醉酒失手杀人,不止一个,听说裴欢的姑姑杀了丈夫的小三在监狱里坐牢,听说她叔叔犯事逃亡,十多年从来没回过家,听说她爸爸喝醉了被撞死赔了一大笔钱。   这一家像是天生的罪犯,犯事只不过是早晚,连带着同学们对裴欢,也是畏惧轻视的。   那些口口相传的话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在学校里散开的,与裴欢交好的朋友在家长的训斥下迅速疏离了她,其他人则在背后议论纷纷。   最严重的时期,甚至有家长联名向校长施压要开除这个罪犯家庭出来的女孩。家长们的力量是强大的,学校顶不住压力,只好让她休学了一个学期。   后来都是不了了之,只是回来后的裴欢变得很少说话,除了每次考试成绩能让人记住这个人,她就像停留在最角落的苍蝇,无声无息。班里有裴欢的初中同学,兴奋地和好友说着裴欢在以前是多受人喜爱,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原来这个漂亮聪慧的女孩家里有过这样的故事。   后来裴欢谈起此事时说过,那些事情,原本都被她埋得好好的,不曾在任何同学面前说过家里的情况,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她妈妈很早就带着姐妹俩逃离了那个地方,所以,不是有心人,根本就不可能会知道。   而究竟是谁把事情抖露出来的,裴欢说她知道,但没告诉他。私心里,他也不想卷进女学生们争锋的八卦里,一直没有留意过。   直到现在,数年已过,连孟清止也忘记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个一直封闭自己的女孩另眼相看于他。   九年前,他错失了原本心仪的云医,无可奈何来到大学城。曾经口口声声要去云医的人阴差阳错,他觉得丢脸,也没有过多地和高中同学联系。   倒是有几次裴欢找他帮忙,举手之劳,他也会略加施以援手。   直到一次无聊的同学聚会,酒酣之际,那些人知道裴欢竟然和他尚有来往都十分讶然,他也想不到,他竟是唯一一个和她保持着联系的高中同学。   “考完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有人回忆道。   “我上次在云医看到她了,别说,这一打扮起来还真漂亮,以前忙着学习我都没注意过。”   “切!就算注意到了,就她那个性格,还有她家那些事,你敢要吗?”   孟清止大四时因为攻读双学位去了ME,拜在Mr.Corbat门下,两年后,裴欢成为他的师妹。   久远的记忆中,那个高中时期自卑内向、不善交际的裴欢与所有“听说”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受人追捧,艳羡的考伯特教授的关门弟子、医药界的新星。   同在一个导师门下,又是旧识,自然会交流的多一些,教授忙于科研,大部分时间也是叫师兄们带她。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在华人学生圈有他们在一起的传言。   “作为老同学和师兄,请你帮个忙好不?”同校的米切尔狂热追求裴欢,她不喜欢这个舌音极重的西班牙留学生,希望孟清止冒充她的男友挡过一阵,让他知难而退。   那时候米切尔消失了一阵,裴欢和他走得更近了,连罗盛这个知道内情的都取笑他是不是假戏真做。   他回道:“我要是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现在还会是流言吗?无稽之谈不足为道。”   恼怒说不上,但他清楚自己恐怕不能和裴欢继续下去,于礼不合,于情不合,于自身和她的名声不利,哪怕仅仅是谣传的关系。因此夏季学期完了之后,有半个多月的假期,他回了兰市。   没有想到的是,再回到去之后,裴欢显然发生了很大的不同。   而那时刚好分开了课题,他需要去埃文斯研究所实习半年,走之前那两天,裴欢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差,甚至在实验室采集数据时,因为程序的故障当场顶撞了考伯特教授。   最后是少不了一番责骂,他看了生厌。   因此特意交代罗盛看在同是华人的份上,如果她出了什么状况请他尽力帮忙。   “她这样的年纪,也就和我妹妹差不多,记着呢!”罗盛拍拍他的肩,后来又补充道:“不过我妹妹可比她厉害,她向来聪明,不会做令自己难堪的事。”   他难得打趣:“你妹妹,我倒是真想看看她是个什么人,让你这么挂念!”   半年之后回来ME,据说在一个星期前裴欢请了长假,之前的实验报告被教授否决,打她电话没有人接,他便和罗盛到公寓里找她。   结果却看到两个男人光明正大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米切尔。慌乱的眼神,迅速离开的脚步都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切有多不寻常,不出所料,很快孟清止就在抽屉里找到几支注射器。   他觉得出于同学和师兄的道义,不能坐视不管,裴欢绝对不能继续荒废下去。而当时她也答应了会立刻和米切尔等人断绝联系。   可是两个月之后,米切尔打电话给她时,孟清止就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裴欢慌乱的挂了电话,难以言表,只好干巴巴发誓绝不再联系。   “我和你一起去说清楚。”他以为是米切尔得不到裴欢的喜欢,故意拖了她吸毒以便控制她。   而罗盛后来告诉他的事实是,裴欢才是最先招惹那个西班牙富二代的人。   “她的本意是想借假扮男女朋友的幌子和你假戏真做。”罗盛在医院里嘲笑他天真,二郎腿翘得张扬:“后来米切尔从她朋友那里知道了,觉得被耍了,才不肯放过她。”   吸毒这种事,可大可小,孟清止实在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世界观的不同让他犯了最后悔的错误。   那天他和她都没有走得了,也许一开始,他就从来没看清过事实,也没有任何防备。   “米切尔!我们的事情不要拖到别人身上!”   “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个孟是什么关系,一起都在玩我,我是可以随便就玩弄的人吗?”米切尔怒冲冲道,比起裴欢的不喜欢,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被当成傻子一样被愚弄,那才是丢脸的事。   裴欢一开始是自由的,但她没有走,而是苦苦哀求那些人,等她终于发现那些都是吃人不吐皮的恶魔时,再想走,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大概是,他们希望破碎的开始。   他真想骂一句,蠢货!   被折磨了两天,米切尔对他拳打脚踢,发泄不满的情绪,之后,他和米切尔谈判。从两天的观察来看,米切尔硬把他放在这里,并不是要折磨他,而是要等什么人。   从被绑到这里开始,孟清止已经认清了事实。   如果米切尔以为他是一个家境普通的留学生,那么他们就还有一丝活路,如果身份被暴露,为了永绝后患,两个人都会丧命。   “你倒是和那个□□不同!”有人这样说。   为了保险起见,米切尔令人给他注射了最新型的M14,算是入伙,他相信只要尝过一次,终生都忘不了那种接近疯魔的快感。一连三天,他真的沉迷于以前从未尝过的快乐的顶端。   那种,感觉到精神被身体的愉悦控制,以至于全身心都达到和谐状态的......安乐!他选择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体会。   故技重施,米切尔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他,也没有打算放过他,既然想要通过毒品控制他,他就如他所愿。    ☆、逃脱之后   如同他所料,无论是屈服还是倔强,米切尔从来没想过放他走,不过放松了警惕,也不会手脚全部绑着。   这样已经很好了,足够他观察形势制定计划。   第四天,他听到米切尔用西班牙语对着一个少年说,好好看着他们,他们三个人要回去两天。   大概是等不到人,他们便回去探查学校的情况再决定留不留他。对他来讲,这真是得之不易的机会,关在昏暗潮湿的黑屋子里,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人看守他,而仅凭声音,包括米切尔在内的,他只听过四个人。   米切尔不知道的是,作为二外,他的西班牙语还算可以,当知道这两天只有一个少年看守的时候,等了这么久的机会岂能放过。   前几天,他的表现“极好”,被留下来的少年自然不会再向刚抓他来时那么警惕,在吃完干面包后没有给他粘上胶布。   雨雪交杂的天气里,少年很早就离开了,因为这地方真不好呆。走之前本来还想逗弄嘲笑他一番,不过因为孟清止的不配合,没了热情。   麻醉药过去后,他的体力还不是很好,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花了一个小时才咬开手上的捆绳,他一狠心,脚镣还算比较好挣脱,双脚鲜血淋漓爬了窗户出去,留下一路的血迹,不过风雨中的黑夜,他已经顾不了了。   深更半夜,又是乡村,他跑了很久才跑出公路,此时连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风雨,周围阴深寂静,他循着犬吠的声音找到这一片的守林人居住的站点,最后清醒的一刻,他是倒在门前的。   他记得那天很冷,全身僵硬乏力不知身在何处,甚至梦见自己死在那片森林中。   也不是恐惧,而是遗憾,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医院中醒来是意料之中,还未报警,就已经有警察来询问,罗盛则是下午才赶过来,他请求他解决后续问题。可没想到,仅仅两天,米切尔所犯的事就已被揭露的彻底,其中自然包括裴欢的。   不会有关于你的任何消息的,罗盛如是说。当他在医院看到沈远山的时候,一切才了然。   他失踪了那么多天,沈家的人都找疯了。   罗盛还是压下了关于裴欢的一切,只是她已经不能在ME继续待下去了。孟清止私底下很内疚,康复后趁着冬季的假期来临,和裴欢一起回了兰市。   怎么也没想到裴家因此要挟他,理由可笑。他仅有的一点同情心也日将被她们消磨得尽了,连同对裴欢的愧疚。避而不见两个月后,裴欢终于亲自出面,她怀孕了,月份太大,只能引产。   这是个连父亲是谁都不能确定的孽种,你怎么会这么晚才做决定?孟清止面无表情问道。他的确觉得有一部分责任在他,却也不会什么都往身上担负,情感的冷漠在生父和母亲那样对他时就已经埋下,怎么可能会有再多的同情心去怜悯其他人。   他摇头:“你说你怎么会现在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还不能打掉?裴欢,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学什么的?我失误过一次就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   门内的沈清非面露微笑,秉持着合格的礼仪对她说,你是觉得我哥哥很好人吗?裴小姐,看来你不仅是个傻瓜,眼睛也该好好洗洗了。   是该好好洗洗了,要不怎么看不出这么明显的拒绝。可惜那时裴欢被母亲妹妹以及家里的亲戚逼迫的无奈,走投无路之下,即使舍弃尊严也不惜。   再多的借口,也只剩一句:她赌输了。   孟清止是不会因为怜悯而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的。   约见她,单独谈过,狼狈的女子坐在他对面崩溃失声痛哭,控诉着家里人对她的冷嘲热讽。记不起那时他是怎样的绝情拒绝,因为这次拒绝,是压倒裴欢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性凉薄的孟清止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一次见她来得那么快,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爬上桥栏,冷风把头纱吹起。   警察还未赶到,她就毅然决然地对他说了再见,谁能料到她是真的要离开呢?   孟清止把命看得重,却不明白女子的可怜,他不觉得这件事需要有他负责才能解决,也不觉得自己有责任担负她的一生。   他看着她跳下素水河,而她留给他的,是震撼。   为什么不救她,他的水性不算特别好,虽然素水河江水涛涛,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那些人用恶毒的言语骂他,记恨他,说他怎么不去死。他为什么要死?你的女儿,哦,逼她的时候怎么没叫一声女儿?可笑之极。   同他的父母一样,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才来写一份悔过书一样可笑。   但他的确愧疚,他惜命,没有试着去救她,在朝下看的那一刻,怒号的江水拦住了他,滚滚汤汤,咆哮着南下,多少人曾经以为自己很厉害,结果埋身江底,跳下去也许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能保住。   最主要的,是既然不能担负起她的人生,那就不要强行改变她死去的意愿。   罗盛隔着远洋连连感叹,嗤笑女人多顽固:“也许她希望的就是和你一起同归于尽,毕竟女人的心思,都那么不可理喻。”   “你是回来,还是继续在那边?”孟清止问,因为罗盛曾说过快要回云市。   “额,两个月吧!等我将这边的品牌代理全部谈下来就好,你知道,在这边联系方便,到时我回去完全可以直接入驻。”罗盛正翻着合同:“也许到时还要你帮我。”   “也许利用完我,你就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蒙混过去,不过谁都知道的事,只是面子上要个说法罢了,合约完了之后,我不在中越工作,也不怕进Blacklist。”   罗盛打个哈哈笑着过去,谁都知道他是只善于榨取利益的笑面虎,唯独对孟清止这个师弟还有些惜才。   再多的评论暂且不谈,对于裴欢跳江这件事,如果没有被震撼,他不会和裴家有进一步的接触,为了心安,他第二次踏入了这个陈旧的屋子。   第一次是送裴欢回来,她母亲热情的挽留他。现在,这个中年丧夫又丧女的可怜母亲,一改唯唯诺诺斤斤计较,变成了泼辣的骂街妇女,拿着扫把挡在门前。   在他后面归来的,是一个只有二十左右女孩子,涂了大红的唇膏卷了波浪头,看到他时愣了一会儿。   很快裴欣被她妈妈喊进去。   “嘭!”一声,铁门应声锁上,而他在门前站立许久,最终离去。    ☆、再起波澜   孟清止说的口干了,从茶几上直接拿了红提解渴,温书影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如果这一生被一个叫做孟清止的人深情以待过,再没别的故事,可以让她对余生有任何的盼望。   他用六年的回忆画地为牢,静静地护她,水渐渐变得温暖,她这只主动跳下去的青蛙不会想要跳出来的,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最近她的眼泪掉得有点多,湿润迷蒙的双眼,不敢给孟清止看到,否则定要招来他的一阵嗤笑:“怎么听个故事也能红着眼,兔子上实验台也没你这样。”   她只好仰着头定在沙发上靠着,等情绪稳定,才睁开眼看到吃红提的人。   “给我拿一串过来吧。”她说,坐的久了,腿似乎有些麻,用双手将腿抬起来,猛不及防被孟清止突如其来的嘴唇吓到。   他拿了颗提子用牙齿咬着,毫无防备的嘴对嘴喂她,提子滚到她嘴里,又卷了舌头过去要回来,温书影自然不肯认输地大口伸进去,一阵掠夺,然后狡猾的男人就双手箍紧她的肩膀,难分难舍。   她常常就被点的全身着火似的,苦不堪言又沉迷其中,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着光,孟清止忍不住就要吻过去。   而在另一边,许逸一把摔了下属偷拍的照片。他将双手放到额头上试图使自己平复心跳。   照片中的两人言笑晏晏,手牵着手从未分离,孟清止为了她对裴欣恶语相向,最后拉着人愤愤离去。   “如果最后你还是失败了,你知道后果的。”许逸压抑着怒气道。   一身劲装女子捡起地上的几张照片,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迟迟不敢出声。   照片中的亲密,温书影和孟清止对视时,根本不容□□第三人,那种唯独对方的信任,岂是一个裴欣就可以破坏的。她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感情吗?可是,才相识了不到一年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情?   爱情可以没有时间长短的限制,可是信任感却必须用时间培养。她受了挫十分失落,半蹲在地上回答:“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裴欢对他不起作用,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最好记得你的话!”   许逸不再看她,转到房间里的蔷薇盆栽上,冷峻瞬间变为温和,也只有这样,才能消去熊熊的火焰。   原来你已经走了七年多了,我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三十出头,风光无限。如今一熬夜,竟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忘记了我们曾经彻夜不眠的欢乐,曾经说过的,永远在一起。   你还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我却在一点一点的变老,或许有一天,你就认不出我了。   ——许逸,我恨她,许逸,都是温家的女儿,你说为什么温书影能够不费吹飞之力就能得到所有,而我,连自己的幸福都要乞求她的怜悯。   ——她算什么,凭什么否定我,我的爱情轮不到她来做主。真是白疼了她那么多年,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   ——要是这世界上没有温书影,该有多好......   他拿起她的照片小心擦拭:不会了,不会了,这么多年,她遭受的,比你只多不少,外表善良无辜内心却阴险狠毒的人,怎么能够比我们幸福?对不对?我怎会让她笑下去?许逸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对面的女人只觉得这笑容里藏着的狠辣恐怖,她知道这是一个心如蛇蝎的人,乐于把人心凌迟,似尖锐的鹰嘴慢慢地划过,一道一道,直至枯竭。   太过恐怖,也太过诱惑,她就是被这样的人吸引,狂野到极致的魅惑,她如飞蛾扑火般地,坠入了无止境的深渊!   ......   乔乔销了假,蜜月一过就回来上班,骆菲笑她,现在脸上都带着蜜!   “看来你过的很好,恭喜了。”温书影拿了狮峰产的龙井给她。   乔乔闻了闻,其实她是闻不出什么的:“我代我爸谢谢你了!”好好的把罐子收到手提包里。   温书影拿过她桌上的新盒子,看了商标,心中了然:“你给人代购?”   “是我大学室友。”乔乔笑,“现在谁出去都会问一下朋友有谁需要代购的。”   温书影没有按照预料中的那样问下去,乔乔有些疑惑,以前她是很喜欢和温书影说些学生时代的事,特别是大学,而书影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时不时还能说出有关的故事,如果不是真实的知道过去和她没有交集,乔乔都要怀疑是不是身边有过这么一个知心朋友。   她们说果子万事操心,结果自己四年都没有把终身大事解决,她们说阿狸和男友在一起不到半年,发现两人谈恋爱只不过是为了帮男友隐瞒同性恋的事实。   后来阿狸暗恋社科院的年轻男老师,被狠狠地伤过不再相信爱情,到现在仍旧孤身一人。   说辩论赛,运动会,班级游戏,说最出名的校花校草,最登对的校园情侣,说最有钱有权的校友,说大学城里最好喝的奶茶,抱怨某些不合群的人多么高傲,多么自以为是......   她们说过那么多,现在却不再谈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呢?好像在她的婚讯出来之前就已经慢慢变了。   原来变化来临的那么早,谁都没有发觉。   “书影,你是在哪间大学毕业的?”乔乔心里像被爪子搔了一下,实在是好奇。   温书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学历和专业,但从日常的言行谈吐中,都表明她是个文化修养都极好的人。乔乔暗自忐忑,第一次聚餐时她还和骆菲在洗手间说过这件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被她听到。   温书影突然低下头:“我高中以后就没有在学校待过,不过有家教。”   “家教?教什么?”   “家里人说学什么就学什么,大多数是文史政治类的。”她已经不想再有任何掩饰。   ......   通常来说,温书影只要一出门,孟清止就会帮她拿手提包,太阳出来,给她撑伞,常备着水。   后遗症是温书影习惯性两手空空,一个人出门时也改不了这个习惯,有好几次出门买东西,看中了准备付钱,才发现什么都没带。也抗议过几次,每次都被孟清止随手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后来才发现,他不喜欢她一个人出门,如果没有付钱,则会借个手机打电话给他,随后两人才一起散步回家,傍晚在路上碰到小区里认识的大妈大爷,都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熟悉一点的还会调笑几句,孟清止权当做祝福。   乔乔下午还要见个客户,在洗手间内补妆,温书影给她画眼影,描眼线,丝毫没有懈怠。   “我觉得粉红色的眼影比较适合你,谁不知道你最近春光满面?”温书影说。   “我才没有呢!”乔乔反驳。   “我最喜欢看你狡辩的样子,那么的......虚情假意。”温书影调笑道,顺便给她描好最后一道。   乔乔眉开眼笑,一个利落的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压在墙上:“温书影,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满怀踌躇   镜子里的恶少乔乔用另一只手挑了温书影的下巴,眼看着就要压下去......   在三公分的距离处停止,乔乔魅惑一笑,调戏道:“叫一声,看一下孟总监和你有没有那么心有灵犀,他要是突然出现在......”   “你们在干什么?”结果还真有人出现,尖锐的女声响起,高了平时不止一个八度。   温书影走出洗手间还是腼腆的,乔乔在后面和徐经理解释,幸好徐惠不算是老古董的女人,说了几句好话讨好一番也就过去了。   乔乔喜滋滋的跟上温书影,并肩走在一起:“我最怕她就是不依不饶,姐们,给小爷笑一个!”   她喜欢看着温书影笑,乔乔不知道的是,在某个未知的角落,她曾说过,温书影的笑,仿佛世界和平,患者痊愈了,小草都长出花那种......那种祝福和心愿并蒂齐开的快乐。   “只要是真心的笑容,谁笑起来都是那样的!”那时的温书影这样回应她。   十八岁的乔岩岩,用自己的口才打开了温书影封闭多年的友谊之窗,即使她后来做了令她厌恶的事,温书影依旧不会怨恨她。因为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对于她来说,真诚是多么难得。   ......   温书影跟着孟清止来过研究院很多次,但实际上,除了第一次孟清止有时间带她逛了五个分院的全貌之外,她就只在基础院呆着,因为孟清止在。   而五院之外的自然风光,对她来说,模糊得就只有一片绿色。   “你什么时候准备读博?”卓晔放下实验本和笔,问在一旁的孟清止。   温书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赏景。   孟清止也说不定,他一开始的安排是过了今年回ME,考伯特教授说他老朋友的环球旅游终于结束,今年重回ME,希望他也回去。   计划永远在计划当中,因为生活不断地出现变数。温书影不一定会喜欢出去,而他又不想离开她。   “你是院长,身居两职,如果走的话,行政工作还是要找一个人,我看林远就很不错!”温书影抄着手提醒着他,丝毫不提其他。   “其实我一直有想过。”孟清止踱步到她身旁,“不过暂且难以实现。”   是不容易,研究院里的,哪一个不是恃才傲物。还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有时连孟清止的脸面都能当场下,何况林远,   孟清止能够镇得住,是因为他是研究院的创始人,可以说一开始的投资全部都是他放的。要说什么能够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科研人员低头,还真是只有庸俗的黄白之物。   窗边的人想到什么,低低嬉笑一声。   “你别不信,他们为了能进行下一步研究,老脸都能不要,就堵在师兄的办公室门前,大有倚老卖老,你不拨钱我就不走的姿态。”卓晔笑着嘲讽道,仿佛自己从来不是其中一员。   孟清止难得赞同他的话:“但是他们有时候也很实在。很少说会在背后捅刀子,不过为了专利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不少。   卓晔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顺手给孟清止添上,却看到温书影的杯子一直还是满的:“嫂子不喝茶吗?”   “不是很喜欢。”她答,听了研究院那些平常不知道的事,难免就会想起其他争名夺利的肮脏事。她一向以为科研人员就算和行政挂上勾,也不会有太多的私心。   其实,很多事情她的理解都是错的,以前以为是涉世未深的缘故,现在想想就觉得天真:“我以前听你说,文章不仅要有理论价值,还要有经济价值,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直要强调这个。”   “科学和经济,从来就没有真正分过家。”   今天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孟清止也乐于带她到四周看看。   “绿化很好。”她看了通往后面的那条小路,因为地处郊区,孟清止又不喜欢人工植林,所以原生原貌的树木被好好保存了下来。   林子的树木大小种类不同,在美学的角度来说,完全失去了人类喜欢的对称美。可是自然界是有它自己的美学规律,就算是参天大树之中出现一株矮矮的棘丛也不会突兀。   不过因此路径就要难修的多,还不能通汽车,整一条蜿蜿蜒蜒的道路,孟清止骑着自行车带着她。   后座上的温书影揽住他的腰,柔软的触碰变成了动力,他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温书影靠着他的背,闻着淡淡的清香,闭了眼睛。本来是看风景,却变成了温柔的相处。   卓晔骑在后面看着,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恋人之间常做的骑车游玩,可是他看出了深深的依恋,竟然破天荒感动起来,恨不得当场打电话给自己那位文艺女友谈情说爱。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常年冷漠的孟清止也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一处原本是两个大果园,都被孟清止买下来,靠近路边的三分之一作为实验楼和生活用地,另外的依旧是果园。他们现在正是在东南方的边上,这里种了芒果和桃子,刚好错开季节。   漫山遍野的绿色,他们坐在香樟树下的草地上,空气清新阴凉,当真是好地方。    ☆、心思将起   回了公寓,自然是孟清止在厨房忙碌,他会做菜却不喜欢将大量时间花费在此,得益于科技发达,现在只需将超市中洗备好的各式食材放入即可。   夏日苦闷干燥,温书影新榨了橙汁,倒好放在餐桌上。   两个人饭量都不大,孟清止也只是买了四个菜,等厨房铃声一响,他放下杯子去了,温书影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一人端着两个碟子出来。   他笑,说,吃吧!温书影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入口松软。   “很不错。”她说的坦然。   孟清止也夹了一快入口:“是很不错!”   他笑,她也笑,心满意足。   如果这样叫过日子,那也是很好的一辈子。   晚间新闻播放,她盘腿坐在地板上认真看着电视,孟清止摸摸她柔顺飘逸的及腰长发,问:“要不要剪短一点。”   好像半年多了都没有打理过头发:“你帮我吗?”   很快整套发剪就被送过来,孟清止直接用清水洗净,又拿纸巾擦干才动手。他先给长发梳顺了,温书影从镜子上左看右看:“还是剪薄一点,天气热得不行了。”   六月份的天,白天室外温度最高都达到了三十六七度,一年比一年热的天气,温书影一头长发遭了不少罪,偏偏她懒的要命又不喜欢扎起来。   电视里已经转到了云市地方台的新闻,一连串的经济新闻听得温书影眉头越来越紧。   温科新推出的电子产品并未像往常一样引发消费者的追捧,集团内部已经有了决策,副总许逸采访中提到将在内部进行大的人事变动......   “这种事情,他说出来,不会那么简单......”孟清止停止了动作。   “他在警告,也是有意打乱内部的派系,或许,温氏集团都已人人自危了。”温书影说着,可是,温烨从来没提过这些,许逸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哦!她又忘了,他就是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够左右整个集团的运作。   那天孟清止一不小心给她剪得太多,和预想中的相差甚远。温书影简直要哭死,他怎么可以毫不留情的就把一大截剪掉了。   “我帮你修一下吧。”他说,结果又短了几分。温书影实在忍不住,悄悄拿起了地上的牙剪。   第二天,她和孟清止都是顶着一头压力进了中越的大门。   乔乔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今天孟师兄的头发美过天际,我说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原来是你剪的!”   “我觉得我的手艺还行。”她说,回想着以前她也会和阿止相互剪头发,试过几次之后,她觉得丝毫不比发型师剪得差啊!就是这次因为闹得太过分了,她不甘心就剪得短了些。   “是不难看,那是因为那个人是孟清止,要是换了另一个,你试试让他顶着小平头!”   “那不是小平头!”温书影反驳道,引得乔乔连番的嬉笑。   ......   C大对面,陆羽茶坊。   孟清止对面是温寄思,当然,现在他并不叫这个名字。   “聂景行......”他细细琢磨这个不熟悉的名字。   “孟先生叫我出来,就是觉得我名字好听?”聂景行一脸了然,对于这个突然找他谈话的人,他是知道对方因何事而来的。   “你回来也有好几个月了,为什么没去温家?”话一出口,连连摇头,怎么会突然问这么笨的问题。   聂景行看着他,似乎这是个笑话。   孟清止也不恼怒,径自倒了满满一杯香茶,浓烈香气飘散开来,沁入心脾,得人愉悦。   “虽然是个愚蠢的问题,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孟先生,请问您姓什么?”聂景行摇了摇手中的茶杯,看似漫不经心,大半的茶水却一滴也没流出来,他是一个谨慎而且精于谈判的人。   孟清止在心里暗暗下了判断。   暂且略过先前的白痴问题,估摸着温书影也应该快到了,他一直没有说话,只不时敲几下桌沿。   聂景行也不着急,靠着背椅休息,眼睛略略扫过对面悠闲的人,又多几分轻视,便不自觉移开头去。他回来有四个月,单茗走前在C大附近有座独立的小型别墅,他找人收拾了一番,勉强入住。   “你和我料想的,有些出入。”孟清止说。   “虽然非婚生子和婚生子有同样的权利,但你又没有问过我一句,我愿意吗?”他开口质问,他们把他生下来,背负着私生子的罪名,活在温思的光环之下。   直至单茗离世,他也没忍心问一句,如果知道倾尽一生都拿不到温太太的名分,还会不会那么倔强,忍着众叛亲离的酸涩,带着未婚生子的屈辱只能远走他乡。   即使谎言,都没承诺过,连死,都得不到那个男人的一滴眼泪。   悲哀吗?在聂景行看来,很悲哀,所以,为了脱离这一切,他改了名字,跟了继父的姓,重新拿了外公给他取的名字,不要再和温家有任何关联。   他曾经为自己,为母亲讨过不公,最后被一句:“温家从来没有私生子”打败。   败了就败了,谁还会想着要回去,可怜他的母亲,即使嫁给他人,仍旧念念不忘,既然如此,何苦要委屈了自己,委屈了自己的儿子。聂景行却不是单茗,温家已不如当年,就算是炙手可热他也不会稀罕半分,更遑论现在的半残不残遭人落井下石。   可是他的母亲,临死前都还惦记着那个狠心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要他认祖归宗,要他回去温家。   ......   温书影接了孟清止的电话,直接开车到C大对面的陆羽茶坊。经过很多车辆,红绿灯,两位数变为个位数,由红到绿,再继续轮回,仿佛永不停息。   她想过很多话要和那个人说,最终都变为无话可说。   对于温寄思这个名字,温书影不陌生,这一度是温家的噩梦,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如今重新来过,半点变化都无,内斗,外侵,祸起萧墙,同室操戈,一切一切如同从泥潭里掘出的字眼,让她心生畏惧。   四年前,十七岁的少年,站立在偌大的客厅内,带着些许初入家门的不安。温常华不怒自威,丝毫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她在楼梯口坐着,从上往下俯视,看到拘谨的少年眼里没有鄙夷,没有羡慕。   如果要给他一个初见的印象,温书影会选择“安然”,继承了温家人一贯的宠辱不惊,如果不是身份尴尬,他会成为温家最为出色的继承人。   “我想你认识我。”她没有做介绍,直接坐在孟清止旁边,孟清止把面前的香茶移开,把温水放到她面前。   聂景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   “当然认识,温二小姐。”他出言讽刺,“好久不见了,终于敢正对着我了。”   “不是想躲在背后,是不想面对。”温书影淡淡说。   单茗死后,聂景行打电话过来,那一个电话是她接的,简单嘲讽怒骂后,她挂了电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嘴不太灵巧,讨不了好,那就永远不要交谈,不要见面。 ☆、复仇联盟      温书影其实不太愿意和聂景行交流,也从不承认他是她的堂弟。那天接到电话,听完他的诉求,她想到的只是这个少年太过异想天开,他母亲都已另嫁他人,何必执着于一个名分。   “即使我大伯和大伯母都已离婚,温家的墓地也没有你母亲的份。”她恶狠狠地在电话里说,不顾对面是一个刚刚丧母的孩子。   “现在呢?”聂景行问,似乎已胜券在握。表面的云淡风轻不代表内心汹涌的波涛,曾经,他没有办法为死去的母亲讨一个公平,今天,他还是没有能力。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聂景行为自己的懦弱羞耻。   温书影还未从回忆中走出来,孟清止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才恍然接话:“你可以将你母亲的骨灰安葬在庆川,不过名分是温家继承人的母亲,而不是温凯的妻子。”   “继承人?”她还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吗?聂景行想,不然怎么会不顾温常华生前的话:“条件呢?”   这样的事,怎么会简单,他盯着她,要从对方的眼里看出阴谋诡计来,可惜那双澄澈的眸子清凉如许,坦坦荡荡,从不见一丝畏惧和愧疚。   这样坦然的一个人,和当初那个在电话里情绪激动,出口成章讽刺的“堂姐”怎会是同一个人?是她变得太多,还是从来没有真性情?否则之前那么护着荣慧的温书影,怎么会同意他母亲进庆川的家族墓地?   聂景行嗤之以鼻。   温书影喝了口水,淡淡说:“许逸名下的产业,无论是曾经姓温的,还是曾经姓许的,都要拿过来。全部,我要他,一无所有。”   她吐出这话像是在吩咐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可是在场的三人心底都明镜似的,亮堂堂光着。   温书影看着对面的人,眼里有祈求,有期待,也有瞧好戏的意味。只要她想,她懂得怎样可怜兮兮而面露倔强求助于人,也懂得怎样空口许诺宏图前程诱惑于人。毫不夸张地说,她平日里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却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秉性弱点,只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能够利用人内心的黑暗肮脏。   所以,温二小姐是个远近闻名的——良善者。   如果没有许逸,她会一直善良下去,当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人生的每一场相逢都是命定,从来不会有浪费时间的擦肩而过。许逸走进了温家,花了十年时间,让一个如日中天炙手可热温家,破落成谁都可以踩一脚加一口唾沫,让她看尽世间冷暖。   前一刻还是亲戚迎送往来,下一秒就与他人合力望着裂土而分。   曾经,温书影拄着拐杖,支着双腿直挺挺地站在罗家门前,得到的就是老先生和老太太在国外访友,大小姐二小姐北上探亲的消息。   她站在那里,被拒绝也没有得动弹。   他们连见一个面都不肯了,是害怕?还是愧疚?她看不清楚了,但是管家和佣人背后的嗤笑,她看的清清楚楚。   年少时跟在温思后面谄媚陪笑的名媛少爷,虽持着风度没有出言讽刺,但眼中的轻视怜悯,温书影现在还历历在目。因为伤透了心,所以伤痕刻在心底,消之不去。   她想,腐烂之后全部剜去就好了。   如果她当年坚强一点,会不会不同。可是——姐姐,你看这些人,以前和你手拉着手亲密看秀,送给你限量版的华丽衣物,贴着身子热情跳舞,还有嘴对嘴亲亲拍照秀恩爱,好像亲姐妹都比不上一般。可是背后一点也没有感情,场面话说多了,真话也变得虚伪,友情和真爱说得多了,感情就一文不值。   只有家人是不会背叛,你懂了吗?无论是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温家好,所以,原谅我做的一切。   聂景行考虑一番,迟疑地说:“短时间内我不可能做到。”   “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我会兑现我的诺言。”   “可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办得到?”他说,“毕竟你现在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   是呀,她虽然是温家的人,在族里却说不上半点话的,无权无势,怎么让人相信她。   “你该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她说。   聂景行疑惑地看着她。   温书影眯着眼笑了:“等你有权有势,一切都不成问题。”   聂景行睁大双眼看着她,惊愕不言而喻。   “你要......”   “没错,我要整个温家。”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眉眼像极了多年前不懂事的小姑娘,嘴里说的却是:“腐朽的太久的温园,房梁下满满都是糜烂腥臭的味道,到时候修葺了。”   如果他能够做到让温家仰仗他的鼻息生存,世人怎会不阿谀讨好他,温家人又怎么不抓紧一切机会,留着他。那些人说的有多清高,做的时候,就有多恶心。   她徐徐诱导:“你见过房梁里的蛀虫吗?它们看似渺小,一只一只,趁主人不注意,偷偷钻进木头里,在里面产卵,啃食,等人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聂景行断没有过如此想法,不太确定问她:“我吗?”   “你怎么会比我还天真,等你有这样一天,我已经没有耐性了,温家从来不缺少这样的虫子。况且,不同种类的虫子,谁知道会不会自己打起来?”她依旧盈盈露出善意的笑容,“要是能当一个主人,管他在里面下多少卵,我换一根,将原来的一把火烧了不是更省事?”   “那我需要用什么来换?”   “暂时不需要,现在你想做的事,我不能帮你,但是,可以给你指路,毕竟在温家生活了那么多年,谁的弱点在哪里,我还是知道一二的。要做事,畏首畏尾的是我,你是要大刀阔斧,毕竟你要得到的不仅仅是温氏云市的产业,而是整个温园。”   听着她的宏图,聂景行脸上还算淡定,内心的狂躁却无法停止了,他终于找到一条路,可以洗脱身上的印记,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残存着对权势的渴望。   “那你呢?”他问,温书影不可能做没有利益的事:“你想得到什么?”   “复仇!”毫无保留的坦然,“你知道的,不是吗?”   和聂景行得到的消息相差无二,他满意地点点头。   温书影也不磨蹭,清清嗓子:“那我们立字为证,完成学业后,我帮你当上温科的总经理,但董事长的位置就要靠你自己了,相信我,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孟清止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约,递给聂景行,看过之后,如行云流水般,他毫不犹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刚满二十一岁的学生,在她的指引下,要走的,是一条遍布荆棘的不归路,就算他要回头,她也不允许了。因为无论是落井下石的还是见死不救的,终将连着恨意。她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带着仇恨的人,一把火烧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之后会将这狠毒算计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   车上,孟清止无意外的和她坐在一起,至于另一辆车,自然会有人把它开到公寓停车场。   “我是不是太狠了?这样对一个未出校门的学生。”温书影少有同情,迷茫过一阵后终于想起来问他的看法。   孟清止按下自动行驶,想了一下两人对峙,看起来和和气气地谈论交易,实则剑拔弩张,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说:“可能你还不了解你这个弟弟,他现在......在C大硕博连读,我问过他以前大学的几个老师和朋友,他们对聂景行的评价,有些特殊。”   “嗯。”温书影见怪不怪了,温家出来的人哪个不是特殊的。   “他们说他,不仅是对权势毫无恋栈,而且,厌恶,可是今天看来,事实不是这样。”   聂景行的前女友,曾经就因为他没有办法支撑她的锦衣玉食生活,狠心分手,他消沉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在圈子里广为流传,而后聂景行才开始申请国内的大学。   “是么......”还有这样的事,可真看不出来。她想,温家人对待别人一向是无情至极的。也不是没有痴情种,只是,没有这么窝囊的痴情,可以算得上是任人摆布了,他果然也是个怪胎。   “或许,我该找一下洪律师了,他手里必定还有一份遗嘱没有拿出来。”她嬉笑,如果聂景行在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发现被耍了,那就不好玩了。   “按照你的理论,聂景行本就是温家的继承人,只不过因为许逸的权势过大,在聂景行羽翼未成时,这份遗嘱就不会拿出来。那么洪律师应该不会打乱计划。”孟清止顾惜她的精神,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找他,也就是确认有没有这份东西的存在。”   “他应该会告诉我的,对不对?”温书影握紧他的手,心情起伏不定透露着她的脆弱:“爷爷不会连我也防着。”   孟清止的手渐渐僵硬,他不敢告诉她,现下看来你爷爷就是连你也隐瞒着了。   “其实去不去验证也没有什么意义,或许你爷爷不让你知道就是怕许逸真正对付你。”   “也对,毕竟不知道就没有心理负担。”温书影顺着他的话,确实看不出伤心。她点点头望向窗外,景色真好,为什么以前总看不到呢?    ☆、愤世嫉俗   孟清止按开了音乐,平复她的心情。   “你今天不舒服吗?”他问,自从上了车,她就全没有完成心愿的快乐感。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赵一琳?”温书影突然提起旧事。   “还有些印象,怎么了?”是不应景,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也很久了,赵一琳的事,温书影本来和她是莫不相干的人,因为一次作业,论题相悖的两人针锋相对,偏偏最后是自己的文章被选中了。   惜才的老师笑眯眯在课堂上宣布,她已经把文章投到了一本着名的历史杂志上。   这些年来,很多不清不楚的历史问题都有人重复提起,所论证的观点也是千奇百怪。她们共同聚焦于新历史主义,你来我往给对方挖陷阱。实际上温书影一直以为她们算是学术上的思想冲突,万没想到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地步,元旦晚会后,她听到有人信誓旦旦在在学院传播风言风语。   ——温书影啊,就是那个眼睛长到天上去的,我听她在寝室亲口承认,原来是拿了钱找了关系才进了我们学校。   ——不可能吧?现在还有这些贪污腐败?   ——温书影学习不是挺好的吗?做得出这种事?   ——怎么?你还真以为那些论文都是她自己写的?拿钱买什么买不到?我看她全身上下哪里都假得要命......   “可笑之极!”   温书影回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能够透露说自己是拿了钱进来的。   “来来,今天的主题是,高中时期的恋情。”这是刚开学时乔乔组织过的,为了班级友好的特殊谈话,拉了几个寝室的同学一起会谈。   后来这天的渐渐变成了打探高考分数。   “书影,你高考是多少分?”果子随意问道。   “637”这是裸分。   但后来又有人问话,温书影也解释清楚了,她得过不少的奖加分,又是云市本地人,有降分政策。   只是不知哪个故意混淆视听,一直拿着那天“她亲口说的”说事,最后烦不胜烦,温书影难得拿出时间解决这件荒唐事。要解决,她向来喜欢运用实在的方法,随意抓过一个人,张口就问是谁传的,一个一个找人,盯着她们打电话,录音录像,堵在教室当面对峙,当着教授的面查分数。   根源当然是赵一琳。   “很多人,他们都愿意相信一些自以为的谣言,再加上坏事传播的速度总会比好事快,即使澄清了,名誉也是回不来了。”   孟清止反讽:“你只是懒得再去澄清了,反正学院内的人都知道了,那么全校的人清楚清楚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认识你不会打乱你的生活是不是?”   她只好回答:“还是你了解我。”   温书影给他说的时候,也只说到校方查出赵一琳不仅用钱贿赂老师,还利用父母职权给老师的亲戚评副教授暗箱操作,之后的事谁都没有太关心。   没有关心原因,没有关心后果。   “后来我和你讨论的时候,说起我们寝室几个人的想法,她们首先想到的,是赵一琳的父母是什么职位,会怎么摆平这件事,是直接退学,还是送出国,亦或者强势压下去。我有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   “你也是能够的。”她说。   孟清止依旧没有变过论调:“很正常,书影,在这些事上你不能要求过高。”   这种事情,早该习以为常了,谁能清高到哪去?   “可是我们所在的,还仅仅是大学,一所拥有百年传承,享誉中华的高等学府,连这里的学生,都已经习惯运用权势解决问题,而不是法律。那么,在其他地方,教育没有那么先进的地方,成人玩弄权势的地方,该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温书影说道激动之处,强迫自己停下来,她不该这样的,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到其他地方,她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   他用一只手摸着她的长发,安抚道:“是呀,你早就见过了这些东西的,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现在呢?”   “可是我恨我自己,我做了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我终于还是踏入了用权势解决问题的那一步,还要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拉进来。   “书影,我说过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单纯,聂景行,他喜欢那样做,没有必要痛恨自己。再说即使后悔又能怎样?没有人可以往后退一步。”孟清止了然握住她的手,郑重问:“你没有把我拉进去,我该感谢吗?”   她痛苦的捂上了眼睛躲闪他的锐利的视线:“你都知道了......”   太过胆小的人,不敢亲自动手,所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先前是阿止,而后是聂景行。让他们,为她的复仇买单,她做的得心应手。   “猜的。”他看着她说,不敢错过一丝表情。   两个人面对着面,靠的那么近,只要轻轻向前,就可以紧贴在一起,孟清止拿开她的手,便看到她的瞳中深刻地印着自己的身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多怕对方转眼就飞走。   ——书影,你要记得,我永远在你身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和以后,再不会离开。   温家,温书影房间里。   简雯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温书影房间里的音乐水法钟,到了中午十二点,钟内的风车连同鸟儿转起来,扑腾扑腾几下,伴着《绿袖子》的音乐响起。   “你这样丢下孟清止回来真的好吗?”她说,一边用手摸了摸转动的喜鹊,“还是和我一起回来的,说实话,我胆小的很,怕不明不白地被报复了。”   有几次温书影和她吃着饭,孟清止一个电话过来,要么就是急着接人走,要么就是直接叫人走,而这次居然是她从孟清止车上把小影接过来了。   刺激!   “你不要把他想得太恐怖了,他不会介意的。”温书影糯糯发了条语音给孟清止。   在办公室加班吃盒饭的孟清止听了,把筷子一放,表示很介意:你不在,我都没心情吃饭了,只好随便解决,你还说不会介意?   看着他发过来的图片,绿肥红瘦白土地,怎一个惨字了得,温书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把刚换下的衣服放到Air Wash中,才和简雯一起到一楼吃饭。   今天是向茹生日,夫妻俩已经打算好了在家和女儿吃团圆饭。本来孟清止已经打算和她一起来了,礼物都备好,结果罗盛一个电话又回去办公室,正好简雯约她出门,她就邀她来家里了。   礼物是认真挑过的,向茹虽然有年纪了,少女心依旧,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温书影早先订做了一个水晶公主冠,配上粉红色的宝石,相当养眼。   “你们快过来吃饭吧!”温烨已经坐到主位上,向茹则忙着给家人布菜,温书影坐到温烨左手边,简雯就着她坐下。   席上简雯的三寸不烂之舌夸得向茹直笑,恨不得当场收她为女儿,温书影就知道,这种场合,带着简雯肯定不会冷场。 ☆、生日礼物   二十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她给向茹过生日。   “妈妈,生日快乐。”温书影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向茹没有直接拆开,好好的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不看一下女儿送了什么?”温烨装作吃味地说,顺手给她夹了最爱吃的桂鱼肉。   “我要回房间一个人慢慢看。”向茹甜甜的说道,心里乐开了花,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儿的礼物,说不激动是假的,越到关键时刻,就越不敢拆开惊喜。   “收个礼物而已,瞧你得意的。”   “你的和小影的是一样性质吗?”向茹知道他在抱怨今天早上收到礼物时她的随意。应该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次了,所以心思淡了,早就没有了收到丈夫悉心准备礼物时的心动。   距离温烨第一次送礼物给她,已经有二十多年前,那时温烨还是她的老师,她是他的得意弟子,拿了一等奖学金那天,温烨从后座拿出一个盒子满怀期望的递给她:“阿茹,打开看看。”   当真是玲珑剔透!   那是他专门找人定做的水晶座,正方形座底印着帕格尼尼的头像,她最喜欢的音乐家,上面是一把缩小版的水晶小提琴。   至今,这件礼物还摆在他们房间,向茹时不时就要摸几下慰聊爱情。念此,温烨摇摇头,也不是嫉妒女儿,只是人到中年,时不时就开始怀念起青春。   简雯羡慕地看着嬉笑打骂的夫妻,嘴角扬起微笑着,眼中的熠熠光华却渐渐冷淡下来,真的很幸福呢!她暗暗想:小影,你得到了最好的亲情,那么,失去一点点其他,也不会有多伤心的吧?其实,她也没有多把孟清止挂在心上,对吧?   “叔叔阿姨真会开玩笑!”她说。   蛋糕送上来,向茹先许了愿,作为寿星,她切开第一刀,把最上面的水果和巧克力拿给温书影和简雯。   “谢谢阿姨!”简雯双手捧着,乐不拢嘴。   三层的蛋糕是有点多了,温书影吃过后,拿了小饭盒装上一块放到冰箱里,打算拿回去给孟清止。   “小影,能借你笔记本用一下吗?”简雯接了个电话后急急问她,看来是工作上出了事:“我得先联系一下客户,把资料尽快发给他,等着要!”   “等一下,我把锁给你解了再说。”温书影打开电脑,找到设置键盘指纹锁的程序,“把你的手伸过来......”   “铃铃铃......”桌面上的手机适时响起。   温书影拿起一看,不动声色的按了拒听,接着不够几秒钟,许逸又打过来。她看了正在视频的简雯,按下接听,“你先用着,我出去接个电话。”   回头之后就打开阳台门出去了。   简雯原本摁在键盘上的手指已微微泛白,骨节分明,她看了走出阳台的温书影,不禁仰天苦笑一声。两人离得不远,阳台门也没关,她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几句怒骂。   其实温书影骂人的时候不会有多生气,她懂得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收敛表情以及抑制语气,这样才能把自己放到别人观察不到的地方,也就没有身心危险。   所以那是淡淡的,毫无生气的话语:“你最好把他们一家藏好了,我找到他们可能不会就此罢手!”   她越来越恨自己,为了转移目标,竟把无辜的人置于危险地境。许逸,就算是狠毒一些,也不会丧心病狂为了销毁证人毁尸灭迹吧?   “......”   “是,如果你要做什么,尽早的,日后可能不会有机会了。呵!他身上和我流着温家的血,你又是什么呢?”   “......”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即使他有所图谋,你就没有吗?大家都是一路人,就不要再贬低别人,也贬低自己。”   ......   简雯把温书影送到和孟清止约定的地方,离开的时候,跟着下了车,温书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突然被后面的人紧紧抱住。简雯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泪光,温书影以为她是因为今天工作上的不快,刺激到了,也没有推开她。   两分钟后,简雯含笑离开,她坐进驾驶座,黑色的车窗被打开,对着她,嘴唇张张合合,温书影只看到她呢喃说了一句话,似乎是道歉,因为神情苦涩而慈悲,她不懂唇语,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最好的朋友,最终,还是要陌路相见。   孟清止在她到之前已经点好了平时他们爱吃的菜式,坐在二楼等着上菜,不经意的望向窗外,陡然发现相拥的温书影和简雯,脸上也冷了几分。   等温书影上来,那副冰冷的嘴脸瞬间被收藏,露出温和的笑容。   “等很久了?”她放下手提包,孟清止按着她坐下给她揉肩膀。   “还好,回家过得好吗?”他避而不答,反而问起其他,今天本来他想陪着她一起回去的,结果半路被叫走,还好简雯有空。   上次的事情真是吓怕他了,她被欺负成那样,她的父母,把一个秉性纯良胆小的乖孩子,激怒得失控怒骂,想想还是心惊。   想到刚才简雯的举动,孟清止暗暗下决心不能让她们再多见面。嫉妒也好,不甘心也罢,他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特别是对她的事。   孟清止,什么时候竟然也会成为爱情上的可怜虫,需要用计谋来安慰。   她垂下了眸,到现在这个可怜的份上,和温烨向茹关系好不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是她的父亲母亲,即使当时再生气,也没有隔夜仇的:“不谈感情多深,可她是我妈妈。”   孟清止叹了口气,这才是重点,亲缘关系是割舍不掉的,而他总在这之外。    ☆、没有说过   关于求婚,孟清止原本暂定是国际儿童节,普天同庆又欢乐又有趣。罗盛直笑他是玩笑意味:“以后是打算带着孩子庆祝?也不怕打扰了?”   他只能纠正:“是求婚不是结婚!”   不过谁也没想到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孟清止只好想着往后面挪一挪,一挪就到了七月份。这件事温书影尚且不知道,孟清止和罗盛提前了半个月来选求婚戒指,以防看中了不合适又没时间修改。   “你能够确定自己的眼力够好?”罗盛难得一次怀疑他。   “放心,双重保险,我用尺子量过她的手指。”   “那你还说要瞒着她。”多此一举。   “当然是睡着的时候。”也是难得的解释。   “我发觉你近来变得真是......”罗盛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才接下去,“有趣多了。”以前的孟清止,跟这个词真的一点都不搭,罗盛都怀疑自己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仅罗盛,就连林远和卓晔,都明提暗示。   当然如果是为了温书影,他甘之如饴:“我不知道大老板居然还关心我这个打工的,你还挺有爱心。”   说到这个,罗盛就不得不想到云市之心的工程,还有两个星期,最后的竞标结果就能下来,以中越的实力,稳拿是正常的事,可不知为何,最近他似乎敏感了许多,总感觉不安。   他昨天还特意重看了这次竞标的几个房地产公司,宜信、暨诚、中景都构不成大威胁,不过资料也是流于表面的,实际上内部的深山深水,他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猫腻。   “哦!对了,你和ME研究院那边谈的怎样了?”他突然想起这件事,年初中越的第二批资金已全部到位,按理说应该开始准备下一步的资金投放,只等着孟清止叫人把合作方案送过来了。   “不会让你的钱泡汤!况且,求婚以后我还要娶老婆!”孟清止拿着一只钻石戒指细看。   罗盛连连摇头,以前的孟清止,一本正经,绝对不会说出玩笑般的话来,现在......只能感叹一句,又有人要栽进婚姻的坟墓去了。   “不过罗盛。”孟清止说道:“你也不小了,家里催的那么厉害,就真没想过要认真点?”   他依稀记得罗盛只谈过正经两次恋爱,还都是对方先追的他,具体的过程,孟清止没在意,但好像一直以来,罗盛都不太放心思在这上面。不过孟清止了解,罗盛谈不谈恋爱,对他以后妻子的人选影响都不大。就像沈清逸,身为长子长孙,要娶的,不是自己喜欢的,而是适合沈家的。   所谓适合,当然是满足大家族长媳的要求,出身,修养,风范,手腕,里里外外完全就是家族内的一把手,才能成为沈家的大太太。   这样的人选,可以说要慎之又慎,当然除了出身世家,还要看学习能力,他奶奶就是很好的例子,从小家碧玉到名门太太。   孟清止从未把温书影放进去比较,那么胆小怕事又懒惰的女人,叫她处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家族事务,可能会疯掉,幸而奶奶对他的要求一直都比沈清逸低得多。   他们的身份正好,相遇的时间正好,相爱的时间正好。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孟清止时常会在现实中疑惑,到底突然出现的温书影是不是真的在他身边。   他常常突然性的害怕,打电话给她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原因,温书影接到电话通常是等对方先说话,他就喜欢叫她的名字,等着她回答。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才会放下。   这样的情绪,伴随着七月的到来,暑气越重,情绪失控似乎也越来越严重了,孟清止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两人的恋爱过程太简单?她说爱他,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自然而然两个人就相处到现在。   没有家庭的不对衬,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男女关系,没有经济上的困扰,没有可以误解的人和事,没有疾病阻拦......   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一切好到让他恐惧是海市蜃楼,哪天就消失不见了。   “你在磨磨蹭蹭什么?”罗盛不耐烦。   两个男人来选戒指总是奇特的,特别是,对于罗盛来讲,一方面温书影是他最爱的妹妹,他觉得在选戒指方面看一个男人的心意是很奏效的,另一方面,即使忽略了在场导购的奇异目光,也很难躲避其他顾客的注意。   这算是中越旗下的卖场,要是他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那就......更不好澄清了。   这真是,人世间最难抉择的事。   而孟清止因为自身孤傲不拘世俗的性格,向来不会考虑这些,无视其他人看他们的眼光,还时不时的拿着对戒问罗盛的意见。   “你觉得这个会不会太浮夸了,挺不安全的。”他拿着红宝石的戒指问罗盛,想到温书影一向喜欢简洁大方,偏爱低调内涵。   “还......可以吧!”罗盛想,又不是我戴,问我干什么?   “那这个呢?粉色,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实在不符合她的身份,那还是选白色好看一点,起码不会讨厌,虽然是求婚戒指,也不能随便。   “你自己选就好。”兄弟,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加个人名会死!   孟清止嘴角一勾,还真就是在玩他,看着导购的目光渐渐忍不住怀疑的眼神,他慢慢靠近罗盛耳边说了句话,然后笑着走开了,留下罗盛一个人风中凌乱。   导购们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收也收不住了。   罗盛怎么也不会想到,温书影,真的什么都不瞒他,那孩子对孟清止诚实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觉得这已经不是爱情上面的问题了,而上升到了精神信仰的局面。   就好像,幼时他闯了祸给小影知道了,罗笙一问,她就倒豆子一样统统说出来,也不管事先两人怎么对过口供。   结果自然是罗盛被骂一顿。   正如罗笙是她从小敬爱的人,她不会对着爱的人撒谎。孟清止在她心中,恐怕也差不多,他的确说过,孟清止这个人,不适合结婚,更不适合认识不到一年就准备结婚,局内人狭隘,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孟清止藏得太深,温书影爱得太痴。   “他有说过爱你吗?”他问。   “......有的。”温书影不自觉迟疑了,孟清止以前的确是说过的,他们都不是善于用口头表达的人,真诚的爱,总是能在生活点滴中发现。   “真的有吗?”罗盛追问,他知道温书影向来不喜欢说谎,更唾弃说谎的人。可他和孟清止认识这么多年,于其本身冷淡的性格来说,他是不信的。   “......没有。”   他的追问是有道理的,孟清止的心思,罗盛认识他这么多年,知道一点,却无法确定,他知道孟清止会喜欢温书影,可是,和小影的痴迷依赖相比,他的那一点点喜欢,太微不足道。   温书影痛苦的闭了眼睛,他没有说过,重逢以来,他一直没有说过。   罗盛怜惜她,考虑到目前温书影的身体健康和家庭背景,这桩婚姻原本就微妙地处于一个不平衡的状态。更何况,孟清止的家庭关系错综复杂,很多问题都没解决。   孟清止靠近罗盛耳边,轻声说道:“书影和我说你反对我们这么早就结婚?”    ☆、初见端倪      “彦其,你看着条项链怎么样?”安琪尔拿起一条珍珠项链,走到镜子前,摆到脖子上左右试看。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男子听到名字才回过头,认真敷衍了句:“不错。”   “你就会说不错!”安琪尔娇羞的骂道,也没有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让导购拿了另一条珍珠项链,“上面的玛瑙看起来还不错。”   导购微笑着给她介绍玛瑙的功效和种类,安琪尔想到最近熬夜,皮肤干涩了不少,还真的挺适合。因为经常在这间店里买东西,她和导购还算相熟,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说到最近影后梅雪透露似乎有息影的意思。   安琪尔摇头叹息道:“梅雪才二十七岁,这个年纪是女明星最好的时候,息影可惜了。”   “人家可是说着要嫁入豪门的呢!还管什么电影。”导购接话:“明星么,要么嫁同行,要么嫁豪门,总之同我们是不同命的。”   “是么......”安琪尔不太赞同,无意扫过刘彦其,随后又自讽一笑,的确是不同的,她可不会向梅雪一样上赶着去逼婚,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两个女人说起八卦可以把世界隔离在外,直到本来在挑选戒指的的孟清止无意走到这边,他也只是再看看,似乎一直不满意,导购连忙向他介绍。   他不像是个会听陌生人意见的,一直低着头看,也没叫人拿出来,导购只好站在对面勉力维持微笑。   看看这个认真挑选婚戒的男人,再看看陪她来的刘彦其,安琪尔知道自己是一时多情感慨了,突然鼻子发酸。并不是说她的爱情不好,只是觉得微微苦涩。   安琪尔从没想过自己和刘彦其会有什么结果,她是游走于歌舞之地的金玉蝴蝶,他是富家出身的浪荡少爷,相遇不过是因为一个有钱,一个爱钱。   等到少爷厌倦了,她就该高傲的低头,扇着彩色翅膀飞离他身边。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钱色交易,当然,她还要脸一些,不会明摆着要钱,但刘彦其肯定也知道自己属于什么人,大大方方带着她就来了这里。   “孟清止!”后面传来不太熟悉的声音。   他闻言回过头,才看到坐在一边的刘彦其,稍微思索,便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刘少!”   居然没有温书影的身影,刘彦其左右寻找,不由得对眼前的男人鄙夷,待他走过来,孟清止深挖,却发现了一丝落寞。   “孟总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孟清止自认为跟他不熟悉,也没什么好讲的,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仪。   “原来还有人......”刘彦其说着,还四周望了望锁定了对面几个挑选首饰的女孩。   穿着鄙陋老土,全无气质,头发染得像杂草,还是冬天枯黄枯黄的那种杂草。刘彦其心里不禁为温书影不值。   而据孟清止所知,刘彦其除了和温书影是高一的同学之外,两个人根本没什么交流,温书影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何况其他。   怎么,难道他还在其他方面得罪他了?   “我还以为孟总是陪小影来的,原来另有佳人啊?”   孟清止对“小影”这个称呼略感不适,本来不熟的,还非要套近乎。   “我自然是比不上刘少的,应该是常客!要不给点意见?”明明是在讽刺,说出来还真有那么玩笑的意味,刘彦其暗暗不喜。   “朋友喜欢而已。”他说。   一来一往之间,罗盛信步走过来。刘彦其是认识罗盛的,皱了皱眉,怎么是......两个男人一起?这年头,还真是怪异的可以。   “彦其,是你朋友吗?”安琪尔思索着,过来挽起他的手,刘彦其身边的朋友她也认识不少,多数都是和他一样以玩乐为生的纨绔少爷小姐,这两个怎么也不像他们圈子里的。若是能让这样出色的人成为她的朋友,可够炫耀一番了,而她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有信心的。   “你好。”她微笑着看着孟清止,大方的伸出手。   孟清止朝她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安琪尔也不在乎他的无视,又朝罗盛微笑着点了点头,得到罗盛的点头。   孟清止用眼神朝罗盛示意。   “我们到那边喝杯茶吧!”罗盛看着安琪尔和刘彦其。   “孟总和罗总一起来的?”刘彦其也没有非要张扬,率先坐下,让侍者添了茶水,他在沙发上本就有座位和茶杯。   罗盛看了手表,随意坐下。   “怎么罗总还有事吗?”安琪尔见状问道,声音清脆又带有温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多管闲事。   “倒不是我,是清止还要回中越接人。”说着便笑了,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安琪尔自然能够听出他什么意思,当下收敛了几分戏谑妖魅,也不再看孟清止,笑吟吟的陪刘彦其聊起天来。   “孟总准备求婚了?”刘彦其不经意开口,也不套近乎,还是顺其自然一点。   “嗯,快了。”罗盛望着孟清止选戒指的架势,看得出他是很认真的。   听完之后,安琪尔再没别的心思,她虽然不是什么保守的女人,可也不是什么都做的。不过......她脸上得体的笑容在看到刘彦其眼神的一刻渐渐抹平,他这是......特意告诉她的吧?那位孟总,已经有爱的人了,叫她别打歪心思。   安琪尔心想,或许那个女子,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呢。   “听说云市之心要被罗总收入囊中了,恭喜的话先说了。”刘彦其不再纠缠着这边,而拐了另一个话题。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总比常人多几分好处,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   罗盛谦虚说:“还没定的事,这次竞标的公司有几个是强力对手,只希望彦其你的恭喜不要浪费了。”   “我爸总是希望我学一下罗总,经商有道,可惜我是天生不爱江山,要不然也能多和罗总交流交流。”他喜欢玩乐,也想经营好家族产业,不过似乎真的在这方面没什么头脑,自知之明他还是知道的,现在就在自家公司挂个闲职,领着份高薪,每天吃吃喝喝陪陪客户就算过去了。   说不羡慕是假,但他确实没什么大的抱负。他父母对他也不抱什么大的希望,只要他安安分分,切莫惹是生非连累家里就好。   “人各有志而已,我听说你网球打得不错,有空一起去试一下身手,我可被孟清止赢惯了,得找个帮手才行,好杀杀他的威风,不然这小子情场得意翻天了。”   罗盛专挑了刘彦其喜欢的方面交谈,这是很简单的交际。   一听他这样说,果然刘彦其立马来了兴趣,兴高采烈地说:“那倒不错,我知道一个新的网球俱乐部,改天约罗总孟总一起。”   “是不是陆同与两兄弟开在恒安路那家?”   刘彦其连连点头:“上次剪彩请了几个明星,还闹出不少事情,亏得同与的面子才没闹大。”   罗盛回想:“听说他们搞了个新玩法,办会员每年要按分数和场数来交钱?”   刘彦其把规则给他讲清楚,这年头什么都要玩新花样,不然还真不能吸引到人。   孟清止已经选好了戒指,等着工作人员办程序,走过来先坐下候着。   “选好了?”罗盛问道。   “嗯,铂金蓝钻,叫做蓝心约定。”孟清止答道。   “你不是说不要彩色吗?”   “结婚的时候再选白色吧!”他想到什么,露出笑容。   刘彦其的手机铃铃响了两声,他拿起一看表情呆住:“罗总,孟总,我有事,下次再陪两位闲聊了。”   “什么事呀?我还没选好呢!”安琪尔抱怨道,拍着他的手臂。   “还不是邵原那个小子,说把人给打进医院了,现在两边在赛车场僵着,让我过去!”刘彦其还真不想去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邵原和他十几年朋友,不去不成样子。   罗盛稍一思索,便想起来:“是暨信的那个邵原吗?”   “是呀是呀!”刘彦其有些惊讶,他居然也知道。   罗盛不过是因为近来云市之心的项目牵扯到了暨信,他心里疑惑才特意调查过,当下玩笑道:“他现在不应该是好好在暨信公司,怎么又到赛车场上了?”记得说他父亲前几个月禁了他的车。   “我听他说公司人事变动,好像出了大事,这段时间他一直闷闷不乐来着。”   刘彦其再三辞别,拿了手机咒骂一声走了。    ☆、云动诡谲      温书影路过茶水间,便遇到南南,拿着两个文件夹,忽闪着大眼睛尴尬解释:“我上来交份审核资料。”   “哦。”她漫不经心应和,心里却知道就算是交资料,那也不会到茶水间这样的地方逗留吧?她们在不同的楼层,平日里也不会多见,温书影有时不通世故,有时又十分警觉,从南南的言行中便可看得出她是特意来找人的。   “对了。”南南想起来此的目的,拉着她到一边没人的地方,试探着问:“我听说我们部门的副经理要被撤了,是真的吗?”   这是从徐惠那里得到的消息,如果真的副经理要走,升上去的又会是谁?   “你听谁说的?”温书影的眉心拧了拧,按理说就算是撤职,也不该这么早就有风声传到基层,有些人真是按捺不住了要翻天了,仗着身份,这种事情也能往外说。   怪不得罗盛容不下。   “啊?各个部门都传开了,说大老板要撤了几个中高层的职。”她低声靠近温书影耳边,“说要发配到分公司去。”   “我不知道。”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孟清止只跟她说不要和哪些人走得过近,她以为是私事,原来是罗盛的旧账。   “罗总接手中越也有两年了多,站稳脚跟之后当然要清算之前和他作对的人,你不会连这些都不关心吧?好歹他还是你表叔呢!”   温书影可从没叫过他表叔,一来因为温思比罗盛只小了那么三四岁,她叫罗盛三哥,温书影也就跟着叫。二来罗盛年少时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叫老了。   “这个没什么关系吧?”温书影笑笑。   南南觉得问她就是个错误,没问到内部消息不说,还被套了话,不过这些早就传遍了,她也不怕:“应该不会连累到你,不过刘总监就不一定了,或许你还能接着再升一级,除了空降的,就你升的最厉害。”   刘总监是她的上司,原本定的经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所以对温书影升任经理略有不满,不过因为孟清止和罗盛经常插手她的事务,刘总监对着老板和上司明显的护短也不好针对她。   这个不算夸奖,温书影僵了脸,心里七上八下的南南拿不准她意思,只好扬扬手中的东西说去送文件了。   留下的温书影自然能够理解她潜在的意思,回到办公室,今天工作早就完成了,空闲了便在一旁看起书来顺便等孟清止下班。   “我们今天去贺家阁吃吧!”他下来说。   现在离吃饭还久,再加上是星期五,而孟清止一三五下午都会去研究所看一下,没事的话就和卓晔跑步。   他不喜欢晨跑,大概是因为专业和生物有关,觉得早上植物释放二氧化碳多,下午反倒适合锻炼,特别是在郊区心情坏境也好。近来温书影有时骑着自行车陪他,有时就在休息室坐看看书或者玩一些卓晔的游戏。   孟清止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脚受过重伤,这一两年才慢慢好转,就连走多了路都会酸痛,平日里的鞋子没高过三公分,虽然不是很矮,不过和他站在一起,倒显得小鸟依人。   这点他倒是很喜欢,将温书影掌控在身边,小小个的身体,不穿高跟鞋才刚平肩头一点,怎么跑也跑不掉。   “你下车,我和你走走。”他一手推自行车一手牵着她,温书影知道,不过十分钟,孟清止必定会让她坐上后座。   夕阳已经影都没了,只有一道残光微微透着红霞,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变短,往复循环。直到天完全暗下来,他们的路程也就回到了原点。   就生活而言,这样琐碎的事反倒能增进感情。   两人忙完,回了公寓才九点多,满室灯光都被打开,温书影迫不及待的就奔了二楼的浴室去。   柔和的《绿袖子》荡漾在厅里,听多了连心境也变得温和起来,孟清止的笔记本放在桌上,他拿着手机浏览新闻,洗漱后的温书影则撅着嘴看着面前的本子。   “我以为......窃以为......私以为......”她拿着笔冥思,草稿上已经写了几句话,又被反复划掉。温书影写文章喜欢拿笔而不喜欢打字,可近来似乎再也没有以前的平和心态去写一些安静的东西了。   “其实我以前,挺喜欢周国平的,他那种精于世故却不甘心于世故,算是,半个——哲学家。”   “你说的是《人与永恒》?”他一听就知道了,“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儿,可经不起推敲,我不否认他的文学功底,我只怕你陷得太深,当你清醒了又要埋怨自己,顺便埋怨我没有提醒你。”   “好吧。”她认输了,说不过这人的。   孟清止给她切好火龙果,用牙签插好拿给她:“吃吧!”   她整个人瘫坐在席上,似难过又似欢喜:“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我......怎么好像静不下来了?”   “我猜......”他拿过草稿看,笑道:“大概是因为你的感情变丰富了,在过渡期而已,等你找到方法就好了。”   “什么?”顶头是一个问号,说的是什么话。   “书影。”他认真的看着她,可以说毫不留情戳穿:“你知道吗?你的文字功底不错,措词也合理,可是......没有感情,读起来,没有办法代入。你是一个很好的写作者,因为你总是游离于作品之外,可这也限制了你的发展,文字就像硬邦邦的翻译。”   在他看来,温书影,于文学上稚嫩了些,言论可以说过激了,看似温和,实则暗藏刀刃,他很喜欢她的内容,但不可否认,现在的文字太生疏了,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写过东西的缘故。   “不是这样的......”她低声反驳,“我看书的时候喜欢先去了解作者,在对他不排斥的情况下才会有欲望去了解他的思想。”   “那你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书?”   “我不知道......”   “你只是害怕喜欢上他的书时,知道了作者的生平后讨厌,可我们不会总是这样,就像你以前喜欢余——”   温书影急忙阻拦了他的话:“我都不喜欢,只喜欢你。”说完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我......说了什么?”   他笑了笑,把她的脑袋揽向自己:“好了,我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说的:“你说我感情变丰富了?可我觉得没有变化,我只是以前习惯了孤独。”温书影在他怀里蹭蹭,甜腻腻的抱着他的腰,“你知道吗?是孤独,不是寂寞的意思。”   “孤独是内心把其他人排除在外,而寂寞,算是环境引起的一系列变化。”他想到自己以前,何尝不是把内心封闭起来,不愿意也不屑于敞开心怀,“以前我也以为世界就是我自己,看不起其他人,总觉得他们太俗,不是世俗,而是,游离的精神层面上......你懂吗?”   “嗯!”怀里的温书影闭眼静寐,孟清止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想到今天她似乎比较累,走了那么多路,对他来讲不算什么,可是他最心疼的是她,这个倔强的人,是绝对能够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的。   怪让人心疼。   温书影感觉到孟清止在给她的小腿按摩,眼睛也没张开:“右腿不是很疼,帮我揉揉左腿。”   “哪里疼记得告诉我。”   顾念着她的病,孟清止不敢用大力气,只是慢慢地揉着,她的腿细细的,肤白纤瘦,小腿有两道未消的疤痕,长长的划过。   “你知道的......”快睡着的人呢喃一声,他不问,她就不说,的确,在她看来过去了就没什么好说的。 ☆、无事拜访      “叮咚叮咚!”   门外的铃声十分钟之前已经响过了,现在又响,孟清止起来把被单给温书影盖好才过去。昨夜两人懒得上床去睡了,就拿了被单睡在客厅的木板上。本想着周末应该没事做,就懒得起床了。   走到门前一看墙上的显示屏,监控里郝然是罗盛,一身休闲装,提着十分钟之前法屋工作人员放在门外的早餐。   孟清止本也是迷糊的脑袋霎时清醒!   “书影,快起来,我们上去先!”他温和地把睡在客厅的温书影连着被单卷起,抱上房间。   外面的罗盛再次按了门铃,心想不会真的还没起来吧?孟清止一向早起,小影也不是喜欢赖床的人。   他哪里知道,这些好习惯在两人同居后已经随风消逝了。温书影被抱到床上时,估计也醒的差不多了,睡颜未退,问孟清止:“怎么了?”   “罗盛来了,估计又没什么好事!”他给她盖好被子,“还是你要现在起床吗?”   她拍拍脑袋,已然笑了:“他这么早过来应该是有事的,你别让他等急了,他可是很小心眼的。”说罢,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长长伸了个懒腰。   孟清止三下五除二下去开门。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那么久不开门,我还以为出去了!”罗盛气冲冲提着早餐盒子,一边进门一边冲着洗漱的孟清止抱怨。   “睡晚了......”他无奈解释,走过来打开袋子。   “我还没吃早餐呢!”罗盛说道。   “这可难办了。”孟清止无所谓地摊开双手,“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只有两个人,浪费可耻。”他打开茶几上的电脑浏览邮件,都是些无用的广告信息,看来大家都不是工作狂。   “今天好不容易有空,要不去素水河岸玩一下?”罗盛提议道,那边是河海鲜酒家多,还有几家娱乐不夜城,基本上是整个云市年轻人夜蒲的天堂。   “我打算下午去研究院,怕赶不回来,你找别人吧。”   罗盛朋友多,为人甚大方,凭着这两点,在云市的基本上只要他肯叫,人一定到场。孟清止见识过这个本事,才毫不留情地打发他去。   “你也不要这么工作狂,我听说那边有新鲜的野生鲟鱼,一条长有几米,我们可以弄一条回来分了,小影就很喜欢的。”   罗盛谆谆引诱。   “这样的鲟鱼恐怕价钱要好几万吧?”刚下来的温书影果然接话,“不知道有没有特色的鱼子酱。”   “有啊!不过是用人工降温的冷水做的,恐怕不合你胃口。”   温书影笑笑,她喜不喜欢主要先看厨师是谁,如果不看厨师,才会挑自己喜欢吃的,口味不算刁钻。   孟清止已经把粥给她盛好。   “今天没有甜点和酸奶?”她问道。   “喝粥。”   其实送来的早餐还是有些多的,罗盛也不客气,自己进厨房拿了碗盛,孟清止随了他去。罗盛明白这两人是不喜欢出门,也不强迫他们,果真拿出手机,一个一个打电话,不过十分钟,已经叫到好几个人。   “我们好像不太地道。”温书影看着出了门的罗盛,“要不一起吧?”   孟清止拿纸巾给她擦了嘴,毫不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不用管他。”说到关于罗盛的事,孟清止迟钝一下,心思这有些班门弄斧了,温书影对罗盛的了解完全不逊色于他。   可孟清止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对罗盛的,两人说不上什么知交,但还真的没红过脸,就算他平日里连连拒绝,也没见罗盛有什么不满。他在小事上都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但在大事上却很有远见,稳得住。这样的个性倒是和温书影相像。   要是温书影知道他在想什么,定然会告诉他,她从小就是被罗盛和温思带着长大,自然是多多少少有些像的。也可以说,她长成今天这样的个性,罗盛是第一责任人。   还未吃完,手机却响了。   许逸。   孟清止的眼神冷了几分,默默坐在一边喝粥。   “小影。”那边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下午有件事和你说,能出来吗?”   “不能。”温书影吝惜言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影,你会来的,不然怎么知道你姐姐最后说了什么。”许逸笃定的语气,还可听出丝丝嘲弄。   “你说什么?”   “她对你的嫉恨不是没有缘由的,那你想不想知道最后她是怎么评价你的?”   “许逸,我没有那么傻,亲自过去送死。”她说。   ......   温书影挂了手机时,孟清止都已经喝完两碗粥了。察觉到他没有异常,她也才继续拿起羹匙。   “他说什么事?”   “啊?”温书影凝望着他,淡淡说:“许逸下午约我,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哦。”   这就没了?她还以为孟清止会说点什么。   “下午我和罗盛在素水河岸等你吧!”不容拒绝的语气。   “你不是有事情要去......”她想起刚才拒绝罗盛的话。   “不是大事。”他吃完放下碗筷,心不在焉回答:“五点钟你能和他谈完吧?我在那边等你,要不去还是从研究院去接你?”   “哦,那倒不用,那边还挺近的,你绕路反倒麻烦。”温书影斩钉截铁,这一番装模作样太过,溢出了紧张,安慰道:“那你记得等我。”   孟清止吃过了就回书房处理事情,打算等吃了午饭就过去研究院。而客厅的温书影拿着手机犹豫挣扎几分,面无表情发了条信息:秦白,那个,上次你那个朋友的号码我删了,你能再给我吗?    ☆、最后决裂      这时候的日头才真叫毒,打着伞依旧感受得到照在肌肤上的滚烫,温书影收好遮阳伞,依照约定到达约定的地方。餐厅一隅,许逸已经静候多时了。   除却他们,这个点的只有两桌客人在用餐,而许逸已经下了单,等她一坐下,就有侍应过来问是否需要现在上菜。许逸点头,挑衅道:“还是先吃了,不然等一下或许是吃不下的。”   温书影连手提包都没有放下,直接问他:“温思最后说了什么?”   “你最好先吃,因为可能未来几天都会食不下咽。”他君子般温逊的笑,可说是春风拂面。   温书影早已对他怀有戒心,又怎会吃他点的东西。   许逸也不在意,自顾自吃了起来,除却行为上的耻笑,还意有所指:“小影,你吧,有时候聪明过头,很不可爱,有时候又十分愚蠢,让人觉得怪异。我不会光明正大的害你,也许你把精力放到了错误的目标上。”   这样嚣张的提醒只会让温书影更加气愤,绷着一张铁青的脸,当真让人食不下咽啊。看到对方怒不可遏,许逸弯起眉眼,他说过,温书影一直都是很好控制的,只要抓住了她的弱点。   等许逸一个人吃完,已是半个小时后,温书影果然没了之前的戒心,只是一直在看手机。   “如果再不说,我想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再待下去了。”她把手机放回准备要走。   “等等!”许逸放下餐巾纸,笑得温和:“我知道你来见我肯定不止是要听我说的,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要不你给我开个头?”   她低下头深呼吸,尽力平复好心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小巧的U盘,冷漠地递给他。   许逸打开桌上的电脑,一扫而过,意外的挑了挑眉:“威胁?温书影,果然是可以。”啧啧几声,似在惊叹温书影也变成了用这样手段的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一边让我把何兵一家子看紧藏好了,一边又暗自去调查徐正,那让我想想,你还做了什么意想不到的?”   何兵是当年受他命令开车撞伤温书影的司机,而徐正则是以前温书影的主治医生兼手术主刀,他记得很早温书影就打算从徐正调查,只是一直没有线索,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   “我想。”她淡淡说:“曾经你的下属对你的评价都是严谨,滴水不漏,从你入手恐怕很难,但和你合作的人不一定是这样呢。”   温书影的确是有意的,她冷眼看着对面的人,蔑视道:“不过你说他一个医生,居然连聊天记录也不删,还留下那么多单据,看来也不是真的那么忠诚。”   许逸是真的意外,因为温书影不是能做出这样决断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她是不会深入翻查这段黑色历史的,毕竟谁都不想一点一点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是不是?   而温书影,可是个怕疼的人。   “我也许看低你了!”许逸点头,这些“证据”对他来说的确棘手,可脸上却不能出现错乱,他戴着面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风雨之前面不改色。   这场博弈,就是看谁拿的东西有价值!看谁陷得深!   从证据出来,许逸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她惊恐失色的丑态了,话毕,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台手机,放在桌上。   温书影自然认得出这应该有些年头了,是好多年前时兴的一款,但绝对不是许逸常用的。   他很快就打开了一段音频文件,传出来的声音......她坚持了许久的强硬外衣,在听到这个清脆而愤怒的声音之后霎时被毫不留情地剥落。   许逸笑得恐怖,如同吸食人血的恶魔,回味着鲜血的鲜美香甜:“你不是想要知道温思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吗?我这就给你听!”   对于温书影来说,面前的许逸是举着大刀的刽子手,狠准快,手起刀落,要拿去的,是她的命!她闭了眼睛,不敢再去看,双手不断地握紧,指节发白颤抖。   “我要订婚是我的事,温书影她算什么!有那多时间还不如去看看精神科......”   “她就是一条白眼狼,我这么多年都是白疼她了,反倒被咬一口!她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我就知道,爷爷他从小就更喜欢温书影,我在家就像她的保姆一样,可她凭什么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每一句话,都剜着她的心!   温书影真的想过温思是怎么用恶毒的语言说她的,可是现象从来比不上真实的听到,即使温思真正说的,比想的轻得多。   可是,她怎么受得了最爱的姐姐这样说她!仿佛是天旋地转,大脑缺血缺氧,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能力。她想起温思的音容相貌,有平静温和的,有气急败坏的,有灵动狡黠的......   她曾高傲抬头:“美貌是我的工具,却不是我唯一的工具,我何必要曲意逢迎一个俗人。”   也会低头向长辈撒娇:“我可是那么可爱的,您忍心看我受欺负吗?我可怜的心肝呦......”   紧锁的牙关微微放松,温书影失神靠在椅子上,目光是空的,没有焦点,只是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如若不是呼吸紧促,简直和僵硬的尸体没有区别。   毕竟都是一样的,身体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服务员都要上前询问是否要收拾桌子,她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变化。   许逸意外。   仅仅是呆滞和发愣?看来温书影的受压能力变强了。   “我才是真的看低你了。”她惨白的脸轻笑着摇头,说出来却是冷漠绝情的,“既然今天是摊开来讲了,那么许逸,我替你背了那么久的黑锅,是时候还给你了。”   “什么?”接二连三的意料之外,让假面之下的许逸措手不及。   “自然是......”温书影毫不介意继续打击他,一字一句地说:“温思的死。”   “什么意思?”急切透露着惶恐。   “你以为装作不知道就是不存在吗?我被大伯母骂了那么久,连我也以为自己是温思车祸的帮凶,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是清清楚楚吗?温思明明是因为你而死的!”   “你说谎!”许逸失声道,带着谎言被捅破的绝望,“我怎么会是害死她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要不是你反对我们订婚,要不是你劝服你爷爷出言反对,温思根本就不会死!她根本就不会死......”   “可是许逸,你扪心自问,你和温思订婚的目的是什么?要不是你,她会执意要订婚,要在和家里吵架之后,雨夜离家出走吗?”   温书影的声音不再是温润的。   争吵中的两人再也顾不了昔日的良好形象,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上前来调停,整个餐厅里好似只剩他们两人一般。   温书影怒火中烧,自然不会注意到异常。   如果许逸是来毁灭她的,她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而她的的话梗在许逸心头,让他想撕碎她的嘴!   “如果你不说约我出来告诉我,温思最后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原来温思出事的时候,你是一直和她通话的。”温书影已经控制不住笑声,像是疯魔了:“开车的时候最忌分心,许逸,这么多年,用我来当借口,隐瞒着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你说谎,你说谎!”许逸盯着她,恶狠狠地。   温书影反倒不害怕了:“你是怎么跟警察和爷爷说的?大概是说你只是无意来温家找温思,对不对?然后路过看到了她的车子,反正就是一桩普通的车祸案件,手机都被摔烂了,摄像头也一直拍到是雨夜超速,谁会去查什么通话记录?”   温思,如果在正常境况下,就算碰上恶劣天气,她也是能躲得开那辆车的,她的车技很好。   所以,她接到许逸的电话就一直忍不住猜测,然后让秦白的朋友帮忙查了通话记录,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当做替罪羊被骂了那么久。   因为担负着害死温思帮手这个罪责,这么多年,她禁锢内心,锁了自己和外界的联系,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真相不是这样的,不是她呀!   她笑,流出的眼泪苦涩。    ☆、精神失常      天气从晴转阴,黑压压一片乌云顶在云市,怕是大雨将至,也不知今天会是怎样的狂风骤雨,打落多少枝叶。有出租车司机打开车窗烦躁望着天,叹气道:“这个七月份,又是一场暴雨。”   餐厅的不欢而散后,许逸失神回了景云苑,几乎是沉浸于往事难以自拔的,脚步踉跄,仓促之中他扶着门把,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摔倒。   异常的安静,让人无法偷窥到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绝望叫嚣在每一处,那些被尘封的,被努力遗忘的,被克制丢弃的,统统由一股强大的、不知名的力量轰赶到这副躯壳里,他已不再是他。   勉力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下去才觉得好多了,起码心上的火烧的没有那么旺了。   笑声充斥整个房间。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自从温思离开,连假意的笑容都难以维持了,以至于这么多年,肌肉僵硬。   和温思在一起的时候,他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个对着你笑的人,她的父母和爷爷都是凶手,他们害死了你的父母。   你难道忘了,小时候在那些吸血的亲戚身边,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地狱,和魔鬼做了交换。   你难道忘了,被嘲笑没有父母的时候,那些形形□□可恶嘴脸,是怎么缠绕着你,让你生不如死。   我爱上了你,却也恨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他又拼命灌了一支水。   温书影说的没错,一直以来,他都选择性的忘记那晚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温思根本不可能出事。她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时,不再和以前一样是高傲灵动的,也不是温柔如水的,而是......全身僵硬冰冷,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   在救护车来之前,她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怎么叫也不应。那些溢出来的血多得要命,他跪在地上,揽住她身体,一直抖一直抖,不知所措。   暴雨冲刷了一遍又一遍,他傻了,以为留住那些已经被稀释的血就能留住鲜活的人,用手对抗着,用外套包裹着,可是不过十几分钟,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他的手因为擦过水泥地而刮出了血,不知怎的,那时他突然很高兴,满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   甚至,在温思座位上残留的血液,他也觉得应该留下。   许逸问自己,如果用现在的一切和温思的命交换,他会怎样选择?   他心里说,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如果许逸已经疯了,那温书影比之他好不到哪去,她没有按照和孟清止说好的约定到素水河岸,而是发了失约的简讯给他,之后麻木回了家。   她的家,从出生开始,儿童时期,少年,到现在,场景依旧,只是人换了。   其实她每次梦见温思,总是在孩童时期,那时候她们家用的全都是木质家具,没有那么多高科技电器,只是简便风格,她的脑袋撞过家具好几次,疼得要命,奶奶就会去煮鸡蛋或者拿些万花油给她擦,有一回实在太严重了,爷爷心疼的不得了,终于答应换一部分桌椅。   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家里好像只有那么几个人: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温思。   温思一死,这个家渐渐凋零,奶奶罗笙心脏病发,两年之后撑不过就撒手人寰,大伯温凯在地下赌庄输的太厉害,直到杀了人,挪用公款善后被发现,大伯母荣慧因为女儿的死和丈夫的冷眼沾染上毒品,爷爷中风偏瘫,后来也没撑得了多久,直至温烨向茹回来定居。   她总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唯一真实的缺点是,没有把她也一起带走!   踏步而上,每一步都是滴血踩出来的。   温思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处,从她去世后,这间房成了温书影的禁地,背负着那样的罪恶,她不敢在害死温思后回顾她的房间,那样的话,她会忍不住痛哭抽搐。   吱呀!   沉重的木门因为许久未曾推开,而有了腐朽的味道。床,梳妆台,衣帽隔间,书桌,钢琴,她的所有东西,完完整整地躺在记忆中的位置,一丝灰尘也无。   ——如果你曾经那么恨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如果一开始你对我不是那么好,我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循环无解的问题与答案,她想过千万种,温思内心深处是如何爱她,讨厌她,她也找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结果。温书影用背部关上门便再也走不动了,身体无意识的顺着木门滑下,瘫坐在地上,同样下来的,还有她的眼泪。   温思的一切一切,投影在眼前。   她曾一边弹琴一边给年幼的温书影唱童谣,童谣是奶奶罗笙曾经给温凯温烨唱过的,再后来是荣慧给温思唱,到了温书影,是温思给她唱!   “月光光,照地堂,虾子你乖乖训落床......”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含着鼻音的歌声没有温思的空灵婉转,反倒是十分难听!像半夜枯井中传来的叫声,喑哑,断断续续,恐怖......连神色也十分相像,苍白,麻木,头发披散凌乱......   那本来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如果,没有美丽的华服修饰,没有光鲜亮丽外表,把人最深刻存在于世界的一面映照出来,她一定是只孤魂游鬼,循着最初的印象,在家里荡啊荡,飘呀飘,纯洁的白衣用来遮挡腐烂的躯体,长发随风。   她想笑,很想出身,只是怕温思被吓跑。   因为她终于看到久不见得温思,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犹如当年一般美丽温婉,温书影想要站起身走过去,才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刚要叫温思过来拉一下她,便听到门外有声音。   只不过是稍稍一回神,温思已经跑了。   向茹敲门时,她刚刚唱到“......珍珠蝴蝶两边排。”吸了吸鼻子之后再无声响。   温烨在门外喊道:“小影,你开一下门好不好?”和妻子对视两秒,看到的是满满的担忧。   “我们去下面等她出来吧!”向茹拉了温烨的手下楼,夫妻俩也算为女儿的事操心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即使温书影不冷不热,他们总不会放弃温暖她的心。   “小影越长大,倒是越让我们操心了,她以前还挺听话懂事,一点也不麻烦,怎么回来的这一年多反倒觉得她变了。”   温烨拍着她的背,叫她不要一步三回头,向茹敛了苦笑面容安慰他。只是走到楼梯口,才惊呼一声,惶恐道:“小影的药是放到思思房间的!”   “那你到底放在那边?显眼吗?”温烨也不禁担心起来,“藏到柜子里吗?”   “不是......”向茹望着他,喃喃自语:“......在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里,她应该不会去翻的。”   小影应该不会随便的就去打开一个无所谓的盒子,温烨这样想,只是还未等到他安慰的话语说出口,却听见房门里传来一声惊叫,还有东西碎地的声音。   “啊——”   温书影不敢靠近那个掉落的盒子,更不敢看里面的东西,只是温思房里的大花瓶以及零零碎碎的装饰品被她不小心一扫而落,满地的碎片!   她的脚和身体都缩到墙角,眼里的惊恐,腿脚发颤,似乎只要一丝声响,就足以让这个受惊的女孩破碎掉!   紧随而来的温烨和向茹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蹲下身。   “小影......”   温书影打掉他的手,“不要碰我!”   “不要怕!小影。”他轻语安慰道,用身体遮住了后面散开的药品,“我打电话给孟清止,让他来陪你好不好?”   事到如今,身为父亲的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向茹不顾温书影的挣脱,紧紧地抱着她,却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脸上全无血色。   “不、不要叫他来!”温书影尚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疯狂入魔的一个她,是不能教孟清止看见的,他会多想,会害怕,会因此离开她。   ——阿止,我想你在我身边。   三人一时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腿脚发麻,温书影抬起头看看父亲母亲,同样是人到中年了,她的父母还是那样的年轻,可是记忆中的温凯和荣慧,看着她长大的大伯和大伯母,却是满目沧桑。   温烨连白头发都没有几根,只是额上的抬头纹稍显年纪,而向茹,化了淡妆的她让人丝毫不会想到这个知性漂亮的女人今年已经四十七了。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我呢?”她艰难吞下滚烫的眼泪,“我都说我不是精神病,我不需要吃药,为什么还要留着它呢?”   为什么就是不懂得信任她呢,她已经很明确的说过了,那些抗精神失常药是要扔掉的,留着它只会让她一遍一遍生疼。   一家三口就地而坐,温烨把母女俩抱在怀里:“小影,我们是爱你的。”   温书影轻笑,爱是一个很令人痛苦的字,不要轻易言爱,也不要用爱捆绑人心,因为不是每一份爱都那么纯粹。掺杂了太多杂质的爱,已经不是真心,而是负担。   她恐怕要不起太多的爱。   向茹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女儿冷静得可怕。她以为温书影永远也不会踏足这个房间,才放心的将以前剩下的药放在这里,可是......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笑。   温书影流干了眼泪,脸颊僵硬,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她淡淡的说:“没扔掉也好,我拿去化验一下。”   “为什么要化验?”温烨疑惑道。   “爸爸。”温书影扯开他们的手,把脚伸直让血液流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许逸的野心吗?他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命!”   “你到底在说什么?”向茹抬起头,“什么我们的命?”   温书影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也许不会要我们的。”   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并没有参与,不然,应该就像温凯荣慧一样,生不如死了,她该感谢他仅有的良知吗?   谢谢他放过了他们三个人。    ☆、非我不败      温书影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长久的曲腿使得双脚麻痹,扶着墙壁才能稳住身体。   她力图冷静,心里的火烧过了头,熊熊大火,恐怕只有等它把理智仇恨意识一干燃烧殆尽才会重新长出来,就像野草,有过冬天,春天它会更加郁郁葱葱。   她忽然问:“家里那么多地方,为什么你们把药放到这里?”   真相是很简单的,她都猜得到,可是总要求证。   每一次都是后知后觉,她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面目狰狞,当她要去算计别人的时候,总会有那些人和事出来阻挡,她不忍心、也不敢再过多恶毒心思,然后......就是这样的犹豫善良,让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一点一点被人的丑恶吞噬殆尽。   非死不得生。   “许逸说......思思的房间你是不会进来的,而且一般我们也都会锁着门......”向茹疑惑着,却还是认真回答。   的确,很合理的解释,温书影笑了。   她走到温思床边,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条钥匙,很新,应该是从来没用过的。她呆滞地笑:“这是我房间的备用钥匙。”   温烨和向茹都不知道,温思房里有她房间的钥匙,同样的,她房里也有一条温思的钥匙。这件事,许逸是知道的。他知道不用通过温烨向茹拿钥匙,温书影也能进到这里。   如果不是今天她厉声控诉了许逸,让他落荒而逃,他必然还要引导她走进这间房,发现这一切。可笑的是,许逸忘记了这一步,反倒是她,鬼使神差按照预定的步骤踏入了温思的房间。   你看,连上天都在眷顾着他。   她弱小如草芥,怎么争得过他。   “先生太太啊,有人打电话找小姐!”胖姨意外出现在门外。   “你告诉他,我明天准时到中越,不要打过来了。”   温书影出了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知道一定是孟清止,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温思的事,哪有心情说其他。   “她不来了?”罗盛挑着眉,有些幸灾乐祸。   孟清止没有回答,只是捏紧了口袋中的小盒子。她会答应的吧,他想,明天竞标结果就要出来,他也难得的可以休一次长假,最好带她回一次兰市。   再过一些时候,就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最好那天领证,等到了九月份她的生日,就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婚礼。   婚礼在云市和兰市都要办一场,证婚人就请罗盛好了,反正他一直爱凑热闹。还有请柬也要尽早设计发出去,他们的亲友大多忙碌,还有部分常年在国外呆着,一定要早早地预备好时间。   只要想到未来和温书影的一切,孟清止都觉得世界如此美好,连带着对嬉笑的罗盛,态度也不由得好起来了。“只要明天她来就好!”明明该高兴,不知为何,心慌起来。   温书影第二天很准时,八点五十到了办公室。   只是突突跳着的右眼皮不是很对劲,她的感觉向来精准的可怕,现在心慌得厉害,只怕是有事情要发生。   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忽略的?   孟清止到时,首先就到了她的办公室,见到一切还好才松了口气。   “昨天发生了什么?”他问。   “我心里有些乱,就先回了家。”   孟清止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是知道没有结果,温书影不想告诉他的事,一定和许逸有关,而他却不想知道。他开了瓶水放到桌上,又温和地给她揉着太阳穴。   “如果不舒服叫我,不要强忍着,我送你回去。”   温书影嫣然一笑,把一切落寞隐藏在了那双桃花眼之后,淡淡答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娇贵?倒是你,这几天一直在熬夜,还是给自己放个假吧,下星期我们找个度假区玩一下。”   孟清止也点点头,同意她的意见,顺便一句带过:“今晚我定了云端之上,你不要回家好不好?”   温书影刚要启齿说今晚回家的念头烟消云散了。   他说在云端之上,又同意度假,如果是往常的温书影,早就应该猜到一丝丝,可她现在心烦意乱,哪里能够知道孟清止的真正用意,也只当他是今天要小庆一番。   孟清止到了办公室,很快酒店经理就打电话过来确认,位置是一个星期前就订好的,在顶楼的江景房。   温书影不喜欢太大的气味,所以他也没订花,而是请酒店的厨师用各种食材雕制了十一种象征美好爱情的花,郁金香、蝴蝶兰,都是很好的。没有事先准备菜,打算是让酒店将食材准备好,到时现场烹饪。   ......   同一时间,一身劲装的女子坐在车里,仰望着那座雄伟的大厦。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渐渐高过了楼房照进车窗里,她却浑然不知。   手中的香花被捏成碎片,她看了看手表的时间,正好是十点,按照计划的时间,孟清止,应该已经收到东西了。   她流出一滴清泪,闭了眼睛。   孟清止确实已经收到了,是昨天温书影和许逸见面的视频,只有几分钟。里面温书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许逸接过便直接开了电脑查看......   他沉默不语。   十点过,罗盛打了电话过来。   竞标结果明面上是十一点公布,实际上十点就有消息传出来了,罗盛作为统筹人,要亲自到现场,自然是首先知道的。   暨信。   准备了许久的项目,突然被截断,换做其他人恐怕脸色都白上三分,偏偏罗盛还能一脸笑容祝贺,谈笑风生,这样的隐忍和度量,几个年近花甲的老总都暗暗赞扬。   因为这次的大项目,孟清止早在两月之前就开始和三大银行交涉,只要拿下标,接下来的便可由罗盛全盘接手。只是没想到,防了那么久,居然有人可以在外联合摆了中越一道。   他从书架上拿了暨信的资料翻看,眉关越皱越紧:“反正银行那边已经敲定了,我不想白费功夫,那就换个项目,稍后联系。”   “换哪个?”罗盛一时想不出还有那个项目能和云市之心相提并论。   “时尚之都。”孟清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策划案来。   “这是十月份要拆掉重建的那个?不是说由重金重建吗?”罗盛疑惑着。   “书影有和我提过一次,我就让他们先做了一份策划案上来看看,这是提前交上来的。如果仅仅是时尚之都一个商城,自然没必要和重金挤一条路,但是你想过没有,时尚之都周边的住宅区年龄可不小了。”   罗盛很久没有去留意过幼时和温书影她们常常玩耍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多大印象,但孟清止稍一提起,他便想起来。   因为初建时尚之都时,那边的商业区并未有多发达,周边多是住宅,为了不扰民,工程师特意只留了前后两面进出,左右两边用高大的围墙隔开,它的前方与主街道接壤,而后侧两方却是住宅。    ☆、如此地步      “对呀!”罗盛一下子惊醒了,“中越没拿到云市之心,可是和重金合作,开发出一个中心商业区不是难事,到时就看谁高谁低了。”   孟清止却没有喜色,只说:“云市之心的确是重头,可也要和政府合作,暨信既然接了,要是后劲不足,可就难看了,毕竟这可不是玩笑,不是每个集团都能像中越一样底蕴厚足。”   罗盛赞同,回想暨信在此次投标的企业中并不算十分突出。   “上次刘彦其说的暨信大换血,恐怕就是和许逸有关,再加上这次暨信和温科的合作,想来许逸控股暨信的传闻,不是谣言。”   “温科?”孟清止诧然。   “据说暨信打算和温科合作,他们放出来的说是云市之心建成后,除了单独二层用作温科的卖场外,住宅区的新住户在温科购买电器可以打八折。其他倒也没多大差别......”   “八折?”孟清止若有所思重复了他的话,眼色愈发深沉。   罗盛冷哼一声,骂道许逸果然是被低看了,眼下多事之秋,再来点麻烦他好一块端了,“温科不可能让这么多,以前中越和温科合作也只是九折,现在......”   “这只是后续,中标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个。”孟清止蓦然想到那个视频,“不可能的,不可能。”他急切地自言自语。   “有什么事?”   他定了一下,才问:“你有没有收到一个视频?”   罗盛一脸茫然:“什么视频?”   他长长松了口气,没有不代表无作为,还是尽早防范为好,心下一动便打了内线电话:“舒云,叫技术部的何工程师进来。”   结果还没等人过来,整个中越已经炸开了锅。   “我跟你说,我收到了一个匿名视频!”   “什么?你也收到了?”同伴的惊呼。   “你们也看到了?”又来一个人的参与。   温书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并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了,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工作,只是一动就会想到昨天的情况。   孟清止和罗盛不得不出去安抚,到了温书影的办公室,却发现乔乔已经在那了。   温书影一下子就明白许逸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说,小影,我不会光明正大的害你,也许你把精力放到了错误的目标上。   我的眼界确实小了!她咬紧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冷笑,都说因小失大,当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小事上,往往不能纵观全局,导致满盘皆输。   原来许逸,你约我出去,真的是要毁灭我!   当一个人的亲情,友情,爱情全部失去时,这个人的存活恐怕也没有了意义。   他的本意,是教温书影发现温烨向茹藏了她痛恨丢弃的药物,是让她认清简雯时隔六年后接近她不过是处心积虑打击她,是让她知道孟清止会如何翻脸不认人、不留情面对待犯过错后的温书影。   毕竟是因为她,标书内容泄露,中越错失了云市之心的项目,孟清止辛劳努力的心血付之江流。   还有整个中越集团的职员,在看见确切的“证据”之后,都将唾弃她这个小人,是她让他们几个月的加班加点变成一文不值。就算罗盛狠不下心,上面还有他父亲,如果真能不顾亲戚关系,或许一场牢狱之灾已经在等着她了。   可是,她和罗家之间,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讲,早在当年罗笙去世的那时就断了。   许逸,果真是要毁了她,就像当年那样。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温书影已经不是原来的温书影了,谁还会一如过去那般,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遇见点不如意的就能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孟清止和罗盛都站在她的对面,谁都没有说话,而门外远远近近的职员都在议论纷纷了。乔乔握住她的手,温书影冷汗出了一身,犹如冷水打在她头上,出过汗之后反而静了下来。   “乔乔,你先出去好吗?”她开口,虽然是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不容反抗的气势。   “书影......”乔乔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没有了外人在,她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   罗盛和孟清止还在站着。   “三哥,你也出去好吗?”   罗盛仍旧是看她,不喜欢温书影把自己也刨除在他们的世界中,可转念一想或许是有其他私密的事,这才出了去坐着。他从来都知道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影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是没头没尾的,连声音都没有,不就是怕露出马脚吗?就算小影给了什么东西给许逸,也不一定就是云市之心的机密。   小影的个性,是做不出来这样肮脏的事,就算她受了利诱胁迫,她也只会坦然地告诉他,许逸要云市之心的项目,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如果有可能,她定会倾尽全力补偿失去云市之心带来的损失,而她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这不过是最简单的挑拨人心之计。   罗盛往回看了办公室里无言的两人,默默地关上了门,静默和喧闹,隔开了两个世界。   职员们见乔乔和总裁都先后出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偷听,迅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个人的脆弱,是他的命门所在,想要打败他,必须得在最在乎的地方狠准稳地插上一刀,正如今日他所见。罗盛现在最关切的,不是项目被夺,而是孟清止对小影的伤害,许逸肯定也是知道的。   此时温书影的办公室里,静得只剩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她终于还是问道:“我昨天去见了许逸。”   “嗯。”他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他见面。”温书影放低了声音,又隐隐有笑意,“以前你也是这样的。”   孟清止的脸色却变了:“......不是。”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有什么。”   话题回到正点上,温书影把电脑的屏幕翻转到他面前,屏幕上郝然是那段刚刚引起过中越热议的视频。孟清止想别过头,但他知道这是不能逃避的。   温书影淡然得不像嫌疑人,只是问他:“你信我吗?”还未等对方的回答,她又急着说“不,应该是,你怀疑过我吗?”   如果要证据,她立马就能找出来一大堆,可是,不需要的,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看法,而是孟清止。   “我相信你。”孟清止上前,想将她抱在怀里。在这一瞬,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即将要飞走。   温书影却推开了他。   孟清止茫然,反应过后却是紧紧地抱着她,她小小的力气哪能与一个成年男人较量,当下被他箍紧了,藏在怀里,那么用力,温书影仿佛要喘不过起来。   她泪水在眼里打转,终于还是会走到这般田地。    ☆、你不是他      时间在这一秒像是停止了。   两人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几十秒,又像是一年或者更久,她感觉到对方温热的身体和蓬勃跳动的心脏,如此相近,仿佛是心心相依密不可分,可是温书影知道,他们早就远离了,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清止,放开一下好吗?我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她斟酌打着商量的口吻,想必只有这样轻松愉快的语气,才能让孟清止的心神恢复。   他闻言果然渐渐放开了手,只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书影,我......”孟清止欲言又止,他想留下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刚才的问题,你可以回答吗?”温书影的手依旧是凉的,只是心更凉,她知道,孟清止一定会如实回答她的,坦承是他的一贯作风,也是她欣赏的。或者说骄傲如他们,都做不出欺骗人心的事,特别是欺骗爱着的人。   “......有。”他终于低下了头。   “......”温书影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事已至此,回天乏力,她能够做的,也只是在表面上让两个人的分离更好看一些。起码,不能让沈家和温家的名声卷进风波里。   他抢着说:“我们不要纠结这个问题好吗?钱在我看来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们什么都不追究了,就算中越自己追查,凭着我的关系,我也可以......”   “替我顶罪是吗?”温书影苦涩开口。   她的手划过熟悉的脸庞,同样的俊秀,却是不同的。那些年的阿止,与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孟清止,截然不同。她究竟是错得多离谱,为了那一点点爱情的希冀,为了有人能陪在她身边,为了自己不再遭受孤独,竟然能够做出荒唐至极的事。   悔不及当初,她是奢望了不该有的东西,动了贪恋。   温书影失了平日的和颜悦色,只剩绝望:“清止,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弄错了,你知道吗?是我的错!”   自从孟清止抱着她怕她离开,她就知道他是,不,应该说是曾经怀疑过她的,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很早就开始了。   “书影,你没有错,我们都没错,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孟清止捧起她的双颊,让她直视他的眼睛。   你看到了吗?这一双真诚的眼,眼中只有你。   “你说替我顶罪,清止,你是怀疑过我的,你想想,这几个月,我的很多行为你都默默在心里琢磨,捉摸不透了就探口风,要是我稍有隐瞒,你就暗暗埋下了怀疑......”她先是喃喃自语,痛诉着他每一次的探查,而后却是失声呼喊:“可是他不会怀疑我,他不会!他信任我如同信任自己!”   阿止从来不会怀疑她这种事,温书影遥想起那个风姿绰约的人。他能够大大方方说出口她是自私自利抛下他不顾,说她胆小怕事实则嫉恶如仇,说她懒惰是因为有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不完美却真实的她。   也许是太怕失去,她一直在孟清止身边活得很累,她努力变得上进,温顺,照顾自己,做了一切以前不会去刻意做的事来讨好他,让他喜欢自己,可是......她错了,如果不是那个人,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孟清止突然闭上了眼,怔住,只是笔直的站着,等睁开眼的时候,黑暗忽然降临,他却看不见她。   旧病复发,是否预示着,真的到了离别之际。   “书影,你的话我无可辩驳,应该也不再需要辩驳。”他改了语调,也改了原本要挽留的话,变成了人前那个冷静自持的孟清止:“我一直都是不那个可以为你掏心掏肺的阿止,他完美得可怕,可你一直忽略了,我却是现实的,你拿着那样一个虚幻的人比对我,注定失望。”   温书影摇头,不敢再看他那张熟悉的脸:“不,他不是虚幻的,他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是你!是你毁了他!”她噙着泪水,忍不住失声控诉他:“是你把他丢了!”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孟清止沉默许久未动分毫,眼眸低垂,没有像往常一样怜惜地擦干她的眼泪,只是幽幽地说:“书影,那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轰!”一声巨响打在温书影的脑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裂开的世界中,黑暗能够将她吞噬,温书影口很渴,她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谁会找得到我们?   蜿蜒的山路,毒辣的日头,她已经不记得温思的样子了,却记得旁边的人是谁。   不会的,书影,有人压着声音告诉她,清逸会找过来的,清非也会,只要坚持一天,或者半天。   然后她闻到血腥味,居然是甜的。   其实到底什么味道她的味觉已经感受不到了,连脑袋也是昏沉的,唯一留在深远记忆里,是阿止拿着小刀,笑着说要给她削一个苹果。   “我忘了。”她似笑非笑,淡淡说,“全都忘了。”   孟清止怎么能问这样的事?他怎么可以把她最后一个稻草加上去?   “对不起。”最后,孟清止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三个字。   她似乎是第一次跟别人说对不起,因为在她心里,从来都是别人对不起她多,她失去了那么多,亲情,友情,爱情。偏偏种种都是曾经最珍贵的,所以你看,我这前二十四年,被辜负了那么多,怎么还会有对不起需要和别人说呢?   她连连发笑,想说对不起的是什么?他想,来来去去,这一场爱情像是为了弥补,补到最后,原本的缝隙变成了天大的窟窿,外面的冷风呼啸,灌进里面,他冷。   他该感谢她,让原本冷心冷情的孟清止,终于有了一丝温暖,他该恨她,让一直坚硬顽强的孟清止,最终变得不堪一击。   里面的硝烟从未有过,外面的人早已议论纷纷,职员们都在紧张地讨论最终结果,对于是不是温书影泄密,他们不关心。应该说是关心不够,他们最想知道的,还是罗盛孟清止和温书影三人最后的了结。   毕竟“证据”摆在那里,前面的话题已经没有娱乐精神可言了,而后面的情感大戏才是重点。   “书影不会做这种事的,我相信她!”乔乔仍旧秉持着自己的观念。   几个人混在卫生间里,热烈讨论着刚才的事。   “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多了,被洗脑了,我说,你到时被人问起的时候不要乱说,没准连你也能拖下水!”骆菲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其实温经理看起来真不是那样的人,我情感上还是偏向她的。”又有一个在补妆的女孩回话。   “我也觉得不是,不过我听说,她是温氏集团的千金,你们知道吗,就是对面楼的那个!”说话的人声音变低,偷偷用手指了对面大楼的方向。   “不是吧?温氏集团的千金来中越工作,你脑子秀逗了吧!”   中越和温氏交恶也有几年了,温书影是去年才到中越工作的,哪有人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当“卧底”?   “骆菲,你不是说过总裁和她是亲戚吗?那我们总裁和对面......”   “谁知道呢?我进中越的时候,中越都不和温氏合作了,鬼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说这都是集团高层的事,会人尽皆知才怪了!”骆菲可不想让人当枪使了,在众人面前当然谨慎。   还有年资较久的人说话:“中越和温氏集团的确是渊源颇深的,以前罗总姐姐担任总裁的时候,温氏集团年会都会请她过去。”   “那两家就真是亲戚?”   “大概是吧。”   “那温经理还真是幸运儿......”   大家的脸色怪异,嫉妒有之,看好戏的心也有之......   温书影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议论,就算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知道有人会替她解决的。   他们沉默良久,温书影放开了他的手。   茶味苦涩,第一道都是这样。罗盛一直坐在外面助理座上,也不管温书影正经的女助理还在局促不安的站着。   等人一出来,他便放下茶杯急忙拦住她。倒是有些惊讶,他以为先出来的会是孟清止:“你们谈好了吗?”   温书影漠然点点头,才对罗盛说:“三哥,这件事归根是中越遭了损失,我是当事人,不便多有参与,还是需要你帮我解决。”   “哪里的话,小影,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罗盛哄着她。   温书影走了几步,却回过头看向他,同时也是看门内那个模糊的背影,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未曾动过分毫。她笑着招手道别,一丝泪水滑落,也仅仅是那么一点。   “三哥,再见!”   罗盛看着突然认真的温书影,倒有些不知所措,看她离开之后才进了办公室里边。   “她走了吗?”孟清止依旧是站着的姿势。   “刚走,我让她回去休息了,你怎么了?”此时罗盛才发觉不对劲。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上一次的短暂失明,把温书影带到他身边,这一次,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罗盛走近看了才发现,孟清止的眼睛已经不是平日里神采奕奕的,而像是失去了光华和温度。世界对于他,再次成了一片漆黑。    ☆、告别录音      温书影恍惚的从中越大门出来,简雯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依旧是风姿飒爽,一时间,温书影竟分不清这个简雯和年少时那个缠着她的豪放不羁的少女。简雯则羞愧地看着她,说了半天都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影,我......你......”   温书影摇摇头,不再看她:“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对你,对我,都好。”   “小影。”简雯扶着她,忽略掉她挣脱的双手,强硬的牵拉,“我送你回家。”   她这样的精神再开车,会出人命的。   温书影也知道,简雯跟着许逸多了,自然也会利用她的弱点,她不想去坐公共交通,也很难自己开车。   “送我回公寓吧!”   这是她们最后的交谈,一路上,再无其他的话,简雯不会自讨没趣求她原谅,因为是无用功,她也不可能说什么绝情绝意的狠话,因为心冷了,再多的语言也咽下去了。   简雯做完最后一件事,在街边停了许久,直到有保卫来敲打她的窗说不能停车,才醒悟过来,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她看了最新的娱乐新闻,曾经风靡一时的影视歌三栖明星王乐,与多名导演和投资商有情感纠纷,破坏别人家庭,被正妻当场捉奸,连偷情的录像都被曝光在某知名网站上。   全民哗然!   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惜成的不是好名声。不管这件事真实与否,王乐都洗不清了。   电话打过许逸那边,她很想说,我帮你不过是因为爱你爱得发疯,连友谊都背叛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她不需要他忘掉温思,只是能不能把她也放在心上一点点,起码不要让她的心血和背叛都成了白纸。   最终在许逸接起的那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也只有一句很轻松的“谢谢你!”   父亲的情人身败名裂,就不会再需要和母亲离婚,她终究失去了爱情和友情,却不会成为孤儿般的人。舍得之道,她相信自己选择了最正确的一条,剩下的,就是告别。   许逸没有说话就挂断了,风声刮过最后一丝温柔,他在庆川,在温思墓前依恋地看着她的照片。“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是爱你的,因为怕爸妈寒了心,我怎么可以爱上温家的人呢?”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父亲死前的绝望和害怕,是怎样雷厉的手段,才能让曾经宽厚坚强的男人放弃妻儿。   他记得母亲的决绝,还有对他的愧疚。   他还记得许家亲戚们的毒舌和那种要吞灭了他的眼神,他们肆无忌惮的对一个孩子嘲讽,说他父母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留下一个烂摊子,说他还不如一起去死好一点。   是呀,没了这个拖油瓶,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强取豪夺那个烂摊子了。   “可是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你恨不恨小影也无所谓了,那只是我用来报复她的借口而已,你是知道的,人总需要借口去做某些违背信念的事,我拿你当借口,不过是自欺欺人。”   满身酒气,衣衫不整,疲惫的容貌和迷离的双眸,对于一个每时每刻以风度绝佳要求自身的人来说,是可怕的。   “怎么说呢?”他看看手表,“现在的温书影,该得到报应了吧?”说完又是一顿嘲弄。   但事实上,他说的没错,时间上更是估算的一点不差,落跑的温书影回到了孟清止的公寓里,“滴”一声开门,是她熟悉的环境,一样都没有变,只是现在,她却要离开了。   要说有多舍不得,也不尽然,她是冷情之人,没有多年的感情,根本不能在心里留下印子。要说一丝伤感也无,那也不会,毕竟他们在这里有过几月的欢乐时光。   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事实上,在她的努力之下,两个人明明已经算得上进入了平稳的步调,再有那么一点时间,他们会相爱到难舍难分。   时间啊,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从陌不相识,到心心相知。   也幸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否则,她还不知要怎么说别离。要是两人的感情到了要分离却不舍得的那一步,她真会疯掉,就算是一起相互折磨,她也不肯自己独身一人的。   她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留言,最终只能放弃。   沈清非曾经给过她一个录音笔,可惜再也找不到了,温书影从书房里拿了一个以前用过的手机,打开录音。   她想,既然不知道要什么留言,就把想告诉他的话录下来:“清止,我这样叫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你和他区分开了,我装傻,你惯着我,可惜的是今天我才明白。”   顿了几秒,她又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告别,就只好不告而别。”   “我相信你们的不同,不是人的不同,而是阅历,我想,如若没有那番诡异而温馨的梦境,二十三岁的温书影,遇上二十五岁的孟清止,同样会爱上他,只是爱的方式会纯粹很多,少走很多弯路。”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我的世界都被一个叫做孟清止的人占据了,他的爱情完美的存在我记忆里,我爱他,也是爱那个爱着我的阿止,你看,我总是自私的,希望你会接受这样的说辞。”   说到这里,她就不由得想起往事:“我知道我曾经一度逼迫着你选择,我告诉你的故事,如果你不相信,会恨我;如果你相信,会恨不得杀了我。”   “十九岁的阿止,很高傲,就算是为了他喜欢的温书影,也不肯低下他倔强的头颅,因为他追求完美。二十岁的阿止,经过了一年的磨练,懂得了收敛和为人着想,就是这一年,他说了要对我妥协,可是已经不需要了。”   “二十一岁的阿止,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柔情,常常因为太过温和,都要忘记他的本性,但我见过他对别人是不留余地的......二十二岁的阿止,在学业上取得的成功令人惊叹,他却知道了谦虚,因为他知道那些得罪过的人,在背后放冷箭会连累到我。”   “二十三岁的阿止,建立了多家融资的研究院,囊括了一大批人才、学者,他成了人人交赞的杰出青年,他们称赞说这是最有前途的科学家,抛来橄榄枝。在大众面前,他好像总是那么完美,可是我见过他为了专利问题和一位很有声望的教授争吵,面红耳赤,为此,他的坏名声传了出去,不过是无伤大雅的。”   她说到这里却笑了,阿止被恶意中伤时,她帮着他,口诛她是没本事的,笔伐还算得当:“二十四岁的阿止,在我研究生毕业答辩完那天,带我到了云端之上。”   她的语言里溢满了幸福,“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生活在他的怀抱之下,可是上天对我,终究是残忍的......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现在,我也做了一回抛弃他人的狠心者”   “可是,原来抛弃他人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她的眼泪滴在桌上,吧嗒一声,很响亮。   这样的回忆是夹杂着痛苦的。   温书影停了一会儿,再继续说道:“清止,我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从我们去年重新结识,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我知道原因了,是因为我,或者说是我们,都太想在短时间内把那失去的六年补回来,可是无论怎样努力,半年多的时间,也塞不进去那么多的事。”   “我想,既然相处错了,那就应该是要改的,可是,在改之前,先让我疗疗伤。你要是想找我,自然是找得到的,我也不用告诉你什么。”   “我知道我们□□,可是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个爱字就能解决的,这段感情还没有结束,但我要先躲起来了。”   孟清止那么了解她,自然是知道她会去哪里的。伤口总要自己添,这样恢复的才能更健康,等她想通了,他或许也想通了。   狭路相逢,相遇的两人只会争锋伤害对方,总会需要一个人让一步。   “所以,我走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带着绝望和悲伤,再次逃离现实。    ☆、番外   孟清止做了一个梦。   一个充满着笑容的梦境。   在里面,他似乎总能看到一个女孩美丽的笑颜,干净,纯粹,动人心弦。她躺在他怀里时,会轻轻用鼻子蹭他的胸膛,那时候她是笑的;他们坐在梧桐树下,她拿着书遮挡太阳时,那笑得更加令人着迷;他弹琴时,那个女孩总爱拿着长笛在旁边,有时给他改乐谱,有时和他四手联弹,还十分谦虚说自己功底不扎实。   可他喜欢她,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愉悦。   她的一切暴露在自己眼皮底下,嬉笑怒骂,张牙舞爪,愤世嫉俗。他总觉得这个人物形象太饱满了,就像是活生生从现实世界里强拉硬扯过来他的梦境的。   直到那一天,不知怎么,她说一个朋友快要支持不住了,她要去看她,后来他们就到了一辆车里。路途遥远,山路泥泞车辆难走,他们甚至忘了查询天气预报就火急火燎地开到了半山腰。   他开累了,就换她来,两个人很急,急着要去见那位朋友的最后一面,偏偏时间过得慢了一倍似的,总也不走。他说,刚好买了有苹果,我给你削一个吧,等会儿换我来开。   她转过头,笑意清浅如水泉:“好。”   他一生追求的东西很多,名誉,成就感,科研,安心,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而世界之外的东西,完全被狠心抛却了。   可是,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没想到梦境居然也是一样。   意外降临之际,他感受到外边震了一下,随即被一股野蛮的暴力弄失了方向,高低颠簸不平,他狠狠撞在了车门上。那时候他下意识就是不能让她受伤,紧紧地护着她,不管身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昏迷之前,他记得怀里的人应该安好。   醒来时依旧是全身痛苦难忍,浑身被压着使不了力气,下边是蜷缩着的她。他用能活动的手指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仅仅是那么不费力的轻巧一下,身体却一下子似乎从内里溢出血来,依照他的感觉,那时候应该是脾脏或者肝脏破裂。   她很快也清醒了,脸上只有几处擦伤,可是溢出的泪水混着不知是谁的血水,再次流淌过脸颊,成了一只小花猫,脏兮兮、红彤彤的。   傻女孩,我都还没有说疼,你怎么就哭了?   他只听到她叫:阿止,阿止,阿止......阿止不要有事......   很久之后,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意识早就开始模糊,视力不及以前,甚至感受不到温度。   那时是八月底的天气,晚上还好点,一到太阳出来,两个人便干渴难忍,火舌辣辣地在烧着,一张嘴喉咙就冒烟,闭了嘴连嘴唇都皲裂。渴还不算,肚子早就不知叫唤过几次,现在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两天之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昏昏沉沉。没有通讯工具,无法联系到能够救助的人。   他拿着削苹果的那把锋利小刀,脸色苍白如雪,划过手腕时并不疼。如果幸运,她会等到救援人员的到来,然后活下去,如果不幸,两个人在一起了也不怕孤单。   清止本想吻她的额头,无奈动弹不得,只得轻轻吻佳人嘴角,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唯一还能动弹的带血前臂覆上她干涩的嘴唇。   最后的意识中,有血液缓缓流动,也有她吮吸的声音。   本想等她研究生学习结束就结婚,现在恐怕是等不到了,等不到......   她依稀有转醒的迹象,只是没能睁开眼。   他悄悄说:“书影,你要记得,这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是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们是等价交换,拿我的命,换你的......”   他终于听到自己叫出那个名字。   原来她叫书影。   ————————回忆分割线————————   “清止醒了吗?”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温和慈爱,那是他奶奶。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束缚了:“我的眼睛——”   “别动,阿止别动。”奶奶摸着他的右手安慰,“也不知麻醉过去没有,你怎么样,眼睛还疼吗?”   “奶奶。”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清晰,说,“书影呢?她来了吗?来了快点让她过来,我有话告诉她。”   他要告诉她,他全部想起来了,想起他们的一切,那些甜蜜温馨的过往,那些让她踌躇不前的回忆。   可是,他听到人说:“什么书影啊?谁是书影啊?”   哦,他记得奶奶的确没有见过她的。只是这样的回答,意味着温书影在他做手术时没有来过,他沉了一会儿。不论怎样,罗盛一定会告诉她做手术的事情,依着她的性格,就算两人最后难免尴尬,可她不是任性的人,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她。   她怎么会没有来?   她去哪儿了?   “清非呢?”他问。   “哥哥,我在呢,你没看到?哦,我忘了你还没——”   孟清止不和她计较,动了动手,急切询问道:“清非,书影呢?她没来吗?”   沈清非停了一停,疑惑道:“哥哥,你在说谁啊?谁是书影?”   孟清止心底呈上莫名的荒凉,一种绝望的预感瞬时覆盖了整个头脑,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梦境中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剩下的模糊的影子,如水中看月,雾里看花般不清晰了。   可她确切存在了他的记忆里,没办法剥夺一丝一毫。   他突然怒吼着,不顾一切要找到她:“我的手机呢?打电话给罗盛,快点打电话给罗盛!”   清非很快将通话中的手机放到他耳边。   罗盛那边大概是在开会,说到兴致勃勃时却让人中途暂停。可想而知,对罗盛来说,孟清止今天做手术,他的电话确实是重中之重,丝毫懈怠不得的。   “清止。”罗盛低沉浑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不是刚做完手术吗?我下了班就去,你也不用这么催。”   孟清止没心思理这种玩笑,只是问他:“罗盛,书影呢,你没有告诉她我今天做手术吗?她为什么没有来?”   那边没声了。   孟清止呛了一声,立刻再问:“罗盛,你说话,她在哪里?”   罗盛的声调提高了:“你说谁?”   “书影,温书影,你的妹妹。”   那边再次没说话了。孟清止急的恨不得立刻到他面前对峙,对着他劈头盖脸一直说:“罗盛,你说话,连你也不知道温书影是谁吗?她是你妹妹,你姑姑家的孩子啊——”   “清止。”罗盛的语气略带了沉重,一字一句:“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你找她?”   意思就是温书影的确是存在的,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就好,什么都没关系,他需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只是疑惑,明明罗盛和他们都很熟,为什么他会问这句话。   “罗盛,你快点告诉她我在人民医院,我等着她,有很重要的事告诉她。”   他想起了一切,只要她来,他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孟清止甚至能预料到温书影听到后会是多么开心。   萍水相逢到生死相随,故事应该得到圆满的结局。   可是罗盛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清止,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小影她,她怎么可能认识你?而且,她......她早就......”   “她怎么了?”孟清止用尽力气握紧了手机,心尖儿提到喉咙上,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   “清止,小影她死了。”   平地一声惊雷,确实能把一个健康的人打落地狱。孟清止的脸色白了几分,一颗心仿佛从烈火和冰水里交替循环,破裂得不成样子。   “罗盛,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大声指责道,似乎这样能够驱赶走那些惊魂的话语。   静下心来,道:“是不是书影她不想见我?”   “孟清止,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死了,你疯了吗?”   清止沉默了很久,罗盛没必要骗他。可是,他们才分开不过半个月,她怎么就死了?不对,罗盛明明知道他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说他不认识她?   “她是.......怎么死的?”   很久,才传来艰难的一句:“十六岁的时候,在一中门口,被醉驾的司机......不小心撞到了。”   “不可能!”孟清止对着手机骂一声,这件事他知道,但完全不是这样的:“你说谎,她明明好好的,那场车祸是很严重,她坐了六年轮椅,可是,她回来找我了,就在一年前,她回来找我了,她现在二十四岁,活得好好的,罗盛,你做什么要诅咒自己的妹妹?”   他听到那边有东西被摔了,大概是电脑或者书之类的,然后罗盛大喝一声:“孟清止!你是不是麻醉还没清醒过来,我骗你做什么,你和小影什么关系?”   “不可能!”他只喃喃重复,“罗盛,她是你姑姑的孙女,她从小叫你哥哥跟着你一起长大的,罗盛,你怎么能说她死了,她是你最疼的人啊......”   “清止,你不是见鬼了吧?小影她明明——”罗盛也很难说出口,“她不在了。”   “不可能。”孟清止顾不得自己刚做完手术,情绪焦躁厉声斥责,似要把被子都抓碎,狠狠地,“罗盛,你不是常常寄书给她吗?你在ME跟我说过,你忘了吗?你忘了你最爱的妹妹了吗?她叫温书影,你叫她......小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清止,你病了,精神不好就休息一阵,我不需要你立刻爬起来工作,没必要把自己逼的那么紧。”他觉得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两头轮流跑,孟清止累坏了。   “不,罗盛,我不是记忆错乱了。罗盛,我们当年在学校当邻居时候,你不是常常提起她吗?罗盛,你为了买一本第一版的旧书,跑遍了整个城市的二手书店你忘了吗?你每年她的生日自己庆祝,在天台点了蜡烛你忘了吗?你说过你最爱她最心疼她你忘了吗?”孟清止忍不住咳嗽,断断续续:“你没有权利......否认她的存在,她......她会回来找我的。”   “孟清止,你疯了!”他听到罗盛这样形容。   “不——”   紧接着便吐出一口血来。   再次昏迷前,他总算记起了。美人笑靥如花,伴他左右。他们曾彻夜秉烛而谈,曾马上踏花飞雪,曾痴缠恩爱不休。可是很久之后,她的身影渐渐稀薄,两个相依偎的身影突然变作一个,他抓不住将要消失的手指......这原本就是他做的一个梦。   一个疯子最美的梦。   “她挺胆小的,每次有什么大事都要那个本子计划好,说居安思危,脑袋瓜里什么稀奇古怪都有,愤世嫉俗,偏偏还喜欢光说不做,愁死我了。”   “她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平日里喜欢朗诵诗歌,反正我是不喜欢那些的,你不是也看些诗歌吗?或许能聊到一块儿去,你知道吗?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吴侬软语。”   “她在家里收藏了很多书,最喜欢收集第一版的,她喜欢原汁原味,说纯粹的东西才能让人心动。”   他在罗盛那里听了许多事,幻想出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单纯地爱着他。   他的世界里没有温书影,没有可歌可泣的爱情,一切如同最初的荒凉寂静,冰凉得可怕。那个女孩十六岁的时候,死在了恒安路一中大门前,他那时和他的堂兄清逸恰巧路过,顺带看了一眼。   满身伤痕,非痛所能言兮。   他累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